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忽然笑了,笑得异常深沉,面庞上鲜明的线条烘托出一幅令人惊懔的图案,他缓缓接过银甲上手中的心形酒瓶,平静的道:“朋友,天下之大,尚没有楚某人不敢之事!” 
说罢仰起头颈,一口气就喝下了半瓶之多。 
金甲士郦三鼎豁然大笑起来,一把自楚云手中拿过酒瓶,半掀面盔,将剩下的半瓶灌了个精光,他抹着唇角酒渍,豪放的道:“好小子,果然有种,但是,你难道不怕我们在酒里做了手脚么?” 
楚云微笑道:“凭二位身为武林翘楚,西康双霸,信义二字必是看得极重,岂会做出那下九流的龌龊勾当?姓楚的不会看错,而且适才阁下已经亲自证明了。” 
金甲士又奇特的笑了起来,不过,这几句话倒是说得他心中十分受用。 
银甲士尉迟元却冷幽幽的道:“姓楚的,你的胆子的确不小,只是自信心却太强了一点,自信太强,或者是件好事,但有时却也败事有余……” 
金甲士郦三鼎忍不住张狂的道:“楚朋友,老实告诉你吧,这‘断肠酒’其色配红,乃是以初生婴儿之血以及生长于瓦洛江沿岸之‘寻梦草’捣合渗揉酿制而成,害处虽然没有,只是么,呵呵,会使你暂时去寻一场好梦,梦中你会很亢奋,因为那梦境必定是旖旎而醉人的,哈哈哈……” 
楚云神色丝毫不动,沉静得似一汛深潭死水般,他淡淡地道:“是么?但你也饮下了半瓶。” 
金甲士更嚣张而嘲弄地笑道:“中原有句俗话,叫做‘解铃还需系铃人’,这‘断肠酒’乃我兜鍪双豪所亲手酿制,我们自然会有解药,不才早已将解药咽下,莫说只饮“了这半瓶,便是再来半瓶也不妨事,好朋友,我早已将自己系的铃儿解开了……” 
楚云望望金甲土,再看看银甲士,后者正微眯着双眼,自那半阖的眼缝中,有着一股毒蛇似的阴狠光芒。 
于是,楚云又轻松的道:“但是,二位,这酒的名字为何称为‘断肠’呢?” 
金甲士郦三鼎觉得楚云的轻松态度有点奇怪,他带着一丝疑虑的道:“朋友,你好似不大在意似的?” 
楚云让自己尽量平静的道:“自然,已经喝下去了,在意也于事无补对么?阁下尚未回答楚某的话呢!” 
银甲士尉迟元冷森的接口道:“让我说罢,此酒芬芒醇烈,其色嫣红,酒力绝强,因为酿制材料之特异,可使饮酒人在醉后生出幻境,这幻境十分美妙,或与裸女相拥云端,或与美妇翻滚于茵草,或见旖旎之情,或闻靡靡之音,不一而定,待酒性消失,一切成空时,则饮酒人精髓体力已消耗殆尽,处在失落空处之境地,其中滋味,足以使人断肠心灰,百念俱丧……” 
楚云淡淡的道:“确实狠毒,不知是否有法可救?” 
银甲士冷笑道:“除了本甲士等的解药之外,余均无法可救,不过,朋友这解药你是休想了。” 
楚云环顾了周遭黝暗而残破的房屋一下,再瞄瞄那位忙着切菜热酒的胖大汉子一眼,颔首道:“当然,当然,二位既是有心陷害,怎会出尔反尔,平白的给予解药?可是二位功力不如在下,便不怕在下于此时翻脸动手么?” 
金甲士嘿了一声,大刺刺的道:“不错,朋友你艺业高强,难以匹敌,但我兄弟二人却亦非省油之灯,我二人联手之力,必可挡你两百招以上,呵呵,假如朋友再经这一翻劳动,只须五十回合药性便可发作,亦即是说,剩下的一百五十招朋友你只好在梦中与吾等相斗了,到那时,嘿嘿。我兜鍪双豪也难定手下辣不辣呢……” 
楚云一哂道:“假如在下此刻不出手,二位是否便可放过在下一马?容在下于此陋店寻好梦一场呢?” 
