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充满强烈复仇愿望的人往往失去理智;失去理智便产生疯狂;疯狂便导致不择手段;不择手段便费尽心机地玩弄阴谋诡计,不惜寻找借口诬告陷害,达到置对手于死地而后快的目的。最终陷入罪恶深渊而不可自拔,既毁灭别人,也毁灭自身。
杨炎现在就是强烈的复仇愿望已近似疯狂。
杨炎强烈的复仇愿望的根本原因还是元载被诛,自己被贬。上文我们已详细叙述了代宗坐镇廷英殿,指令宰相在议政堂以议事方式,当场捉拿逮捕并审判处死元载。而刘晏惧怕元党布于天下,不敢专断,上书代宗请与他官共判。代宗敕文李涵等五人共同审讯。可见,没有代宗的命令,刘晏不敢也不可能主审元载。刘晏虽为主审,却是秉命办事,并无决断之权。在代宗指令判处元载、王缙死刑,甚至要诛灭所有元党骨干时,刘晏并没有乘人之危,落井下石,还上书代宗“法有首从,不容俱死”,保了王绪一命,也使包括杨炎在内的元党骨干得于兔死。这说明刘晏宽仁循法,秉公断案。
按照事实情况和封建王朝的皇权观念,杨炎对这些应是完全了解的。但是,杨炎不敢也无法把诛杀元载,贬斥元党,以及自己被贬道州的责任,放在皇帝身上,而是把仇恨发泄到刘晏头上。这位文藻雄蔚,崇尚豪爽侠气的宰相,年轻时因几句话不投,就把神乌县令打得半死,如今又怎能咽得下元载被诛、自己遭贬这口气!
大历十四年(公元779年)八月,喜从天降,杨炎得来非常之福,由道州司马一跃为相,随即上奏两税法,深受德宗宠信,原来被贬出京城的元党同僚也纷纷起用,返回长安,一股复仇的潜流在暗暗涌起。有的说:“刘晏的转运使可以罢掉了!”有的追怒前事说:“刘晏与元载素有隙憾,元载才被刘晏置于死地!”一时间,人言风传元载被诛完全是刘晏力主造成。杨炎听到这些,复仇的愿望更加强烈膨胀,下定决心“为(元)载复仇!”(1)
杨炎在寻找复仇的机会,觅视复仇的借口。
机会终于来到,借口再好不过。大历十四年(公元779年)五月,代宗去世,德宗扶灵即位。服丧二十七日后,群臣起奏,寻访德宗之母太后沈氏。
沈氏是江南吴兴人,父亲沈易直曾任秘书监。开元末年,沈氏以良家女子选入宫中,入东宫赐给玄宗的孙儿广平王李豫为妃,天宝元年,生下了德宗皇帝。安禄山叛乱之时,玄宗仓皇逃亡四川,三大内的诸王、妃嫔、公主等,有许多来不及撤出京城,陷于乱兵之手,沈氏也在当时被捉,遣送到东都洛阳的掖庭宫囚禁起来。后来,代宗在收复洛阳时,见到了沈氏,但仍留在东都宫中,未回长安,由于战局变化,史思明再陷洛阳,沈氏复入贼手。
安史之乱彻底平定后,东都再次收复,沈氏却不见了。沈氏究竟是死是活,人皆莫测,母以子贵,代宗也以因宠爱独孤妃,曾打算废掉德宗为太子而内疚,于是四处遣使求访沈氏,十余年间竟寂无所闻,德宗即位后,马上诏令全国,寻访生母太后沈氏,并以弟弟睦王李述为奉迎皇太后使,工部尚书乔琳为副使,专门负责查访和奉迎事宜,并拟定,一旦寻到,就由升平公主负责侍候起居。
使臣们分道寻找,周行天下,第二年二月,终于找到了一个“沈氏”,闹出了大明宫中罕见的丑闻。
