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雕盟 五、旧恨萦心 铁骑索仇

  昨夜那间宴客的豪华大厅上。 
  所有的人都悠闲的分坐各处,品着香茗,天南地北的聊着一些江湖轶事,武林掌故,空气是和谐而融洽的。 
  然而,在各人的谈话间隙里,仍不免将目光时而投向大厅正中的一张八仙桌角上,好奇的注视着他们都感到纳罕的一位来客——容光照人的凤目女黎嫱。 
  黎嫱正坐在楚云身旁,白嫩的双颊有着一抹红晕,一双大眼睛懒散的低垂着,仿佛有些疲累。 
  楚云这时正低声和五岳一剑及银青双龙等人谈话。 
  “本盟伤者。尚有部分没有痊愈,但在下还有一件重大心事未了,而想于今日离此他去,待事情办后,再行回转……” 
  银青双龙连忙接口道:“楚大侠尽管放心,贵盟诸友便请留在舍间,由在下兄弟二人负全责照拂,只是舍间房屋虽大,却深恐贵盟上下受到委屈,尚清楚大侠万勿见怪,担待一二才是。” 
  楚云急忙起身,长揖致谢,银青双龙有些受宠若惊的避位还礼,边急道:“楚大侠切勿这般多礼,能为尊驾略效薄力,正乃在下兄弟二人平生之幸,平昔欲一领教益,皆属不易,今贵盟诸友却能赏面留居,在下兄弟二人实是面上有光,蓬筚生辉!” 
  楚云正侍谦虚,五岳一剑忽而清朗的笑道:“楚兄自来豪爽磊落,不同凡俗,怎的今番也如此多礼起来?向氏昆仲乃公孙兄之挚交至友,大家如此客套,却反而显得见外哩。” 
  楚云当下不再多言,坐在一旁的紫心雕仇浩低声道:“盟主是否欲追拿三羽公子及那妇人?” 
  楚云面上神色一沉,肃煞的颔首不语。 
  紫心雕仇浩略一思考,又道:“盟主今日即去,老夫亦十分赞成,只是盟中所属,人人俱想参与此事,以期为盟主效力,不知人选问题,盟主可曾决定?” 
  楚云也不避厅中各人,沉静的道:“大致上已经决定了,受伤各人全然留下,即使痊愈者亦必须留此养息,不能再事奔劳,此行一去,定必十分疲累,在下想,副盟主便烦请留下,也便代在下分劳,照顾盟中受伤弟子。” 
  紫心雕仇浩挚诚的道:“盟主,老夫心中,实愿为盟主此事倾以全力,老夫毫矣,只恐日后为盟主效死之时,已然不多……” 
  楚云全身热血奔腾,急忙握住仇浩双手,深叹道:“副盟主年高德劭,为全盟上下所尊仰,岂能为在下私事,劳动副盟主奔波?在下心领厚谊,时光悠渺,他日金雕振翼,尚侍副盟主全力策划,武老前辈传位于在下,然而,辅助大业,却唯尊驾是赖……” 
  紫心雕仇浩默默颔首,道:“那么,老夫便遵盟主令谕,其他随行各人呢?” 
  楚云目光环视厅内,而大厅中的各人,亦互以希冀焦急的眼神,向楚云这边瞧来,是的,能与盟主同生共死,原是金雕盟上下传统的荣耀想法啊。 
  楚云感到异常安慰,他缓缓立起,语声带着些激动的道:“在下即日启行,此去无他,为的是了结在下往昔那一段无时或忘的仇怨,本盟上下,皆早已明白此事经纬,在下在此也无庸再行赘言,在下已知各位心中所思,但随行之人却不能太多,以免惹人耳目,打草惊蛇,在下已经决定,随行之人为首环环主天狼冷刚,爪环环主大漠屠手库司,剑铃子龚宁,快刀三郎季铠等,其他各人,便在向氏兄弟府上暂居一时,以待在下等归来…… 
  羽环环主金髯客毕力第一个立起,激动的道:“盟主,本堂亲随盟主征战多次,盟主定然明白本堂人虽老耄,然宝刀犹利,本堂虽不主张大开杀戒,但为了盟主往日这段深仇大恨,亦至望取回几颗敌人头颅,以使盟主心中一快!” 