金甲士正待回答,银甲士已阴恻恻的道:“正是,不过……嘿嘿,在你醒前我们早已回来,此去三羽公子处,也正好与他谈谈朋友你的身价,我想,朋友你对三羽公子如此急于相见,他们视你亦必如块宝,呵呵,吾等大可坐收一笔渔人之利。” 
楚云忽然俯仰了一下身子,面孔通红,眼皮沉重的垂阖下来,他硬撑着道:“二位实在够得上心狠手辣。楚某算是栽了……真算栽了……” 
金甲士得意的哈哈大笑,声如狼嗥,银甲士回头一招手道:“伙计朋友,你可是三羽公子遣来此处的?” 
那三旬左右的胖大汉子此刻一个翻身,利落无比的跃到二人之前,垂手躬身道:“小的谢维,奉三羽公子谕令在此恭候二位大驾多日了。” 
银甲土做岸的颔首道:“嗯……三羽公子在‘玄凌院’么?” 
这唤谢维的胖大汉子忙道:“回禀前辈,敝居亭已在玄凌院等候二位半月了。” 
银甲士沉吟了片刻,轻拍了拍楚云肩头,低声道:“朋友,朋友……” 
楚云垂着颈项,嘴中咿晤了半声,双臂自桌上软软滑落,整个身躯都无力的靠在椅背上,呼吸也逐渐沉重起来。 
金甲士喜悦的道:“元弟,这小子着道了。” 
银甲士却不回答,他仔细注视着楚云的面孔,良久,忽然“嗤”的一指戮向楚云丹田之“坚络三焦”,隔着衣衫又倏而将指劲收回,金甲士哇哇怪叫道:“你疯了?元弟,死的与活的价钱大不相同,而且,此种手段也有欠光明……” 
银甲士又仔细瞧着楚云面孔,楚云的面庞上却毫无表情,更逐渐浮起一丝微笑来,仿佛在梦中看见了一桩美丽的事物,一副妖艳的笑靥…… 
于是—— 
银甲士满意的笑了,缓缓的道:“阿大,这小子异常机警,是个十分难缠的角色,但是,他也逃不出你我的掌心,现在,他的确已经睡了,自他的睡态以及方才我点他死穴而却毫无反应的事实告诉我,他此刻已进入梦乡,呵呵,一个迷人的梦中天堂。” 
金甲士不悦的道:“这姓楚的自然睡熟了,断肠酒的药力你我并非不知,元弟,你就是这样,老是疑神疑鬼……” 
银甲士哼了一声,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他又转首招过那汉子谢维,道:“伙计,玄凌院就在前面山上第三个峰腰,是不?” 
谢维连连点头,银甲士又道:“麻烦你将这位朋友扛到屋后,暂时监视于他,待吾二人回来再行定夺,这位朋友一时半刻还醒不过来,伙计你的责任只是看着点,防着点罢了……” 
那汉子正待回话,银甲士却蓦然扑去,甲胄“铿锵”一响,他又已坐回原处,叫谢维的汉子只觉得腰眼上一麻,凉森森的,他圆瞪着两眼,恐怖而迷惑的瞧着银甲士,不知他此举含义何意。 
银甲士冷冷的道:“伙计,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位朋友是张肉票,我们要和你主人谈谈他的价钱,你在此处替我好好看着,别生歪心,更不得通报你家主人知晓,否则,哼哼;你腰眼上的一记‘闭穴指’容不得你活到明日,待吾等回来之后,如果一切满意,自会为你解除,另外更有重赏。” 
谢维听得浑身冷汗涔涔,他咽了口唾沫,面色苍白的道:“二位前辈……这……敝居亭定然……定然不会同意……” 
金甲士霍然站起。怒骂道:“闭嘴,你家主人见了吾等连屁也不敢多放一个,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同意不同意?你只管好好呆在这里,自有你的好处。” 
银甲士拉着金甲士行了出去,到达门前,他回头一笑道:“伙计,这里全交给你了,可别与自己生命开玩笑,呵呵,须知人生的乐趣尚多得很呢。” 
二人大笑着走出门去,一阵马蹄声随即响起,又迅速消失在黝暗的空气中。 
这间破烂而晦暗的陋店里,这时显得异常沉静,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可以清晰地听到,谢维抹去额上的汗水,惴惴的回头望了望那昏睡如死的陌生人——楚云,继而又向门外的夜色扫了一眼,喃喃的骂道:“狗娘养的兜鍪双豪……老子也没惹你,一片好心相待,却拿老子当寿头……” 
他又咕噜骂了两句,便转过身来,准备将那陌生人扛到屋后,但是,当他转过身来之际,却不由吓得踉跄退后五步,险些惊呼出口! 
