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儿起身,走下凉亭。风年起,吹落几许黄叶。
她杵在风中,望着在半空打转的落叶,露出了一抹凄迷的微笑。
罢了,许是今生缘尽……
酒,一杯,只剩一杯。
桌上就只剩一杯酒,而那还是他最先递过去的那一杯。韦剑心看看遍地的空酒坛,然后回头和老赌鬼蹲在椅上盯着那最后的一杯酒,相对无语。
半晌,老赌鬼才开口,「怎么办?」
韦剑心瞄了他一眼,视线重回酒杯,「咱俩一人一口,把它分掉喝了吧。」
老赌鬼啐道:「去,谁问你这个!咱是问,该拿老大和默儿这事儿怎么办?」
韦剑心耸耸肩,无奈的指着地上的空坛,「我怎知?你看这一地破坛,二十四坛闽中霹雳春都被老大干掉了,就剩桌上这一杯而已;我现在可不敢去招惹他。」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老赌鬼怪罪的瞪了他一眼。
「我哪知!」韦剑心无辜极了,「当时我一听到默儿要嫁人,直觉就认为她是在和老大赌气,谁晓得……」
「谁晓得老大人是来了,她却还是要嫁给别人是吧?」老赌鬼翻唇露齿,怪模怪样的斥道:「你这不是在说废话吗?她要真是赌气,还需要大老远跑到岭南来嫁吗?在泉州随便找个人嫁了不就得了?」
「嘿!那你当时还不是同意我的说法!」韦剑心老大不爽的怪叫。
「那是……那是……」老赌鬼一时语塞,脑子一转,强辩道:「我想默儿是真喜欢老大,她要嫁别人一定是有原因的;我是想老大一来,也许她就会想通啦!所以才会赞成的。」
「那不就得了!反正你是同意啦,对不?去!」韦剑心翻个白眼,歪嘴啐回去。
老赌鬼脸上一时无光,只好耍赖,「哎呀,咱们别扯这个了。总之现在问题是出在默儿身上,你还不快想想有啥办法!」
「啥办法?」韦剑心拉长了脸,「大爷我没办法啦!谁晓得姑娘家心头到底在想啥?说不定人家根本就是喜欢神剑山庄里的那个小白脸,我看咱们干脆打道回——哇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门外又飞来一个酒坛,直砸向他的脑袋!
韦剑心怪叫一声,低头忙闪,结果重心一个不稳,蹲在板凳上的脚一滑,整个人就栽到地上,跌了个狗吃屎,吃了一嘴的泥。
「嘿嘿,平常教你少说两句你不听,现在得到报应了吧。」老赌鬼蹲在另一张板凳上,一脸幸灾乐祸。
韦剑心闻言不爽到了极点,手一撑就跳了起来,一个大脚扫向老赌鬼的那张板凳。
老赌鬼挑上桌,顺道抄去了那最后一杯霹雳春仰头灌下,嘿笑咂嘴道:「好喝,好喝!韦小子,谢啦!」
「我的酒!你这个死老头,不要跑,把我的酒吐出来!」韦剑心大叫一声,再度出招。
老赌鬼在桌上左闪右避,两人在屋里就乒乒乓乓打了起来。
屋外,楚恨天坐在树上,无视于屋内的吵闹,昏昏沉沉的再度提坛灌了一大口酒,满脑子全是她……
他的默儿,他倔强的默儿。
他依稀还记得当年那个想学剑的小哑巴,记得她个头小小,身高只及他的腰,却有着比石头还硬的脾气。
「一点都不可爱……」
他抱着酒坛,不爽的喃喃自语。
她一点都不可爱,整天只知道抱着那把破烂剑死练活练,一张小脸成天僵着,就没见她笑过几次。她不懂得撒娇、不懂得讨好,只是睁着那双乌溜黑亮好似能看透一切的大眼,直勾勾的盯着人,一点礼貌都不懂。
她一直都是一个不可爱的小孩。然后,她长大了,从不可爱的小孩变成娇艳欲滴、但还是一点也不可爱的姑娘。
可是,他却想要她。
每回上岸,他怀里抱着别的女人,心里想的却是船上那位不可爱的姑娘。
一夜,他在睡梦中听到微弱的声响,当他循声到她房里时,只瞧见她像小动物般蜷缩在角落颤抖着,身上只着罩衣,一脸苍白。
「你在干什么?」他忍不住问。