  其他各人,亦纷纷起立,欲待发言,每人的面孔上,都透露着真挚而又一望即明的激动神色,准也不会忘记,他们此次大举远出拐子湖,其首要目的是做什么。 
  楚云再度高举双臂,阻住了各人欲将启口的要求,异常沉静的道:“本盟兄弟们对在下的一番爱戴,在下非但心中明白,而且,这亦将是在下有生以来,最感到欣慰的几件事之一,不过,各位都知道,目前要办的这件事,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之事,在下要亲手处置的这人,亦非在情感上可以淡忘之人,总之,这是一个在下终生的污点,也是一段创痛至深的仇怨,要洗雪这仇怨,这丑恶,这污秽,在下必定亲手为之,不假手于任何人,冷环主等各位随在下同行的主要任务,乃是协助在下搜寻探访那些贼子的下落去处,最后的手段,还待在下亲自施展,现在,在下想,各位可能不会太坚持了吧?” 
  金雕盟上下各人,互相注视了一眼,没有人再说话,全又默然坐下,五岳一剑班沧在一旁无奈的道:“楚兄,本来在下尚望与兄偕行,为吾兄之事略尽棉力,如此一来,在下倒也不大好启齿了……” 
  楚云轻轻坐下,恳切的道:“班兄义薄云大,古道热肠,在下岂有不知?但兄台身为一方豪杰,己身之事必然不少,且又在与灰旗、莽狼等敌血战之后,一切正待处理解决,怎能为了在下一人之私,又劳兄台奔波?兄台盛情,在下心领神会,永忆难忘。” 
  五岳一剑洒脱的摆手拂袖,微笑道:“楚兄,在下不愿多作客套,凡是吾兄需要在下效劳处,尽管说出,在下必倾全力而为,无论于何时何地,务请楚兄记得在下此言。” 
  楚云又深深感谢后,轻声道:“班兄,双首谷内的金沙,还请快些前往办理,否则,又恐夜长梦多。” 
  中指与拇指微微一搓,发出一声“得”的脆响,五岳一剑神秘的笑笑,道:“昨夜赤骑追风骆森,已兼程赶去,双首谷外,本庄大批人马早已隐伏多时,只待骆森一到,便正式下手圈围,插上龙风山庄标记……” 
  说到这里,他悄然一瞥凤目女黎嫱,低声道:“黎姑娘也与吾兄偕行么?” 
  楚云似笑非笑的抿抿嘴唇,点了点头,班沧又道:“楚兄,你要去办的事虽未源源本本的告诉在下,但这两天来,自你断续的言谈情态中透露,在下亦可料知这件事情的性质如何……楚兄,在下不欲多言,唯劝吾兄要能把握现在,竭力拾回往昔的欢乐,莫要尽在仇恨中寻找发泄,楚兄,在下的话,或者过份了……” 
  楚云连忙摇首,有些伤感的道:“不,班兄盛意,在下深为感怀,有很多事情,在某此时候,是需要其自行发展的,不能有一丝外力相助,如果在下尚有重得旧日欢欣的一天,那么,在下会很快地去求取,怕只怕不是这么容易……” 
  班沧用力握着楚云双手,低沉而真挚的道:“幸福与苦涩,爱与憎,其差别只在一丝,当你该有抉择的时候,便下定决心去夺取一样,但是,至于选哪一样便在你自己了,楚兄,此去珍重,在下亦将在午后离此,前往双首谷,楚兄如有事情通知在下时,径自遣人告诉向氏昆仲即可,半月后,在下即返此处,专候吾兄归来,楚兄,勿忘了一点,选择幸福时,或者幸福早已在你身旁。” 
  说着,他又瞥了风目女黎嫱一眼,望着楚云作了一个会心的微笑,然后,缓缓端起茶盅深啜了一口。 
  楚云微耸肩头,无奈的苦笑了一下,然后,低声与紫心雕仇浩商谈一些必要之事,再将自己的安排吩咐了一番,未了,他带着些抑郁的道:“副盟主,此去之后,在下或者很快就会回来,但是,也可能需要一个漫长的日子,不论多久,在下会经常与你保持联络,盟中一切事务,副盟主要多偏劳你……” 
  紫心雕仇浩肃容道:“盟主但请释怀,此问之事,自有老夫调度处理,不过,盟主此去,一切尚乞慎重从事,勿以意气为主,若有差遣,当请即时通知老夫,不管天涯海角,老夫定会率领盟中各人赶去,永不耽误……” 
  楚云冷沉的颔首,目光中,却透露出多少的安慰与静谧。 
  此时,天狼冷刚等四人大步走了过来,向楚云及仇浩行礼后,迅速离开大厅,前去整理行装,银青双龙兄弟二人也告罪一声,忙着为楚云等人路上所需准备去了,大厅上,顿时显得沉寂起来。 
  黎嫱睁着那双水汪汪的丹凤眼,在大厅四周溜了一转,轻轻皱皱鼻子,悄然对楚云道:“云,咱们就走么?” 
