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连绵起伏的徐缓山坡上,生长着郁郁丛丛的黑色矮松,而幢幢形式各异的砖房木屋便错落散布在这片山坡间;这里不是寻常的村居乡里,乃是“鬼马帮”的堂口,山坡有个名字叫“落雁坡”。
现在是午后辰光,隔着日落天黑,尚有一段时间。
将坐骑拍开,任霜白一个人盘膝坐在一丛矮松之后,默默闭目调息;他心中焦急,却不得不强持镇定,按捺自己照计划行事——奇袭救援之举,首重隐密,光天化日下不易掩藏行踪,他必须等待入夜之后才能展开行动,“鬼马帮”不是省油的灯,其中不乏强兵悍将,正面冲突对他绝非有利,要运用夜暗的特性施以狙击,就免不了耐着性子苦苦干等了。
任霜白的顾忌倒不纯然是为了敌方人多势众,钟若絮如今受制于人,才是最大的隐忧,他不敢走错—步,唯恐偶而的疏忽带来无可弥补的憾恨,在情感上,他似乎再也折损不起。
冬日的白昼,本来是较为短促的,然而在任霜白的感觉里,今天的白日好像超乎一般的漫氏,坐等黑夜,夜色仿佛越候越远了。
十分无聊的打了个哈欠,他随手拈住一只不知名的昆虫,略略一捏,又顺指弹出,他听到昆虫坠地的声音,同时,也听到远处传来的细碎脚步声。
轻轻掩入矮松的枝丫之内,任霜白侧耳凝神,专心测析衔步声所带来的讯息——来人共有两个,属于男性,都有极佳的轻功根底,走起路来,全习惯性的提气蹑步,由他们不断中止正常步速、改以绕回跃掠的动作分判,这两人的警觉性颇高,而且,可能负有巡逻任务。
现在,任霜白知道他们来近了,两个人显然不曾怀疑到附近潜伏着危机,因为他们正在交谈,彷若谈一桩可笑的事;他们像是信心十足,肯定不会有人遗漏在他们敏锐的触觉之外。
距离任霜白藏身之处约有丈许远近,两个人停止下来,其中一个嗓门沙哑,略杂喘音的仁兄招呼着道:
“老钱,歇一阵吧,例行公事,犯不着这么卖力,娘的,帮里规矩是越来越苛刻了,往前哪会派大把头级的兄弟巡场?如今倒好,我们几个大把头的活儿居然与—干小喽罗等量齐观啦!”
另一个较为尖亢的语调道:
“可不是么?想想也真令人泄气,前两天汪麻皮轮到例巡差事,他偷了个懒,嘱咐手下顶替,结果被我们的新三头儿撞见,不但狠狠吃了顿训斥,这个月的润赏亦平白削去三成。汪麻皮那股子窝囊,可就甭提了。”
这一位叹着气道:
“前两年那场窝里反,不知是反对了抑或反错了?总觉得凡事怪怪的不大对劲,咱们原来的八个大把头只剩下三个还是旧人,另外五员全属新招,和这一票伙计相处也不容易,有话不敢直说,有事不能明表,人心隔肚皮,谁知他们暗里是个什么盘算?想想从前,老当家的与三头儿做主的辰光,倒还挺惬意的……”
“嘘”了一声,姓钱的急忙示意:
“习佩,说话小心,留神隔墙有耳,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的那桩事是忌讳?要说老当家的和三头儿什么好,传扬出去更有你受的,白毛最恨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这些,你想保住饭碗,少提为妙!”
不服气的哼了哼,这习佩道:
“在这个鸟帮里还能待上多久,谁也不敢说,横竖我早看开了,能留则留,不能留老子就走人,天下恁大,不怕找不着差事,老钱,你也看得出来,经过这两三年,白毛当权之后,帮里起了多少变化?昔日的热活劲全没了,人们把堂口当做自己家的那份亲情亦已荡然不存,兄弟们彼此猜忌,遇事抢卖邀功,大伙都想踩着别人头顶往上爬,简直一团乌烟瘴气,白毛却高高在上,俨如太上皇,好处他占大股,兄弟们的委屈疾苦他反倒视若无睹,动不动给人扣帽子,背黑锅,日子是越来越难混啦……”
静默了一阵,姓钱的也无精打采起来:
“你不提,我还不想提呢,习佩,五六天前,他们不知由什么地方把钟三头儿的妹子钟姑娘掳了回来,白毛的原意是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哪知六头儿裴瑾说什么也不答应,非要留下钟姑娘不可!”
