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骤然传来的巨响是如此震心荡魄,只要是一个对内家武学略有所知的人,都会惊惧的明白这是一种极端的真力交击之声,而互相出手对搏的双方,其功力又是如何的雄浑与深厚啊! 
楚云嘴唇已经紧紧地闭上,凝目投注斗场——鍪双豪二人正相隔寻丈之遥,因为二人穿戴着坚厚的盔胄,所以看不出他们目前的情况,但是,由二人身上微微响起的铿锵之声看来,他们此刻的身躯必在急促的喘息与颤动,虽然没有丝毫移动的象征,而四只眼睛,却寒芒闪闪的瞪着他们的敌人。 
天狼冷刚面上没有一点表情,与大漠屠手并肩而立,二人毫无动静,假如不是他们的目光仍旧冷煞而厉烈的和兜鍪双豪互相凝视,几乎便与两尊石塑之像相差无异了。 
楚云十分明白,天狼冷刚与大漠屠手二人,在适才一连串的以真力硬拼中,并非没有受到丝毫损伤与激荡,乃因二人已将全身真力,完全隐入丹田之内,收发之间,全自丹田逼力进出,是而目前虽然二人表面上平静安详,实际上却以一口真气将内腑五赃翻涌的血气硬行压制,不使外泄,这种功夫,乃“无畏金雕”昔日留传下来的绝技之一,名日:“锁经闭脉”,其主要功用,便是保持激斗间的战力,不使真气外泄,更可借此令敌人不明虚实,一鼓而歼之,不过,使出此功之人,却不能将时间拖得太久,若超过了自己功力上所能忍耐的时间,则行血反流,气逆丹田,反倒造成严重的伤害,以天狼冷刚及大漠屠手二人的一身所学来说,在三个时辰内尚可压制无碍,也就是说,无论二人受到了任何内家真力的反震,在这三个时辰之中,他们的对手是决然看不出来的。 
兜鍪双豪此际仿佛也被眼前敌人的模样弄得惊疑不安,因为他们两个十分明白自己的艺业已到达了何等程度,以二人的功力来说,任是对手武术如何深奥,也不会在与己方倾力硬拼之后,仍然不受丝毫损伤,兜鍪双豪二人,目前已觉得体内血气激荡,双臂麻软,几乎有些承受不住。 
自然,这一切的微妙演变,局外人是不容易看得出来的,不过,浪子楚云却十分明白,这不是说他能透视交手各人的心脑,而是自两个人的表情,眼神,情况,与态度分析得知,楚云是过来人,对一切的事物,他已训练得自己有一种精密人微的观察与剖解力,这是多年来生与死的磨砺,也是三年多荒岛石室中隐性修心的孤寂生活所带给他的自然习惯,因此,一件事情若在别人看来是那么繁复而杂乱,但是,楚云却能毫不费力的迎刃而解,这并没有什么奇怪,只是,成功者多为善用思维之人,也多半是思维跑在前面之人。 
此际,场中已静了好一阵子了。 
楚云轻轻一笑,假如你是个明白人,你便会很容易的听出这一笑包含了多少藐视与不屑,于是,狐偃罗汉也跟着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却不似楚云那般含蓄,充满了讥讽的味道。 
兜鍪双豪中,那金胃武士勃然大怒,立时如雷鸣般吼道:“笑什么?现在得意未免还早了一点,我金甲士郦三鼎啸傲西康二十余年,刀山剑林见得大多了,这点小场面便唬得住我了么?哼!真是笑话!” 
