经过金色的大漠,听着驼铃的轻响与苍凉凄惋的胡前声,无数次风沙逆拂,嫣红的夕阳凝着低迷的眸子,一次又一次,横过“伊金霍洛”成吉思汗陵,雄伟而聚集着血与汗的万里长城已迤逦的展现于眼前,当时的凄惨已经过去,但斑驳老迈的城墙却仍然透露出秦始皇时的暴虐与悲哀,于是,过边关了,进入中原,在连日的奔驰下,这一大,自拐子湖遥遥数千里而至的劫后恩仇中数十乘骑影,已在楚云率领之下来到绥冀相连的娘子关附近。 
这次劫后恩仇的大举出动,是经过详密计划的,除了要为他们的盟主——楚云湔雪前仇之外,更要一振盟威,扬名天下。 
勒住了坐下的“双日驹”,全身黑衣的楚云极目向前眺望,这是午后,而一条并不十分宽敞的驿道,正自高低不平的丘陵中穿过,像一条死蛇。 
在他身后,是劫后恩仇副盟主及三环一堂的各个首座,其外尚有劫后恩仇下三环之中,首环属下“黑白双驼”那京、尉迟鸿,羽环属下“剑铃子’龚宁,爪环属下“八大爷”梁文君、古炎、司马卫、霍定等全已偕行,两大护卫“煞君子”盛阳、“快刀三郎”李销紧随左右,身披银钉软甲的哈察则咧开大嘴,跟在一旁,这尚是他有生以来,首次进入中原呢。 
除了这些人外,其他随行者全是劫后恩仇中十挑百选的好汉,个个都有一身不弱的技艺。 
这时,紫心雕仇浩策马行上,沉声道: 
“盟主,可要下令暂息?” 
楚云微笑颔首,回头望了望身后这一行风尘仆仆,却粗扩豪迈的兄弟,每个人俱是黑衣黑马,神采奕奕,没有丝毫疲困之状,好似这连日不停的奔波,并没有影响到任何人的体魄。 
紫心雕仇浩向后挥手,马背上的骑士们已整齐划一的翻身下地,各自牵着坐骑,到一旁休息去了。 
楚云忽然说道: 
“副盟主,你可知道狐偃山的方位?” 
紫心雕仇浩正待下马,闻言微微一怔,沉吟片刻后,摇首道: 
“老夫久已不入中原,盟主垂询的这狐偃山,却是陌生得很。” 
楚云嗯了一声,笑道: 
“那么,以后再探寻一下吧,我有一个故友居于狐偃山上。” 
哈察这时拿了一个羊皮小囊过来,双手捧给楚云,宏声道: 
“主人,喝口水润润嗓子吧,这里天气虽比沙漠中凉快,却也热得头皮发炸呢。” 
楚云正待伸手接过,右面已忽然递过一张凉湿的面中,左面却是一双恭敬的捧着一个漾着碧绿饮料的玉杯,不用细看,楚云已知道那是他两大护卫的杰作了。 
哈察双眼一瞪,急吼吼的道: 
“喂,二位老兄,我侍候主人关你们什么事?大家照先后慢慢来呀,主人哪能同时接过好几样东西?” 
紫心雕仇浩一笑道: 
“罢了,这有什么值得争先恐后的呢!” 
这时,右面的丘陵之上,一名派出放哨的警戒弟子,左臂忽然高高举起,他手中握着的一面铜镜映着日光,闪了三下。 
紫心雕仇浩沉稳的道: 
“盟主,前路有人来了。” 
丘陵上的铜镜光芒又急速的闪晃七次,那名黑衣弟子己隐身伏下。 
紫心雕目光凝注,续道: 
“来人身携武器,为江湖中人,其数为七。” 
楚云平静的笑笑,道: 
“人我不犯,让他们过去。” 
于是,片刻间,马蹄之声已遥遥传来,坐卧路旁休息的劫后恩仇下各人全是目不斜视,气定神闲的安然不动。 
楚云依着马身,缓缓饮着皮囊中的清水,不一会,前路尘头大起,七乘骏马,已旁若无人般放蹄狂奔而来。 
哈察瞪眼望着七人,口中低声咕哝: 
“这里又不是蒙古的广大草原,如此赶命似的放马急奔,这条鸟路还让不让别人走嘛。” 
咕哝间,七乘铁骑已经来近,马上骑士俱为清一色黄衣大汉,七人肩头各皆飘扬着鲜红的刀穗,顾盼之间,十分狂傲。 
这时,七人亦已发现道路两旁有着不少黑衣人站卧,显然,他们似是冷然一惊,居首的黄衣大汉猛然挥手,一道五彩缤纷的花旗火箭已凌空飞起。 
楚云正看得纳闷,七名大汉已倏而飘身下马,站成一排,日光照耀下银芒乱闪,七人手中,俱已握着一柄沉厚的砍山刀。 
紫心雕仇浩亦有些奇怪,低声道: 
“盟主,这些朋友们莫非认错了人?” 