习佩不屑的“嗤”了一声:
“娘的,好几年前他就对钟姑娘一厢情愿的害单相思,死缠活赖?出尽洋相,人家钟姑娘不理他,他却厚着脸皮,不饶不羞,想不到事情隔了这么久,他仍不死心,姓裴的大小也算个头儿,可一点都不知道自重!”
姓钱的道:
“如今可好了,没有当年钟三头儿的阻拦,裴瑾索性破出脸来明着要人,昔日演窝里反,姓裴的很立了些汗马功劳,白毛对他颇有顾忌,不便也不敢断然拒绝,事情就拖在那里,不过人家钟姑娘却是抵死不从,说什么也不肯委身,姓裴的又急又气又羞又恼,一面怕钟姑娘想不开寻了短,一面还怕白毛一不做二不休对钟姑娘下毒手;眼下‘横刀楼’里的场面有趣来看,我们三个旧大把头白毛一个也不派用,派去监守钟姑娘的全是后进的大把头,裴瑾生恐他们对钟姑娘不利,又央来了‘天蝎会’的施心痕与施某的一位伴当轮流防护,这样一来,一家人倒形同分边对立了,此等情势,若老当家的在,决不可能发生,目前哪还有规矩体统?你说得对,简直一团乌烟瘴气!”
习佩的语气不禁诧异:
“我听说裴老六跟施心痕的交情不错,早时与‘天蝎会’的关系亦是经裴老六搭上的,令我一直想不通的是,裴老六既然那么死爱钟姑娘,又怎么会去请来杀手对付她?”
嘿嘿一笑,姓钱的道:
“有关这一层奥妙,习佩,你就没有我的消息灵通了,这件事其实另有玄机,你乃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那习佩道:
“少卖关子,谁不知道你跟白毛身边的‘左右双卫’私谊不恶?许是那时喝多了老酒,他们才无意中泄漏了—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给你……”
姓钱的压低嗓门道:
“这件往事的内幕,我很早就晓得了,一直憋在心里不曾向人道及,要不是你今天发这顿牢骚,我仍还不想提呢;不错,我和白毛身边的‘左右双卫’是老酒友。但对他们两个,我可防得紧,这两个家伙,马尿灌足固然是口没遮拦,长宣直泄,平时清醒的时候,却不折不扣为白毛跟前的—双忠狗,连白毛放个屁,他们都认为是香的……”
习佩有些不耐烦了:
“好了好了,这些前因后果用不着细表,我都清楚,你倒是把其中所谓的‘玄机’说一说,裴老六的作为,明显的有着矛盾嘛。”
姓钱的道:
“矛盾?他们一点也不矛盾,裴瑾裴老六当初请了‘天蝎会’的施心痕来,原先私下打的主意是杀钟去寻、掳钟若絮,然而白毛却不是这个想法,白毛另有主张,他希望能将俩兄妹一并除掉,因此姓施的在出任务之前,便收到两个不同的要求,姓施的虽说与裴老六较有交情,但出名出钱的正主儿是白毛,意识上就多少倾向白毛的主张,结果呢?他杀了钟去寻,也不知是有心抑或无意,却纵放了钟若絮,不过,听说并非他不杀钟若絮,乃是横里有人伸手搅合,把钟若絮救走了,无论怎么说,钟姑娘虽则未被掳回,活出了命乃是千真万确,为了此事,白毛相当恼怒,裴老六倒觉得姓施的够意思,十足领情,所以这一遭才又费了不少力气把姓施的请了来为他‘护花’。”
习佩长长“哦”了一声,有着恍然大悟的口气:
“原来是这么一码事,老钱,难不成白毛就容忍得下裴老六同他唱反调?再说,这一次姓施的来,谁敢担保他不又向着白毛?”
姓钱的笑道:
“不必操心,白毛对裴老六的做法大为不满,但不满归不满,他能有个鸟办法?裴老六有他自己的班底,本身武功甚至比白毛还强,除非白毛想再来一次流血内讧,否则也只有疏导和解的份,而姓施的这遭前来,和上一次的性质完全不同,这次出名出钱的正主儿换成裴老六啦,姓施的顺水推舟卖了交情,大把银子照收,你说,他怎会再偏向白毛那边?”
习佩嗟叹着道:
“两个带头的这么僵持下去,何时才有了局?现在又请了外人来淌混水,一个搞不好,准是一场动乱。唉,‘鬼马帮’可经不起再折腾了……”
姓钱的道:
“乱不起来啦,帮里的情形白毛比我们更明白,利害轻重他会权衡,我看哪,十有八九的结果是白毛妥协,为一个女人搞得全帮内讧,白毛岂敢冒这等风险?钟若絮活着当然是如芒在背,总比帮里闹分裂要好。”
习佩又道:
“裴老六亦未免色胆包天,当年驱走人家钟氏兄妹,又买凶刺杀钟去寻,全有他的份?如今他还敢染指钟姑娘,就算成事,也不怕钟姑娘伺机下他的手?”