一直未曾开口说过话的银胄武士忽然冷森森的一哂,声如九泉之下的冤鬼哭嚎,令人起懔的幽幽说道:“阿大,讲这些做什么呢?你的锤链,我的刀矛,都已经封了很长一段日子了,康境瓦洛江底的幽魂们又在我的梦中出现,哭号着埋怨他们多年没有新的同伴,阿大,让这些人去瓦洛江吧!瓦洛江的江水在此时正澄蓝的可爱……” 
那金胄武十——金甲士郦三鼎,仿佛沉吟了一会,道:“也好,招魂的节日快到了,我们在中原办完了事,就带着这些人的头颅回去,不过,眼前这两人却不一定能带得去。” 
银胄武士双臂环抱胸前,凄恻的笑道:“未必见得,他们掌上功夫不错,但在家伙上则必非吾敌,阿大,别忘了,己有多少武林草莽,英雄豪土,在我们的锤、链、刀、矛之上酒血,更别忘了瓦洛江底沉落了多少颗血淋淋的首级!” 
金甲士哪三鼎豁然长笑道:“对,兜鍪双豪的神兵之下,没有侥幸之人,无论是何等角色,一概在招魂节日落头瓦洛江底!” 
二人一问一答,一个声如黄钟大吕,一个语似夜鬼哭泣,楚云等人听在耳中,非但不觉得二人可笑,神色之间,更已逐渐变的严肃,因为,无可置疑的,眼前的兜鍪双豪已准备以兵刃出手,血溅此处了。 
自适才的一幕激战中,可以看出二人功力之高,实已达到登峰造极之境,若是二人操有胜算,他们断然不会再以兵器出手的,反言之,以他们的武功,心性看来,只要二人将兵刃现出,那么,即是说明已到了非流血不可的程度了。 
老实说,天狼冷刚与大漠屠手二人的一身艺业与兜鍪双豪比较起来,在内力上实在是旗鼓相当,难分轩轻,但在手眼身法上,却比兜鍪双豪略为灵活,但是,这也要在双方交手二百招以后才能分出,若是要冷刚与大漠屠手二人赤手空拳对付执兵刃的兜鍪双豪,则是极端不易之事,甚至可以说败数居多呢。 
楚云抬头望了望空中的烈日,舐了舐微干的嘴唇,目光却冰冷的凝注在兜鍪双豪那两忖闪耀着光芒的精致胄甲上,沉厉的道:“二位,适才的一场好戏,双方谁得到了便宜,彼此都是心中雪亮,现在,二位还有兴趣做更进一步的拼斗么?” 
金甲士郦三鼎冷冷一笑,大声道:“小伙子,你算说对了,在日落之前,你们的七颗头颅,必须装人我们行囊之中,带回西康……” 
楚云不屑的接道:“然后,再沉入那条什么瓦洛江底,再和那些江底的鬼魂们做做朋友,对么?” 
金甲士郦三鼎狂笑一声道:“不错,你真聪明。” 
银胄武士此刻已等得十分不耐,他阴凄凄的道:“阿大,别忘了还有人在等我们,兜鍪双豪是从来不失信于人的,何况那三个娃娃公子在多年前还跑到西康去谒见过我们,打发了眼前这群角色,快些上路为佳。” 
金甲士郦三鼎大大的点头,道:“对!不过,元弟,那小妮子也杀了么?长得怪美的。” 
银胃武士冷森的道:“阿大,都杀了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毫不费力,好似眼前这些敌人,都是一群没有抵抗力的羔羊一般,任由他们宰割,语声之中,更透露出这银胄武士的残酷心性,在平淡里充满了杀伐。 
忽然—— 
金甲土哪三鼎奇怪的将目光投注在面前的年轻人脸孔之上,低讶的道:“咦,小伙子,你怎么了?” 
这时,楚云的面孔已蒙上一层铁青的严霜,肌肉紧绷着,瞳仁凝定不动,煞气外溢,仿佛一只猛虎在舍命一搏前的刹那,猛厉而狠暴。 
楚云毫无情感,一字一顿的道:“你们刚才说的那三个娃娃公子,姓什名谁?” 
