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邦德对纽约市总有一种新奇感。别人都说纽约这个城市已经日趋衰落,情况越来越糟,还说它藏污纳垢,到处充满着危险。然而,每次邦德因执行任务奉命去那儿时,他总发现这个城市和他第一次见到的模样没有多少差别。当然,建筑物是比以前多了一些,而且——像其他城市一样——夜晚人们不敢去的地方越来越多。但是,对他来说纽约作为一个城市比他所热爱的伦敦更具有感召力,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不过,这一次他并不是以詹姆斯·邦德的身份来纽约的。他的护照上出现的名字是约瑟夫·彭布兰纳,其职业是艺术品经销商,赛达·莱特也改了名字,成了约瑟夫·彭布兰纳夫人。这对夫妇已经受到了传媒注意。这都是M和他的参谋长预先安排好的。
赛达·莱特抵达伦敦的当晚;邦德就从总部办公大楼将她领到了肯辛顿皇家马厩改建的一所保密住宅里住着,还有一队人马奉命在那儿保护他们。比尔·坦纳紧随着赶到那儿,简要地向两人说明为他们选定的假身份。赛达因为是初出道的新手,在情报界无人认识,因此也就不需要任何化装。但邦德却是太出名了,非化装不可。坦纳为他提供了几个化装方案。精于此道的邦德心里很清楚:化装要想取得最佳效果,就应当尽量自然地将外部变化控制在最低限度——比如改变一下发型,或是改变一下走路的姿态,或是戴上隐形眼镜,或是用橡皮垫加肥脸颊(此法不常用,因为它会带来饮食方面的不便),戴副眼镜,或是换一种跟平时不同的衣着打扮。这些都是极容易做到的。就在那天晚上,邦德已获悉自己将被配给的一副行头中包括一副灰白的胡须,一副厚实而镜片清晰的眼镜,同时他的头发要经人精心处理成一头稀疏灰白的头发。按要求他还应该端出一副学者派头,弯腰驼背,走路迈八字步,说话咬文嚼字,喜欢卖弄才学。
以后几天里,邦德每天一早就径直驱车到肯辛顿保密住宅里,与赛达一起接受训练。
M安排了一个人给他们上课。这个人其貌不扬,性格古板,但却是一位精研版画,尤其是英国珍稀版画的专家。他的名字一直没有人透露,但他给邦德和赛达上的速成课却使这两人对版画方面的知识不说精通,至少也算是入门了。
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他们已经学到不少知识,了解到自卡克斯顿时期的原始木刻版画一直到17世纪中期,英国没有产生任何伟大的版画家。真正杰出的作品都出自欧洲大陆诸如丢勒和路加斯·范·莱登等大师之手。他们学习的内容包括了小霍尔拜因,英国第一个铜版画家约翰·舒特,还有荷勒·贺加斯及其同时代版画家,涵盖了所谓的浪漫时期的代表作品,直到19世纪蚀刻版画的复兴和高水平发展概况。
他们开始学习的第三天,M来到肯辛顿,指示他们的老师重点介绍贺加斯及其作品。其中的原因M当天晚上带同比尔·坦纳和两名心腹再次登门时向他们作了透露。
“嘿,我想我们已经将事情安排妥了。”M说着就往客厅里最舒适的一把椅子上坐下,同时皱了一下鼻子,表示对室内墙纸的不欣赏。像情报局所有的保密住宅一样,这儿的生活设施都比较简陋,形同一所低档旅馆。
“两件事情,”M继续说道,“宁娜·俾斯马克·妮·克莱弗特似乎是清白无辜的。其次,你,彭布兰纳教授在艺术界人缘不佳。到明天,新闻记者们会闹翻天。事实上,他们此刻就已经开始到处追踪你了。”
“他们以为我都做了些什么事情呢?”邦德十分谨慎,唯恐大意出错。
“也没什么大事。”M换了一副完全公事公办,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你得到了一套迄今为止一直没有面世的贺加斯版画,其风格水平近似于《浪子生涯》或《妓女生涯》。这套版画共有六幅,构图精美,题为《贵妇人生涯》。我相信此事一定会引起轰动。这套版画经专家鉴定,已被确认为百分之百的真品。虽然你对此事一直守口如瓶,但现在外界已经得到消息了。据说你根本不想在英国脱手,正打算将它们带到美国。啊,议会对此肯定会提出质疑的。”
邦德咬了咬嘴唇。“那么那些版画呢?”