姓钱的哼了哼:
“那是他姓裴的事,说不定他以为天长日久能软了钟姑娘的心,其实他是做梦,据我所知,钟姑娘恨他入骨,把他当做不共戴天的仇人,想钟姑娘委身于他,这辈子是别指望了!”
两个人的对话,隐身矮松间的任霜白听得—清二楚,字字入耳,他开始在心中迅速盘算该怎么去做?眼前的两人,正是最好的引导,问题是,该如何使他们成为“引导”?他们确实对“鬼马帮”隐生不满,但“不满”的程度是否巳达到足堪他们造反背叛的地步?若然,自是最好,若不然,就必须以暴力强制,而用暴力强制,会不会打草惊蛇、引发敌人全面戒备反击?这都是要考虑的事,供他考虑的时间十分短促,就在此刻,他马上得做决定。
目下是大白天,且于“鬼马帮”堂口地盘之内,附近警戒状况不明,可见明哨,不悉暗桩一一种种顾虑,在任霜白脑中一闪过,他终于当机立断,一咬牙现身而出,鬼魅般悄然来至那两位仁兄背后。
姓钱的是个面色焦黄的瘦高个子,他刚想开口对他同伴再说什么,却觉得脖颈上汗毛骤竖,背脊泛凉,宛如无形中有股阴气袭来!
五短身材的习佩一见伙汁的表情有异,不禁纳罕的问:
“老钱,你怎么啦?不舒服么?”
姓钱回答得有些怔仲:
“匀佩,咱们后面好像有人……”
那习佩霍然转身,与任霜白正好打了个照面,意外来得太突兀,惊得他猴叫一声,往后猛退几步,险些一跤绊跌。
姓钱的急忙窜到一边,抬手之下,一口锋利马刀已亮了出来。
习佩嘴角抽搐着,呐呐的道:
“有人……老钱……果然有人……”
任霜白举止从容,抱了抱拳:
“二位仁兄,我知道你们其中一位大名习佩,另—位姓钱,却不知字讳怎么称呼?”
姓钱的马刀前拒,一付戒惕蓄势的模样,一颗心也在七上八下:
“你,你是准?”
任霜白道:
“我姓任,任霜白。”
姓钱的大声道:
“没听过,你摸来这里意欲为何?”
任霜白和悦的道:
“想清二位仁兄帮个小忙。”
两人互望一眼,那习佩道:
“任朋友,我们与你不认不识,素昧平生,你又来路不明,故闯禁地,居然还敢贸然开口要我们帮忙,这岂不是荒谬?”
任霜白笑笑,道:
“本来在这种情形下请两位赐助是属荒谬,不过,听了二位一番交谈之后,便不算十分离谱了;二位倾吐心声,似是对你们的老三当家钟去寻兄妹颇为同情?既有忆旧怀故之念,我们便算有志一同了。”
习佩不由慌乱失措,厉颜斥责:
“他娘的,你休要红口白牙,胡说八道,我们连你是何许人都不知道,算什么有志一同?你如此栽诬我们,是何居心?”
任霜白的心微微下沉,担忧事情的演变朝不利的方向发展,那么,他就不得不痛下毒手,以狠招求达目地了。
姓钱的也恶狠狠的道:
“我们倾吐过什么心声?谁又表示过同情钟去寻兄妹了?‘鬼马帮’大势已定,固若金汤,协力齐心,上下一致,你想把我们和当年的叛逆串连一起,谁也不会信你的鬼话!”
任霜白苦笑道:
“二位,我不会泄漏你们的秘密,更不可能拿二位的言语来威胁你们,只求二位凭诸良智,明分善恶,帮我一点忙,也对你们昔日的三当家兄妹尽些心意!”
姓钱的马刀—挥,嗔目怒道:
“我们不晓得你是谁、也不认识你,我们没有秘密,亦不怕威胁。钟家兄妹心存不轨,叛帮离道,正是人人得而诛之,你待给我们扣帽子,完全打错了算盘!”
习佩跟着吆喝:
“少跟他哕嗦,擅闯禁地,必属奸细。先抓起来烤问再说!”
