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寓所后,邦德俯着身子打了半个小时电话,第一个电话打到汉莎航空公司,预订了一张当天傍晚到慕尼黑的往返机票,接着又打电话到慕尼黑的光华饭店,预定一个单人房间,住在那儿可以避人耳目,尤其是避开住在四季香宾馆的塔恩那帮人的耳目。长期以来,光华饭店一直是那些不愿抛头露面的人在慕尼黑的栖身地,一些演员和艺术家们常常称之为家,它还是已故的费德里科·费利尼最为青睐的隐居地。邦德放下电话时禁不住微微一笑:真还有点讽刺意味,光华饭店就坐落在麦克西米利安街——这完全可以说是以塔恩名字命名的一条街。
还有一个电话是为了保证他能在慕尼黑机场租用一辆汽车,接着他拨了最后一个打到德国的电话,这个电话是打到瓦瑟堡镇的宝兰纳旅馆。这家旅馆在米什林导游册上被列为中上等,但其主要优点在于旅馆的地址:马林广场9号。塔恩的律师沙尔兄弟和罗伦的事务所就在马林广场。
这一切安排停当之后,他开始打点行装,塞满了一个轻便旅行包,接着将隐藏在伪装墙裙里面的特制公文箱取出来。他的自动手枪、弹药和飞刀等武器都放在箱子底部的分隔层军,使电子安全检查装置无法检查出来,箱子上层的主体空间则放着一架几乎在任何条件下都能将一切文件拍成清晰图片的最新式微型照相机、一副手套、一套伪装成瑞士军刀的撬锁工具,以及包括地图和文件在内的一些其他物品。他出国旅行时常常化名为波德曼,证明这一假身份所需的一切材料他也全部准备停当,这其中包括波德曼的护照,装有波德曼所持信用卡的钱包以及几封收信人为波德曼先生的信件,信件所寄的地址则是一个虚构的公司地址,那实际上是情报局用来发海外邮件的掩护构机。
随后,他冲了个淋浴,换上一条休闲裤、一件薄薄的纯棉翻领套衫,外罩一件色泽亮丽的休闲夹克衫,脚下蹬着一双他最爱穿的柔软舒适的鹿皮鞋。
在准备工作的整个进行过程中,弗莉克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卧室里,等到看见他一切准备就绪,她才开口说话。
“詹姆斯,我们应该谈一谈。”她拍了拍床沿。
“谈什么呢?卷心菜和国王吗?”他微笑着问道。
“谈谈你准备做的事情,准备去的地方,你的整个行动计划。”
他打开公文箱,取出一张瓦瑟堡地区的详图,这张图类似于一张英国军用地图。“弗莉,我打算到时候主要根据具体情况见机行事,不过,这儿有一个粗略的计划。”接着,他讲了他打算采取哪些行动以及采取这些行动的大致的时间,也讲了未来两天内自己计划中的去向。邦德讲完之后,弗莉克又开口说话了,且语调严肃,不容忽视——
“请相信我,詹姆斯,我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单枪匹马地去干。我理解你这一做法,但并不赞成,也不会宽恕。我给比尔·坦纳留了封短信,将这意思也说明了。我不是故意和你闹别扭,但我认为应该有人紧随着接应你,这个人自然应该是我。好啦,现在咱们就来拟定一套电话密码,这样,你起码可以同我保持联系。”
他们只用了大约20分钟就炮制出了一套简单的密码系统,因为这一类的技术他们以前也应用过,已经是驾轻就熟了。
到了邦德该动身的时候,弗莉克紧紧地拥抱他,但并没有流一滴眼泪,也没有施展出女人所惯用的撒娇耍小性子一类的把戏来使他因为拒她于这项规模甚小却事关重大的行动之外而感到内疚。这又是一种有利于他们之间的关系的积极因素,弗莉克已是老特工了,在这种事上不会表现得过分儿女情长的。
“多多保重,”她先用极其平常的语气这样说了一句,随后又柔声地补上一句,“我爱你,詹姆斯。”
乘出租车去希思罗机场的路上,她那态度克制的话别却使他格外感到内疚,她若是做出一副痛哭流涕的儿女之态,也许他还不会这样地内疚。等到了机场,来到汉莎航空公司验票处验票时,邦德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撇下弗莉克是否明智了。
飞往慕尼黑的空中旅行还是像往常那样单调乏味,在护照检验处和汽车租用处,德国人的工作效率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有丝毫可挑剔的余地。他选了一辆乳白色大众牌汽车,驱车直到光华饭店。一到饭店门前,饭店服务员马上过来替他选定泊位把车停好。他抬头一看,发现这家饭店的门面的确能将任何人的注意力引向别处。这正是光华饭店令人喜欢的特点之一:外观看起来很不起眼,但住在里面却会感到舒适,安全而又服务周到,因而是那些不愿引起别人注意的出门人心目中理想的乐园。