她昂首看他,脸上的神情无比脆弱,他只觉得她好似快哭出来了,那双乌黑的大眼却始终没流下泪来,只是睁得大大的看着他。他在她眼中看到惊恐无措和害怕,那欲哭无泪的神情彷佛在哀求他帮助她。
发现她不大对劲,他伸出手将她抱回床上,感觉到她娇柔的身子在他怀中颤抖。她回到了床上,攀在他颈上的手却不肯松开。
姑娘家的香味萦绕在他的鼻间,她发育成熟的身子紧贴着他,浑圆的双峰、手可盈握的细腰……
他望着她脆弱的表情,想不出任何理由不要她。她需要别的东西让她遗忘她所害怕的,虽然他不晓得她到底在怕什么,但他却刚好知道什么可以帮助她。
那一晚,他要了她,从此,像中了蛊一样,着迷于她的身体,然后是她动人的神情,直到他再地无法漠视这个一点也不可爱的姑娘。
他又灌了一口酒,老酒烧灼着他的喉、烧灼着他的胃、烧灼着他的胸,沸腾了血液,冲上他热烫昏沉的脑袋,恍惚中,竟在蓝天白云上看见娘病弱的面容……
苍白、瘦弱的面容。娘躺在床上伸出枯瘦的手抚着他的脸,眼里有着浓烈的哀伤情欲。「天儿,如果可能,不要爱上任何人,因为那太伤、太苦、太痛了……」
当时他年纪小,不懂,只知道是爹对不起娘,所以他在娘过世后,在右耳戴上了娘留下的海龙环,上了海盗船当海盗,专枪战家的商船。
他和战天对抗长达数年,直至一次竟让他在岸上遇见战天落单,他忍不住出手,两相交战中,他划破了战天的衣衫,却见他衣里内装掉出一只褪色的牡丹绣袋。
战天为了捡拾绣袋,竟不闪他的长剑;当鲜血从战天肩上飞洒出来,他看见绣袋的角落有着一个小小的「怜」字。
娘的绣袋?为什么?
他呆了一呆,长剑停了下来。
「你是天儿?」
战天收起绣袋,看见眼前年轻人耳上的海龙环。那只环曾是他的,他给了一个女人,一个名唤楚怜的女人。
「为什么?」楚恨天紧握着剑,愤恨的冷声质问,「既然你离开了,为什么还收着她的绣袋?」
战天定定的看着该是他儿子的年轻人,缓缓回道:「我没有离开,离开的是她,因为她爱的并不是我。」
「你胡说!」他扬眉怒斥。
「我和你娘是青梅竹马,她却在十六岁时爱上了另一个男人,但那人在战场上死了,所以怜儿在家里的安排下嫁给了我。两年后,那应该已经死在战场上的人却回来了。」战天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难解的情绪,才继续道:「她无法在我们两人之中做抉择,怜儿觉得对不起他,也对不起我,所以她走了。」
楚恨天浑身一震,脸色苍白的退了一步。
「我后来才知道她已怀了身孕。我找了她许多年,当我找到你们曾住的村落时,她已经死了,村里没人知道你去了何处。我知道她帮你取名为恨天,我不怪她恨我。」
楚恨天震慑地再退一步,突然想起儿时和娘的对话。
「娘,你为什么帮我取名为恨天?」
「因为……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公,老天爷对我太不公平了……」
当他后来知道自己的爹是战天时,他直觉以为娘是恨爹,所以才会取这个名,现在才恍然明了,娘不是恨爹,是恨天啊,恨老天爷对她的作弄,恨老天爷对她的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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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璠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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