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哈比希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也许可以解开这个谜,他支吾地说:“噢,是发生过一件事。”
“说具体点,胡伯特。”
“几星期以前,我儿子罗伯特遭袭击了。一个亚洲人想撬他的汽车。歹徒被发现后就野蛮地殴打了罗伯特。肯定是这件事的后遗症!天哪!要真是这样,我明天马上把我们的家庭医师海梅斯博士请来,噢,上帝,太可怕了。”
“可以这么说,胡伯特。我想起来了,罗伯特有几天没来学校,后来脸上就贴了胶布。真不像话,这些外国人!”
“你说得对。我想我们找到了罗伯特成绩下降的原因,他有病!你们当老师的要在评分时给予照顾。埃米尔,谢谢你的坦诚相告。”
“别,别,这是我应该做的。”葡普博士高兴起来了,“打起精神来,老家伙!你能解决问题,即使罗伯特毕不了业,他弹钢琴总还是可以的。”
葡普博士挂上了电话。胡伯特心里说不出个滋味,他正想骂一声“浑蛋”,盖尔达进来了,他只好把话吞到肚里去。
盖尔达问:“葡普博士找你什么事?”
胡伯特不在乎地答道:“我们的儿子罗伯特在学校里成绩下降,数学一塌糊涂,今天晚上我要跟他认真地谈一谈。”然后他问:“你说他是不是有可能病了?”
“他越来越苍白,体重下降……”
“这你已经说过了。你跟他谈过了吗?”
“谈过。可是他笑着说:‘妈,一位诗人说过,那是才子的苍白。你自己倒是越来越美了。’‘才子的苍白’——是歌德说的吗?”
“有可能。你就这样算了?”
“胡伯特,你还让我说什么?”
“他骗不了我,你等着瞧吧!”胡伯特站起身来,把厚厚的集邮本放回柜子里,上好了锁。“我跟他,作为男人对男人,要谈个明白。”
然而,那天晚上的谈话却看不出来是要谈个明白。
盖尔达让父子两人留在书房里,但把书房的门开了条缝,这样她在门厅里也能听得见他们的谈话。
胡伯特先说:“葡普博士来过电话。”
“噢,是那位‘葡皮’!”罗怕特笑了,但他的眼光流露出一丝警惕。
“什么‘葡皮’!你们怎么这么不尊敬老师?”
“我倒要问,你们以前从来不叫老师的外号吗?”
“当然也叫。”胡伯特回想起给两位老师起过外号,青年人在这点上是改不了的,这在学校里是家常便饭。“‘葡皮’……我是说,葡普博士来电话对你提出批评,说你在学校里打瞌睡。”
“听‘葡皮’的课,不打瞌睡才怪呢。”
“那拉丁语课呢?”
“我认为,塔西陀的著作乏味透顶,恺撒大帝则是带着偏见来看日耳曼人。”
“这不是上课打瞌睡的理由。你是不是有时感到头痛?”
“没有啊,爸。”
“有没有头晕?忽然一下发困?脑子缺血,耳鸣或者看东西模糊?”
“没有,爸,我感觉挺好的。”
这时胡伯特想起他太太的话:“妈说,你脸色苍白,人也瘦了。”
罗伯特又笑了,但很不自然:“妈这个人你还不知道吗?”他看了一眼门缝,发现他母亲在偷听,让她听好了!“我一咳嗽,她就说我有肺病,我一吃不下饭,她就说我有胃炎。爸,你说,我是苍白得像个死人吗?”
“这倒不是……”
“那我瘦得皮包骨头了?”
“你怎么这么说话!”胡伯特忍不住要笑。在他看来,罗伯特还是老样子,只是他弄不懂这几个星期罗伯特的成绩为什么下降得这么厉害,“你那位为你辅导数学的朋友是怎么看的?”
“他说,我是一个无底洞,不管装进去多少东西,都会没有的。”
“这话不对,明天我让海梅斯大夫给你检查一下。”
“检查干吗?”罗伯特预感有危险地说,“海梅斯大夫是医生,又不是补无底洞的。”
“他要查一查,上次的袭击对你有没有什么后遗症。”
“这不是胡闹嘛!爸,我感觉很好。这是谁的主意?”
