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拘留所的探视室里,艾伯特·布罗根瞪着一双蓝眼睛焦虑地看着隔离网外的佩里·梅森。
他与侄女的长相的确有点儿像,只是侄女蓝眼睛中总是闪动着快活与率直,而他的眼睛中却充满了冷漠与惆怅。
他矮胖的身材,半秃的脑袋,脸颊上深深的疤痕,显示出辛苦劳作所留下的沮丧神情和那次车祸所给他带来的伤害。
“情况还好吗?”梅森问。
“还可以。”
“今天有人与你谈过话吗?”
“当然有,许多人……这么说吧,梅森,我侄女从圣路易斯来了。”
“我知道,我已经和她谈过话了。”
布罗根一下子觉得不好意思起来:“我……我想,梅森先生,我对你太不公平了。我知道她有一些钱,如果我张口她会送来的。不过,如果我告诉法官说我发个电报就能凑到钱,我想法官就不会委派你来义务办案。”
“是这样。”梅森说着,会意地笑了。
“你知道,只要有可能,玛丽总是试图帮助我。上次遇到车祸时,我一下子全垮了。首先是忧虑,再就是通常所说的精神崩溃。我唯一了解的谋生方式是推销产品。车祸后我失去了原来的工作,当我又找到工作时,接触到的全是新产品,于是我失去了信心。我似乎什么也推销不出去了。”
“刚开始,我想可能是产品不对路,我改行去推销另一种产品,然而我突然意识到原因在于自己,于是我觉得自己真的溃败下来了,的确很失望,心情糟透了。就在此时,玛丽告诉我不要担心,不用再工作,在家休息就行了。从那以后不用再去约见任何人,也不用再推销任何产品。”
梅森十分同情地点点头,说:“现在不用担心那些了,一切都已成为过去。”
“玛丽一点儿也不知道我非常理解她的孝心。她在攒钱,她假装对钱很不在意,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好姑娘。现在又赶来救我,又该一贫如洗了。”
“不会的,”梅森说,“我已经告诉她,不收她的费用。”
“但你总得收费。我无权向法庭表明我一贫如洗。”
“你住的活动房是属于谁的?”
“金融公司。如果我想卖掉它那我就没有一点儿良心了。”
“你的车呢?”
“一样的。”
“很好,”梅森说,“你没有向法庭陈述任何不实之辞。不用再担心了。我想知道的是,今天谁和你谈过话?”
“从法庭回来后,第一次听到了那样喋喋不休的唠叨,是一个叫做史密斯的侦探,玛丽刚离开,他就来了。”
“他想干什么?”
“他告诉我说你是一个好律师,但总是与人对着干,不知道如何折衷退让。他说,如果我愿意做笔交易的话,他可以帮我做出决定。由他从中斡旋,法庭会允许我承认自己只是犯了轻微的盗窃罪。在审案期间我可以申请减刑,他认为减刑能够批准。”
“然后呢?”梅森问。
“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性格刚烈的老犯人走过我的单人隔离间,口中蹦出了一句话:‘布罗根,小心点儿,他们要整你哪。’几分钟之后,他们把我带到院子里。那里有一辆车,一辆右前轮保护板有些变形的棕色切夫劳力特。他们问我是否见过这辆车,我说没有。我不想做过多的说明,这话直到今天才有机会告诉你。然后他们让我进入车内,又让我下来,接着又让我坐到驾驶员的位置上。”
“然后呢?”梅森问。
“来了两个穿便衣的和一个姑娘。那个姑娘打开车门,准备坐进车里,有个警官吆喝了一声:‘下来,不是那辆车。’姑娘对我笑笑,说‘对不起’,我说没关系,她就下去了。”
“我被留在那儿停了两三分钟,然后他们又把我带回了隔离间。而他们所有人的态度似乎就此改变了,在那之前对我还可以,但之后,对我的态度却变得一下子粗暴起来。”
“侦探史密斯路过这儿,看起来他很忙碌,我问他他所说的那笔交易进行得怎么样了,他却说‘什么交易?’我说,‘怎么忘了,你谈过的那笔关于我的案子的交易呀。’他摇摇头说,‘你这个傻瓜,我没有和你谈过任何交易。有人起诉你持械抢劫,你就要被判刑了,狗杂种。’他说着就离去了。”
梅森把椅子向后一推:“那个姑娘你从前见过吗?”
“没有。”
“多大岁数?”
“大约二十七八岁。”
“你以前从没见过那辆棕色的切夫劳力特吗?”
“从没见过。”
“你知道那辆车的来历吗?”
