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过去,又是一个白昼。
漫漫的黑夜,漫漫的白昼。
戴玄云哥们几个围坐一圈,默默的啃着又硬又冷的锅饼,锅饼就着腌渍的疙瘩头片,就着味道不对的卤牛肉,却不知道现在吃的是早餐抑或中饭?反正肚皮饿了便填五脏庙,那一顿,也都是这几样吃食。
忽然,雾气沉混的沼泽西边,传来几声隐约的狗吠,叫得很急,而且吠声在不停移动。戴玄云倾耳细听,咀嚼的嘴巴不再动作。
尽快咽下口中的东西,马小七轻声道:“莫非是那话儿来了?”
又一阵连续的狗吠声透过烟氲传扬,甘为善居然精神倏振,喜上眉梢:“我的乖乖,八成是来啦,上天保佑,快叫他们来吧!”
戴玄云放下手上的半块锅饼,神情凝重的道:“约莫是姓胡的找上门了,各位兄弟,千万记住我们的行事步骤,应对策略,不要乱了章法,大家这就开始行动!”
六个人迅速分成三组——戴玄云和甘为善一组,鲁魁、马小七是另一组,方不去则搭配曹大宝,为第三组,而只这片刻之间,方不去已换上一袭紧身的黑色油布水靠,头上亦套着油布面罩,单露出一双眼睛,贸然一见,倒像个水怪。
戴玄云镇定的做最后交待:“这一阵狗吠,我判断就是蔡老爷子发给我们的警号,表示敌人已经展开袭击了,有人冒着如此风险协助我们,我们便该下力争气,能成不成,全力以赴;兄弟们,别忘了珍惜性命,留得住,还是留着好!”
于是,帐蓬扯平后卷紧藏妥,六个人分为三对,各自朝着预定的方向潜行而去。沼泽上仍然飘浮着袅绕的雾霭,浓淡相互搅合,狺狺的狗吠声却又移了位置,远近不定的游动着。
戴玄云与甘为善隐伏在一堆枯萎纠结的树干后面,烟蒙蒙的前头,正有几条模糊的人影在缓缓移动,甘为善细心点数,共是五个人。
戴玄云屏息静气的凝视着人影的动作,他紧闭着嘴,大张着眼,却没有任何表示。
舐润着嘴唇,甘为善小声道:“五个人;老戴,看情形他们也分了组,不曾把人手聚集在一起……”
戴玄云压着嗓门道:“这样做和我们一样,有利亦有弊,人多了目标大,容易使对方惊觉,人少了力量分散,难以做压倒性的攻击,是好是坏,端看彼此的运用了。”
甘为善露齿一笑:“还得碰了运道。”
“嘘”了一声,戴玄云以手点唇,示意噤默。
前面,五条人影来得更近了,近得几乎可以听到他们抑制的呼吸声。
戴玄云凑嘴在甘为善的耳朵边:“等他们背对这边的时候,我们分从左右下手,记得不要挑肥拣瘦,干掉一个是一个,同时自己也要稍息,预留退步,别忘了,人家也都是些硬把子!”
点点头,甘为善道:“你说过,我们要爱惜自己的老命。”
瞪了甘为善一眼,戴玄云开始不出出声,他定定的盯注着那五条缓慢动的身影,就在那五人的行进方位与这边形成视线死角的一刹,他用左肘轻碰甘为善的右臂,自己已暴飞而起,目标正冲着走在中间的那个杀才!
雾氲骤流波颤,五个人反应奇怪的倏向四边散掠,而戴玄云的老藤棍已敲向当中那人的头顶,那人猝遭攻袭,上身后仰,一脚猛翻蹴踢,竟是又准又狠的对着戴玄云裆下!于是,另一只老藤棍便毒蛇一样窜现在戴玄云手中,出棍的位置,刚巧在那一脚踹来的三寸之前,但闻“克嚓”一声骨骼断折的声响,对方已一个踉跄摔出两步!