  楚云闭闭眼,微微点头,一旁的狐偃罗汉却凑过头来,道:“自然马上就走,在道上,姑娘与楚云伙计谈心也较方便,再加上本罗汉坐镇相卫,保管不会有人前来打扰。” 
  黎嫱狠狠地白了狐偃罗汉一眼,又忽而嫣笑道:“是吗?” 
  狐偃罗汉一张利嘴,平素损人损惯了,这时正在准备迎接着这位亦以慧黠出名的风目女的反击,不想对方却还以一笑,他不由有些怔神,迟疑的道:“这个,嗯,俺虽是孤家寡人一个,却对少年男女相悦之心,亦有相当钻研……” 
  黎嫱轻轻一笑,悄然道:“大罗汉,阁下这副德性,只怕要一辈子称孤道寡了,天下女子没有一个愿嫁如阁下这般装傻作痴,发癫卖狂,而又返俗还家一起混蒙的假罗汉,我说,你本灵台明如镜、又怎知镜中有水月?” 
  狐偃罗汉一时竟愣在那里,想不出反驳的同句来,那张油腻的面孔,顿时涨起一片紫红。 
  楚云装做没有看见,端起茶杯来轻啄一口,左掌却自桌底紧紧握住黎嫱那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二人的手心都透发着热力,而且是那么灼热。 
  五岳一剑旁观者清,朗朗一笑,对着楚云颔首示意,在他展开的笑容里,可以看出这位一代剑士的胸臆中洋溢着多少愉快…… 
  日正当中。 
  离开黄家集向府已有五十多里路了,阳光散发着热力,炙晒得皮肤有些刺痛,楚云回头招呼一声,一行七骑轻巧的将马匹驰人路边一片疏林之内,纷纷抛镣下马,忙着拭汗饮水,略作休憩。 
  天狼冷刚魁梧的身躯稍微活动了一下,精神抖擞的来到楚云身前沉声道:“盟主,依盟主推断,三羽公子等人目前会逃往何处?吾等此次行动,未知盟主是否已然订好计划?” 
  楚云拿起羊皮水囊喝了两口水,抹去唇角的水渍,微微思索了一会,缓缓的道:“三羽公子兄弟几人平素,城府深沉,为人行事更是奸诈毒辣,诡谋百出,三个人的心机,一个比一个来得狡猾,他们往日总是持着自己的一身武功及乃叔一笑夺魂黄极的名声,为所欲为,嚣张无忌,但在吾等给了他们那次惨痛教训后,三羽公子最少在一个短时间内不敢抛头露面。这亦是吾等一个面临的问题,他们深匿不出,吾等在搜寻上便增加了莫大的困惑……” 
  天狼冷刚低头想了一会,微怒道:“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便这般孬种么?往昔赶尽杀绝,不可一世,但今日却龟缩不出,甚至连一点男子汉的血性也没有了!” 
  狐偃罗汉那张破锣似的嗓子顺着接上道:“冷老兄骂得对,三羽公子……呸,公他妈的子,他们是什么东西?这些人若有丝毫血性,也不会乘人之危,杀人之父,夺人之妻,到未了更灭绝人性。陷楚老弟于怒海狂涛之中,刀影寒光之下,几乎含恨终生,奶奶的,楚老弟一直未曾仔细告诉俺这件事,直到近日他才约略说了出来,真气煞俺了,假若不将这些杂碎八马分尸,九刀剁断俺誓不姓严。” 
  楚云在狐偃罗汉激动的言谈中,面孔肌肉又不自禁的微微痉挛起来,双眸幻闪着隐约的光影,那光茫冷极了,厉极了,也恨极了,仿佛是一尊魔像在无声的愤怒,一座佛殿中的金刚巨神在冥静中咆哮,有着极端的,一种令人在无形中战慎的煞慑气息。 
  狐偃罗汉转首与楚云目光一触,毫不自觉的激灵灵一战,全身宛如猛然进入万年寒冰中一样,这种令他感到震惊的情形,是狐偃罗汉有生以来极少有过的事,在他的记忆中,甚至没有什么感受能比这一刹那更深刻! 