银胄武士轻蔑的呸了一声,鄙夷的道:“乳臭小子,你可是在问我银甲士尉迟远么?你自己先掂掂份量够不够再说吧,凭阁下这副德性,还差得太远。” 
一旁的狐偃罗汉蓦然大叫道:“老王八,你就是闭上鸟口不说俺也知道,那三个什么狗屁公子就是百角堡的三羽公子,对么?” 
此言一出,兜鍪双豪似是一怔,但随即又勃然大怒,金甲士郦三鼎厉烈的踏前一步,吼道:“老小子,你今日不会得到全尸的。” 
狐偃罗汉夷然不惧,豁然大笑道:“楚老弟,只看这两人适才那一愕之状,大约俺那诈言之计已经成功,呵呵,如果真这般,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大哩!” 
兜鍪双豪在狐偃罗汉的笑声中,急速的互望一眼,二人四掌交相一拍,又宛如暴雷般齐吼一声,金甲士郦三鼎向右一个大旋身,双臂向后一探,哗啦啦一阵串响,左手已执着一条粗若儿臂,金光闪闪的巨链,右手却握着一柄黑色圆锤,锤上尚布满了尖锐锋利的三角形刺齿,一眼看去,即知这两样兵器沉重无比,难以力敌。 
在同一时间,银甲土尉迟远亦向左旋出,甩身抛肩,自甲胄内拔出一柄宽约五寸,长只三尺的厚背砍刀,右手却在抛身之时,奇快已极的从后箭囊中抽出三只精钢短矛,刀与矛,都在阳光之下,发出耀目的闪光,此刻却似带有大多的煞气,仿佛鬼眼般闪眨不已。 
于是—— 
楚云静静的环顾周遭各人一眼,天狼冷刚与大漠屠手二人早已如同两只鹰隼般峙立待战,而且,二人好似还没有即时用兵刃却敌的意思呢。 
剑铃子仍然面无表情,狼毒的凝注着兜鍪双豪,快刀三郎亦早圈马而回,鞘中兵器更已出手,屏息等候——一切都在静默中趋向紧张,在凝视中透露杀机,然而,没有人说话。 
凤目女黎嫱此时只觉一颗心儿上下蹦跳,全身血液流循渐行加速,一丝丝的冷汗,也自鬓角鼻洼隐隐沁出,好不是滋味,她己深深感觉出眼前场面之险恶,也在这刹那之间,体会了真正的英雄人物是何等胸怀! 
蓦然—— 
金甲士哪三鼎天破地裂的大叫道:“左手链,右手锤,链砸锤击,五岳飞灰!” 
银甲士尉迟远迅速接口:“前是刀,后是矛,刀劈矛扎,俱成冤魂。” 
狐偃罗汉用力吐了一口唾沫,顺手抽出围在腰间的“金狐尾”,狠狠的道:“刀也好,锤也罢,今天且看准会尸横于此!” 
忽地—— 
楚云双手微举,冷煞至极的道:“金雕所属,暂且退下候令!” 
天狼冷刚等人间言之下俱不由微微一愕,狐偃罗汉急急踏上一步,低声道:“楚伙计,你疯了?这两个怪物一身功夫吓人得紧,何况又拿着兵刃?你想一个人出手可得估量着……” 
楚云微微一笑,飘然迎上,嚯然将外罩长衫褪下抛出,快刀三郎赶忙飞身接住,而楚云胸前绣缕的金色太阳,已在空中烈日的光辉下,闪射出耀目的光芒! 
金甲士哪三鼎狂笑如雷,大喝一声:“锤!” 