好快的一柄马刀便在此时削向戴玄云的脖颈,雪亮的刀光闪划过灰沉的烟雾,带起一抹耀眼的寒芒,戴玄云的老藤棍蓦地打横,“当”的一记便将刀锋弹开,斜刺里,那把又重又利的劈斧便兜顶砍落。
戴玄云没有躲避,不曾腾挪,他像疯了一样迎着劈斧暴冲上去,眼看着斧刃就要沾触他的头皮,他却身形猝偏,一只老藤棍倒抗肩膀,一只老藤棍横挥如电——刹那间,沉利的劈斧反震跳荡,而只跳得两跳,使斧的那一位已鬼哭狼嚎的跌了出去,棍扫骨折之间,尚带着那种刺耳的皮囊碎裂声!
有铜哨的尖锐音响突兀扬起,不知是对方谁在吹哨,但谁吹都是一样,目地不过是示警求援,召集伙伴前来试图“大锅炒”罢了。
空中爪影暴现,哨音骤寂,两条人影倏接倏分,使马刀的那一位,业已被甘为善圈上,但显然甘为善的狙杀时机拿捏得不够准确,未能一击而中!
又有一条人影扑向甘为善,三节棍掠空飞舞,劲势强猛,出招快捷,功架一亮,便知不是等闲!
戴玄云咒骂一声,也才是脚步甫动,一对精光眩灿的“穿心刺”已照面戳到,刺颤芒抖,找的正是他这两只招子!
老藤棍挥指一点,却在一点的位置左右跳动,两只“穿心刺”蓦然磕翻,戴玄云侧削切刀,对方极快的旋转半弧,刺尖寒光闪掣,挑的是戴玄云胸腹,忽然间,戴玄云手上的老藤棍飞轮般在指掌中回绕,猛烈的绞合力道一下子便扭脱了对方的双刺,就配合得那么好,另一只藤棍由下往上,竟像利剑般透进了敌人的肋部!
飘荡的烟氲往四周敌漾,宛如让开部份空隙来容纳那随着老藤棍的抽拔而标起的血箭,一声窒闷的嗥号紧跟着一个人体的栽倒,栽倒的不是身体坠地的声音,却是“噗通”,一下落入沼泽!
那边,马刀的光辉闪动,甘为善扑地而出,背脊上也是一片血芒映溅,他的五指钢爪却从腋下向后倒飞,“呛啷”脆响中扣住了再次挥落的马刀,执刀者用力挣扳,他则翻身硬扯,在这要命的一刹里,三节棍棍头带风,笔直点戳甘为善的额心!
戴玄云双腿微弯猛撑,人就像怒矢一般弹射过去,一对老藤棍并合上挑,险极的将点到甘为善额前的三节棍震开,甘为善乘势跃腾,藉着对方发力扯挣的力道暴窜过去,但见爪索抛绕,刀芒眩流,两个人缠做一堆,“哗啦啦”的泥水洒扬里,双双跌进了另一个沼窝。
远近不等的好几处方位,这时已传来哨音的回应,尖厉的锐响穿云裂雾,游移四周,然而汇聚的目标却是这边,显见对方的援兵就快到了!
甘为善与他的对手掉落进去的那个沼泽里,持续发出激烈的泥水搅动声,隐约中似乎有人头浮沉,更见一片污波泥浪翻扬,问题是分不清谁是谁,从灰蒙蒙的雾氲间看去,敌我俱成一团混沌了!
脑门上是一头汗,一头冷汗;戴玄云抢步过去,急得双眼透红,嗓门发沙:“猴叫天,猴叫天,你出个声音,我好帮你一把,只要喊一声就行——”
泥窝里影像翻搅,一会有人冒起,一会有人沉没,唏哩哗啦的污浆溅飞,偶而半声闷叫,也被泥水窒息,在这种情形下,要分敌我,真是难上加难………。
各处的哨音越见清亮,以声音判距离,只怕已在附近了!
戴玄云双手紧握他的老藤棍,眼珠似欲突出目眶,连连跺着脚:“甘为善,猴叫天,我操你的老娘,你就是要死,在断气之前也发一声喊,我好替你报仇呀!”