“非常精美的仿制品。”M笑容满面。“很难看出是赝品,为它们局里可是花了一大笔钱哩。它们明天就会准备好,我会妥善安排,保证在你下周动身去纽约之前将消息透露给新闻界。”
“谈到动身去……”邦德拉着M离开座位,来到一个僻静房间里。这次任务十分艰巨,因为不到最后的危急关头,他们不能够指望英国或者是美国情报局方面的帮助。其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们去纽约执行任务这件事要高度保密,只能让少数几个人知道。
“没有安排后援接应。”邦德开口道。
“詹姆斯,你以前也不止一次地执行过没有接应的任务嘛。”因为是私下里谈话,M亲切地叫着邦德的教名,说话的口气也很温和。
“的确如此。我想我的武器装备已经安排好了?”
M点了点头。邦德使用的VP70手枪、子弹以及他惯用的飞刀都将连同那六幅版画装在一个公文箱里运到他们在纽约下榻的饭店。“特殊装备处还另外为你准备了两样有用的玩意。你动身之前还要安排雷莉小姐给你上一次技术指导课。”
“我还另有一项请求。”
“说吧,说不定是能够答应你的。”
“银兽。”邦德直视着M的眼睛,注意观察他的反应。“银兽”是情报局的工作人员用来称呼邦德的私人汽车——涡轮发动机绅宝900的绰号。这辆车是他自己出钱特制的,里面加进了一些特殊技术。别人说它是邦德的“玩具”,对此007只是彬彬有礼地一笑置之。他知道特殊装备处处长布斯罗伊德少校常常围着这辆汽车打转转,想看出它的一切秘密:暗箱、催泪瓦斯发射筒以及新近装进这辆防弹汽车的各种精巧附加装置。甚至小机灵也曾用美人计想诱骗邦德说出车里隐藏的秘密。她这样做无疑是受了布斯罗伊德的指使。但007只是开玩笑地拍打着她那诱人的屁股,告诉她少管闲事。此刻,他就要将自己的救命符置于M之手了。
“银兽怎么了?”
“我在美国需要用它,我可不想冒险乘坐公交车辆。”
M脸上露出一闪即逝的笑容。“我可以让人为你租一辆——同样可以用左手驾驶的。”
“那可不一样,你是知道的,长官。”
“你也知道那可不是局里的公车,天知道你在那玩意里隐藏了什么机关……”
“长官,”邦德寸步不让地说,“很抱歉让你为难,但我确实需要那辆车和有关证明文件。”
M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我得考虑一个晚上,明天给你答复。”说罢,他抽了一口烟,便低声咕哝着起身离去了。
其实,尽管这次是奉命去执行特殊使命,邦德对自己提出的带那辆车的要求能否获准也没抱多大希望。没料到第二天晚上,M讲了一大通有关局里经费如何紧张的话题后还是答允了他的要求。局里将勉为其难地安排将他的绅宝汽车运送到美国。“到那儿等着问候你,人一到即可用车。”M没好气地告诉他说。
彭布兰纳教授夫妇和他们的绅宝车一抵美国,便引起了相当大的轰动。在纽约肯尼迪机场,邦德换用一副华而不实、矫揉造作的教授腔巧妙地应付了新闻记者们提出的各种问题。新闻界“以为”他要在美国出售新发现的贺加斯版画?嗯,他还没有这样说过。不,他并没有选定某个买主,此次来美国是为了办点私事。不,他并没有将版画带在身边。不过,他可以让大家知道,那些版画已经运到了纽约。
化了装的邦德对自己说话口音的改变暗自感到得意,他现在说话的口音是根据长期留存的记忆模仿在伊顿上学读书时遇到的那个老舍监的口音。那个舍监当时挺让邦德伤脑筋的,而现在邦德以模仿他的口音为乐。同时,为了保证他们自己成为电视和报纸的头条新闻,他故意装出一副粗鲁无礼的样子。他说新闻界并非真正对艺术感兴趣,他们所感兴趣的只是惹是生非。他拉着赛达从人群中穿过时又补充道:“说到这件事,你们这帮家伙所关心就是价钱问题。美金,除了美金还是美金。你们唯一想弄清楚的就是价钱问题。”
“这是否意味着你此行的目的就是拍卖那些版画呢,教授?”一个记者突然发问道。
“那是我个人的事情,不劳阁下操心。”