原来,楚云早已好生生的站在那里,含笑向他点头。 
这谢维惊怔了好一阵子,才渐渐转过气来,他嗫嚅着道:“咦?你……你不是吃了那药酒……昏睡过去了么?……怎的……” 
楚云笑吟吟的重又坐下,道:“我能喝酒,也能解酒,不论是哪一样皆称高手” 
谢维有些张口结舌的道:“我……我曾亲自见你吞饮下去……” 
楚云拇指与中指一捏一搓,“啪”的起了一股脆响,轻松的道:“酒未下肚,我已用一口真气全部将其自上身毛孔中逼出,这酒很邪,我一面尚要与那两个老小子谈话敷衍,避免他们看出破绽,嗯,可真不容易。” 
这谢维此时忽然想到了自己,他担心的道:“朋友,你可千万走不得,我着了这两个王八蛋的道了,你一走,我就完了……” 
楚云洒脱的一笑道:“你想留我么?” 
谢维一咬牙,硬着头皮道:“请你帮个忙,否则,你要是一走,他们不解开施在我身上的‘闭血指’,我连明天的太阳也看不到了……” 
楚云大笑道:“姓谢的朋友,你也太天真了,就凭阁下,只怕再来上百儿八十个也留不住我呢。” 
这时,那谢维忽然目露凶光,眼珠一转,翻身就去抢菜板上的切肉刀。 
就在他的手指适才接触到那柄切肉快刀的刀柄时,轻风晃处,刀已抓在另一个人手中,谢维的大脑尚未来得及转过弯来,全身一麻已然躺在地上。 
“啧啧,你的心倒也很狠嘛,朋友,在下这一手,较那银甲士的‘闭穴指’如何?” 
谢维躺在冰冷的泥地上,四肢丝毫动弹不得,他急得两眼圆瞪,满头大汗,嘴里慌不择言的央告道:“大爷,老朋友,你老替小的设想一下啊,小的是逼到头上,实非得已……” 
楚云笑了,开朗的道:“谢朋友,乖,别叫,那银甲士的‘闭穴指’没有什么大不了,在下已经替你解了,刚才他只闭住你一处穴道,手法也很普通,解起来十分容易,不过,在下改送了你一记小小的‘软麻穴’手法,你到屋后的草地上躺一下,一个时辰之后便可自行恢复行动了。” 
谢维既惊又喜的道:“真的?大爷?你……你现在去哪儿?尊姓大名可否见告?” 
楚云一把将他挟起,行向屋后,边笑道:“在下楚云,匪号浪子,现在到玄凌院去寻你主人三羽公子一清旧帐,大约要请他们三位到阎罗殿转上一转了。” 
几句话骇得这谢维心胆俱裂,他颤不成声的叫道:“你……你就是楚云?大破百角堡的浪子?天啊,公子们就是在防你啊……” 
楚云顺手又点了他的晕穴,望着这位胖大汉子酣然睡去后,他将那沉重的身躯置于屋后深草之中,看看那憨厚的胖脸,楚云笑了,轻轻的道:“好伙计,明天阳光闪耀之际,一切都已成为过去,那时,你与我,都不会再有烦恼了。” 
说罢,振臂飞跃而起,到屋前解下坐骑,疾驰而去,目的地也是前面高山上的第三个峰腰——玄凌院。 
到了山脚下,楚云轻俏地让坐骑隐人林丛之中,然后聚集眼神,仔细向前面层叠的峰峦观察了良久,稳了稳身上佩带的兵器,双臂猛展,人已腾起七丈之高,仅只几个起落,已攀抵了半山腰。 
长长地吸入一口气,他没有作任何停息,鹏飞鹰翔的连番疾跃,身形如电般奔向远处高插入云的第三座山峰。 
这座山峰看上去十分险峻,峭壁陡耸,猿绝鸟寂,但峰腰却奇异的凹入一大片,这凹人的一片约有数十丈方圆,周遭俱皆生长着枝杠错杂的相思木,自相思木交错的间隙中望去,可以看到一幢阴森而巨大的房舍,这房舍围着青石堆砌的院墙,内中屋宇倒也十分深沉,至少也有数十间左右。 
这时,所有的屋子都是黑黝无光,寂静悄然,黑色的大门紧紧地闭着,更显得此处鬼气森森,有一股荒山野刹的味道。 
没有费多大功夫,楚云已寻着了这个地方,他隐在树后,星光映着他闪烁的双瞳,是那么冷厉而萧煞。 
于是,静悠悠的,一丝轻细的脚步声渗合着甲胄的“铿锵”声遥遥传至,片刻间,兜鍪双豪两条高大的影子已长长的现了出来。 
二人大摇大摆地行到院门之前,金甲士郦三鼎哈哈一笑,高声叫道:“朋友们,这么乌黑黑的一片,冷冰冰的一团,就算是待客之道吗?” 