“是我的主意。葡普博士以为……”
“‘葡皮’该做的是算术,而不是以为,爸,别让海梅斯大夫来了。”
胡伯特坚持说:“为了保险起见……”
“海梅斯大夫要检查我,我就冲着他放屁!”
“这是什么话!”胡伯特愤怒地跳起来,他头一回听到自己的儿子如此出言不逊。“我们的下一代就这么点儿教养?我不许你当着我的面……”
“迄今为止,你从来不用担心自己儿子不听话,我一直按照你的观点生活,一直是你的乖儿子。可是看来你忘了,我很快就19岁了,有自己的想法,我有选举权。如果说我可以选波恩政府的人,那么我也有权表达自己的思想。你的父亲19岁就当上大德意志国防军的中尉,可以枪毙人了,尽管是奉命行事……”
“怎么可以这么说你的祖父!”胡伯特喊了起来,“你这个拖鼻涕的小鬼!”
“我知道,你为你的父亲感到骄傲,它是在俄罗斯的沼泽地里牺牲的。可你想想,要是有人叫他拖鼻涕小鬼,他会怎么反应?爸,你该明白,我已经长大成人,不再是小孩了,我在寻找我自己的生活!”
“你现在还住在我家,我还养活着你,只要我还在——我这是用你习惯用的语言——为你把屎把尿,这儿就该我说了算。”
“好啊,亲爱的爸爸,我就喜欢你这么说话。”罗伯特反唇相讥,“就说把屎吧,你很快就享不到这份福了。”
胡伯特喊道:“什么意思?你想搬出去?”
“这主意不错。”
“搬哪儿去住?大桥底下?当个流浪汉?”
“可以考虑,开个头吧,我今晚不回家了。”
“你给我呆在家里!”胡伯特一面大吼,一面用手捂住胸口。罗伯特不予理会,心想这纯粹是做给人看,他又没有心脏病,一位处长大人是不会积劳成疾的。
“我不接受命令。”罗伯特朝门的方向退了两步,胡伯特追上去,抓住他的袖子。
“我告诉你……”
“爸,我也告诉你,把手松开,我不想打掉它……”
“你敢打你的父亲?”他喘不过气来,真的发抖了,“你敢打你父……”
“放开我!”
“罗伯特,你真的有病!”
“那你就别再给我病上加病。放开!”
罗伯特一下甩掉了父亲的手,向门口跑去,拉开门,一头撞到他母亲的身上。盖尔达双手抱头站在门厅里,正在无声地抽泣。
她说:“罗伯特,我的孩子……”然后再也说不出声了。
“妈,你照顾好父亲。”罗伯特奔向大门,把门打开,一股夏天的热气夺门而入,“他什么也不懂。你放心吧,我很好,我向你保证,我会回来的,总有一天……用不了多久……”
他冲进黑夜,奔向他的汽车,坐到驾驶座上,发动引擎驱车而去。胡伯特站在大门口,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离家而去。
他无奈地说:“他有病。盖尔达,他真的有病,他怎么能说走就走呢……我们得想个办法……”
两口子互相拥抱,互相偎依——这是多少年来没有的——然后抱头大哭……可是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们不知道。
一小时以后,罗伯特来到了乌丽克的家里。
乌丽克正在桌上点当天的收入,见到罗伯特便说:“怎么?你来了?真没想到。”她指指桌上的钱,“我们卖了4,750马克,今天生意不错。”
“我要告诉你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他低下头来,吻了吻乌丽克的后颈说,“我留在这儿不走了。”
“到明天早晨?”
“比这更长,永远不走了……”
她抬起头来,盯着罗伯特问:“鲍伯,出什么事儿了?”
“我跟我父亲闹翻了,我从家里跑出来了。”
“这样好吗?”她把钞票收起来放进一个褐色的塑料袋,“你要住在我这儿?”
“是的,我们俩分不开了。”
“要是你父亲找你呢?”
“他不会一条街一条街地跑遍整个慕尼黑的。”
“可以通过警察……”
“绝不会的!你不了解我父亲,处长大人的儿子离家出走,怎么可能呢?”他再次吻她的后颈,觉得她有些发抖,“你害怕了?”