他吃了一顿简朴的晚餐,简朴得让侍者领班皱起了眉头。到8点钟,他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给弗莉克打了一个电话,让她知道他已经到了慕尼黑,而且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自己受到了塔恩一伙的盯梢。电话里的弗莉克表现得情意绵绵,以致于令邦德放下电话上床时感到万分沮丧。然而,这并没有妨碍他睡觉,因为经历了多年的特工生涯,邦德那套将包括业务问题和个人生活问题在内的整个世界的万事万物抛诸脑后的本领已炼至炉火纯青的境界。他的头几乎还没来得及碰着枕头,人早已呼呼人睡了,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到早晨5点钟电话将他闹醒时,他已经养足精神,劲头十足了。
6点半钟刚过,他便启程上路,到7点钟他已经远离慕尼黑城郊,奔驰在B-304高速公路上了。不到8点钟,他已经抵达瓦瑟堡了,这个古镇看起来犹如一艘巨大的、经过长期风吹日晒而褪了色的古帆船冲破清晨的薄雾突然出现在眼前。
瓦瑟堡是一个原原本本保存着中世纪风貌的古镇,看起来仿佛四面环水,因为古镇紧临着茵河的一个水流平缓的急弯河曲而建,弯曲的河道直伸入镇中心的南端,环绕镇东面的河岸是一片悬崖峭壁,峭壁之下是缓缓流淌的茵河水。
他将汽车开到茵河北岸的大停车场停着,然后背着旅行包徒步走向无车辆行驶的镇中心。他疾步穿过几条狭窄的街巷,很快便来到马林广场,瓦瑟堡镇的正中心,这儿有哥特式砖砌市政厅和14世纪建造的弗罗恩教堂。
来到广场边缘,他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倾听距此不足百码之遥的茵河的潺潺流水声,同时也领略到眼前景象那种神奇的永恒不变的特性。他甚至还看见了位于广场南面的那座古堡的遗迹,那座古堡就是本镇因之而得名的瓦瑟堡,意即“水中城堡”。
镇上这时已经呈现出一派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从那还保留着古老的瞭望塔的弗罗恩教堂走出一位身披法衣的牧师,为数不多的几家老店铺都开了门,当地人有的正行色匆匆地往店铺里去,有的则拎着整篮整篮的新鲜面包和其它食品从店铺里出来。
宝兰纳旅馆的工作人员并没有因这位旅客清晨8点赶来住店而大惊小怪,他们只是热情地迎他进店,带他去看了他的那个俯瞰着广场的舒适合意的房间,并请他再吃一顿早餐,他欣然接受了,因为当时心里想到在世界各地的许多四星级宾馆里自己曾因这样大清早的光顾而受到轻侮和冷遇。
同意再吃一顿早餐并非因为他贪吃,而是想借此找到一个同那位年老的侍者攀谈的机会。因此,这顿早餐是伴随着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吃完的。邦德的德语说得很棒,别人完全会将他当成德国人。因此,他从这一番交谈中获取了好几项有用的信息。对于外国人,当地人可就有点不愿多谈心里话了,而且他还很快了解到当地人这种保守的性格特点在本周内已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出来。
“塔恩庄园地产的新主人,”那位侍者说话时有些吞吞吐吐,还不停地摆弄着他那微微颤抖的双手。“据说他是古老的冯·塔恩家族最后一个依然在世的亲属,他已经招了百多名男女工匠在整修庄园房屋。本镇可容不下这么些人。哪能容得下呢?无论如何,庄园地产自古以来的边界距离瓦瑟堡镇就只两公里。我们比不过那些工匠,因为我们都没有那种手艺,所以我们目前是不能指望从中得到什么好处了。”
“到一切安定下来时,当然……?”邦德才开口说了半句就被那年长侍者打断了。
“有些情况很有趣。”他大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谁也不知这位自称是冯·塔恩家族后代的人是如何躲过劫难活到今天的,甚至有传闻说他顶着塔恩这个姓氏走遍了世界各地,而且这个姓塔恩的人又据说已于英国最近发生的一起车祸中死去。如今的那些谣言你能信吗?”