语声甫落,院内第一排房舍的灯火已倏而燃亮,黑漆大门亦“呀”然启开,五条人影快捷的一闪而出,几双眼睛,略微向兜鍪双豪一打量,随即齐齐长揖为礼,右边一个更急忙抢前一步,恭谨的道:“二位前辈总算到了,这些日子来,晚辈们真是望眼欲穿呢……” 
金甲士郦三鼎狂傲的哼了一声道:“邵靖,令叔父及红、自二羽公子为何不见?” 
敢情说这话之人,正是三羽公子中的老二——青羽公子邵靖! 
金甲土一语出口,他已猜到对方言中之意,显然是对自己的叔父及兄弟未曾出迎而感到不满,于是,青羽公子邵靖赶忙堆上一副笑脸,婉和的解释道:“回禀郦前辈,家叔父及大哥三弟本来都要出来迎迓二位大驾的,但家叔父受创未愈,仍旧缠绵床第,大哥三弟忙着布置席筵去了,是而未曾出迎,他们已叮嘱过晚辈代向二位前辈乞谅。” 
郦三鼎略感满意的一哼,银甲上尉迟元却冷笑道:“是么?那我兄弟却错怪于你了,不过,各位招子倒是蛮尖,早已看见我兄弟二人了。” 
青羽公子邵靖仍然卑颜承笑道:“晚辈等虽然已在二位人林时即已发觉,却因时值非常,在未敢确定必然是二位前辈前,实不宜贸然有所举止,以免横生出枝节,引起仇家疑虑……此点,万乞二位恕过才是。” 
银甲士尉迟元仰首向天,没有说话,金甲士郦三鼎点点头道:“也罢,咱们进去。” 
二人在进门之前,甚至连青羽公子身旁四人正眼也不瞧一下,神态嚣张己极,那四个人亦一声不响,跟着行人院中,当最后一个人返身关门之际,在暗淡的星光映射之下,可以看出那是一个七旬左右,豹眼鹰鼻的深沉老人。 
“魔豹胜无公!” 
楚云隐在枝桠后的双目眨了一下,寒气闪射,他喃喃自语:“好,好极了,一窝强仇全聚于此,正可免了自己东寻西找之烦,这是天意,这真是天意……” 
他闭上眼睛,让自己起伏激动的情绪尽量平静下来,缓缓的,他又睁眼将目前的地势打量了一番。 
于是,有如一只狸猫,微微一闪,他己贴身在院墙墙根,屏息静听了片刻,他那消瘦的身躯竞像煞一条壁虎般游上墙顶,就在他的身形始才俯在墙顶之际,两条奇大狼狗,已龇着森森白牙扑了过来! 