“我感到不妙。”
“我的感觉正相反。我自由了!我有事不用再问别人了!自由了!”
当天夜里,罗伯特吃了两粒摇头丸,同乌丽克做爱,直到她筋疲力尽。他精神十足,对她没有一点照顾。
陶醉过去之后,罗伯特哭了,他请求乌丽克原谅。
他第一次想到:我这是自个儿找死啊……
“我对您是满意的,乌拉,这是说,我还不是很满意,但我希望能够对您很满意。”
冯·格来欣点完了一周的收入,锁进写字台,然后把单据撕掉,放在烟灰缸里烧掉。单据只是象征性的行动,仅仅是表示信任,如果没有信任,做这种生意就不会成功。
对乌丽克来说,冯·格来欣的表扬同时也是责备,而她是不会接受责备的。
她说:“我们在圈里是新手,刚刚起步。”
“这是您的任务。”
“我现在有47名发售人,才这么点时间,算多的了,我们还得同已经干了很长时间的对手竞争,我已经挖来了对方的三个人,了解了一些情况。他们背后有一个波兰人的组织,对外称作‘农产品进出口公司’。他们用带有铅封的冷藏车运输容易腐坏的货物,所以没有多大困难就能入境,例如在冻鹅的肚子里装满了摇头丸。海关人员哪能把冻鹅一只只剖开来检查?”
“我知道。我们正在想办法制止。”冯·格来欣拉开另一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堆彩纸做的小三角包,上面印有一只黑黄色的蝴蝶。“波兰人的药丸已是昨日黄花,这才是新一代的摇头丸。”
“小纸包?”乌丽克拿起一包,放在手里看,“这是小玩具吧?”
“才不是呢。这是我们要钻的空子,可以不受处罚,它叫生态摇头丸……”
“开玩笑!”
“这种摇头丸的成分是纯天然产品:人参、银杏、绿茶、瓜拉纳、生可乐,外加一点咖啡因,到处可以买到,重要的是按正确比例调配。但最重要的是:这种药粉既不违反麻醉品法和药品法,也不违反食品法。在美国可以自由销售,当局无法制止。所谓的‘百分之百天然植物素’,不受任何法律的制约!最吸引人的是:买进价21马克10包,等于2.1马克一包,而卖出价是25马克一包,这可是成百万的买卖哪,乌丽克!而且没有人能和我们竞争。第一批货后天就到了,我们目前手头的药丸要收回。”冯·格来欣对她眨眨眼,“您怎么了,一点不高兴,像是喝了盐酸似的,亲爱的,我们不用再害怕警察,一切都是合法的。否则连薄荷糖也要禁止了,万一真要禁止摇头丸,那也得等好多年。谁会禁止人参和绿茶呢?”
“波兰人不会就此罢休,冯·格来欣先生。”
“波兰人!”他轻蔑地说,“波兰人算什么?新的供货人有能力独家占领市场。”
她问:“谁是新的供货人?”
冯·格来欣摇摇头说:“俗话说知识就是力量,可是在这方面知道得太多就危险了。乌丽克,您就承认这个事实吧:我们进入了新的摇头丸时代,这是21世纪的快活丸。您做这个生意能赚黄金万两,但有个前提,那就是您——或者说我们——必须独家控制慕尼黑和巴伐利亚的市场。要是您只有47个发售人,别人会拿它当笑话,我们的人必须遍布整个巴伐利亚。”
“我只是想小心点,不是谁来报名我都接受的,这里面可能会有警察的密探。”
“不可能。警察不许用青年人当密探,在这点上德国的法律对我们有利。”冯·格来欣自己都笑了,连他也会拿德国的法律作掩护。“就说柏林的香烟黑手党吧,他们经手的买卖以百万计,搜查只是走过场而已,即使抓到几名贩子,多数是越南人,那又怎么样呢?一点没事儿!因为他们是政治难民,都有固定的住址,必须释放,这是法律规定的。此外,被抓的人什么都不说,谁要是说了,那就死路一条,他的后脑勺会挨枪子儿,案子也就了了,我们在慕尼黑也会有这么一天,凡是跟我们干的人,都能赚大钱,但也总是得提心吊胆的。”
“您……您会派人下毒手?”乌丽克声音发哑了,“您真的会……”
“不是我派人,是组织上派人,我的手永远干净。”
“我们这是在同黑帮分子合作?”