楚云望着那七个黄衣大汉,他们站成一排,兵刃斜举,面孔铁青,一派寻事启畔的模样。 
于是,楚云站直身躯,行前数步,微笑道: 
“各位朋友,不知各位摆出此等架式欲对付何人?” 
为首之黄衣大汉环眼怒睁,厉色道: 
“相好的,光棍不挡财路,这批暗镖早经吾等踩盘清楚,订下生死界,嘿嘿,列位却也想插上一脚,未免想得过于便宜了。” 
楚云江湖经历极丰,闻言之下,已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淡淡一笑道: 
“朋友,不知一事莫道一事,阁下如何断定吾等是想与各位夺取此镖?” 
黄衣大汉蓦然仰首狂笑,怒声道: 
“老相好,别他娘的给我们装痴,卖傻了,虎啸山的‘七刀义士’岂会受你这后辈小子蒙混?尔等兵刃齐备,又不早不晚恰候于此,如非想横里插手,以黑吃黑,难道是在等你们众人的大妹子么?” 
另一个黄衣大汉不屑的呸了一声,道: 
“大哥,我看不用等瓢把子到,咱们先将这些不成气候的东西宰了算完,妈的,这‘牛角沟’风水正好,看他们这辈于是否还想分份‘石家堡’的到口肥肉!” 
这“七刀义士”个个出口粗鲁不雅,凶横跋扈,直是将眼前各人视如无物,好像只要他们愿意,便可以予杀予戮一般。 
这时,为首的黄衣大汉,蛮横的扫了四周各人一眼,大笑道: 
“众位哥们,哪只鸟飞哪个窝,那头猪回哪个圈,各位招子不亮,老子们不追究,各自跪下叩个响头,乖乖滚回去,石家堡的地盘之内没有你们的一份!” 
所有的劫后恩仇属下全然默立不动,肃然无声,但是,每一双目光却是如此渴望的注视着他们的盟主,在每个人心中,都迫切的希冀楚云有一个表示,血的表示。 
楚云双目半垂,沉默不语,他知道这“石家堡”是冀境的一个绿林强人聚集所在,七刀义士口中所说的瓢把子,则是冀境黑道的领袖人物之一:“赤手擒龙”萧风!此人与“灰旗队”“莽狼会”等两拨绿林鼎足为三,同时称霸一方。 
于是,楚云尔雅的露齿一笑,回头环顾手下各人,他轻缓的,悠闲的踱了两步,右臂突举,石破天惊般大吼一声: 
“杀!” 
随着这声令人胆战心惊的“杀”字,七条人影如七个魔鬼般猛扑而上,一个对着一个,不多不少。 
劫后恩仇首环环主天狼冷刚,仍旧细眯着那双眼睛,第一个向那七刀义士之首扑去,照面间便是猛辣无伦的二十九掌! 
那黄衣大汉惊呼一声,手中砍山刀急抡,拼命护住全身,双脚已连续踢出四腿,招式之间,到也十分利落。 
天狼冷刚嘿嘿冷曝,大旋身,诡异得令人目瞪口呆的忽然欺身进入那片急舞的刀光中,两条手臂宛如多手罗汉的神迹垂现,在瞬息的瞬息里,如流光电掣般猛挥而出—— 
没有一发的缝隙,更没有一分的空间,一个高大的黄影悲号陡起,又在满天飞洒的鲜血中蓦然噎回,身躯在空中连翻数滚,砰然落地! 
几在同时,另一条黄影血浆迸溅的被一股大力倒撞出三丈之外,似一根木头般歪倒地下,于是,又有三声惨叫响起,地下在刹那间再度增加了三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一个披头散发的黄衣大汉,满面鲜血的亡命冲出,目光中射出极度的惊恐,喉底发出宛如呜咽的响声,适才的倨做这时已经消失殆尽,只怕这位七刀义士之一,自有生之年以来,尚未曾见过如此残酷与干净的打斗哩。 
但是,他才奔得数步,一阵恍似催魂般的铜铃声随后响起,盘旋的冷电精芒裹着一条人影,猝然自后飞到,又猝然倒射而回。 
假如你目光尖锐,你就可以看到在那条人影的迅捷往返中,在那刹那间的接触里,一柄长剑已将那黄衣大汉透心穿过! 