楚云洒脱的一笑,顺手将在那陋店中临行前取来的半只烤鸡丢了下去,身形一溜,猝然沿着墙端滑出五丈,又似是一缕轻烟般,飞落到那排亮着灯光的房舍上。 
两只狼狗低嗥了几声,用鼻子嗅了一下,已忙着去分啃那半只烤鸡了,楚云轻轻地吁了口气,极为小心的伏行到有话语之声传出的房屋顶上。 
他向四周扫视了一眼,轻悄的,缓慢的,将耳朵贴向瓦面,于是,自下面传来一阵铁钹似的语志声:“千山万水赶来此间,你我也毋庸再行客套,令叔卧病于榻,稍停我兄弟再去探视,现在,你昆仲三位都在这里,不妨将邀我兄弟前来之意说明……” 
楚云心腔一跳,忖道:“嗯,三羽公子都到齐了,只是,不知那忘恩负义,心如蛇蝎的萧……” 
心中一阵绞痛,他连忙澄气宁神,俯耳续听。 
下面,又是金甲士铁钹似的狂笑:“哈哈哈,百角堡被一拨江湖朋友掀了,这件事我兄弟已经知道……” 
“所以!”像是青羽公子邵靖的声音: 
“晚辈们弄得一败涂地,几无安身之处,连家叔父亦在该役中身负重伤,缠绵床第,可恨仇家却是赶尽杀绝,苦苦相逼,晚辈等如今力量薄弱,已远非昔比,故而千里迢迢,邀请二位前辈驾临相助一臂之力,也免得晚辈等朝夕数惊,风声鹤唳……” 
银甲士尉迟元的声音又深沉的响起:“那么,代价呢?” 
另一个清朗的语音急忙道:“是的,劳烦二位前辈,怎敢不致薄酬,晚辈已与叔父商量过,事成之后,孝敬二位前辈纯金千两,龙眼珍珠百颗,紫玉十方……” 
金甲士满意而贪婪的呵呵大笑起来,但是,他笑声甫始出口,却被银甲士的冷笑逼了回去:“邵平,在你身为三羽公子之首,眼光却未免太浅短了,你百角堡在令叔父黄极声威之下名震中原,而令昆仲亦非泛泛之辈,但是,却在一夜之间吃一帮怪客仇家弄得烟消云散,丢盔曳甲,由此看来,对方力量之强,必非善与,邵玉,你明白我兄弟若应允相助于你便是以生命做赌注么?嘿嘿,换句话说,我兄弟两条老命便只值你适才所言的区区之数么?邵平,邵平,你也太低估了兜鍪双豪了!” 
于是,金甲士仿佛恍然大悟,连声附和道:“不错,元弟的话不错,太便宜了,太便宜了……” 
楚云匿在屋顶,感到一阵好笑,他咬住嘴唇,继续听着。 
这时,下面房中的每个人都在沉默着,似是陷入一个僵局,半晌,那清朗的语声又响了起来——他是红羽公子邵平! 
“二位前辈所言极是,但……但晚辈等于百角堡陷敌之际,仓皇撤离,大部分财物皆不及携带,况且堡中一些老人又随侍在侧,每日食指浩繁,开支极大,现在晚辈等手边亦十分拈据,虽然知道此数甚微,但请二位前辈看在昔日与家叔父相交份上,勉予笑纳,一待二位助晚辈等歼灭仇家,自当再尽倾所能,报答二位前辈洪恩巨德……” 
迅速的,银甲士的语音接上,斩钉截铁地道:“邵玉,黄金三千两,龙眼珍珠两百颗,紫玉五十方,再加上你们以前挂在头上的三个星形蓝钻!就是这些数,没有再讨价的了。” 
于是,又一度难堪的,一个低微却清晰的,令楚云听来血脉贲张的声音,缓缓的响起:“大哥,二哥,罢了,吾等便认了吧……” 
这说话之人,正是令楚云咬牙切齿,梦寐不忘的大仇人——白羽公子邵平,这时时刻刻欲寝其皮,食其肉的仇人啊!他的声音,他的举止,纵使化成了灰,变成了糜,楚云也永远不会忘记的! 
于是,室中起了一声长叹,又是红羽公子邵玉的语声:“好吧,晚辈等便竭尽所有,孝敬二位前辈,但乞二位前辈协助到底,援吾等于颓境之中……” 
一阵阴冷而得意的笑声出自银甲土口中,他嘿了两声,道:“嗯,这才是识时务,识时务者便为俊杰,老实说,我兄弟亦非逼你,假如不看在令叔面上,哼哼,只怕金山银海我兄弟也不愿来搬弄这个风险,这全是玩命的把戏,好,现在,邵玉贤侄将你那仇家姓甚名谁,武功相貌叙述一遍。” 
红羽公子邵平好似沉吟了一下,缓慢的道:“此人名唤楚云,名称浪子,在三年前为了一件事情,被我百角堡下之河洛六友截杀于黄河口海滩,但不料此人命不该绝,重伤之体坠于怒海狂涛之中,非但没有就此葬生鱼腹,更于三年之后练就了一身惊人武功,又不知从哪里勾引了一批胸前绣有金色太阳标记的江湖匪类,在数月前乘我百角堡不备之际,大举来犯,可恨这批匪人心狠手辣,赶尽杀绝,家叔与晚辈等辛苦经营之基业毁诸一炬不说,舍下更是伤亡累累,惨不忍睹……” 
楚云面孔沉凝着没有一丝表情,他仍旧毫不移动的将耳朵贴在冰凉的瓦面上,室中平静了片刻,银甲士的声音又低低响起:“邵平贤侄,此人手段固然毒辣了些,但是,嘿嘿,大约阁下等也有对不住人家的地方吧?” 