这暴烈的叱喝,始才在他舌尖打了一滚,黑色巨锤己猛然击向楚云天顶,左臂微缩倏横,金色铁链已在一连串哗啦啦的扰心震响中,急卷对方双腿,他这一式两招,威辣沉雄,力逾千钧。 
一个绝顶高手的出击,有时并不需要诡异的招式与繁复的身法,仅仅简单的几手,亦同样可以予人震惊寒懔的感觉,与无法闪避的威胁,现在,金甲士邵三鼎的出招正是这个情形。 
楚云轻喝一声,脚步一扭一旋,迅捷无匹的移出九尺,双腿一屈,有如水中游鱼般滑溜,轻描淡写的挪到金甲士右侧。 
于是,在同一时间—— 
银甲士尉迟元冷哼一声,右臂急抖,那柄坚厚的砍刀已有如波动浪排,眨眼间毫无断隙的就是二十九刀,刀刀相连,没有丝微的空隙,那宽阔的刀刃,直如雪花片片,漫天飞舞,寒气纵横,光耀炫目,威势之强,实是骇人已极! 
紧接在这片刀光之后,金甲士郦三鼎已狂吼半声,那条金芒闪烁的铁链似一条怪蛇自天飞来,直砸楚云左肩,那柄黑色巨锤却似从虚无中倏然出现,没有丝毫征候的猛击楚云右臂,同时,金甲士的双腿更凌空而起,脚尖所指,乃是敌人下半身的二十四处要穴! 
这眼前的每一招,每一式,莫不是狠辣至极的,莫不是残忍的阴毒的,不要说真正打上,便是略微沾它一下,就算不死,也得去掉半条性命。 
于是—— 
在刀光,链影,锤芒中,楚云削瘦的身形,几乎已与空气融为一体,飘忽而轻淡,似有形,又无形,是那么虚无缥缈,那么迅捷快速,像一个在日光下随时可以消散的幽灵,又像来自极西的金光电火,掣闪翻腾。 
于是—— 
沉厚宽阔的刀刃自他身边稍差一厘的穿过,铁链呼啸的划过空气,击得尘土飞扬,带着尖刺的巨锤冲向一条影子,然后,又在影子的空虚里失力,两只镶着钢片的靴端,在同一时间点向对方二十四处穴道,但是,虽然快速准确,却只在原来的位置搅动起二十四团旋荡的空气,在瞬息问,一切都似梦魂般消逝,没有残肢,没有流血,可是,却留给人们心灵上巨大的震颤,千钧一发,这三个人,几乎已使人不能形容出适才那一刹间的惊险了。 
站在一边的凤目女黎嫱张着小嘴,目光痴呆,她已不记得自己惊呼过几次,虽然,她也明白在这种情况之下,是决不能出声惊动交手之人的。 
粗重喘息自狐偃罗汉口鼻中响起,满头大汗,映着日光闪闪发亮,一动不动的凝注斗场,手中金狐尾微微抖动,他几已忘却自我的存在了。 
这时—— 
金甲士郦三鼎忽地往左移步,又倏而旋向右方,口中如骤雷般一连喝了七个“锤”字,那圆形的巨锤,顿时宛如恶魔的手掌,遮满空中,布满四周,带着呼轰风声,往来扫砸,铁链泛着金光,飞舞盘旋,攻势所指,汇集一方,俱如江流般泄向楚云而去! 
银甲士尉迟元尖厉的一笑,身躯如凤摆荷摇,晃动不止,手中沉厚的砍刀挥舞如风,嚯嚯闪劈,刀刃划空,竟带起“嗤”“嗤”的刺耳之声! 
在这有如重云暴雨般急剧而凌厉的攻击中,楚云一直还没有出手反攻,他倾力将在回魂岛上习得的“魂游一丝”内家闪避奇技施展开来,一口真气,流畅而开朗的在体内流循环转,上下自如,在刀光中寻找那一丝别人决然无法发现的细小空隙,在链影锤芒中精密的计算那短暂得几乎不及瞬息的时间抢制先机,那黝黑的瘦削身躯,在大气中回翔翻飞,跃闪腾挪,速度的快捷,折转的灵活,仿佛已不似一个人的形态,因为一个“人”的天赋,如何能使自己的体能达到此种程度呢? 