这一天,忽然有几个宦官找到一个自称皇太后沈氏的老妇,因在洛阳,于是奉迎到东都上阳宫中供养起来。因为这个老妇能详述当年宫中的许多事情,寡居洛阳城内,有人疑其为沈氏,就报告了东都的宦官。几个宦官和一个过去曾随侍沈氏的宫女特意从长安赶到洛阳查验,发现确实酷似沈氏,尤其左手一指有伤疤,是沈氏在德宗年幼时为其削水果割伤留下的,更使人笃信不疑。宦官和宫女逐一盘问了往事的许多细节,竟然毫无差错,唯当问起她是否是沈氏时,老妇有些支支吾吾,未敢认实。这几个宦官为了邀功请赏,便把老妇从洛阳街巷中迎进了上阳宫,同时派人速报皇帝。
原来,这个老妇是高力士的养女,并非真正的皇太后。她年轻时曾入侍宫,与德宗生母沈氏有较多来往。因为相貌与沈氏非常相似,所以沈氏也很喜欢她。这个高氏女亦曾因削瓜而伤及左指,简直是天造地设的巧合。因此,当一些街坊乃至宦官、宫女纷纷指其为沈氏时,她从开始内心尚有疑惧,逐渐变为假戏真演,飘飘然以沈氏自居。
德宗闻讯后,当即派遣一批宫人带着大量御用物品赶到洛阳,入上阳宫殷勤侍奉这个高氏。百官联翩进官祝贺,德宗兴高采烈。
不过,有一个人了解大部详情,这就是高力士的养子承悦,他深恐将来一经查实,祸及全家,不得不向德宗认真禀报了有关情况,建议再加复核。
德宗一听,觉得有理,乃命承悦之子樊景超去洛阳验视。樊景超在上阳宫一见这个老妇,立刻认出是自己的姑母,很生气他说道:“太后难道是可以冒充的吗?姑母怎么敢这样胆大妄为!莫非你不想活了,才把自己置身诅上?”
高氏女见状,贪恋眼前的荣华富贵,低头不语。樊景超立刻高声嚷道:“皇帝诏书己到!高氏女伪充太后,着令马上押解京师问罪!”她一听这话,顿时手软脚麻,浑身颤抖他说:“我这是被人所迫,本来不是我自己愿意的。”
樊景超核实了此事,即日返京,据实向德宗汇报,并请处罪。不料德宗却想得开,他说:“朕宁可受一百次欺骗,只为求得真正的太后。倘若就此对高氏治罪,今后元人再敢了解这方面情况,岂不是完全违背了我的心愿了么?”
于是,将高氏老妇赐命放还,未加追究。
这类的事,以后果然又发生了几次,但始终也没有找到真正的沈太后。
(见《旧唐书》卷52《代宗睿真皇后沈氏》)
杨炎入相后,正是德宗下诏寻找太后沈氏搞得沸沸扬扬之时。德宗心胸狭窄,难以容人容事,每每提及太后沈氏之事,心中不免勾起当初代宗宠信独孤妃,宦官刘清潭与京兆尹黎干合谋欲立韩王迴为太子的旧恨。当时,朝中又流言传说刘晏私下与黎干同谋,密奏代宗废德宗为皇太子,拥立韩王迴。
这是德宗最不能容忍宽恕、记恨终生的一件大事。杨炎报仇心切,欲置刘晏于死地,便从这件事上着手。杨炎上疏两税法后,深得德宗宠爱。一日早朝,工部尚书,奉迎皇太后副使乔琳在禀报寻找太后沈氏下落情况时,德宗神色黯伤,唏嘘泪流。杨炎一见,不禁泪流满面。他手举象牙笏板,面君而跪,痛哭流涕:“陛下,幸赖祖宗神灵,先帝代宗与陛下才没有被贼臣所挑拨离间。吏部尚书刘晏在皇上为太子时,与黎干合计凶谋,动摇社稷,另立太子。
现在黎干已经伏罪,赐死兰田,而刘晏尚在,竟然领权,逍遥法外。臣现在身为宰相,不能对他绳之以法,正持其罪,臣罪该万死啊!“言毕,竟嚎陶痛哭。
杨炎此语一出,朝皆惊。宰相崔祐甫站出来秉公执言:“此事暖昧不清,陛下廓然宽洪,已经大赦了那些人,现在更不应当再追究查寻这些飞词虚语。”御史大夫崔宁、卢龙节度史朱沘也挺身而出,为刘晏竭力辩驳。特别是御史大夫崔宁,他本投靠元载,与杨炎同为元党,亦出载门,但此人看到刘晏主审元载,能秉公论处,心悦诚服,而今见杨炎存心诋毁刘晏,便言词恳切,申明大义:“陛下英明善断,臣以为,刘晏与黎于绝无合谋一事,纯系流言蜚语,陈奏不实。请陛下明察是非,申救刘晏!”