他们来到位于56街和派克大街交汇处的罗氏德雷克饭店时,那个公文箱早已先期运到了。邦德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手脚麻利地将版画与武器分开。版画可以安然无恙地存到饭店保险库里。武器呢?嗯,他可以将手枪随身带着,而飞刀则可以藏进特殊装备处几年前为自己特制的公文箱的暗格里。他只顾一心一意地埋头处理这些事情,完全没有注意到赛达脸上已经渐渐开始蒙上了一层冰霜。
在肯辛顿保密住宅一同受训的那段日子里,赛达始终坚持用姓氏“邦德”来称呼他。当他彬彬有礼地提出要她称呼他的名字“詹姆斯”时,赛达冷色拒绝了他。“我知道你和我爸爸是好朋友,”她说话时并不正眼看他。“但我们现在已经是一种同事关系了。我就叫你邦德,你称我莱特——只有在公开的场合我们才扮演夫妻。”
詹姆斯·邦德哈哈大笑。“好啊,你可以那样,但我恐怕还是要称你赛达了。”
此刻,邦德刚从服务台办完版画寄存手续回来,发现赛达正抱着双臂站在房间中央,一只脚不停地敲着地板。不管她有意还是无心,反正做出的那副姿态非常动人。
“怎么回事?”他和颜悦色地问道。
“你猜呢?”
邦德耸了耸肩。受着习惯的支配,他开始像平常一样从箱中取出衣服,并且将他的毛布睡袍随手扔到那张大双人床上。“猜不出来。”
“其一就是这。”说着用手指了指睡袍。“我们还没有决定谁在床上睡谁在沙发上睡呢。詹姆斯·邦德先生,照我看来,只要离开了公共场合,我们之间的夫妻关系就不存在了。”
“啊,当然。我睡沙发。”说完,邦德朝洗澡间走去,边走边回头说,“请放心,赛达,你同我在一起是绝对安全的。你每次都可以在床上睡,反正我喜欢过艰苦生活。”
他进洗澡间时还能感觉到她那副耍小性子的态度,但当他洗完澡出来时,赛达仍然站在床边上,可脸上却是一副悔过的表情。“对不起,詹姆斯,我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爸爸说的对,你是个地地道道的正人君子。”
对于这个评语,邦德觉得受之无愧,尽管平常很难得有哪个女士会称他为“正人君子”。“知道了就好,赛达,快过来,咱们出去潇洒一回——至少吃顿晚餐吧。我知道附近有家合适的餐馆。”
他们来到位于东52街的豪华气派的佩里哥酒楼。赛达觉得这顿晚餐吃得舒服极了,饭菜是邦德一人点的,其中有布卢瓦索洛涅芦笋(一种多味酱拌芦笋)、酒煮里脊片和一种入口即化的梨子做成的奶油水果馅饼。
两人还分享了一瓶邦德口称“绝对无毒”的佩里尼翁公爵酒。赛达紧张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变得开心了一些,同时体验到一种奇特的感觉。虽然邦德仍没有忘记扮演约瑟夫·彭布兰纳的角色,但她却觉得她能够透过这层伪装,看到那个他父亲常常提到的那个真正的邦德。这个邦德长着一对令人难忘的碧蓝的眼睛,一副总让他父亲回想起年青时代的贺吉·卡迈克尔的轮廓鲜明可爱的黑脸膛,还有一张表情严肃、几乎是冷酷但又随时会突然变得亲切起来的大嘴巴。帅得迷人——此时她心中所感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由此,她不禁又想到了有多少别的女人已经先她有过这种发现。
吃罢晚餐,两人漫步回到宾馆,从服务台取过房间钥匙,然后乘电梯上三楼。
电梯的门刚一关上,就见三个衣冠楚楚的彪形人汉朝两人身边围过来。邦德将手伸进上衣里面想掏手枪,还没等他的手碰着枪把,已经有一只手钳住了他的手腕,同时另有一只手拿掉了他的手枪。
“教授,咱们一起不声不响地进到房间里去,好吗?”其中的一个大汉开口道,“别害怕,我们只不过奉命邀请你去见一个人,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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