三人之间的格斗,没有一招一式不是令人目瞪口呆,没有一分一秒不是令人心惊胆颤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蕴蓄着巨大的变幻,每一次轻俏的移转,都包含有足以致人死命的煞手,气氛是惨厉的,惨厉中有着血淋淋的气息…… 
于是,过了五十招…… 
于是,又过了六十招…… 
凤目女黎嫱惊惧的活动了一下已经麻痹的双腿,低细的喘了口气,她紧张得就好似自己也在参加这场较斗似的,狐偃罗汉这时伸手揩了一把额际流淌的冷汗,低声向凤目女道:“黎姑娘,这场仗打得心惊肉跳,这完全是在玩命嘛……俺看你也够受的,假如依俺之意,干脆一拥而上,打这两个老王八一记‘母猪坐泥’!” 
黎嫱听了最后一句,不由得面庞微红,装做没有意会,却急忙问她心中另一个问题:“严……严大哥,你说,他为什么不还手呢?真急死人了。” 
狐偃罗汉也十分纳罕的道:“不错,俺也有些揣摸不定,照说这两个穿着破铜烂铁的伙计功力高绝,楚老弟一上手应该出招才是,但他却一味游斗闪挪……奇怪,他是存着什么意图呢?莫不是想累垮敌人?不,这又不太可能,对方武功极强,内力自是深厚无比,一大半天,只怕还谈不到累字,但是,若非如此,他又为什么呢?” 
凤目女黎嫱想了一下,轻轻的道:“难道他是想借着游斗摸出敌人的武功根底及出招路数么?” 
狐偃罗汉一拍大腿,道:“对了,正是如此,黎姑娘的是冰雪聪明……不过……” 
黎嫱低问道:“不过什么?” 
狐偃罗汉舐舐嘴唇,道:“这两个怪物来路十分诡异,功力又高,适才俺看了一番,除了两人的出手方式截然不同之外,连各人的招术也是变幻莫测,波滴诡诈,看情形,要摸清他们出手的路数也不是一件简易之事,更何况在这种场合之中,不速战速决,也是十分危险的举动,对方手法太快也大狠了……” 
黎嫱眨了眨眼,又思忖了一会,目光却移向周遭,只见天狼冷刚与大漠屠手二人已分开站立,四目炯若火炬,一瞬不瞬的注视着斗场,两人身躯俱是微微弓曲,双手交叉胸前,一看即知已是蓄劲待发,强弩上弦了。 
剑铃子龚宁却不知何时揉身上了一棵光秃的树干,剑握右手,目注战况,面孔上毫无一丝表情,他在树上的位置,与仁立斗场边缘的快刀三郎季铠,正好形成犄角之势,遥相呼应! 
狐偃罗汉又伸手抹了一把汗水、喃喃自语道:“奶奶的,俺真紧张得忍不住了,楚老弟此举岂不玩命嘛,俺要上去……俺要上去硬拼一记,杀吧,俺也豁出去了……” 
忽然—— 
黎嫱用手一扯狐偃罗汉衣角,圆睁大眼,指着斗场几乎已呐呐不能出言,而斗场上,金甲士邵三鼎的甲胄晃响,口中“锤”字不绝,有如焦雷暴响,金链巨锤却随着他的吼叫,仿佛漫空交错飞舞,劲风呼啸如浪,在银甲士尉迟元的同力进击下,竟将楚云逼到一棵树之前,刀,链,锤,全在楚云全身要害的四周闪掠,隼利之极,也惊险之极。 
而楚云此际的面色已然十分苍白,舍发亦微见散乱,似乎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了! 
狐偃罗汉蓦然怪叫道:“他奶奶的反了,俺老严也将这条老命给你们罢!” 
语随身动,“罢”字出口,胖大的身形已腾空而起,但是,就在他适才跃起的刹那间,一条身影已凌空飞至,语声低沉急厉的道:“严兄且退,快!” 