  天狼冷刚带着点忧虑,关切的低呼:“盟主……盟主……” 
  楚云长长吸入一口气,好似自一个噩梦中醒来一般,是的,每在回忆或听人述及这段惨痛的往昔时,他都会在不觉中将神智陷入那羞恶而凄怖的境界里,虽然他尽量克制自己,但是,那血淋淋的一幕,终究令人难以忘怀,也的确是永生不能忘怀啊。 
  他沉重的啊了一声,苦笑道:“现在丽日当空,阳光普照,一切都显得如此和平与安详,但是,我适才仿佛又听见惨厉的杀伐声,渗合在海浪里的狂啸,好似又看见黯黑的天空中闪耀着令人惊悸的雷光电火……啊!是那么凄怖。” 
  天狼冷刚谨慎的道:“盟主切莫为了此事伤神过甚,这些仇恨,我们都将一一讨还,丝毫不爽,而且,连本带利。” 
  楚云有些麻木的一笑道:“在下没有什么关系,为了日后的时光,为了在下今生尚能做一个人,安稳的使良心平静,只有忘怀这件事,也就是说,解决此事,使它成为过去……唉,这仇,这恨,到底有多深呢?” 
  在阳光透自树林间隙射下的片片白影里,楚云寻找那一双清澈如水,却又温柔得宛如蕴藏着万缕长丝的丹凤眼儿,于是,他找到了,那双眼儿正莹莹的凝视着她,静静的,安宁的,但在这宁静的注视中,楚云可以觉出其中包含有多少炙热如火的感情,这感情,热得足以融化一个人的身心。 
  空气寂静了一会,天狼冷刚又低沉的:“盟主,适才盟主之言,尚未说完……” 
  楚云朝那双丹凤眼儿笑笑,坐了下来,顺手折了一段树枝,口中平静的道:“不错,现在该在下继续说,三羽公子目前虽然销声匿迹,不敢露面,但据在下的观察推测,此三人并不是淡泊名利,与世无争的奇士,他们必不会甘耐寂寞,长久蛰伏不动,而依他们的个性,亦更不会对在下稍有忘怀,现在我们要除去他,他们又何尝不恨吾等人骨呢?是而,在下想,三羽公子可能早已在积极准备,欲要消灭我这心腹之患了。” 
  天狼冷刚煞厉的沉哼一声,道:“假如三羽公子的确地如此做,那么,本环主可要额手称庆了,吾等可以省却不少麻烦,与他们一较短长。” 
  狐偃罗汉摸了摸额际的汗水,在旁道:“楚伙计,三羽公子何时才敢出来?他们现在身在何处?到底在做何种企图?这些俺们都须查明,以便来个一网成歼,逐一杀却。” 
  这位大罗汉的口吻,此刻活像个卖肉的屠夫一般,天狼冷刚自来不善言笑,闻言之下,亦不禁略作芜尔。 
  快刀三郎季铠在各人谈话中,肃然来到,向楚云恭声道:“禀盟主,未知盟主之意,是在何处进膳?马匹上携有精美的干粮,但若要进热食却尚须再往前行十余里……” 
  楚云看看日头,阳光仍极强烈,而且气温也很高,他转目向疏林四周打量了一番,发觉在疏林的里面,一片较为浓密的竹丛下,有一方还算平整的青石,青石旁边的草地,也较其他地方嫩绿柔厚,于是,楚云指着那方青石道:“天气大热,我们多保持点体力,就在这里吃点干粮吧,吃完了休息一下便上路,一直赶到晚上,大约可以到达一个美妙的所在……” 
  天狼冷刚及狐偃罗汉等不由一愣,搞不清楚指的是什么地方,楚云却没有再说下去,微微一笑,偕着二人同去招呼各人。 
  片刻后—— 