于是,瞪着双眼,咧嘴突唇的这具尸体,被适才的一剑之力带得冲出六步,直往站在一旁的哈察撞来。 
哈察大吼一声,也不管这是死人活人,双臂突伸,蓦然将这具尸体举起,又大叫一声,倾力摔向一块巨石之上! 
一声刺耳的闷声传来,那黄衣大汉的头颅已碎成一团,血红的肉搀合着白色的脑浆,破裂成片的头骨掺杂在早已分不清五官的面孔上,看来不但扎眼,而且令人作呕。 
但是,众人的视线却仅仅向这边一飘,又转回他们原先注视的地方—— 
那里,七刀义士仅存的最后一人,正像一个老迈的人举着千斤石担般,吃力而缓慢的往来舞动,显然,他已想尽快的结束这场极不均衡的打斗了,因为,他全身正在痛苦的颤抖不已,面部肌肉不停地抽搐,而他的面部——眼眶四周的皮肉被生生撕裂一块,垂在颊旁,左面的耳朵已被连根拉下,他已不能出声,因为他的嘴唇,已与嘴内的牙床变成血肉模糊的一团了! 
与这人动手的不是别个,乃是劫后恩仇下羽环环主“大漠屠手”库司! 
他闪动着那双森冷得有如鬼眼似的眸子,嘴角拐成一丝残酷的微笑,丛生的髯发更长得有如一团杂草,每一颗麻点都代表一份死亡,而他的面部表情生硬,对他的对手的如此惨状,没有丝毫的怜惜! 
库司身手之绝,之毒,乃是武林少有的,他的冷酷,却更在身手之上,虽然这黄衣大汉血渍淋漓,库司的双手却是点滴未沾!像是在任意戏耍一头畜生一般。 
楚云虽已觉得过份,但却没有出声阻止,因为,他发觉每一个人,尤其是天狼冷刚,俱像是在欣赏一出活剧般,有趣的注视着不动。 
哈察悄悄地转至楚云身旁,低声道: 
“主人,想不到那给他一根棒子就活脱是个讨饭叫花似的大麻子,却这么心狠手辣,主人,我看还是干脆一点算了,看着叫人呕心……” 
楚云冷冷一笑,开口道: 
“库环主,罢了。” 
大漠屠手库司如奉圣旨,恭喏一声,双手闪电般击出,脚下蓦然上挑—— 
连惨吼都是如此微弱,那黄衣大汉才被震飞两尺,又被一脚挑起空中,连转数圈,重重的摔落于四丈之外。 
库司冷然注视着那具尸体,尖厉的道: 
“牛角湾的风水的确不错,埋葬这七个狗种再好不过了!” 
楚云淡然的笑笑,缓缓行向坐骑,紫心雕仇浩跟在身后道: 
“盟主,现在起程么?” 
楚云摇头道: 
“不,等石家堡其他各人到来。” 
正说到这里,站在高处警戒了望的那名弟子,又举起左臂,手中的铜镜闪光又迅捷的晃动了无数次。 
紫心雕仇浩一笑道: 
“来了,而且人数不少。” 
这时,首环环主天狼冷刚大步行至,躬身道: 
“启禀盟主,敌踪又现,此次是否一如适才刀刀斩绝?” 
天狼冷刚因为楚云曾经出口阻止大漠屠手的狠辣行动,故而生恐自己等人再开杀戒时触怒楚云,所以特别过来请示定夺。 
楚云一笑之后,面孔倏寒,冷然道: 
“石家堡遣来七人,全己丧于吾等手中,情势至此,你想他们会善罢甘休么?也罢,放手去做。” 
不知为何,一向笑面辣心的天狼冷刚,一见到楚云那如霜的表情,也不由自内心感到一股寒惊,因为,他觉得这表情不单是冷厉,更含有一种无上的威严! 