狐偃罗汉闻言之下心头一怔,却不由翻身落地,凤目女黎嫱也香汗涔涔的跑了过来,手中宝剑兀自颤个不停。 
其实,这时若说凤目女黎嫱心中害怕倒是假的,她现在完全是心情过度紧张激动的缘故,这也难怪,在眼前的场合中,若任何人是她,又怎会不如此呢! 
那凌空飞到之人不是别个,正是早已蓄势待发的大漠屠手库司!他此刻迅速迈上一步,严肃的道:“严兄且请稍安,眼前敌人功力虽然强极一时,但却决然无法压过盟主,而且,吾等早已准备万一……” 
狐偃罗汉有些愤怒的道:“楚老弟的功力如何俺也十分明白,不过,目前情况的变化已是十分明显之事,俺等现在不上去,难道要等楚老弟吃上一锤再去抬尸不成?” 
大漠屠手深知狐偃罗汉与楚云的交情如何,更晓得他为了什么会如此激动,因此,他丝毫没有怒意,却更诚挚的道:“严兄说得甚是,不过,盟主艺业精博沉厚无比,他此时此状,完全是诱敌之计,严兄如若不信,无妨再候片刻,即可知晓此言不差,盟主生死,亦是本盟上下之生死,兄弟等岂敢稍有懈怠?尚请严兄息怒,谅看兄弟等全是为了配合盟主搏敌之计……” 
大漠屠手是何等人物?他数十年来岂曾向任何一个人如此平和,甚至有些委屈的解释过一件事情?而他目前却对狐偃罗汉如此,这已足可表明他心中对狐偃罗汉的尊敬,更可表明他对楚云的深刻敬佩与诚服,因为,狐偃罗汉原是他盟主楚云的知交啊! 
狐偃罗汉此刻亦已察觉他自己的失态,于是,他已在刹那间面红耳赤起来,竞有些腼腆的道:“啊,俺实在有些糊涂了,实在有些糊涂了,不经库兄如此一说,俺几乎误了大事,库兄,俺就是这忖姥姥不亲,舅子不爱的穷脾气,嘿嘿,库兄,请你千万不要见怪才是,俺真是迷糊……” 
他一连说了三四次迷湖,大漠屠手反倒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连一旁慌张得心腔儿剧跳的风目女黎嫱也十分不愿意的撇了一下嘴唇。 
大漠屠手库司示意各人哗声,六只眼睛又迅速转向斗场,而正在此时—— 
已被逼至大树底下的楚云摹而石破天惊的厉啸一声,这啸声高亢入云,几能贯穿金石,当每个人的耳膜都觉得忍受不住的时候,楚云的身影已倏而闪缩了十九次,几乎不可思议的在交织成一片的兵刃中掠身而出,头下脚上的翻了一个身,就在他翻身之际,一溜寒芒已然如横跨九天的飞虹,霍然暴卷而出,带起一道炫目而美丽的圆弧,直取兜鍪双豪! 
他出剑的手法是如此快捷狠辣,快捷得不容人有丝毫思维的余地,就在剑光倏现之际,剑刃已到达了敌人的身前! 
兜鍪双豪二人虽有重甲护身,但也直觉的感到剑气逼人,寒光如链,二人久经战阵,只要一一瞥,即己明白对方手中之剑必非俗铁凡器,他们身上的甲胃,虽是百链精钢之钢片打造,却也不敢轻易以身相试,于是在一瞬之间,二人已不约而同的跃出七尺之外,双双返身再度扑到! 