  青石上铺起一张雪白而绣缕金丝边的毛毯,毛毯上摆着四把透明的水晶酒壶内荡漾琥珀的美酒,七只玉杯,七双银著,衬着摆在三个精致大食盘内的食物,两只微微焦黄的油酥烤鸡,一大包下垫荷叶的火腿卤肉,另一盘中盛着翠绿的水堡青菜及白软的馒头,这一顿干粮,虽在郊外野餐,却也够得上丰盛二字了。 
  快刀三郎欢手执壶,为各人一一斟满了酒,又恭立一旁不动,楚云举杯笑道:“向家兄弟待人热诚,顾虑又是这般周到,萍水之交,确属不易,季铠,你也坐下同食,在外面毋庸如此多礼……” 
  快刀三郎应声坐下,各人干了一杯,狐偃罗汉酒鬼一个,一杯下肚,连连舐舌抿嘴,大呼好酒不止,楚云亲手为他再度斟满,笑道:“酒是拐子湖自酿携来,名日‘消魂’,菜是向家兄弟准备,肴香酒醇,老哥,暂容吾等微醺。” 
  大漠屠手在旁道:“只可惜酒菜稍微冷了点,是为美中不足。” 
  天狼冷刚撕下一只鸡腿奉给楚云,边笑道:“老杀才,你是得了皇帝想升天,几时饿你三日,只怕见了凉水你也抢着灌了。” 
  大漠屠手嘻嘻一笑,还敬道:“野狼,你反正日常剩菜冷饭加肉骨头都不嫌,对着眼前的美酒佳肴,自是乐不思蜀,四爪乱舞了。” 
  二人平素不苟言笑,冷面辣心,办起事来更是狠毒之极,两个全是提起来令人丧胆的煞手,他们之间交情虽然深厚无比,但却极少在楚云面前如此开过玩笑,其实天狼与大漠屠手二人,早知此行不论能否得手,都会使自己盟主心中受到创伤,是以二人彼此商量之后,认为只有用两个方法来使楚云释怀:一是用最残忍的方式为楚云报仇,二是倾全力令自己盟主心情愉快,尽量轻松,只有如此,才能减少楚云日常在心头上的负担,及对这深仇大恨的沉痛回忆。 
  所以,二人用心之良苦,并不止单纯的几句戏滤之言而已,而楚云身为他们的首领,楚云的喜怒哀乐,金雕盟上下所属,亦皆视为己身之喜怒哀乐,这并不是表面的,勉强的,而是真挚的,深刻而热诚的,这并不奇怪,因为他们对楚云的效忠与关切,都是出自内心,出自传统的信仰,出自鲜血的保证的。 
  这时—— 
  楚云若有所感,若有所觉,他深深的望了二人一眼,唇角浮起发自内心的微笑,默默与二人干杯,未了,他又撕下另一只鸡腿,递给黎嫱。 
  黎嫱的脸蛋儿嫣红,她轻轻接过楚云拿给她的鸡腿,凑到楚云身边道:“云,我是个女孩子,你叫我和你们一样拿着这鸡腿去啃?” 
  楚云豁然大笑,低声道:“我原是怕你吃不饱,哪知想讨好于你,却反而得来你一顿教训,看来,我对女孩子的心理还揣摸得不够透彻。” 
  黎嫱促狭的一眨眼,悄悄道:“哼,总算你还没有喝醉,小伙子,早着哩,你慢慢学吧……” 
  狐偃罗汉蓦的嚷了起来,大叫道:“楚老弟,你当着俺老哥面前,与那妮子咕噜些什么?好小子,前两天还在口口声声要与俺互结独身联盟,今朝却摇身一变,成为双双对对了,好不羡煞俺也,好不气煞俺也!” 
  楚云失笑道:“老兄,你这是不羡神仙羡……” 
  狐偃罗汉大声道:“羡什么?” 
  黎嫱一双柳眉儿微皱,暗里拉了楚云一把,楚云却反手握住黎嫱的柔荑,低声道:“不羡神仙羡鸳鸯,对么?” 
  狐偃罗汉望了望装做未曾听见,却面露喜色的望天狼冷刚等人一眼,呵呵笑道:“好一对鸳鸯,老弟啊,俺希望你时时刻刻记得这句话,不要再为了一些莫名的回忆去苦闷才好!” 