他去端来一盘火腿蛋,放在邦德面前,又接着往下说道:“可是他却在这儿显了真身,昨天我还看见了他。他去拜访了沙尔律师,就在那边。”他指了指广场对面的一座古老的木架结构的楼房,房屋大门边上挂着一块铜质招牌。“沙尔家族管理塔恩家族地产已有六代人的历史。自希特勒的那场战争结束以来,老赫尔穆特·沙尔就一直从中作梗,不让任何人购买那片地产。我不是说他会撒谎行骗,但我认为他这人为了达到长期控制那片地产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这样做已经使沙尔家族富贵豪奢的生活维持了很久。这个新冒出来的冯·塔恩说不定就是沙尔的人,安排到那儿以便使沙尔一家得以继续维持他们多年以来已过惯了的富贵豪奢的生活。”
邦德对他说自己也因有意在附近购置地产而想找个律师咨询一下,那年长侍者冷冷地说:“你该去找赫尔穆特的弟弟弗里茨·沙尔,他办理买卖房地产的事。但还有一些其他事情都是我们镇上所不喜欢的。”
“比如说?”
“比如说这个新来的冯·塔恩让一些形迹可疑的年轻人聚集在庄园的地界上安营扎寨。他们之中有些人在我们看来就像那些在大城市里无法无天的光头仔——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袭击外国人、放火烧房屋、在街上游行。告诉你吧,我早听我父亲讲过像这样的人的事情,我自己也还记得一些。这些年轻暴徒的所作所为,完全就像希特勒的帮凶。”
“这种情况有多长时间了?”
“你是说那帮光头仔?也就两三天吧,但他们有些人到镇上来买食品,店主们对他们也多有反感。我们已将他们从这儿赶走。无论如何,他们明天或后天就会离开了。他们来到这儿是为了参加一个集会,塔恩庄园的主人允许他们在庄园地界上举行集会。我是看不顺眼的。”这位像所有老人一样爱唠叨的老伙计走开了,一边走一边还自言自语说自己年轻时的情形可不是这样。
当然不一样,邦德心里想,你生活的时代先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年代,随后是对纳粹党俯首听命、百依百顺的年代,再后来便是德国人民在自己国家屈从于希特勒的暴政后还得尽力替希特勒政权赎罪的年代。他想,这位老人还亲眼看到过西德作为欧洲最兴旺发达的工业中心的崛起,现在又看到了德国分裂局面的结束和重新统一的艰苦历程。德国的重新统一带来了一系列的问题以及对新角色的拼命寻求,或者说得难听一点,是对回归纳粹老路的探求。他不能责怪这位老人对外国人的厌恶态度,在瓦瑟堡这个自狂飙突进运动以来几百年间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古镇里,那些德国光头仔就成为尤为不受欢迎的外国人。
吃完早餐后,他回到楼上,惊讶地发现这幢古老而美丽的旧房子那为数不多的房间里居然还有电话。当地的电话号码簿很薄,他很快查出了沙尔兄弟与罗伦律师事务所的电话号码。拨通电话后不到几秒钟,他就开始同弗里茨·沙尔先生对话了。他说自己是一个英国商人,想在本地购置一大片地产,你当然会明白,这是一个国际财团要觅地投资。当然,本人就是波德曼先生。
电话中的沙尔谈吐不俗而又热情友好,但对于这笔生意的前景却表现出悲观态度,不过,他最后还是想起了他的业务记事簿上还记着有两处地产生意待做,不知波德曼先生是否愿意半个小时后去事务所和他面谈,波德曼先生欣然接受了这一邀请。
邦德接着给伦敦的弗莉克打电话,着重说明他平安无事,已经抵达目的地并已查出了一些有用的情况。他还说待自己与瓦瑟堡镇一位房地产津师见面会谈后还要再给她打电话的。
沙尔兄弟和罗伦先生办公用的那幢楼房虽然一看便知是年代很久的古旧房屋,但几百年来曾不断地翻修改造。这房子最初可能是当地某个富人的住宅,根据其半木质结构的外观及其显而易见的铅框窗户,邦德判断它一定有一个宽敞气派的正门大厅,大厅左右两侧都有房间,而在楼上,它可能仍保留着原有的三个房间。
来到门口,他就发现大门是由结实的橡木板制成,上有金属镶边和铰链。门上还嵌着一把大号弹簧锁——比你在世界上任何地方见到的门锁都大得多,不过仍可以塞进一张硝纤象牙片或是信用卡将它打开。
他仔细查看了大门四周及所有的窗户,想查出有什么窃听线路或电子报警系统的迹象,但根本没发现任何这类玩意,电话线是从房前靠近右墙角的一根电线杆接进屋里的,邦德根据电话线输入盒的大小判断出那里面不可能暗藏什么出人意外的机关。