彷佛是答覆他的叫骂,泥潭中突兀水声震荡,一条人影连滚带爬的翻了上来,戴玄云喉头低嗥,旋身暴起,老藤棍交叉狠落——
那人急忙缩脑弓背,两手乱摇:“是我………老戴,是我啊………”
老天保佑,这翻上潭边的人,可不正是甘为善?正是混身污泥,狼狈得不成人形的甘为善!刹时里,戴玄云觉得双目润湿,鼻端冷酸,他掩饰的用力吸了口气,一把拎着甘为善的后领将他提起,拖着姓甘的便走:“你这杀千刀的猴崽子——”
当他们的身形刚刚隐没于迷漫的灰霭中,已有十多条人影掠到方才双方拼杀的地方,一片惊呼怒叫之声,亦随即沸腾起来………。
“生死扁担”修长生在前开路,“不死三郎”仇滨眼在他后头,第三个是虎背熊腰,两只手掌巨大有如蒲扇般的“大凉山”怪杰“双手锤”赵起凡,他们领着的另三个人,是修长生手下的得力兄弟“降魔三鞭”周贵、钟百柱,万子山;六个人成为一路,鱼贯而行,都保持着极度的戒备。
仇滨目光炯亮的往周遭搜视,语气却已有些不耐:“长生兄,我看姓戴的一伙人,也不过就是些钻墙打洞,鸡鸣狗盗之属,胡老爷子大概把他们估量得过高了,这种下三滥角色,实在不值得如此劳师动众,小题大做——”
修长生小心异异的往前行进,口中漫应道:“仇兄何来此言?”
仇滨悻悻的道:“若是人物,称得上江湖好汉,就该明火对仗,列阵挑战,那有像这种缩头缩脑,畏首县尾的窝囊法?我们一向搏龙斗虎,想不到今天却碰到一干上不了抬盘的二混子!”
深沉的笑笑,修长生含蓄的道:“他们可能是认为力量比较孤单,才不敢正面与我方拼杀,但不管他们是种什么打算,仇兄,我们还是谨慎些好,狗急跳墙,人急上梁,千万轻忽不得。”
“双手锤”赵起凡挥扇了一把眼前飘荡的灰雾,声音低沉的道:“修兄说得有理,姓戴的那一帮人,别个我不知道,戴玄云本身的传闻,我却听说不少,外传此人功力奇高,反应极快,最麻烦的是他心狠手辣,悍不畏死,是个曲型的卖肉者——不珍惜自己的肉,当然更不顾怜别人的肉;一朝和他对上,可得留意他这股凶残劲道。”
冷冷一哼,仇滨道:“这样正合了我的脾胃,他心狠手辣,我也不是慈悲为怀,他不怕割肉,我这付臭皮囊亦舍得糟塌,倒盼望能尽早碰上,分个高下!”
修长生没有回答,赵起凡也默然无语——不错,侠义门中,讲究的乃是仁恕谦让,大度宽宏,不作兴锋芒外露,举止傲倨,纵然是自持才具,目高于顶,表面上也得虚怀若谷,客气三分,像仇滨这等锐势尽现,咄咄逼人的模样,未免过于横霸,为正派武林人士所不取,但黍为同道,更属搭挡,二人内心虽不以为然,亦只有沉默以对了。
气氛僵寂中,修长生跨腿迈过一条横伸地面的藤蔓,他只是腿肚子稍称磨擦了一下蔓茎,那条原本宛如死蛇般毫无动静的藤蔓,竟蓦然弹起,长虹也似翻卷倒扬,修长生应变奇速,一声“小心”,人已掠空寻丈,其他五人亦即跃向周遭,而眼见那条活索似的藤蔓挥空坠落,一蓬白茫茫的粉状物便在藤蔓落地前的瞬息间洒出——从藤蔓挖空的茎腹内洒出,四散喷扬,彷佛雪花缤纷!
一阵呛鼻空喉的辛辣腥闷气息随着这片白雾冲人而至,在他们各自的躲避行动中,“降魇三鞭”的第二号朋友钟百柱仅仅稍慢一步,已兜头洒了满身白粉,他嗥叫一声,双手捂脸,立时痛苦的哀跌在地!
蒙着口鼻跃退出老远的“双手锤”赵起凡,趁着一阵送风轻轻吸了口气,尽量保持着平静的道:“是石灰!”
修长生已过去查看钟百柱的伤势,再三检视之下,他的神态上略现激动:“不上是石灰,石灰末里还渗得有琉璜粉,钟百柱这双招子完了!”
蹲在钟百柱身边的周贵语气急迫的道:“大爷,用水冲洗试试——”
修长生双眼一瞪:“没有知识,石灰经水,浸蚀性越发厉害,就算钟百柱的招子尚有万一的希望,被这一烧也烧瞎了!”
