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地,骤然见到这么一个来自敌对帮口的人,靳百器却并不紧张,因为从那人浑身血迹、行动蹒跚的情况来看,即使不到奄奄一息的程度,也决不会带有多大的危险性,对一个造不成威胁的敌人,还有什么好紧张的?
于是,靳百器只是站起身来,缓缓地站起身来。
“黑鹰”徐铁军的警惕性也很高,几乎就在靳百器站起的顷刻,他亦一骨碌跃挺在地,紧跟着,“黄鹰”苟子豪、“蓝鹰”阮汉三各自惊醒,尽管两眼蒙胧,本能的反应却促使他们翻扑于侧,同时家伙亮出!
当“大龙会”的这一位突兀与靳百器等人目光相对,他的错愕惊悸显然更要超过靳百器等人,但见他全身猝而僵直,眼珠鼓瞪,仿佛见了鬼一样摇摇晃晃的往后退出几步,半声噎叫隔着面罩透出,像猛的吞下了一枚火烫栗子!
体形粗浑的“蓝鹰”阮汉三蓦地一声暴叱,咧开那张白牙森森的大嘴,嘿嘿狞笑:
“好朋友,真正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投进来,且先就地活宰了你,再到‘栖风坡’去杀他娘一个满堂红!”
那人喉管中呼啦着痰音,好半晌,他才声调微弱的回话:
“各位……莫不是‘鹰堡’的兄弟?”
“蓝鹰”阮汉三重重朝地下吐了口唾沫,恶形恶状地吼喝:
“我们所属的码头不错是‘鹰堡’,却和你们‘大龙会’扯不上半点情份,兄弟?哦呸,你不要令人作呕了,我们彼此之间,不但称不上兄弟,深仇大恨倒早搁着那么一笔!”
那人放下左手的皮盾,伸手扯下脸上的黑色布罩,现露出一张瘦削又惨白的面孔来,许是好久不曾修饰容颜了,颔底及腮颊上丛生着杂乱的胡茬,他拿一条垂裂的布絮掩遮住前胸那道皮肉翻卷的伤口,努力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微笑:
“老兄,请你听我说……昨天以前,我是‘大龙会’的一员,如今,我却不是了……更明确的讲,我和各位一样,也与‘大龙会’有那么一笔血海深仇搁着!”
阮汉三疑惑间仍然厉色道:
“少来这套障眼法儿,天下有这么巧的事?没碰上我们之前你是‘大龙会’的人,碰上我们你却变成倒戈急先锋啦?娘的,我看你是为了保命,八成在胡扯!”
惨白的面容起了一阵痛楚的痉挛,这人似乎不愿多做争辩,他艰涩地道:
“人要脸,树要皮……厮混江湖,表的是节,争的是气,老兄,我再怎么窝囊,也算‘大龙会’的刑堂‘先斩手’之一,若非为了身负冤屈,脱离‘大龙会’,即使眼前情势不利,却尚不至于怯懦到唾骂自己堂口以求保命的地步……”
阮汉三侧首看了靳百器一眼,靳百器微微点头,接上来道:
“朋友高姓大名?”
那人吃力地道:
“我叫卓望祖,一般道上同源,都习称我为‘剪子腿’……”
靳百器道:
“不错,我听过你的名号,也知道‘大龙会’的刑掌一共拥有五名‘先斩手’,在‘大龙会’的阶层里,刑堂‘先斩手’是一种颇具地位,且权力极大的职务。”
卓望祖注视着靳百器,不安地道:
“尊驾是?”
靳百器道:
“靳百器。”
眼皮子急速跳动了几下,卓望祖吸了口气:
“原来……原来是靳二当家……”
靳百器淡淡一笑,道:
“卓朋友,按说要攀到‘大龙会’刑堂‘先斩手’的位置,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除了个人能耐、功夫、机智须属一流佳材之外,尤其对‘大龙会’的忠贞程度更为不可或缺的条件,你好不容易巴结到这个差事,足以证明你是‘大龙会,的中坚分子,却又怎么弄到这等下场?”
卓望祖先不回答,只沙哑地道:
“靳二当家,我实在支持不住了,请你允许我坐下来歇口气……”
靳百器一边亲自过来扶着卓望祖坐下,边吩咐徐铁军、阮汉三两个取水拿药,暂且先替卓望祖润喉疗伤。
清洌甘凉的饮水滑入喉中,浸润在伤口上,卓望祖熨贴的不止是官感间的快意,更是内心里的回荡;险死还生,落难潦倒的困境下,他做梦也想不到,搭救自己的竟是一干往日的仇敌!