  喝了一大口酒,楚云深沉的道:“但愿如此。” 
  于是,气氛中有着轻松,有着愉快,不再似适才那般沉闷与郁重了,阳光在各人尽情的吃喝中,又偏斜了一段 
  收拾好了一切行装坐骑,而那七匹一色纯黑的骏马此刻亦神态昂昂,仰首高嘶,显然,它们也享受过一顿丰盛的午餐了。 
  楚云上前拍拍自己那匹心爱的坐骑,毛色油亮润滑,抚在手中舒服极了,黎嫱在旁羡慕的道:“云,你这匹马好极了,你好像有不少珍贵的东西呢……” 
  楚云笑道:“或者,只要你愿意,我所有的一切都将是你的,并且其中包括区区在下于内!” 
  黎嫱轻哗了一口,嗔道:“人家不来了,你老是戏弄人家……哼,谁希罕你……” 
  二人正在低声说笑,快刀三郎季铠已大步走了过来,沉声道:“盟主,上路之时,是否按照本盟一贯行进方式?” 
  楚云略一沉吟,道:“不用了,但你与龚宁二人,可采取另一方法,由你在前二十丈开路,注意警戒,龚宁落后二十丈殿后,若有情况及发现,可用盟中‘鬼位天’通报,吾等可能一直要行到今夜才能休息了。” 
  快刀三郎答应一声,偕剑铃子二人双双上马,出林而去,楚云等亦各自牵着坐骑走出林外,但是,在这时,各人耳中亦同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这声音极其遥远,但非常清晰,令人感到刺耳,连心中都会荡起一种烦闷的感触,若你仔细去听,可以渐渐发觉这是一连串的金属片交击时所发出的声响,但是,这声响却又恁般杂乱而繁嚣。 
  楚云向每个人的面孔上瞥了一眼,天狼冷刚毫无表情,不发一言,大漠屠手却抢前两步,凝注已策马行至十丈开外的剑铃子龚宁——因为声响正自这条静荡的大路上传来,来自他们晨问出发时的方向。 
  一切都在阳光下显得很宁静空寂,路上见不着其他的行人,再加以那阵阵迅速移近的“劈夸”,“劈夸”地刺耳响声,空气中刹时充满了一片紧凝—— 
  狐偃罗汉下意识的摸着那硕大的肚皮,两眼半眯,嘴中却不知在低声嘀咕些什么,凤目女黎嫱已在不知不觉中将佩剑拔出一段,圆睁星眸注视着右边路上。 
  于是,可以看见一片飞扬的尘土了,尘土中两乘雪白的骑影几乎像御风而行般如飞似的向这边接近,而那片刺耳的声音,也就响得更急了,更厉了。 
  天狼冷刚冷冷地哼了一声,道:“这两个小子在官道上如此疾驰,未免太猖狂了。” 
  狐偃罗汉亦接上了口:“不知这两位仁兄是什么路数,又不知是否冲着吾等而来,只是俺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这味道有些辛辣……” 
  天狼冷刚忍然道:“可要龚宁将这两人拦下?” 
  楚云正待回答,那两乘白色骑影已如狂风般自数十丈外的距离驰至剑铃子龚宁马前,四只铁蹄所带起的尘土,扑面弥向龚宁而去,但是,龚宁却似木头一样不避不闪,依旧挺于鞍上不动。 
  他此刻的位置,正好站在路边,容那两乘飞骑并肩而驰,是足足可以过去的,但若像来骑这般疯狂奔行,却是不敢说了。 
  天狼冷刚勃然暴怒,低吼道:“盟主,应施以颜色!” 
  当那个愤怒的“色”字甫自冷刚唇中吐出,两乘来骑已蓦然分成八字形冲向两旁,靠左边的一骑,挟着一股猛烈的冲力直撞向峙立不动的剑铃子龚宁而去! 
  那两匹白色的骏马,非但高大肥壮,四条腿更是又粗又长,神伟无比,一看即知不是中原所产,此刻带着一股强劲的力道冲刺而来,颈上鬃毛更如倒刷般根根竖起,雄昂至极! 
  情势是很明显的,假如二骑一旦接触——一是猛劲,一是静力,则剑铃子龚宁势必连人带马被撞翻倒地! 
  于是—— 
  宛如电光一闪,剑铃子双手猛力一带缰绳,两腿向侧旁用力一挟,以他精湛的骑术倾力驾双着座下自己已乘骑了多年的爱马,就在千钧一发之中,剑铃子的黑色坐骑一声凄烈的“唏哩!”长嘶,硬生生地向路边草丛中挪出一丈,因为剑铃子勒马的力道用得太猛。以至马口嚼铁处皮肉翻裂,鲜血汩汩流出! 