蹲在另一边的万子山不禁忧惶的道:“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呢?总不能不做点什么吧?像这样干耗下去,老钟的眼睛势非报废不可,大爷,你倒是快拿主意啊!”
钟百柱用手捂着双眼,强忍着痛苦不出声,但由他身子的颤抖,面颊的扭曲情形看来,受的罪怕是相当不轻!
赵起凡大步走近,沉声道:“修兄,眼前是救人要紧,尊属的伤势耽搁不得,我看立时后送就医乃是常务之急,再说,尊属此刻的状况不但帮不上大家的忙,拖在身边也是累赘;直言无讳,还请修兄莫怪。”
咬咬牙,修长生道:“好吧,亦只有这么办了;周贵、万子山,你两个负责将百柱后送就医,记得行动要快。沿途不可迟误,但愿他这双招子能保得住!”
周贵与万子山二人不再多说,他们一边一个,分左右把钟百柱架起,迅速调头离开——望着他们的背影忽匆消失在雾氲中,修长生目透血光,形容肃煞的道:“真是鬼域技两,恶毒陷阱……我要不替钟百柱湔雪此恨,誓不为人!”
赵起凡安慰着修长生道:“不必急,修兄,我们乃是同一个想法,但要稳扎稳打才是上策,心浮气燥,则正合了对方的算盘。”
这时,仇滨寒着那张狰狞吓人的丑脸,粗着声吆暍;“二位老兄,老使嘴巴叱呼,饶不回钟百柱那双招子来,咱们朝前淌,碰着一个算一个,看看我们能不能生剜那干杂碎的眼珠子出来!”
修长生与赵起凡全沉默着,三个人又开始向前搜索,而三股怨气拧成一股火毒的杀机,宛若凝了形。
周贵和万子山搀扶着钟百柱,一脚高一脚低的往回走着,由于心情都坏,没有人愿意开口说话;钟百柱的一双眼业已红肿得有如核桃,泪水顺着眼角不停的流淌,他偶而喘一口气,身体便是一阵痉掣。
突兀间,周贵的哪步缓滞下来,他目定定的望着前面,呼吸立现沉浊——满腹心事的万子山不由一怔,疑惑又烦燥的问:“你怎么啦?”
周贵站定,细微的语声里掩饰不住他的紧张:“前面有人拦着咱们的去路。”
猛觉内腑一阵收缩,万子山顺着周贵的视线看过去,老天,烟雾迷蒙中果然有一条人影横阻在前,不,那几乎不像是条“人”的影子,人影那有如此高大,如此魁伟的?那影子粗壮得彷佛一头猩猩,或者是,一只巨熊!
干涩的咽了口唾沬,万子山吃力的低语:“我的亲娘,那是个人?人有这么大的块头?”
周贵喃喃的道:“今天的运势不好,我看霉头怕要触定了!”
雾氲中的人影开始缓慢移动,朝他们三人面前移动,移动的速度并不快,但是那种压迫的感觉却沉重得叫他们难以承受。
牙根一紧,周贵急促的道:“放下老钟,我们准备干!”
钟百柱茫然站立边伸出双手探索,他抖着声道:“有什么不对么?你们发现了什么?”
万子山唇干舌燥的道:“你就待在这里,什么也别管,老钟,一切有我和老周担待——”
于是,烟雾中的人影已到了跟前——那是鲁魁,“猛先锋”鲁魁。
鲁魁的右手上握着一把四十斤重的“金背砍山刀”,左手上是一面又厚又韧的黑牛皮圆盾,人站在那里,像一座山,颇有顶天立地,睥睨群雄的气势!
周贵的脸色苍白,唇角在一下子又一下子不受控制的抽搐,他努力想把自己的声音发得威严狠厉,但是开口之下,那股子瘩哑趦却令他自己也吃了一惊:“朋友,你想干什么?”
鲁魁嘿嘿一笑,露出满口宽平的大板牙:“我想干什么?这话儿新鲜,我倒要问问你们,你们跑来这‘十里混沼’,又是想干什么?”
周贵觉得下腹松吊,丹田废施,一口气怎么聚也聚不拢;他沙着嗓门道:“休要打谱乘人之危,落井下石,我们是护送这位受伤的兄弟回去就医………”
鲁魁笑得越见古怪,他裂着大嘴道:“你那兄弟,是怎么伤的?”