老实说,就在这须臾之间,一攻一守的刹那,兜鍪双豪已不自觉的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气,在适才二人将楚云逼到树底之时,连他们自己都不明白,为何眼前这可怕的年轻劲敌会忽然出手失着,步步败退,而楚云实在的企图更令二人捉摸不定,心中惴惴,现在,二人已十分清楚,他们眼前的敌人,刚才确实有心诈败了。 
楚云的回手一击,功力之精,之纯,之诡,只要是一个武林高手,没有看不出来的,兜鍪双豪此刻早已觉得形势之逆转与突变了。 
在刹那之间—— 
楚云蓦地一个旋转,以脚尖为轴,连连闪挪滑移,手中“苦心黑龙”倏刺三十剑,每一剑的剑尖都带起一圈小小的弧光,然后,三十剑并列成一个大的半弧,美妙而恶毒的圈刺而出,剑气弥空,惊魂夺魄! 
兜鍪双豪连叱三声,不闪不退,黑锤起如漫天风云,金链旋似龙盘凤舞,厚背砍刀在散发着刺目的光芒,这三件兵器,已于瞬息之间,布成了一面劲气滂汇的铜墙铁壁! 
于是—— 
不可避免的,剑气与这道铜墙铁壁硬生生的接触了,一片刺耳的铿锵脆响声连串传出,可以清晰的看到,黑色巨锤似被一只无形魔掌倏而推劈般的荡开三尺,与那条粗重的金色铁链撞激在一处,火花四溅,而那柄力可劈山似的厚背砍刀却吃一股大力推向地上,空中砍得尘土齐飞,嗡然震颤不绝! 
那暴卷而至的剑芒,亦抖动着跟随使剑之人飞起空中一丈,在半空一个旋舞,又毫不停息的直射而下,来势之急剧惊人,宛似悬空的烈阳光辉聚为一点,光耀炫目无匹! 
兜鍪双豪隐在头盔后的双眼早已变了神色,但是,二人却悍不畏死的挺立不动,金甲土哪三鼎怒睁双目,大吼一声! 
“锤!” 
手中黑锤应声挟着万钧之力猛然击向射来剑势,银甲十尉迟元亦冷哼一声,左臂几乎不可察觉的倏而急抖,手中钢矛,已如长虹贯月似的猝然射向空中扑下的敌人! 
他发射钢矛的手法十分奇异,三只钢矛连接成一线射出,但是,却在脱手之后倏然分成三个方向,而去势却丝毫不滞,疾如电闪星掠,劲厉无匹! 
然而楚云下扑之势却决不稍易,手腕一振,改剑尖为剑刃,猛劈金甲士迎来的黑锤,左掌却硬生生的攫向袭来的三只钢矛! 
银甲士尉迟元尖吼道:“小子找死!” 
叫声中,厚背砍刀挽起一片冷电寒光,径斩敌人双脚,空着的左手则猛力挥出一团窒人口鼻的劲风! 
这一切的动作,俱如闪电般快速,几乎全在同一瞬间施出,就在人们的目光始才将景像摄入瞳孔刹那,就已经有了结果! 
是的,当兜鍪双豪的强大攻击甫始展出之际,楚云竟已不可思议的抓住了三只飞来钢矛中的一只,身驱在空中蓦而收做一团,左臂如蛇般做了一度几不可察觉的快捷往来,两声震耳的“当”“当”之声应手响起,两点寒芒溜泄无踪之下,一片狂风已自他收缩身躯的空间掠过,这时,他手中的“苦心黑龙”已与金甲士的黑锤相触,一串耀目的火星四溅中,那薄狭的剑锋又猝然滑向斩来的砍刀,于是,可以说与前面的动作是同一时间,砍刀与剑刃又硬生生的碰击在一处,但是却没有丝毫声响,微微一黏之后又骤而分开,银甲士却已脚步不稳的退后三尺! 
仿佛是幻影梦魔,双方的险厉拼斗在一眨眼中开始,又在一眨眼中完成,这段短暂的时间,还不足人们的一次呼吸! 
楚云没有停息,脚尖才一沾地,又唰的一个盘旋,沙土滚扬中,他抓在左手的那只钢矛已蓦而投向银甲士,长剑如鳞光秋月,寒瑟之极的抖起一个半弧,急罩向左侧的金甲士而去! 