靳百器没有说话,只目注着阮汉三与徐铁军在为卓望祖身上的创伤清洗敷药,卓望祖这身伤可真够瞧的,深深浅浅,大大小小,怕没有七八处?血浸透了衣衫,又结成硬痂,沾黏得一块一块,一团一团,徐铁军用匕首小心的割切着他的衣裳,偶而牵扯伤口皮肉,痛得卓望祖满头大汗,磨牙如挫,却就是不哼一声。
折腾了好一阵,总算大体包扎妥了,不但卓望祖的脸孔已经白中透青,就连阮汉三、徐铁军二人亦鼻尖沁汗,微微带喘……
靳百器笑道:
“怎么样?感觉上是不是舒坦了一点?”
卓望祖虽然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却仍然不免有些激动:
“靳二当家,你的宽怀大度、恩怨分明,我卓望祖必然至死不忘,永志在心;大德不言谢,二当家,我记着了!”
靳百器摆摆手,道:
“用不着客气,卓朋友,同在草莽飘泊,这一点道义,相信多数人都有……”
卓望祖叹吁一声,低沉地道:
“看看各位,再回思‘大龙会’的种种,怎不令人嗟叹!‘大龙会’外势越强,内德越衰,人人趋炎附势,勾心斗角,为了巴结几个当头首脑,巩固一己的权位利益,什么攻讦诬陷、挑拨离间的法子都用得出来,兄弟之间的情感已逐渐变质,那种血浓于水的手足恩义,业已被个人的现实私欲替代了……想当年,兄弟们齐心合力、并肩豁命,为的只是一个理想、一桩希望,彼此肝胆相照,血肉相连,在大家浑实的意识里,单求有一天能过好日子就满足了,如今日子固然越过越好,伙伴们的心态却是邪走歪了,尤其在击败贵组合之后,这种情形更见露骨……”
重重一哼,“蓝鹰”阮汉三答腔道:
“‘大龙会’的人现在就开始气焰高张,不可一世,时间上未免早了点,‘鹰堡’输了第一个回合,却不见得再输第二个回合!”
卓望祖苦笑道:
“他们不像兄台这么想,在他们的看法,‘鹰堡’已经是土崩鱼烂,一蹶不振了!”
阮汉三正待冒火顶驳,靳百器已闲闲地开口道:
“卓朋友,听你一席话,大概朋友你就是这种争斗情形下的牺牲者了?”
卓望祖神色阴晦地道:
“刑堂的‘先斩手’共有五名,其中四个都在帮里具有特别关系,只有我是靠着功绩硬攀上来的,前两年,帮里总管司事岑玉龙的小舅子入伙,因为没有缺,仅按了个后备把头的差事,岑玉龙的小舅子当然不会心足,却不知道他的胃口早就落在‘先斩手’的职位上,但因他资历浅、年纪轻,虽有他姐夫的荫庇,要想动我那四个亦有特殊渊源的同僚仍大不容易,很自然的他就把目标转向了我,在这段时间里,不仅岑玉龙单独找我谈过几次,他更发动了帮里几位大佬向我游说,要我把职位让给他小舅子,我一时拗了性,偏就憋不下这口气,每次都给他顶了回去,我说啦,这‘先斩手’的名份我并不稀罕,不过却是我流血拼命挣来的,要我拍屁股让贤,行,总该有个理由,就这么一明不白交差走人,我决不干!”
靳百器笑了笑,道:
“想是如你所愿,他们给了你一个交差走人的理由?”
“咯崩”一咬牙,卓望祖额头青筋暴起,唇角抽搐着道:
“不错,他们终于给了我一个卸职的理由,一个我完全预料不到的卸职理由——帮口银库里丢失了一件如意碧玉雕,他们竟在我床底下找了出来,众目睽睽,铁证如山,二当家,我真是百口莫辩啊!”
靳百器道:
“这个理由很简单,却非常有效,不知是哪位明白二大爷出的点子?”