周贵呐呐的道:“他是中了暗算,一双招子已经看不见了………”
—点点头,鲁魁道:“这样很痛苦,索兴成全了他,叫他永不再受失明之累,岂非功德一件?”
退后一步,周贵色厉内荏的叱呼:“你想怎么样?可别认为吃定了,来者不善,善者便不来,真当我们含糊?”
鲁魁手中的“金背砍山刀”斜举,脸色倏然下沉:“少给老子扯这些闲淡,穷摆弄些场面言词;你们摸进‘十里混沼’,不外是想要我们哥几个的性命,要命?行,总得缀补点什么才能叫我们把命献上,空口说白话就打谱成事,我哥几个还没这等服贴法!”
万子山向周贵使了个眼色,比较沉着的道:“如此说来,你是有意动武了?”
鲁魁重重的道:“不止是‘动武’而已,很对不起各位,今天耍各位把这付臭皮囊留下,而且,很可能都囫圃不了!”
万子山慢吞吞的道:“你倒是很有把握——”
“握”字的尾音还在他唇际回绕,那条粗若儿臂的蟒皮长鞭已活蛇般暴卷斜扬,鞭稍子“噼啪”弹响中,又准又快的圈向鲁魁脖颈!
大砍刀“呼”声横挥,飞来的长鞭立时荡往一傍,周贵乘隙窜扑,同式同样的另一条蟒皮长鞭贴地而出,强卷鲁魁双足。
鲁魁根本不会移动,他任由对方的长鞭绕足圈紧,周贵一击得手,马上吐气开声,发力扯带——这一扯一带,才知道上了洋当,他竟丝毫摇惑不了对方分寸,鞭稍所缠,几乎不是缠着一双人腿,像是缠着一座山岗!
于是,大砍刀兜头劈落,周贵怪叫一声,只得松手逃命,他身形才闪,蟒皮长鞭已断为两截,此刻,万子山虎吼如啸,打傍冲近,长鞭飞旋,再次绞卷鲁魁咽喉,鲁魁却猛然旋身,皮直暴扬,“唰啦”声里档开了鞭势,大砍刀猝翻如电,万子山嗥号半声,手舞足蹈的横摔出去,蒙蒙雾霭里,更凭添了一蓬血雨!
目睹万子山的惨状,周贵不由噎窒一声,满面恐怖之色,他连钟百柱也顾不得了,撒腿便跑,慌不择路之下,却猛的与人撞个满怀——那是马小七。
当周贵从马小七的怀中挣出,业已双目凸突,大张的嘴巴里发出“嗷”“嗷”的声响,他慢慢倒退,肚腹里一柄细窄短剑便慢慢滑出,短剑的另一边,乃是执在马小七手上。
鲁魁走了过来,用大砍刀指了指那茫然孤立,形态颤悸的钟百柱,低声道:“这一个,留是不留?”
目注着周贵软软颓地,马小七看也不看钟百柱一眼:“叫他活着吧,没有眼睛,生不如死,谁叫他投错了主见,办岔了差?”
鲁魁耸耸肩:“听你的,反正一个瞎子对我们也没什么妨碍。”
马小七收回短剑,神色凝重的道:“我们摸回去,看看能不能收拾得了另外那三个,真正棘手的还是那一票货!”鲁魁点着头,领先向前行去,在飘渺的灰雾里,他那巨大粗伟的身影,活脱就是一座移动的山,一座似能抗起半边天的山!
仇滨的表情十分阴沉,一大一小的两只眼睛里透着那种兽性的残野光芒,似是嗜血的原始本能已在他体内萌发蓬勃,似是怨毒渗合着凶暴的浓烈戾气已掩盖了他的理性,他的外貌虽然冷鸷静默,但予人的感受却像是一头发狂前的狮虎!
修长生自然也是郁气难抒,心里别扭得慌,再怎么说,首当其冲的受害者乃是他的手下人,这不仅有着情感上的牵连,颜面上亦颇不好看,他急着想报复,急着要宣泄这股恼恨,只是他的涵养功夫够,表面上还看不出他的激动罢了。
最能保持心态平衡的人是赵起凡,可是赵起凡却心存隐忧,直觉里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武林中人,在出阵交锋之前,最重各类先兆的现示,这不仅是迷信,而有着士气与心理多方面的影响。现下的情况却在在显露着失利失算,无形的锐势这一消磨,待要克敌制胜,怕就难了……。
三个人都没有出声,只在沉寂中往前行进,三个人的情绪也和四周的雾气一样,充满一片灰暗。
忽然,仇滨开了口: “什么时辰了?”