“不知道。”
梅森说:“看起来不妙,布罗根,又有新的证人准备证明你在犯罪现场,我必须赶快离开。”
梅森向门口走去,井注意到艾伯特·布罗根惊呆的面部表情。
刚走出探视室就看见刑警队中士霍尔库姆抓住了布罗根的胳膊。
梅森飞快地走进一个电话亭,拨通了保罗·德雷克的办公室,告诉侦探所的接线生说:“请迅速接通保罗。保罗吗?我在拘留所里。他们把艾伯特·布罗根带上了一辆棕色的切夫劳力特小车,车子前部右侧护板有些变形,有个姑娘去观察了他一阵并引诱他开腔说话。”
“在这件事之前,他们想安排他重罪轻判,认罪减刑。现在他们似乎又有了绝对把握,几秒钟前,我看到刑警队中士对他无礼起来。你又有什么新的消息……”
“我的天哪!”德雷克打断了问话,“会不会与达夫妮·豪厄尔谋杀案有关?”
“怎么会联系在一起的,保罗?”
“已经有消息说,他们抓到了达夫妮·豪厄尔谋杀案的凶手。”
梅森眉头一皱,说:“联系一下你的那些新闻界的朋友们,保罗,弄清真相,我马上就到。”
律师把电话“啪”地挂上,跑进电梯,10分钟后就赶到了保罗·德雷克的办公室。
侦探正在接电话,他示意梅森保持安静,自己仍然在电话里交谈着。
“什么?……是他吗?……敢肯定吗?……好的,当然,当然,帮警察局大忙啦。你不认为这是有计划的行动吗?”
德雷克听了一阵子,又说:“好吧,多谢,多谢,吉姆!”然后挂断了电话。
侦探脸色忧郁地看着律师:“是的,佩里,你的当事人又被卷入了达夫妮·豪厄尔谋杀案。”
“指证他的是谁?”梅森问。
“一个名叫贾尼丝·克拉布的姑娘。那天,她去访问一个女友,回家时在市区公交车站下了车,步行3个街区走向公寓。在这几曾多次出现过骚扰事件,所以姑娘警觉地观察着,非常小心。她大约走过一个街区的时候,突然一辆棕色小车从身边驶过,速度相当快。因为她很紧张,所以便仔细看了一眼,发现小车右侧前方的护板有些变形。她认出那是一辆切夫劳力特,因为她的男朋友有着同一型号的小车,只是颜色是暗黑色的。小车一转弯在前方半个街区处驶上人行道进入一块空地。她没有想那么多,因为有时街上车多,人们总是无所顾忌地驶上6英寸高人行道,找一个停车的空地。”
“往下讲,”梅森说,“最后结局是什么?”
“达夫妮·豪厄尔的尸体就放在那辆切夫劳力特小车后面的行李箱里。”
“你是怎么知道的?”梅森问。
“马上就讲到了。”
“继续讲吧。”
“那家伙把车停在空地上,下了车,打开车后盖,正在这时,听到了贾尼丝走来的脚步声。他停下来,合上后盖,跑到前边跳进汽车。汽车没有灭火,灯也亮着。”
“姑娘很害怕,因为想到了出现在这儿的那些案子,她开始跑起来,一直跑回公寓里。”
“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了放在空地上的达夫妮·豪厄尔的尸体,她是被勒死的。据警察推测,谋杀案现场应该在其他地方,只不过把尸体抛在了这块空地上而已。”
“奸杀?”梅森问。
“不是。她没有被奸污,只是被一根细铁丝勒死了。作案手法相当老练。”
“克拉布姑娘报案了吗?”
“当然,第二天早上一发现尸体,案情登了报,她就去了警察局。”
“事情发生在什么时候,保罗?”