退后一步,任霜白道:
“二位且慢,请先听我说明来意,二位再做打算亦下谓迟。”
姓钱的凶神恶煞般道:
“你未经允许,即潜入我帮堂口范围之内,行动鬼祟;举止可疑,分明来意不善,别俱企图,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摇摇手,任霜白道:
“犯不着拿这一套说词当例言,我来贵帮堂口,当然有事,点明了讲,我是来搭救钟若絮姑娘的,二位要肯帮忙,只消引我到那‘横刀楼’去就行,到了地头,一切即与二位无涉,该怎么做,我自有主张!”
姓钱看了看他的伙伴,后者神色僵硬,不肯表态,姓钱的只有咬着牙道:
“放屁,你是叫我们叛帮变节、出卖组织?你当我们是什么人。竟敢唆使我们去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你意图劫持本帮重逆,更属胆大妄为,起念恶毒,显见存心与本帮为敌,我兄弟若不将你拿下,岂不有亏职守?”
任霜白静静的道:
“二位,心口不一,表里相背,是一桩很糟糕的事,你们或许因为畏惧,或许为了生活,也或许为了对我的疑忌而不肯坦白心迹,这都可以原谅,但若进而抹昧良智、混淆善恶,妄图藉此立功邀赏,就不大俱备公理了,欠缺人格的人,往往下场极为悲惨不堪。”
姓钱的厉叱一声:
“分化挑拨,妖言惑众,你是不要命了!”
习佩亦吆喝道:
“先拿下再说!”
挫腰进身,姓钱的马刀骤起,锋刃映现一抹寒光,直取任霜白咽喉!
潋艳的一溜赤红,进裂于雪白的冷焰里,像流虹,像星尾,像电掣,那么猝然并现,钱某人的马刀还隔着相当的距离,整个人已平抛而起,带着满嘴满脸满身的鲜血跌落——一刹间累布在他躯体上的刀痕,几已将他分尸。
那习佩的兵刃尚未及拔出,但觉眼瞳中光华盈溢,面颊上一块巴掌大小的皮肉已血淋淋的削脱,他猛然震晃,已一屁股坐跌下去!
不错,是“分魂裂魄”。
任霜白的缅刀早已收回,他双手环胸,气定神闲的道:
“你们大概不容易拿下我,习佩,因为你们已经一死一伤,死人和伤者,都没有太大的发挥能力。”
习佩全身剧烈颤抖,猩红的鲜血糊花了面孔,染赤了衣襟,他呼吸粗浊,仿若呻吟般哀告:
“不要杀我,任朋友,不要杀我,你不见我根本没有出手?我连家伙也不曾碰一下,任朋友,我有苦衷,不是有意和你为敌……”
任霜白冷冷的道:
“敬酒不吃吃罚酒,何苦来哉?”
习佩坐在地下,声带呜咽:
“你不明白啊,任朋友,现在的‘鬼马帮’,人人相互猜忌,个个明争暗斗,说错一句话,走错一着棋,轻则扫地出门,重则有性命之忧,我不是不想帮你,是不敢帮你啊,老钱在一边,我不得不防着他整我冤枉……”
任霜白面无表情的道:
“像这样的一个帮会,还继续留恋下去,不但痛苦,更且愚蠢,为了几文俸金,若干润赏,使出卖自己的格节,罔顾是非曲直,你不觉得是种羞辱?外面海阔天空,喙食之处正多,唾弃此不义之帮,并不代表山穷水尽。”
习佩喘息着道:
“是,是,我原该这么做,希望还有机会……”
任霜白道:
“你不用慌张,我不杀你。”
抹一把涕泪,习佩努力使自己安静下来:
“多谢慈悲,任朋友,刚才那一刹,我以为死定了……”
任霜白道:
“本来,事情不该演变成这样,是你们逼我出手的,只要你们态度稍微坦率一点,别矫作过份,我便不可能兴起杀机,彼此无仇无怨,这一举,实属多余。”
习佩嗫嚅着道:
“你话说得直,我们哪里敢照实回答?一来不知你的身份,再则我们彼此之间也不得不防着点……”
任霜白不解的问:
“这姓钱的和你,不是好朋友么?听你们交谈内容,亦多涉及隐密,既然可互道心事,如何还不能相互信任?”
摇摇头,习佩苦着脸道:
“任朋友,我和老钱发发牢骚,抱怨几句是一回事,实际上参予背叛行为又是一回事,你叫我们帮你引路救人,乃与出卖组织无异,照帮规论处,这可是死罪一条,若没有深切渊源或重大利害,谁愿冒这等风险?”
任霜白颇有感触的道:
“将我心比你心,显然我的反应过于直接单纯了。”
习佩忙道:
“立场不同嘛,任朋友……”
任霜白冷着脸道:
“现在如何?”