修长生望望天色,笑得苦涩:“烟氲迷漫,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但现在仍是白天该不会错。”
仇滨挫着牙道:“都是一群无胆匪类,阴沟里的老鼠,只敢抽冷子打暗算,没有种正面对阵,这干人如果也叫江湖人,则江湖就没有人沾边了!”
修长生吁了口气:“像这样兜圈子,捉迷藏,却不知耍弄到什么时候才算了局?我们费力耗劲,连鬼影也未碰上一条,如此事倍功半的折腾,恐怕不是好办法!”
仇滨突地提高了嗓门:“我真他娘的受够了,修兄,我们是来豁命斗狠,不是来和人家玩把戏,这等死不朝面的穷兜穷转,算是怎么一码事?不如索兴回去,叫胡老哥筹思出一条可行之计来,恁般将人消磨,简直就是作贱我们!”
略一迟疑,修长生脚步慢了下来:“赵兄的意思如何?”
赵起凡干笑着道:“我没有意见,不过当初约好了是齐一行动,闻得号角之声才该收兵,假若我们提前回去,会不会引起其他人的误解,却不可不慎——”
修长生不禁泄气的道:“差点忘了这项约定……我看还是算了,且等角鸣之后再说吧。”
仇滨双手握拳挥舞,突兀昂烈的吼叫:“戴玄云,还有姓戴的那几个狐群的狗觉,你们都是些软盖的鳌羔子,都是些见不得天光的癞蛤蟆,你们不配在江湖混,不配称做男子汉,有担当的就滚出来挑单硬干,没这个种便爬回你们师娘怀里吃奶,犯不上丢人现眼,叫你们祖宗十八代陪着抹灰!”
亢烈的吼喝声回响于周遭的蒙蒙烟气中,尾韵袅绕,终又幽沉一片,没有引起任何反应,任何异态,不曾出现的,仍然不曾出现。
赵起凡摇头低叹:“姓戴的那一伙也真叫沉得住气,彼人指着山门骂祖宗,竟亦闷不吭声,缩着脑袋装聋做哑,这份修养,实在到家了!”
修长生青着面孔道:“这算不上什么修养,这是寡廉鲜耻,是没有人格,是不要脸!”
一大一小的两只眼怒瞪着,眼皮子在不住跳动,仇滨形状狞厉的又再咆哮:“人要这般挺不起脊梁骨,还能称做人么?完全是一堆江湖垃圾,武林渣滓,枉顶着一颗人头混世,枉披着人皮糟塌粮食,我呸,一群下等孽畜!”
修长生大声道:“骂得好,骂得痛快!”
蓦然以指比唇,赵起凡目光凝聚于一个方向,声音低促道:“注意,好像有状况了。”
修长生与仇滨跟着移转视线探索,不错,雾氲里,有一条影子出现,好高好大的一条影子,看上去彷佛一座小山!
冷冷一笑,仇滨道:“犯贱不是?不骂不伸头,一骂就现原形,这也算是些人物?”
修长生盯着那条缓缓接近的人影,语调里竟有抑止不住的兴奋:“真是憋够了,好歹捞着一个,且先拿他开彩再说。”
赵起凡审慎的道:“留心这个家伙,看样子他是有备而来,没有过份冲动的迹象!”
“嗤”了一声,仇滨傲然道:“管他有备无备,不是这一顿好骂,只怕还窝着扮熊哩,娘的,今天要叫他走了人,我就不姓仇!”
于是,鲁魁出现在他们面前,脸上一派漠然的俯视着这三个来意不善的敌人。
修长生、仇滨、赵起凡等人,在看清楚眼前的鲁魁之后,心中不约而同的叫了一声:好大块头;他们立时闪到三个有利出手的角度,显然除了惊异于鲁魁的高大身材之外,并没有丝毫畏怯之意。
鲁魁右手的“金背砍山刀”垂指向地,左手的牛皮圆盾紧护胸际,他只是静静的俯视对方,好像他出现的目地就是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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沥血伏龙(台版) 第 六 章 恶沼搏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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