他按了一下门铃,门很快就开了,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双大大的灰眼睛,眼睛上面的睫毛长得惊人,眼睛下面的鼻子则小巧精致,鼻子下面又是宽阔的大嘴巴,造物主的这种设计显然是要给男士们制定出一个全新的诱惑标准。这女人的一头浓密的金发梳理成一度曾被称作法国辫的发型,他不知如今用来称呼那种发型的是什么名称,但那一头秀发显得如此好看又如此稠密,他一见之下立刻产生一种冲动,想上前伸手抓一下,看看这光洁平滑的头发下面是否藏有金币。
这位美人看上去约摸二十五六岁,穿着十分朴素,这和她的长相以及那双大眼睛里闪出的秋波不太协调。眨眼间,他面前又出现了一位黑发少妇,穿着和金发美女一模一样,也是一件长长的尼龙黑大褂,看不出被罩在里面的是什么样的衣服。这说明两位年轻女人穿着那种难看的工作服是为了保护里面穿的衣服,免得自己的漂亮衣服在上班时给弄脏了。
他好不容易把视线从金发女郎身上移开,金发女郎便启口问他是不是波德曼先生,他有些犹疑地点头称是,并说明是为会见弗里茨·沙尔的。
她请他跟她上楼,说话时还是一副笑容满面的样子,那笑容甚至显得有些过份热情,而说话的语气又有些顽皮,这就使她的那句话听起来不像是在为老板完成一件迎宾任务,而更像是对自己的朋友发出的邀请。
他强使自己从想入非非的白日梦中回过神来,朝周围打量了一番,意识到自己出门时还得更细致地查看一下一楼的室内装置,凭自己刚才那一番漫不经心的打量并没有发现什么用以启动报警系统的电子密码装置,室内所能看见的电子装置就只有两台计算机和一台激光打印机。他瞥见那黑发女子现在正坐在一台计算机前,噼噼啪啪地敲击着键盘,看那严肃认真劲儿,仿佛她的生死就系在那键盘上似的。他转念又想,根据沙尔兄弟与麦克斯·塔恩的关系来看,倒也确有这种可能性。
不出他所料,楼梯顶端一个小小的楼梯平台和一条短短的走廊上连着有三个房门,走廊右边的尽头上还有一个门,他估计那是间浴室。
三个房门上分别标示着赫·沙尔先生、弗·沙尔先生和库·罗伦先生的名字,金发女郎在弗·沙尔先生的门上敲了敲,随即将门推开,并通报“波德曼先生来了。”
弗里茨·沙尔看样子似乎正坐在靠墙角摆放的一张特大办公桌后面,当邦德微笑着向他行鞠躬礼时才发现沙尔先生是站着的,正准备绕过桌子走出来。
沙尔先生的年龄很难判断,他的外表使人一看就会想起丁尼尔在《镜中世界》插图中给特威德尔德姆和特威德尔迪两兄弟所作的画像。他的头部与身材属发育不全的残疾人,用一般老百姓的白话来说,他是个连所穿高跟鞋高度算在一起也只有4英尺2英寸高的侏儒。像其他与他有相同缺陷的人一样,他用热情爽朗,甚至是激情奔放的态度弥补其身体高度的不足。他紧紧握住邦德的手,同他打招呼。很快,邦德便看出,他的身高丝毫没有减低他的声音、他的魅力以及他的业务能力。沙尔回到办公桌旁,取出两本卷宗递给邦德看,两本卷宗都属于中等规模的地产,尽管其中一处还是个农场。他们接着就买卖的可能性讨论了约半个小时。
最后,邦德说他的财团真正要找的是像——他煞有介事地在一个笔记本上查找这个名字——塔恩庄园那般大小的一块地,据他的了解,塔恩庄园只是一块废弃的荒芜之地。
沙尔严肃地摇了摇头。“塔恩庄园,”他板着脸说,“那可完全是另一码事了。说实话吧,波德曼先生,我根本不想讨论它。”
“我知道你同那块地产有些关系。”
“不,不,本人同它毫无关系。负责处理塔恩庄园事务的原先是我父亲,如今是我哥哥。事实上,这片地产由我们负责管理已有几代人的历史了。假如我能做主的话,我们早就将它转让给别的公司了,但我恐怕在这个事务所里我不能够想怎样就怎样。你知道,那是我哥哥赫尔穆特经管的唯一事务,为这个我们兄弟俩20年没有讲话。”他苦笑了一下。“如果不是受到我们的奇特的法定地位的限制,我多年以前就离开这个事务所了。我们事务所的章程规定,沙尔家族和罗伦家族的任何男性成员都不得离开本事务所,当然,也有一个例外,就是死后可以离开。”
“这个规定可真够奇特的。”
“很奇特,那还是几百年前定下来的。这个事务所似乎是由一根挣不断的脐带和塔恩庄园及冯·塔恩家族紧紧地系在一起。令人遗憾的是,事务所的章程虽很反常,但正是它的反常性使它更具约束力。沙尔家族和罗伦家族的祖先原来都是塔恩家族的管家。后来他们混出息了,当上了律师,但塔恩家族的人却千方百计要把我们永远捆在一起。”
“就是这一切导致了你们家族的分裂?”