怔了怔,习佩形色畏瑟:
“什么?呃,什么如何?”
任霜白单刀直入:
“领不领路?”
习佩打了个哆嗦,面孔泛白:
“我看,我似乎没有什么选择……”
任霜白道:
“事实确然如此,习佩,你没有什么选择。”
习佩凄凄侧恻的道:
“要拒绝领路,你非要我的命不可,要领了路,行为上已属背叛组织,‘鬼马帮’又岂能容我?眼瞅着这个差事是混不下去了……”
任霜白道:
“不然,你的话只算说对了一半。”
习佩双眼一亮,急切的道:
“莫不成还另有契机?”
任霜白笑得带几分调侃:
“你的想法钻到岔路上去了,习佩,我说过,只须你引导我到那‘横刀楼’即可,以后的发展与你一概无涉,我岂会无聊到去揭发你?揭发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因此,你帮我一把,于你无损,于我有利,假若‘鬼马帮’尚能续存,你依然可以四平八稳干你的大把头!”
习佩想了想,喜形于色的道:
“任朋友,你说得有理,不过,你果真能为我守秘到底?”
任霜白断然道:
“错不了!”
望一眼地下的尸体,习佩又忧心忡仲的道:
“那,老钱的死,我又怎么交待?”
任霜白嗤笑一声:
“推到我身上不就得了?我出面救人,原就没有掩饰身份的打算!”
习佩连连点头:
“使得,使得,事实上人也是你杀的!”
任霜白似笑非笑的道:
“加上你脸上的刀伤,说服力就更大了,习佩,现在你放心了吧?”
习佩讪讪的道:
“任朋友,你莫怪我只顾着保护自己,在这种环境里,稍一不慎便会惹祸上身。我不为个人想,也得替家小没想,你多少包涵则个……”
任霜白道:
“这是人之常情,我不怪你;习佩,在行动之前,我还有几个问题要请教,希望你照实回答。”
习佩赶紧道:
“你尽管问,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任霜白低声道:
“那‘横刀楼’里,都是些什么人在监守钟姑娘?”
习佩思索着道:
“任朋友,我讲实话,因为这不是属于我份内的差事,详情并非十分了解,我也只是听说,不过大致离不了谱;‘横刀楼’内,有两名大把头级的兄弟轮番留值,看守钟姑娘,另外,施心痕和他的一位伙计也是各分六个时辰换班轮值,他们之间,尚且彼此监视!”
任霜白道:
“其中奥妙,我已听姓钱的说过,你知不知道施心痕的伙计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习佩憋着嗓音道:
“出身‘天蝎会’的人物,除了杀手,还会有什么样的角色?这家伙姓熊,叫熊俊,阴阴沉沉的一付德性,看人老扬着一张脸,不拿正眼相视,他的本领如何我没见过,但能和施心痕搅合在一起,想必不是等闲之辈……”
任霜白道:
“这熊俊,可有浑号?”
习佩道:
“好像,呃,叫什么‘人面獒’……”
任霜白在嘴里念了一遍,道:
“獒的原产地属于西藏,又称藏獒,性情凶猛,反应机敏,动作迅捷无比,姓熊的既称‘人面獒’,大约也和这种狗性差不多,是干杀手的材料。”
顿了顿,他又问:
“钟姑娘被困在‘横刀楼’何处?”
习佩搔搔头皮。道:
“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若依我对‘横刀楼’格局的看法,似乎楼上右手第一间的可能较大,因为那间房子最为宽敞明亮,且属套间,拿来做软禁的场地,最是合宜不过。”
任霜白道:
“不知监守者是在房外抑或房内?”
习佩咽着唾沫道:
“应该是在房外,至多把房门敞开好便于监守,裴老六——我们的六当家裴瑾,只怕不肯让一干人过份侵犯钟姑娘的隐私!”
任霜白笑笑,道:
“你的看法不错,人要起了私心,就顾不得大局了。”
望望天色,习佩谨慎的问: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任霜白好整以暇的道:
“且耐住性子,等天黑再说,我不想打草惊蛇,露了形迹,你知道,但要一击不中,往后的变数就难以预料了。”
习佩摸了摸脸上的伤口,却痛得他猛一抽搐,吸口气,把沾血的手指在裤管上揩了揩:
“任朋友,我一直不敢问你,你和钟家兄妹,到底有什么牵扯?”
任霜白耸耸肩:
“能为钟姑娘冒如此风险,你说,我们该是种什么关系?”
习佩默然无声——摒弃生死,慷慨赴难,这人间世上,果也有这般至深的情份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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