“9月13号,午夜之前。”
“讲呀。”
“你已知道了事情的结果。刑警队按照他们的规则行事,根本没有考虑布罗根。昨天的证词中提到那个抢劫犯开了一辆护板变形的切夫劳力特,刑警队中士霍尔库姆读了早报上的报道后恍然大悟,心急火燎地找到了贾尼丝·克拉布,把布罗根安排在那辆棕色切夫劳力特车上让姑娘去辨认。”
“他们在哪儿找到了那辆棕色切夫劳力特?”梅森问。
“那辆棕色的切夫劳力特是在案发的当天夜里被盗的。当时就报了案,但是快两个月了,此案一直没有线索。有人把他停放在一座闲置住宅楼的私人车库里,并关闭了车库大门。做一个真正的窃贼是多么安全的事呀。因为车主是一个需要驾车上学的中学生,在谋杀案发生前几小时就通知警察局他的车被盗。那天他去参加一个合唱俱乐部的聚会,把车停在那儿,马上就被人偷走了。警察觉得一定是别的孩子开去兜风了,所以起初对这一盗窃案没有太在意。然而达夫妮·豪厄尔谋杀案发生后,提到了棕色的切夫劳力特,并有变形右护板的描述。于是,他们这才真正开始调查起来。”
“9月13号,”梅森说,“抢劫案发生的那天。”
德雷克说:“警察揣测,你的当事人在前半夜从事了抢劫活动之后,又找到豪厄尔姑娘,并勒杀了她。”
“可是,动机是什么?”梅森问。
“谋财害命,”德雷克说,“她的坤包没有找到,可能随身带有几百美元,她是做模特工作的,显然收入很丰厚。”
“他们调查出达夫妮·豪厄尔的背景情况了吗?”梅森说。
“我告诉你,佩里,没发现一点东西,她有一小套住房,没人知道她的任何情况。她孤身一人,做模特工作,3个月前才来到这儿,她的情况对所有人都保密。”
“从哪儿来的?”
“堪萨斯城。她在那儿朋友也不多,他们对她的背景都不太了解。她结过婚,婚姻已经破裂,她没有给人写过信,离开堪萨斯城后没人听到过她的任何消息,只有一个朋友接到过一张她从危地马拉寄来的明信片,上边写有短短的几句话,是达夫妮·豪厄尔的笔迹。”
梅森把手插入口袋咕哝着:“现在我真怕见到玛丽·布罗根!”
“为什么,”德雷克说,“除了抢劫案,你不必为他辩护其他任何东西,我觉得他们现在绝不会再谈妥协让步的事了。”
“妥协!”梅森大声说,“保罗,他们会搞得惊天动地,先判他为抢劫犯,然后再判他为杀人犯。如果他对贾尼丝·克拉布的指证不予否认的话,那就定案了。如果否认,他们就必须等到他站上被告席,然后检查官就将轻蔑地调查他:指证你严重犯罪是否属实。他将被迫承认在谋杀案发生的当天夜里他犯下了抢劫罪。之后,他们将开始调查抢劫案的情况。辩护律师要提出抗议,检查官将会说,他要把两个案子联系起来调查。进行抢劫案时,你是否用过在达夫妮·豪厄尔谋杀案中使用过的右侧护板变形的切夫劳力特汽车。”
德雷克说:“那样的话,就像滚雪球一样,承认与否,对他来说,能得到的机会一样多。”
“大约有一半机会,”梅森说,“到了目前,他们可能已经让马莎·拉维娜和罗德尼·阿彻去看过那辆棕色切夫劳力特。他们将证实,这正是抢劫案发生的那天夜里布罗根开的那辆车。”
德雷克说:“佩里,放弃辩护吧。”
“不能放弃,”梅森说,“他是我的当事人,我是代表他进行辩护的。”
“私下了结,”德雷克又说,“这个案子已经无望,并且已经登报,佩里。”
“我知道,”梅森说,“当然,陪审员们不应该阅读这些报纸。不过,12个陪审员中,我敢打赌,至少有9个人将看到关于达夫妮·豪厄尔谋杀案的情况介绍:案情已经明了,事实已经清楚,案犯是目前正在法官埃根主持审理的相似案件被告。”
德雷克说:“为了天使的爱意,佩里,不要再用鸡蛋碰石头了,你的当事人是有罪的。”
“陪审团并没有认定。”
“那么,会认定的。”
“认定后再说,他是我的当事人,我代表他的利益。”
“那么,你无法与这一连串的事实争辩,”德雷克说,“这家伙的罪行已经板上钉钉,他是罪犯。”
“不管怎么说,他看起来不像罪犯,”梅森说,“你若看着他,对了,你见过他照片上那个憔悴不堪的样子。他负担沉重,为了出人头地而没日没夜地疲于奔命。然而,他遇到了车祸,你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那隐含的恐惧,担心自己的精神再度崩溃。”
“他可能担心其他事情,”德雷克冷冰冰地说,“这家伙属于死不悔改的那种人。你已经败下阵来,佩里。”
“没有,等到陪审团这样认为时才算数。”梅森果断地说,“当然,必须找到驳回判决的理由。”
德雷克耸耸肩膀:“我个人认为,你有点过分相信一个人的外表,一双蓝眼睛,一个翘鼻子。”
“你总得相信点什么吧!”梅森说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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