杨炎一听,怒火不由升腾:这个崔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同受无载恩泽,竟然忘恩负义。关键时刻,却挺身为刘晏辩解,岂不荒唐!又怎能容忍!可是同为一党,同出载门,且又在御前,不忍也得暂且忍住。他抬眼看看皇帝,只见德宗面有余怒,内心自是怨恨刘晏,但事已时过境迁,况且老臣崔祐甫又如此相保,不少大臣为刘晏辩护,只好默默无语。
杨炎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随即上奏:“尚书省,乃是国政根本。前朝设置了这个使,那个使,流弊今日,政出多门,俱令空文,削弱了尚书省的权力,上情不能下宣,下情不能上达,有令不行,有禁不止。臣请陛下整顿朝纲,罢免诸使;权归中书门下,恢复权威,调掌天下。”
老臣崔祐甫又一次秉公执言:“尚书左仆射刘晏,四朝元老。昔日兵乱不止,方立使名,今租庸不存,当宜停使,回尚书省可另行任用。”可惜,崔祐甫不久病故,杨炎独操国柄,遂变祐甫之政,对刘晏疯狂报复。
德宗闻罢,立刻表示纳议善从。遂于建中元年(公元780年)正月甲午发布敕文,停罢刘晏所领转运、租庸、青苗、盐铁、常平等诸使,并令刘晏归尚书省本司办理交接手续。
杨炎没有忘记报复崔宁,他怀着内心的愤怒,将崔宁贬出京师,排斥崔宁去鹿(音夫)坊(今陕西富县一带)出任团练观察使。
尽管刘晏被停罢诸使,但此时并不是戴罪之身,依旧是左仆射、吏部尚书。德宗在敕书中甚至还表彰了他的政绩:刘晏“久勤元老,集我庶务,悉心瘁力,垂二十年”。至于被停罢诸使的原因,德宗说是因为“征税多门,乡邑调耗,听于群议,思有变更,将置时和之理,宜复有司之制”,并无刘晏的个人责任,而是要推行两税法,“听于群议,思有变更”,恢复“有司之制”。
停罢刘晏诸使并未达到杨炎复仇的目的,何况刘晏依然身居相位,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杨炎怎肯罢休,又在刘晏办理交接手续过程中寻找陷害借口。一个月后,建中元年(公元780年)二月,刘晏如期办理交接手续。《新唐书。刘晏传》记载道:以刘晏“坐新故所交簿物抗谬”,也就是杨炎以刘晏交结的帐目与实物不符,有涉嫌贪污的罪名,利用德宗对刘晏的忿恨,“贬刘晏为忠州刺史,中官护送”。忠州在今天的四川忠县,当时已属边远地区。
刘晏接旨后,不由分说,全家即被变相押送到忠州赴任。但是,杨炎的报复心理仍未满足,他要将刘晏置于死地,方解心头之恨。
一笔肮脏的交易在背地里进行。杨炎在朝内物色到一位能完成特殊使命的人,这个人便是庾准。庾准也是元党骨干,毫无才能,贯以柔媚自进。当初,送了大笔的白银贿官王缙,被王缙一下子擢升为中书舍人,当朝正直大臣嗤之以鼻,刘晏也轻薄视之。但后来竟被升任尚书右丞。元载被诛、王缙遭贬后,他作为元党骨干被贬为汝州刺史。德宗继位后,杨炎拜相,他又投靠杨炎,再入京师,被任命为司农卿,成为杨炎的亲信。杨炎知道庾准与刘晏一向不和,便召庾准来到府中暗受机宜,准备任命他为荆南节度使,严密监视观察刘晏,设法构陷,以缚其罪;事成之后,杨炎则力保庾准官拜尚书,再复原职。
数日之后,庾准被委任为荆南(州治今湖北江陵)节度使,成为刘晏的直接顶头上司。
一辆马车驶出长安,飞快地行驰在从京师到荆南的驿道上。庾准高兴地坐在车内,肥胖的身躯随着车身在起伏晃动着。这个对上柔媚有术的庾准怀着升官之望,也怀着邀功之心,更怀着构陷刘晏的目的走马上任。
不幸往往接踵而至。体弱多病的正直老臣崔祐甫一病不起,带病上朝,渐渐体不能支。德宗诏至中书,只能卧床承旨。不到一月,崔祐甫病故,朝中能仗义执言、替刘晏说公道话的人也没有了。杨炎迅速罢免了工部尚书乔琳,改变祐甫之政,独自擅权当国,属望贤相的杨炎威望始降,人始不悦,渐有怨言。但杨炎全然不顾,依旧我行我素,认准的事非干到底不可。《新唐书》卷145《杨炎传》记载了杨炎的这种独特的个人秉性,他是有恩必报,有仇必复。他对元载,每每“思有以报之”;对刘晏则是每每思有以除之。