“您还是说同聪明的生意人合作吧。”冯·格来欣不喜欢乌丽克的说法,善辨风向的他此时感到乌丽克心里有变化,所以提出了一个一针见血的问题,“您那位心上人罗伯特,或者说您的相好,表现怎么样?”
“他合作得很好。”
“这我相信。我不是指他的床上功夫,而是他的销售手段。”
“他在逐渐适应……”
“他肯定已成为您这位导师的得意门生了。”面对冯·格来欣的冷嘲热讽,乌丽克真想跳起来就走,“他还有顾虑吗?”
“他从来就没有什么顾虑,因为他以为在卖无害的药丸。”
“谁也不会傻到这种程度吧!”
“我说的他都信。”
“这叫作用下身来思维!不过,要是哪一天他开动脑筋……”
“罗伯特从昨天起住在我这儿了,他离开了父母。”
“他怎么啦?”冯·格来欣几乎蹦了起来,这个消息一下了加重了他先前所有的担心。“他搬到您那儿去了?”
“是的。”
“您就这么轻描淡写,像换件衬衣一样?您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吗?”
“罗伯特搬我这儿来有什么危险?”
“您的宝贝儿离开了温暖的家,但心里还惦着爸爸妈妈。他要自由,逃到您的床上来了,想找到一个新的天地,好发挥他的幻想,但在内心深处,他还想着妈妈做的红烧肉,乌拉,您不可能全部代替他的父母,不可能!”
她固执地说:“我们相爱,这比什么都强!”
“我的天哪,一位烟花女子竟说出这种话来。”
这时乌丽克跳了起来,一甩手把桌上的小三角包全撸掉了,她叫道:“我不是婊子,我只是不愿饿死。”
冯·格来欣泰然坐在沙发上说:“乌拉,您发脾气时还真好看。好吧,好吧……您爱那小伙子,这会儿你们又同居了,今后日子可能过得挺红火,但过了15年以后怎么办?”
“什么15年?”
“您年纪比他大,10年以后他28岁,而您已经43岁,皮肤皱了,胸脯耷拉了,眼角有鱼尾纹了,嘴巴也不这么丰满了……”
“谁要您来给我画像!”
“我知道,您会用一切化妆品来掩盖您的年纪,可您那位小爱人儿呢,他会发现,妙龄少女圆鼓鼓的臀部,比半老妇人松垮垮的屁股要好玩得多。”
“你舐我屁股吧!”乌丽克说罢向门口走去。
“乌拉!回来!”
“不,晚安!”
她已握住门把,但冯·格来欣的叫声还是让她停下了脚步。
“我要帮助您,您明白吗?我是个饱经风霜的人,您还是听我的话吧。您就不想想,您的爱人就不会抛弃您?”
“不会!”她站在门口,头也不回。
“因为他是您的奴隶?可奴隶也会……”
“我知道,您说过了,斯巴达克斯……”
“直说吧,年老色衰,您也免不了,乌拉。您想想,要是您的罗伯特有一天认识了一位年轻姑娘,两个青年人一见钟情,您怎么办?我说得够含蓄了吧?”
“不会有这种事。”
“就有这种事,晴天还会打霹雳呢。”
“我怎么办?”她慢慢转过身来,“不知道。我只知道,这太可怕了,我受不了。”
冯·格来欣穷追不舍:“要是真出现这种情况,您怎么办?”
“也许我会杀了他……我不知道。”
“您会的!是的,您会杀死他,我最了解您!您不会犹豫,不会甘休……您宁肯毁掉一切……”
“有可能。”她瞪眼看着冯·格来欣,目中闪出狠毒,“我不会把罗伯特让给另一个女人,决不!”
“您是铁了心了!”