“我已说过,我和我哥哥已经20年没讲话了——他比我年长7岁。他妻子和我妻子也互不说话。双亲在世时,母亲对我很好,而父亲在街上跟我碰面时都不跟我打招呼。这个世界真奇怪,这和我身材的高矮毫无关系。沙尔家族的男性成员每四个就会有一个是天生的侏儒。”他轻轻挥了挥手。“对了,如今这年月我们不该以这种方式谈论自己,但我在政治上从来没有跟上潮流。我国的政治又在慢慢滑落进30年代的深渊,这个情况你知道吗?”
“我听说过这种情况,也亲眼见到过一些。”
“如果你想找具体的证据,只需今晚9点钟去塔恩庄园就行了。你将会看到我们的祖辈30年代看到过的情景。历史,尤其是政治史,是一种循环不已的过程。正如美国佬所说,能去的就能回来。三四十年代的灾难现在又要重新降临了。”
他们接着又谈了一刻钟,其间弗里茨·沙尔对邦德虚构的那个财团的情况及其要求作了一些记录,邦德将伦敦的那个地址告诉了他,他说他会主动联系的。
沙尔送邦德出门,并陪同他一起走到楼梯平台上。他们正再次握手准备道别,库·罗伦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了。邦德身子向后缩了一步,因为那办公室里向门外探头张望的是一个巨人,身高约有6英尺4英寸,一双手就像两串钢制香蕉,一个剃得光光的大脑袋和那张脸让人想起有些屋顶上作为建筑装饰的怪兽形漏水嘴。
“没什么事,库特,”沙尔轻声地说。“你不必担心。”
“啊,那样,就好。”说话语调迟缓,结结巴巴,像个低能儿。他虽然咧着大嘴在笑,但眼睛里却一片茫然,毫无笑意。他退回自己办公室时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就好像觉得自己完成的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是什么了不起的惊人之举似的。
沙尔抬头望着邦德。“罗伦家族的男性成员每六人就有一人有先天的缺陷。不过,他是个什么也不干的合伙人,除了最简单的事,他什么也不会做。不过,他却能够吓唬人,而且,他具有不可思议的记忆力,20年前的人和事他能记得清清楚楚。我曾听他从头到尾描述自己的洗礼仪式。不幸的是,如果受到刺激,可怕的库特会变得很凶暴。假如你不知道该如何对付他,他凶暴起来是十分危险的。”他朝楼梯下面挥了挥手,“现在,让我们可爱的海蒂送你出去吧。”
“可爱的海蒂”就是那个专为诱惑男人而生的金发女郎。
“海蒂,我想我读过一本写你的书。”她替邦德打开大门时,邦德笑着说道。
“哦,不是我,波德曼先生,那是我在瑞士的表妹,她是个善良的小女孩。”
走出事务所,重新来到马林广场时,他让弗莉克的身影在脑海中闪现,这一来,很快便驱散了他脑中的念头——想在适当的时间和地点同海蒂混在一起。
接着,他陷入了对沙尔兄弟与罗伦事务所那近乎恶梦般的现实的沉思,意识到沙尔和罗伦两个家族的返祖现象可能是几百年前发生的乱伦关系所致,当时的瓦瑟堡真称得上是巴伐利亚的一处穷乡僻壤。
他信步走到广场边上,拐进一条胡同,沿着胡同来到楼房的后面。只需随便瞥一眼律师事务所的后门,就可以断定门上没有什么明显外露的安全报警装置。他还注意到后门上似乎只有一把普通的门锁,只要他们没有加固锁闩,后门便是他溜进事务所的最便捷途径了。
回转身之后,他开始向停车场走去。他想,既然晚上打算干那种勾当,最好先察看一下地形——尤其应探明逃路。
他打开车门,在驾驶台前乱翻了一阵,同时用后视镜观察周围动静,看是否有人盯他的梢。他没有发现什么人,那曾经多次救过他性命的第六感觉也告诉他身边没有威胁。