除灭刘晏,既是复仇,也是报答元载之恩。如今刘晏被贬,放逐忠州,已成瓮中之鳖,诛灭刘晏,指日可待,尽在掌中而已。杨炎想着想着,仍感愧对元载孤魂,他要完成元载未竟事业,以继元载未酬之志。建中元年(公元780年)五月,杨炎把元载在七年前议建原州的事又上奏提出复议。杨炎报答元载可谓无微而不至。
当初,四镇北庭行营节度使的治所暂驻在径州。代宗大历八年(公元773年),吐蕃侵犯到邠宁之后,朝臣们议论说,长安近畿以西,没有天险可守。
元载曾做过西州刺史,十分了解河西、陇右是要害重地。他在代宗面前指点说:“现在国家的西部边境到达潘源,吐蕃防戍在摧沙堡,而原州处在中间。
原州正当西部边塞之口,接陇山之固,草肥水甘,旧日的营垒至今犹存。吐蕃毁掉那里的墙垣,弃而不居。其西则是监牧的故地,修有长壕巨堑,坚固易守。原州虽然早霜,长不了庄稼,但东面有一平凉县,可以耕种,足以供给原州守军。请圣上调京西军戍守原州,乘机筑城,贮存一年的粮食,吐蕃人夏天放牧多在青海,信息往来,也要一月以上。我军运粮、筑城两不耽误,不到二十天就可以完工。可调郭子仪率大军驻守径州,以为基地,分兵把守石门、木峡、陇山关口。往北抵于黄河,都是连山峻岭,敌人不可能翻越。
逐渐设置鸣沙县、丰安军作为羽翼相辅佐。北连灵武五城作为防护屏障,然后举陇右之地以至安西,这就斩断了西部敌寇的足胫。圣上可以高枕无忧了。“一边陈述,还一边画出地形图给代宗观看,说得头头是道,俨如久经沙场的老将。元载还秘密派人翻越陇山,进入原州,计量井泉和用工情况,车乘及筑城用具皆筹措完备。检校左仆射田神功阻止此事,说:”兴兵料敌,老将军也难有十分把握。陛下相信一个书生的话,耗费举国之力来实施,将要误国误君啊!“代宗听后迟疑不决,后来元载得罪,原州之事便不再提了。
七年后,杨炎为了报答无载,竟将原州之事又提出复议。节度使段秀实建议说:“安边却敌,宜于从缓计议,现在正是农忙之时,不可急于兴功起事。”杨炎一听,勃然大怒,竟削去段秀实节度使兵权,补缺庾准司农卿职务,又以邠宁节度使李怀光领兵督作,派遣朱沘、崔宁,各领兵万人前往原州。德宗镇边求功心切,下诏实施原州筑城计划,招致泾军怨恨,离开农桑比较发达的泾州之地,投之塞外,满山莽野,荆棘丛生,建城筑垒,并不能确保边塞安全。边将刘文喜不同意空耗国力的原州筑城计划,更对罢免段秀实不满,于是寻找借口,不奉诏令,闭城拒守,并将自己的儿子做人质,请求吐蕃援助。结果,原州计划末施,倒先爆发了内战。最后,虽然刘文喜被斩,泾州之乱也平息,却造成了因朝廷决策不当引发的边镇动乱。朱沘、李怀光投入大量人力物力,环绕其州,垒墙筑城,最终徒劳无功,原州也没有建成州城。(见《新唐书》卷145《杨炎传》)
杨炎报恩元载如此念念不忘,真可谓绝对忠诚,义气至极。杨炎如此心态,又怎能放过刘晏呢?令人难解的是,难道杨炎仅仅是为了报答元载,报复被贬之仇才构陷杀害刘晏吗?笔者认为,这仅是杨炎个人品德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恐与两人“各持权使气,两不相得”,“盛气不相下”地争夺相位也有关,以致各衔宿怨,追怒前事,怨恨越积越深。
建中元年(公元780年)六月,正值酷暑时节,一封置刘晏于死地的诬告密信由庾准手书,从荆南节度府发出。特使携信乘着快马,日夜兼程,赶赴长安,其速度超过了刘晏为建立常平均输设置的“疾足”。
这几日,杨炎不知因是天热难挨,还是原州筑城失利,显得烦躁不安,满肚火气,稍不如意,便大发脾气,弄得侍从及家人只好低声敛气,他在焦急地等待,等待着庾准的出击。
掌灯时刻,庾准派出的特使终于来到长安,将密信送往杨炎私第。杨炎接信展读,近日的烦怒顿消,绉眉舒展,吩咐家人好生款待信使,立即备马乘车,赶往大明宫,将庾准奏章呈送德宗。德宗心胸狭窄,刚刚继位不久,最容不得元老重臣反对自己,图谋作乱。恰恰庾准的诬告信则是密告刘晏隐集兵卒,擅自截取公物,胁迫使臣,并与书朱沘,多有怨语,妄图勾结藩镇,图谋作乱。(见《新唐书》卷149《刘晏传》)德宗一看便怒火升腾,唯我独尊的皇权仿佛受到了威胁,马上联想到刘晏所谓“废立太子”之事,不禁龙颜大怒,拍着龙案:“刘晏竞敢图谋不轨!”