  经过的情形快速得不容瞬目,惊险无比,楚云连看也不看那两个马上骑士一眼,断然暴吼道:“给我截下!” 
  随着他厉烈的语声,剑铃子已如疯虎出押般腾空飞起,左手一探,一条数丈长短的“套马索”已“嚯”的疾射而出,直向那匹白马罩去,右掌疾抖,一柄闪耀着精芒的锋利匕首,如流虹般猝然飞刺另一乘白马上的骑士! 
  于是—— 
  几乎在同一时间,两匹白马仰颈长嘶,在那极快的速度中,就地一个大转身,窜出两丈后,又猛然止步,地上灰尘迷漫,声势好不惊人! 
  剑铃子龚宁一看击敌未中,不由暴怒欲狂,厉吼一声,清脆的铃声骤响,在烈日的光芒下,一条寒森森的冷电已倏而绕空盘旋而下! 
  楚云蓦而催骑向前,沉硬的道:“龚宁住手待令!” 
  说话中,目光扫向那匹白马上的骑士,于是,当灰尘渐渐稀落,在迷蒙中,缓缓显出两个人影来! 
  这两个人影甫始映入楚云目中,已不禁使他一怔,心中自然的起了警觉,原来,这两个骑士的打扮竟宛如远古时的大将一般,二人一着银胄,一着金胄,让心镜闪烁生光,两肩各雕有狮头一对,头戴着只露眼鼻的头盔,盔顶尚各盘雕着一条与甲胄同色,栩栩如生的怪蛇,蛇首昂天,威狠兼俱,再衬着二人所穿的一式熟牛皮嵌镶钢片的战靴,越发显得沉猛威厉,凛凛有若天神。 
  当灰尘消散,两名怪客瞪着四只眼睛,精光闪射地向面前各人环视,气度雄沉,大马金刀,毫无畏缩之态! 
  楚云有些惊疑的打量着眼前这两名装柬怪异,却又奇诡无比的来客,良久,始踏前一步,而剑铃子龚宁早已拔剑在手,卓立两丈之外,怨毒的注视这边,大有令出之下,以命相拼的气势! 
  楚云双手向两旁一拂,冷冷的道:“还要在下问你们的来路么?” 
  马上两名甲士闻言互望一眼,蓦而仰首大笑起来,笑声高吭如雷,震人耳膜,然而,在笑声里,却蕴含着多少不屑与藐视! 
  天狼冷刚双目暴睁如铃,煞烈的厉吼一声:“住口!” 
  大漠屠手几乎已是毛发耸立,但却阴沉的道:“好狂夫,稍停你们便会知道是谁应该笑了!” 
  凤目女黎嫱外柔内刚,不亚须眉,但是,她此刻却不知怎的会有些怯悸,悄然而不自觉的往楚云身旁挪靠了两步。 
  狐偃罗汉却仍然是那副老样子,吊儿郎当满不在乎,摸着大肚皮,朝二人吐了一口唾沫,似怒似笑的道:“喂,喂,二位是他奶奶发了羊癫疯不成,还是老婆吃别人抢了去气蒙了心?怎的咱们一生二不熟的见面就穷笑一通?便是想早点归位也犯不着如此高兴呀,大热天穿着这一身破铜烂铁也不嫌气闷,呵呵,俺今朝倒真个碰上了疯子哩!” 
  两名甲士笑声骤止,靠右一个声如洪钟大吕般哼了一声,虽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也知道他在发怒了! 
  “你这条猪狗也会说人话么?很好,我们二人已有很久没有试过生裂活人的滋味了,今天你将被第一个拿来试手!” 
  此人口音不南不北,还含混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不但刺耳,更觉如铁石铿锵,令人十分不自在。 
  另一名甲士却没有开口,仅冷冷一笑,点点头,右手银色护腕在阳光下一闪,指向楚云,向靠右边的会意颔首道:“好,这一个施以顶击!” 
  这时,道路上仍然是静悄悄的毫无声息,但眼前的这个场面,却透着十分的刺眼与尖锐,和这安详的情景极不相衬,假如我们要寻找它的因素,那么,你便会发觉,此乃是因为周遭已弥漫着杀伐的气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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