卓望祖愤恨地道:
“当那件如意碧玉雕从我床底下抄出,我就好像中了雷殛一样,整个人刹时僵住了,等我由混乱中醒悟过来,已经加了五花大绑,直接被送进了石牢;二当家,我是刑堂的人,自然懂得事情的严重,在‘大龙会’,私盗公财乃是唯一的死罪,急切之下,我立刻求见大掌法,求见当家的,可是任凭我怎么央告,他们一概来个相应不理,在这种情形下,我的经验告诉我,他们已准备不经审问,便将我的罪名坐实,换句话说,我只有死路一条了!”
靳百器同情地道:
“而显然你又另外找到了生路?”
卓望祖音调涩缓地道:
“这条生路也叫侥幸……当天晚上,石牢里值班守卫的四名小兄弟中,有一个恰巧是我带过的伙计,我和他,有一桩不足为外人道的遇合——四年多前,这名小兄弟担任刑堂传递工作,因为喝多了两杯酒,把一件刑堂指示下面径行暗杀的信函丢了,这个过失非常不小,追究起来也有掉脑袋的可能,这小子平日就机伶乖巧,很得我的喜爱,当他气急败坏的跑来求助于我时,我想都没想便设法替他解决了问题,事隔多年,我早已把这段过往抛诸脑后,不料他却一直记着,念念在兹要回报我的施予,我出了纰漏,他认为正是机会,只苦在人微职卑,插不上手,而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计的当口,刑掌轮派值夜的名牌里竟鬼差神使的挂上了他的名字,他在大喜过望下马上展开准备,甫一入值,暗中便有信息带给了我——”
一番叙述下来,不但靳百器听得入神,连“鹰堡”这六翼也都听得津津有味;“蓝鹰”阮汉三迫不及待地追问着:
“带给你什么信息?他又是如何帮着你逃出虎口的?”
挑了阮注三一眼,“黄鹰”苟子豪没好气地道:
“看看你这德性,皇帝不急,你这太监急个啥劲?”
阮汉三着恼道:
“你要不想听,一旁风凉去,少他娘在这里扰人兴致!”
靳百器岔进来道:
“两个人都给我闭嘴,一把年纪了,犹如顽童拌舌像话么?”
徐铁军忙道:
“卓老兄,你就快往下说吧,没看我这两位拜兄全被刮胡子啦?”
卓望祖接过靳百器递过来的羊皮水囊,先喝了口水,才缓缓地接着道:
“我那小兄弟暗中带进来的信息真个叫我又惊又怒,原来在岑玉龙为首之下,帮里的几个大佬同声附合,果然于当家的面前坐实了我盗窃公财的罪名,翌日凌晨,便是将我处决之时,在那位小兄弟的示意中,我强自按捺住满腔悲愤,等他第二次悄然传话,我才知道差堪有了一线生机;那小兄弟用的办法也很简单,他私下搞进了一只钢锯、一包蒙汗药,钢锯由我自行锯开枷锁门栅,而蒙汗药则由他们四个守卫一齐服食,之所以这样做,乃打谱在事发之后,来个死不认帐……当天晚上,我等他们四个通通晕睡过去,立即展开逃狱行动,老天怜见,也终于让我逃了出来!”
阮汉三急问:
“既然人已逃了出来,这身伤又是怎么弄的?莫非‘大龙会’尚派了追兵?”
卓望祖哑着声道:
“正是派了追兵,除了刑堂四名‘先斩手’中的两名之外,另尚有三名把头,他们分成五组,各率九员兄弟,分乘快马,在每个可能的出入路线设伏截杀于我,三天三夜了,我已经和他们遭遇过四次,四次下来,各有损伤,我,也就变成眼前这个模样……”
徐铁军笑道:
“适才和我们打上照面,你大概很吃了一惊吧?”
卓望祖窘迫地道:
“老实说,我已不止是吃了一惊而已,当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感叹自己怎么这般命苦?刚离虎口,又陷狼群,我还以为笃定完蛋了呢……”
徐铁军笑呵呵地道:
“所以说世事无常啊,没有任何一种形势的发展是可以骤下定论的!”
卓望祖若有所思地道:
“在我出事之前,听说各位已与‘大龙会’方面约见于‘黑风岩’,怎的却又来到此处?莫不成‘黑风岩’之约有了什么变化?”
阮汉三嘿嘿笑道:
“变化当然是有了变化,不过变化到一个什么程度,如今尚不知道,卓朋友,只等我们转头回去,就晓得乐子有多大了!”