青羽公子的语声急忙接上:“不,二位前辈,这事起因,仅是江湖上一种极为寻常的纠葛而已,姓楚的小子却恁般狠毒,欲借此为由,陷吾等于绝境……” 
银甲士阴狡的笑了:“也罢,我兄弟二人既已应允相助尔等,不论其过在谁,自然也要相助到底,嗯,邵玉贤侄,这姓楚的模样,你且形容形容看……” 
虽然看不见下面的情景,楚云也可猜测出三羽公子必定在疑惑地互相思虑着,半晌,白羽公子邵玉仿佛有些畏怯的开了口:“前辈,那楚云身材瘦长适中,饥肤成古铜色,相貌十分深沉,轮廓突出而鲜明,令人第一次看到他,就会生出极为强烈的感触……” 
金甲士的破锣嗓子脱颖而出:“穿着黑衣,长剑佩于胯旁,剑鞘上嵌有一条黑龙?” 
几乎在同时,三声惊呼汇成一片震骇的抖索,恐惧的叫:“前辈……不错……是他……是他……” 
于是,金甲士狂笑起来,桀骛的道:“那么,他叫楚云,不是叫楚非,而且,他身旁还跟着几个武功奇高的老儿,更有一个剑上系着金铃的青年,呵呵,还有个漂亮的妞……” 
“他在哪里?”三个声音又同时气急败坏地急道。 
银甲士的语声淡淡响起:“不远,就在山下。” 
房中顿时乱成一片,人语声兵刃的呛嘟声轻轻传出,甚至连各人的呼吸也在刹那间沉重了许多。 
银甲士仿佛在冷眼看着三羽公子等人惊慌失措的模样,过了一阵,他又冷冷的道:“你们忙什么?鼎鼎大名的三羽公子竟然这般畏缩怕事?真令老夫兄弟失望,那楚云若是来了,焉能到此刻尚不现身?” 
“前辈……”白羽公子有点神经质的大叫道:“请你告诉我们,他到底在哪里?在哪里?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我实在受不下去了,请你告诉我,让我寻他拼个死活,我就是败了,也死得瞑目,也胜似过着这种见不得天日的生活……” 
红羽公子的声音叱道:“三弟,你镇静点,在二位前辈面前,岂能如此失态?” 
青羽公子连忙低声劝慰着自己的兄弟,白羽公子在粗重的喘息,问或有一两声哽咽,他心的痛苦,不用看见,也会很清楚的体会出来。 
金甲士不满的道:“你们年纪到底还轻,世故也浅,大英雄刀斧加身也不皱眉,破肠沥胆而不落泪,这么一丁点小事,就鸡飞狗跳地慌成一片,日后怎么能成大器?” 
银甲士忽然道:“好了,再不告诉你们,我看你们个个都要急疯了,不错,那楚云确实与我兄弟同路至此,只是,嘿嘿,他武功虽高,好胜心却太强,中了我兄弟二人之计,此刻已被我兄弟之‘断肠酒’迷倒,只怕还得三两个时辰才会醒转……” 
金甲士亦得意的接口道:“而且,断肠酒迷蚀之力甚强,任那姓楚的小子如何硬朗,醒来后一身功夫与元气也会减少五成以上,呵呵,虽不能说任吾宰割,束手就缚却是毋庸置疑地了,各位贤侄,这就叫做一山更比一山高!” 