杨炎目视德宗盛怒,正中下怀,乘机火上浇油,信誓旦旦他说:“陛下,微臣可以对天作证:刘晏停罢诸使,早有怨言,又贬忠州,更生二心。昔日合谋欲废陛下太子,今日又妄图谋反,篡夺天下,论罪当诛,法不容赦!”
“罪当处死!”杨炎作证,无疑促使德宗下了决心。可德宗转念一想,却又犹豫起来,“朕有疑虑。刘晏朝中二十余年,亲信布于天下,素有威望,如若公审,引起激愤,纠众起事,动荡社稷。如何是好?”
杨炎一听,立即进言:“为保大唐社稷安定,臣以为……陛下可先诛后诏。”
“善!”德宗怀着盛怒,立即手诏,命令宦官前去荆南,庾准督察处置,就地秘密处死刘晏。
圣旨即是刘晏的死刑判决书。
冤案终于谱写了遗憾的历史。
建中元年(公元780年)七月己丑,宦官手执御旨与庾准来到忠州。
庾准笑脸盈盈地走向刘晏:“恭贺刘大人,长安已来圣旨,刘大人的好日子到了!”
刘晏蔑视庾准一眼:“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遭贬之官,何言之好!”
“嘿嘿!”庾准冷笑一声,“好日子,好日子!宣旨!”
宦官手捧诏书,高声宣示:“刘晏领旨!”
刘晏跪伏在地:“臣接旨。”
宦宫朗朗颂读德宗手谕:“罪臣刘晏:乱常干犯,罪莫大焉!私聚亡命之徒,隐集师徒兵卒,诱我忠良,妄言兴乱,威胁使臣,抗拒朝命,恶迹累累,法所不容,宜赐自尽。令庾准处置报奏。”
德宗手谕,毫无事实根据,尽是一派虚言。一生终不言功的刘晏接过圣旨,不禁怆然悲呼:“我刘晏一生清白,问天可容,问地可立,问心无愧!
悲只悲奸伪当政,适主昏庸;叹只叹大唐社稷将无安宁之日,开元盛世将永不复现了!“
庾准眼露凶光,满脸杀气催促道:“真是至死不悟!死到临头,依然怨言不绝,快快自决吧!”说着一扬手,吩咐随从:“尔等帮助刘大人自全!”