卓望祖惊疑不定地道:
“难道说,其中另有诡谋?”
靳百器微带揶揄地道:
“到底还是‘大龙会’出身,卓朋友开口之余,用词遣句仍然偏到贵组合,值得惋惜的是,虽然此心向明月,却奈明月照沟渠!”
连忙拱手致歉,卓望祖笑得一片惨白:
“习惯成自然而已,决非有心有意,二当家千祈恕过才是……”
靳百器道:
“说笑罢了,卓朋友何须当真?”
忽然,卓望祖目光游移,逐次掠过靳百器等四个人的脸庞,带几分迷惑的问道:
“二当家,各位不去‘黑风岩’践约,内情何在,我当然不敢深问,只不过各位现下驻足之处,已是‘大龙会’势力范围之内,此去‘栖凤坡’,不足五十里,各位倒要小心才好!”
靳百器道:
“不瞒你说,我们原本就是要去‘栖凤坡’‘大龙会’的垛子窑闯关救人的!”
一怔之后,卓望祖迟疑地问:
“闯关救人?却不知各位待救何人?”
靳百器道:
“我们当家的夫人——庄婕,难道你不晓得她被‘大龙会’掳去的事?”
长长的“哦”了一声,卓望祖的表情有些怪异,他双眉紧皱,极为谨慎地道:
“二当家,不知能不能请问一句,呃,是哪一位的主意要去搭救耿夫人?”
靳百器愕然道:
“这还用说,当然是我们大伙一致的想法,破了帮口,殉了龙头,莫不成连龙头夫人的生死都不管啦?但得一口气在,救人自为当务之急,这乃是一桩无须多做解释的事!”
卓望祖陪着笑道:
“二当家万勿见怪,我这样说,自有道理,先时,我还以为是耿夫人主动向各位传出候援的信息……”
靳百器凝重地道:
“我嫂子曾否主动发出候援的信息,根本无关紧要,因为在情在理,她一定十分期盼我们前往搭救于她,卓朋友有此一说,想是别具见地了?”
干咳两声,卓望祖面带难色,欲言又止:
“有些事情,呃,二当家,并不似表面上看来那么单纯、那般顺理成章……”
靳百器缓缓地道:
“卓朋友,希望你实话实说,告诉我们你藏在肚子里的真话!”
舐舐嘴唇,卓望祖艰辛地道:
“话,刚才这位兄台已经讲过了,世事无常,没有任何一种形势的发展,是可以骤下论的,就以耿夫人的情况而言,也附合这个原则……”
靳百器的呼吸开始急促了,他的两眼寒光森森,眼角斜吊,脸上的肌肉因为绷得太紧而使粗糙的纹褶扩张;同时,苟子豪、阮汉三、徐铁军三个也感觉到气氛的逆变中透着窒息般的压力,他们的心都在扭绞、在颤抖,他们知道,从卓望祖口中,或许就要吐露出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消息来—一
卓望祖看着各人的神色,亦不由惶恐了,他呐呐地道:
“我有言在先……各位兄台,我只是叙述一桩我所知道的事情,至于,呃,至于其真确性、肯定性有多少,我可不能负责……”
靳百器沉重地道:
“只要你的述说没有掺假,卓朋友,我们不会使你承担任何责任!”
深深吸一口气,卓望祖小心翼翼地道:
“第一,耿夫人有一幢精舍,坐落在堂口最为隐密的西侧院里,每天十二个时辰间都有人负责守卫,带班的班头,全由刑堂或把头群中指派,我本人就当值过十余次之多!”
靳百器道:
“这又如何?”
卓望祖咽着唾沫道:
“二当家,如果仅是一个俘虏身分,何能受到这种优渥待遇?又何须禁卫如此森严?”
靳百器冷冷地道:
“还有第二项吧?”
卓望祖目光垂落,道:
“‘大龙会’的瓢把子赵若予时常进出于精舍之中,有时候,晚上进去,第二天早晨才离开——”
两额的太阳穴“突”“突”跳动,靳百器的声音从齿缝中进出来:
“是你亲眼目睹?”
用力点头,卓望祖道:
“我亲眼看到两次,以外,我的同僚也都有类此经验,绝对错不了!”
靳百器似乎在和什么恶魔挣扎,冷汗涔涔:
“会不会——赵若予狼心狗肺,罔顾天良,对我嫂子行暴用强?”