于是,他唯唯连声,返身退下。 
片刻间,一阵如雨点似的蹄声,已在前路响起,渐至渐近,终于如一串骤雷般疾驰而到。 
来骑约近百乘,在日光映照之下,看得十分清晰,为首者是个年约五旬,容貌森冷凶戾的老者,紧跟在他身后的二十余骑上,亦坐着肥瘦不等,俊丑迥异的二十多名江湖人物,但看这二十多人,个个气度沉稳,目蕴锐光,便知全是深具火候的内家高手,至于跟在后面的一大群骑士,则因尘土太高,看不真切。 
楚云昔年行道江湖之时,曾经见过那冀境黑道首领“赤手擒龙”萧岚一次,此刻他双目微拢之下,已看出那为首老者,赫然正是“赤手擒龙”萧岚本人! 
于是,他沉重的一笑,轻轻举高右臂。 
蓦然间,一阵马嘶之声传来,赤手擒龙萧岚等人已齐齐勒马停住,目光惊恐而愤怒的注视着躺在地上,死状凄厉的七具尸体。 
于是,在他再次移目间,已望见了卓立路旁的数十名黑衣豪士。 
空气仿佛在刹那间凝结,双方的无数对眼睛,皆在仇恨的互相瞪视,没有任何一个人出声。 
僵持了片刻,赤手擒龙萧岚到底不愧是曾经过大场面的绿林枭雄,他强自镇定,沉声道: 
“过山拜地头,渡河拜码头,老夫赤手擒龙萧岚,在冀境地面刀刃上滚过数十年,不敢夸大,特请贵方当家的出面答话。” 
赤手擒龙萧岚没有即刻动粗,却先行摆出了一套江湖礼数,楚云知道,这是一般老江湖在没有弄清事实真像,摸不透敌人来路的时候,最为光棍落槛的一种做法。 
于是,他缓步踏出,淡然一哂道: 
“萧瓢把子,借问有何指教?” 
赤手擒龙瞳孔中一映人楚云的面孔,便不由微感一震,在他的直觉中,感到这张条线鲜明的面孔似曾相识,但是,他却一时想不起来,一怔之下,他随即启口道: 
“人有名,树有影,借问当家的高姓大名?” 
楚云早已想到对方有此一问,他淡漠的一笑道: 
“在绥远有个拐子湖,湖畔有座倩影山,山上有一批遗忘了天下之人,他们全为劫后恩仇属下,区区么,便为劫后恩仇盟主。” 
赤手擒龙萧岚在脑海中迅速的思忖了一遍,“劫后恩仇”这个江湖组织他却十分陌生,而且,那“拐子湖”“倩影山”更未听过。 
于是,他那森冷的面孔一沉,单刀直人的道: 
“那么,地下躺着的七刀义士,便是承蒙贵盟主成全的了?” 
楚云闲散的点头道: 
“不错。” 
赤手擒龙萧岚目中凶光暴射,厉声道: 
“为了什么?” 
楚云一笑道: 
“狂傲,跋扈,精鲁,冒犯,这还不够?” 
跟在赤手擒龙身后的近百名绿林人物,闻言之下,不由哗然鼓躁,群情愤激。 
这时,赤手擒龙厉烈的大笑道: 
“好,老夫冲着这几句话,便要一试贵当家这不见经传的劫后恩仇,到底有什么超凡入圣的绝处!” 
萧岚的这几句话,不啻是点燃了一堆火药的引线,更在楚云意料之中,此刻,那近百名绿林人物己在纷纷下马,准备大于一番。 
楚云轻轻松松的一笑,徐缓的道: 
“那么,在下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他右臂倏举急放,于是—— 
当他的手臂尚没有完全垂落时,一个狂厉尖锐的语声已起: 
“老杂碎,本环主先服侍你了!” 
人随声到,大漠屠手库司已悍不畏死的冲向赤手擒龙萧岚而去。 
于是,长啸声纷纷而起,凌霄堂堂主狂鹰彭马,首环环主天狼冷刚,爪环环主金髯客毕力,剑铃子龚宁,八大斧梁又君、古炎、司马卫、霍定等率领属下数十名弟子,如隼鹰般掠空扑下又似猛虎般狂冲而入。 
刹那间,号叫,怒叱,哀嗥,暴喝,乱成一片,兵刃声搀合着拳掌声,碎骨声夹杂着裂肌声,不停的传入每个人的耳膜,拼斗是惨厉的,脆落的,没有人有怜悯,没有人有仁慈,只有一个杀字,只有一个血字。 
恍如狂风暴雨,又似山坍海啸—— 
这时,蓦然有五条人影向卓立一旁的楚云直扑而至,人未到,寒芒与锐风已经先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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