兜鍪双豪此刻可确实有些觉得不对了,金甲士郦三鼎猛退倏进,手中铁链舞得哗啦啦急响,金芒旋绕,有如鲛腾鲨翻,搅海戏浪,黑锤连击连砸,滚滚不绝,仿佛乌云重重,巨雷神锥,一口气就是二十六式十九招! 
银甲士尉迟元更不是味道,狠狠的以大砍刀磕飞了自己的钢矛,偏身进步,晃身间就是十掌九时,两腿齐飞中,砍刀又宛如扫山劈石般连出十六刀! 
双方攻守之间,完全都是辣心毒手,丝毫不留余地,每一转身出手,都是要命的招式,每一个回环动作,全为断魂的施展,而彼此行动之快,变招之速,更是千变万化,匪夷所思,足能绝胆伤魄,惊鬼位神! 
于是,在瞬息之间,又过了四十招。 
方圆五丈的幅度里,只可以看见蒙蒙的剑气,掠闪的锤影,纵横的链光,寒森的刀芒,滚荡的尘灰中看不见一条人影,只是偶而的叱喝夹杂着震耳的呼啸,在空气中传播统绕,强烈的杀伐混和着凄厉的氤氲,予人以一种深刻而难忘的可怖感受,这感受,任何人终生都不会忘怀。 
阳光仍然普照着大地,四周依旧是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尖锐的征候,但是、眼前的一幕,却与这安详的境地形成一个刺目而鲜明的对比。 
大漠屠手库司那冷板而狞厉的面孔上此时也耸然动容,带着一丝少见的激动,但是他依旧沉默着没有说话,手心却充满了冷汗。 
狐偃罗汉已懒得再去擦拭那不断自额际流下的汗水,双目瞪得有似铜铃,心中却异常的思忖着:“楚老弟已与那两个怪物拼了近两百招了,但是看情形却仍然难分胜负,以自己眼光看来,竟不易察觉双方究竟是谁占了上风,以他们这般几乎像飞一样的拼斗,简直是使人心惊胆颤,以楚老弟的卓绝武功,却也碰上这种难缠的对手,唉,江湖之大,委实人外有人,天上有天啊……这两个什么兜鍪双豪自己就从未听过,武功之高超却恁般骇人听闻,又不知是从哪个窝里钻出来的……” 
忽然—— 
轻俏俏的,凤目女黎嫱低细的道:“严大哥,这场拼斗真是可怕极了,稍一失闪便没有希望,严大哥,我看,别要他再打下去,我……我真有些受不了……” 
狐偃罗汉咽了一大口唾沫,吃力的道:“黎姑娘,别说你提心吊胆,连俺也有些承受不住了,不过,楚老弟的脾气你也明白,在这等场面之下,不分个生死强弱他肯罢手么?而且,现在根本就没有办法去分开他们,至少,俺这几手把式就不够瞧,但是你大可放心,凭楚老弟那种身手,这两个老怪物定然打不过他……” 
黎嫱忧虑的道:“但是,假如有个万一呢?” 
狐偃罗汉本能的望了斗场一眼,而斗场上的拼杀,此刻已更剧烈更恐怖了,每一件足以置人死命的兵刃都在咆哮,在呼啸,每一股旋舞的狂风劲气都在充斥,在号叫,只要一眼即可看出,只要被这任何一样纵横左右的兵器或劲力沾上一点,便足可碎人筋骨,大卸八块! 
于是,他也有些失去自信的喃喃说道:“不会吧,俺就不信楚老弟会栽,不过,唉,这两个老小子也太难缠,已经打了近两百招了……” 
于是,黎嫱更慌张了,她近乎哀求的道:“严大哥,快想想办法吧,我实在怕极了……” 
狐偃罗汉又吞了一口唾沫,正在紧张的思考着应该如何去做,一旁相隔两步的大漠屠手却又轻轻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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