卓望祖的形态颇为抱歉:
“没有任何迹象显示耿夫人曾经反抗过,确实的说,有一遭我更看见耿夫人亲自送赵若予出门,那种模样,请原谅我直说,相当暖昧;二当家,一个贞节烈女,又处在这等境况中,应该不会有恁般风情!”
嘶嘶的呼吸着,靳百器呻吟似地道:
“我的天……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卓望祖本不愿再说下去——他明白,自己的一言一句,不啻在鞭笞着面前诸人的灵魄,但他又不能不说,因为,他认同良知的定义,是与非之间,总该有个毫不含糊的分判:
“二当家,我所说的每一句话,皆乃我亲见或是自同僚间耳语传来,你知道,若非事实,他们没有理由编造这样的谎言,还有人看到耿夫人与赵若予并肩于园中散步,状至匿近……”
靳百器用双手紧抱着头,步履踉跄地走向一棵松树之侧,然后,他跪下来,把前额抵住松干,双肩耸动,全身更在不停地簌簌颤抖……
苟子豪、阮汉三、徐铁军三人面面相觑,却都发现彼此脸色如土,阮汉三强自按捺心头的激动,嗓眼沙哑地问道:
“卓朋友……这,这可全是真话?”
卓望祖举起右手,极其慎重地道:
“要有一字讹传,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这位兄台,我和耿夫人无怨无仇,何必拿这种伤天害理的谣言来中伤她?”
阮汉三苦恼地道:
“但,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从哪一方面来说,双方都不可能沾上边呀,我们夫人和姓赵的,根本就风马牛不相及……”
一直甚少开口的“黄鹰”苟子豪,不由长叹一声,神色晦暗地道:
“就算世事无常,但无常到这等卑鄙龌龊、令人寒心的地步,亦未免玄异太甚,悠悠苍天,莫非就会视而不见,没有报应?”
徐铁军低声道:
“我过去看看二当家,这个刺激,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深了!”
不等徐铁军移步,树下的靳百器已起身走了过来,这一刻,他除了双目赤红之外,形态竟然出奇的平静,但是,谁也可以看出来,隐藏在他平静假貌之下的又有多少错杂纠结的痛苦!
四个人的八只眼睛都投注在靳百器脸上,他沉默片刻,沙沙地开口道:
“有关卓朋友所透露的事,你们有什么看法?”
“鹰堡六翼”这三位又面面相觑,还是苟子豪硬起头皮回话:
“二当家,不知二当家指的是哪一方面?”
靳百器毫无表情地道:
“可靠性。”
苟子豪看了卓望祖一眼,有些吃力地道:
“我想……八成假不了!”
阮汉三与徐铁军亦附合着点头,苟子豪又补充着道:
“二当家,卓朋友没有设词造假、诬陷夫人的理由,而且,他要不是在此和我们巧遇,这桩内幕还不知要掩饰到哪一天才能公诸人前……”
靳百器冷峻地道:
“你说得不错,但兹事体大,攸关至巨,我认为仍有再求证的必要!”
卓望祖首先大表赞同:
“二当家能这样做,乃是最好不过,把事情由二当家这边弄清楚了,我也减轻不少精神上的负担!”
苟子豪问道:
“可是,该如何查证才叫允当呢?”
靳百器道:
“总有法子的,我现在心情很乱,一时还考虑不到那上面,等我静下来好好想一想,想定了再告诉你们,但有一项原则大家必须记住,在情况未曾明朗化之前,绝对不可使消息外泄,以免表里为难!”
四个人连连颔首,苟子豪又道:
“那么,‘栖凤坡’我们还去不去呢?”
靳百器凄凉地一笑:
“去干什么?”
阮汉三不禁埋怨着苟子豪道:
“真是不会看风色,你这不是多此一问?”
苟子豪摸摸鼻子,没有吭声,靳百器转向卓望祖道:
“卓朋友,如果你暂无去处,不妨和我们一同回去,彼此也好盘桓些日……”
卓望祖毫不迟疑立表同意——他也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了,此时此景,无论是“鹰堡”方面的行踪机密,抑或他担负着的庄婕这桩隐私的后果,皆不容他扬长而去,否则,就难免启人疑窦,自己在替自己找麻烦了。
于是,五人四骑,就又从原路上绕了回去,先时林中草地上的短促一寐,倒真似黄梁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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