随从一拥即上,准备缢杀刘晏。
“退下!”刘晏一声怒吼,手指庾准斥责道:“我清白之身岂能容你这等鼠头獐目的奸邪玷污!”说着拔剑自刎,气绝而亡。终年六十三岁。
对恢复改善大唐王朝经济状况作出重大贡献的著名理财家、经济改革家刘晏就这样被秘密处死了,成为德宗继位后的第一桩大冤案。
刘晏被害,庾准立即被杨炎视为“功臣”,马上升官,“引为尚书左丞”。
(见《新唐书》卷145《庾准传》)
刘晏死后,朝廷迟迟不敢公布赐死刘晏的消息,直到十九天以后才发出赐死诏书。诏书罗列了刘晏的所谓罪名,全文如下:“乱常干犯,罪莫大焉;除恶去邪,刑其无舍。忠州刺史刘晏,性本奸回,志惟凶慝。顷司邦赋,历践朝伦,割削为功,毒痈黎庶。按问脏贿,不知纪极!朕将崇政本,必去人,犹是含垢,务全大体。俾从降黜,尚列藩候,黩乱之辜,掩而不问。旋乃结聚亡命,擅兴师徒,罔有悛心,力行无度,播于人听,恶迹彰闻。爱命连率,阅实其罪,而搜乘补卒,遍于乡闾;执锐被坚,出于郊境。拒捍朝旨,威胁使臣,人之无良,一至于此!孽由自作,法所不容,正其典刑,以惩奸蠹,宜赐自尽。仍令庾准差官勾当处置闻奏。”
(3)
六个月前,刘晏被停罢转运使时,德宗下诏书还实事求是地评价刘晏是“久勤元老,集我庶务,悉心瘁力,垂二十年”。六个月后,刘晏则被扣上了莫须有的“性本奸回”、“历践朝伦”的“奸蠹”,“恶迹彰闻”、“结聚亡命”的“反臣”。真是翻手云,覆手雨。杨炎构陷杀害刘晏后仍不罢休,又把他的妻子李氏及长子执经、次子宗经充军岭南,刘晏部属受株连者数十人,文武百官对杨炎“诬晏杀之,朝野侧目”(4)纷纷而鸣,“天下以为冤”。
(5)有人气愤至极,要求公开刘晏的罪状。
德宗和杨炎没有想到杀害刘晏竟遭如此公愤,更没想到赐死刘晏敕文中的“按问赃贿,不知纪极”,纯属诬构栽赃的陷害。在杨炎看来,刘晏掌管天下财赋二十余年,必有索赃纳贿的行为。他派人前去抄刘晏的家,满以为从中可以找到诬陷刘晏,证实“按问赃贿”的材料。结果使杨炎大大失望,抄来抄去全部家财只有“杂书两车,米麦数斛”,以及家中一些破旧什物。
其中有只破门帘,刘晏三次想送给妻兄李■,看到妻兄知廉不取终未送出,自己用了十七年,连杨炎派去抄家的人也叹服刘晏的清正廉洁。刘晏为唐王朝理财二十四年,掌管财物超过亿万,个人始终廉洁守身,公财分文不沾。
常言道,不廉则无所不取,不耻则无所不为。多少贪官污吏鲸吞财物,毫无廉耻,而刘晏则是知廉不取,知耻不为。这在封建官吏中十分难得可贵。
正因如此,刘晏的冤死才令朝野震动。人们对他十分同情叹服,也更痛恨残杀刘晏的暴行。淄青节度使李正己拍案而起,上表德宗,指责朝廷:“诛晏太暴,不加验实,先诛后诏,天下骇惋。”(见《新唐书。刘晏传》)并要求朝廷请回刘晏的妻子和诸子,撤销充军发配。杨炎接表不报,内心十分恐惧,十分不安,既怕自己构陷杀害刘晏的阴谋败露,又怕事情闹大,领兵带将的各节度使义愤起兵。他急于稳定局面,迅速派自己的心腹裴冀去东都、河阳、魏博;派孙成去泽潞、邢、幽州;派卢东美去河南、淄青;还派李舟、王定去山南、湖南、淮西等地,声言是宣扬德宗恩泽,慰劳各地官员将士,实质是进行自我辩解,并继续谤言刘晏的所谓罪状。谤言说:“刘晏主要是过去附会奸邪,参预阴谋要立独孤妃为皇后,因此皇上才厌恶杀掉他,并非有其它的过错。”杨炎诬陷刘晏后显得十分被动,慌乱得六神无主,五心不定,被动得穷于自辩,慌乱中又犯大忌,洗脱自己,把杀害刘晏的责任全部推到德宗的身上。
杨炎派人散布言论如此之广,皇帝自然多方得悉,德宗无可奈何,只好暂且认账,又派宦官去淄青重复杨炎之说,慰告李正己,稳住政局。但是,皇帝的尊严神圣不可侵犯,德宗从此衔恨心中,只是隐忍未发。
随即,德宗升任御史中丞卢杞为御史大夫。十天后,卢杞再度升迁,任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杨炎同操国柄,同秉朝政。但德宗打定主意,要用卢杞代替杨炎。
奸邪害正,自古有之,足令历史遗憾,冤案又再次谱写了遗憾的历史。
注释:
(1)《旧唐书》卷123《刘晏传》。
(2)新、旧《唐书。刘晏传》。
(3)《唐大诏令》卷126《刘晏赐自尽敕》。
(4)《新唐书》卷145《杨炎传》。
(5)《新唐书》卷149《刘晏传》。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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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晏 第六章 冤案谱写的历史 第01节 刘晏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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