带着满足、宽怀而又喜悦的轻笑隐隐传出,三羽公子吁气的声音连瓦面上的楚云都听得十分清晰。金甲士的声音又道:“你们且勿得意,在与那姓楚的小子同行之前,我们兄弟已和他见了一次真章,嗯,这小子的武功,说真的,可真厉害,不过么,他却碰上了兜鍪双豪,任这小子三头六臂也无从施展,到最后,终于被我兄弟揍翻在地,自愿陪送我兄弟一程,哼,在半路上被元弟探出他的口风有异,在到达山前那破村时,便被我们施计迷倒,现在只怕尚在做着美梦呢……” 
青羽公子赶忙阿谀地道:“前辈手段果然高超,的是智勇双全!” 
金甲士才待大笑,银甲上已冷森森的道:“好了,前因后果,都已经由阿大告诉了你们,现在,且谈谈那楚云的身价……” 
红羽公子既惊又疑的道:“前辈,不是已经谈好了么?这样多方便,既然晚辈等的仇家已被二位擒获,更免去了二位前辈不少手脚,便乞二位将那楚云交予晚辈,至于酬金方面,晚辈等仍是照数呈上不误。” 
一阵如夜鬼位嗥的笑声蓦然出自金银甲上口中,他笑了一阵,始凄悠悠的道:“邵平,邵平,你也太天真了,方才所谈,是说我们兄弟代尔等对付仇家的报酬,现在所论,却是那楚姓小子的身价,这完全是两回事,阁下却混为一谈,岂不是太占便宜了么?” 
红羽公子忍气吞声的道:“前辈且请息怒,并非晚辈等意图混淆,实是财力桔据,心余力绌,前辈便当是做件好事吧……” 
青羽公子邵靖亦低沉的道:“二位前辈,大哥说的全是实情,晚辈等确已所剩无多……” 
金甲士蓦而大叫道:“也罢,将你们所剩的全部拿出,咱们便宜点成交算了。” 
银甲士毫无情感的接道:“再加黄金二千两,珍珠百颗,以及令叔黄极昔日携在身旁的那座‘翠狮’,不用再说,本甲士一言出口,无从追悔。” 
红羽公子好像还要说什么,青羽公子已咬着牙道:“好,好,晚辈等全部答应,酬金即时奉上,那么,二位前辈,人何时交予晚辈等处置?” 
边说,青羽公子边轻轻拍了两下手掌,随着他的拍掌声,室门“咆呀”启开,豹眼鹰鼻的胜无公闪身而进,楚云在瓦面上看得仔细,耳中又听青羽公子道:“胜老,烦请你跑一趟,要后房的弟妹取纯金五千两,龙眼珍珠三百颗,紫玉五十方,还有……,还有叔叔床边的那座翠狮,都请一并带来……” 
魔豹胜无公似是十分吃惊,他忧虑的道:“要这么多?二公子,这几乎已是我们现有的全部了……” 
红羽公子苦笑道:“不用多问,胜老,烦你走一趟吧 
启门声又“咿呀”响了,胜无公的步履沉滞,缓缓而去,金甲士“呸”了一声,不悦的道:“这老儿怎的如此死眉死眼?又不是向他要,用得着他肉痛个什么劲?而且,我们兄弟乃是有功才取禄,更非白饶,好像还冤枉了似的……” 
听得出青羽公子是在强笑,道:“二位前辈且勿动怒,适才那位乃是晚辈等忘年挚友,忠肝义胆,豪气干云,如他有任何失态之处,万请二位看在家叔与晚辈等面上,勿与计较……” 
金甲士又大刺刺的发了几句牢骚,空中各人便较轻松的谈了起来,言语之中,似乎已没有方才那股紧张而翳闷的气氛,但是,仍可以自双方漫无边际,缺少内容的词意中发觉,两方的距离是如何遥远,情感更是如何淡漠。 
楚云深深为三羽公子目前的处境悲哀,一个人,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到了落魄失势的境遇,又该是多么凄凉啊。 
忽地,他全身颤了一下,刚才,青羽公子曾叫魔豹胜无公到后面去,向“弟妹”取拿那些主物,那么,这“弟妹”是谁呢?是不是,是不是那萧韵婷? 
楚云心腔又急烈的跳了起来,血腋宛如在奔腾一般,他双目如冰,面孔苍白,半晌,他的身躯轻轻飘起,轻俏得像煞一片落叶,悠悠渺渺地向后院中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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