下了汽车后,他走回到停车场出口,沿着通往B-304公路的侧路蹓跶。走了几步,他看到有一条向右拐弯的岔路,岔路旁边的墙上有一块危险警示标牌。这条狭窄的小路通往一块平坦的高地,高地边缘竖着一排白色防护栏,栏杆外边便是怪石林立的险峻山崖。在马林广场附近的几乎任何一处,他都可以听见茵河的流水声,但此刻茵河流水的咆哮声却在耳边作响。当他走近高地边的防护栏时,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巨大的悬崖峭壁的边缘。在他脚下200英尺的深处,茵河的急流撞击着山岩发出滚滚的涛声。
这真是失恋男女跳崖自杀的好地方,他心里这样想着,脚步早已向后移动,转身沿原路折回旅馆,进门碰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那位年长的侍者,他一见邦德便告诉他晚餐可以吃美味的烤鹅肉配土豆团子。“有些人从老远的地方赶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吃上这道名菜,”他又补充说,“我得赶快到餐厅去,否则你就尝不着这可口美味了。”
烧鹅肉的确味美可口,土豆团子也堪称一流,但他吃毕离席时却有些担心起来,因为巴伐利亚饭菜虽然美味可口,却不怎么好消化,胃可得受罪了。不过,他也顾不得多想这些了,因为他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国旅馆途中在广场上见到的那些陌生人。那是一些流氓、恶棍,有男有女,都年纪轻轻的,其中许多男的都剃着光头,无论男女都一律穿着各式各样极不雅观的奇装异服,打扮得怪模怪样。他想,就是这帮野蛮的家伙最近一两年在德国城市里肆意扰乱社会秩序,袭击外国人,炸毁犹太教堂,还举行反政府示威游行。
回到房间后,他又给弗莉克挂了电话。弗莉克听起来心情比以前愉快一些了,尤其是当他说自己明天或后天就可能回去后,她更显得高兴了。于是,他改用密码通话对她说明他今夜的打算。
“我要不要告诉牧师一声?”她天真地问道。牧师是部长的代号。
“假如能叫他高兴,告诉他一声没什么不可以。他就像爸爸一样,在照看妈妈吗?”
“像死人一样,但我想他在作美梦。今天下午他来到办公室,坐得很近,让人心里不舒服,临走时还使劲将我的手捏了一把。”
“可千万别嫁到白厅里去,亲爱的。今天的小部长明天说不定就能当首相,和皇家政府的成员联姻照样可以上报扬名。”
“我明白。”她笑着使用了一句下流的暗语,这句暗语还是她亲自选定的,用来表示某种愿望。
晚上8点半钟,他已结束停当,换了一身黑色牛仔装,手枪套牢牢栓在右边屁股上,被牛仔衣遮盖住,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备用子弹夹分别装在全身上下各个口袋里,飞刀藏进左边衣袖内。他还带上了那把伪装的瑞士军刀和一只高能袖珍手电。在此之前,他已坐在床上仔细查看比尔·坦纳提供的一份塔恩庄园的详图,并将图上标出的路线一一记在心里。
车子行驶了差不多10英,经过的都是一些乡间小路,最后来到塔恩庄园地界边缘的一条作为边界线的路上,他择了一处路边有茂密的灌木丛作掩护的安全路段停车。
他悄无声息地下了车,还是像往常一样,先原地静站几分钟,让自己的眼睛适应周围的黑暗。他知道路边是一个山坡,爬到山坡顶上便能俯视距离不到300码的塔恩庄园古屋。
他现在已发现爬上山坡的路被似乎是来自山坡那一侧的闪烁的火光照亮了。他还可以听见经电子扩音装置放大了的麦克斯·塔恩讲话的声音,他惊得身子一颤:这声音就像过去历史上某个人物那蛊惑民心的煽动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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