“不,我不允许任何人剥夺我的幸福……”
“我现在知道是什么个结局了。”冯·格来欣站起身来说,“魔鬼天使,您可以走了。”
盖尔达每星期五下午都要玩桥牌,她的一位女友开车来接她。盖尔达不会开车,没有驾驶证,也没有自己的汽车。胡伯特也反对她开车,他说:我们家已经有两辆汽车,再来一辆就太多了,同事们看着也不合适,我们要知道节制。这样,盖尔达就成了她那些女友之中唯一没有自己的汽车的人。
一般情况下玩桥牌的地点都设在外科医生希默尔教授的别墅。参加聚会的全是女士,没有别人。她们玩牌,喝茶,吃点心,有时也喝一杯葡萄酒。
在一个星期五的下午,罗伯特在街上等到她母亲被人接走,便回家去取他的帐篷和野营用品。他高兴地期待着星期天同克丽丝塔见面:两人一起搭帐篷,在湖里游泳,晒太阳,闻花草的香味,煮豌豆汤,喝冰镇可乐或桔子汁,他将放迈克尔·杰克逊的唱片,虽然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这类唱片,但商家肯定会向他推荐的,然后再放一张钢琴曲唱片,譬如肖邦的小夜曲,他会向克丽丝塔解释,怎么来聆听和感受这种音乐。她一开始可能会说:“难道就听这破玩意儿!”但过一会儿她会理解的。
至于对乌丽克,他会说,他得跟父母亲去参加一位州政府大人物的生日晚会,既然他父亲是位处长,这种谎话也就是可信的。
晚上吃完晚饭后,乌丽克把一个小三角包放到了桌上。
罗伯特奇怪地问:“这是汽水粉吗?”
乌丽克笑着说:“汽水粉,说得好!这样我们可以毫不费劲地向孩子们销售了。”
“销售?”罗伯特拿一包捏在手里看,“你开玩笑……”
“这是摇头丸,鲍伯,生态摇头丸,最新产品,没有竞争。”
“这也是开玩笑,什么生态摇头丸!疯了。”
“是疯了,我们得到了在慕尼黑和全巴伐利亚的独家经销权。”
“那我手里还有7,000粒药丸怎么办?”
“会卖掉的。一粒‘巴尔尼’搭配一粒生态摇头丸,这样我们就能顺利过渡,而且保住顾客,由于生态吃香,我们可以争取到对老摇头丸不屑一顾的新买主。生态摇头丸不是风行一阵的药丸,而是未来的幸福!纯天然!”
“它的作用呢?”
“跟‘巴尔尼’、‘笑脸’或者‘小矮子’一样。”
罗伯特一面看一面想,乌丽克所说的挺有意思。纯天然——这是当今时代令人信服的口号,纯天然永远是好事,等于是质量认证。
他问:“你有多少?”
“就这一包,作为样品。”
“我一会儿就吃,噢,对了,星期天我不在,我得跟我父母去参加一个重要的生日晚会。”
“我以为你……”
“这完全是形式、应酬!握手、交谈、互相恭维,边喝啤酒边聊政治,老一套……”
“完了你回家过夜吗?”
“就这一夜,现在你这儿是我的家。”
“鲍伯,你说得对。”她吻了他一下,“不过一回家又得吵架了。”
“我会活着回来的,星期一中午我又会在你身边,在你的怀里得到休息。”
谈话到此结束,罗伯特暗自庆幸,乌丽克没有多问,她相信他。星期天的夜晚要在帐篷里过了,身边是克丽丝塔,月亮上的男人将看着他们俩……
罗伯特和乌丽克一同淋浴,在水花中温存了一番,罗伯特在上床之前把那包药粉吞下肚去,乌丽克浑身洒了香水,散发出茉莉花的味道。
生态摇头丸起作用要比“巴尔尼”或者“笑脸”慢,没有那么猛。和往常一样,一阵欣快感流过全身,倦意全消失了,脑子发出肉欲的信号,但并不产生那种像要把女人撕碎似的可怕的冲动。他们不断做爱达三个小时,直至喘不过气来,事后像空皮囊一样躺在床上。乌丽克很快睡着了,但罗伯特觉得心脏狂跳,接着是一阵虚弱,以致他不得不深深吸气,来排除快要憋死的感觉。
罗伯特一夜没睡,充满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甚至还冲了冷水浴,直到天亮,才在床上入睡了。
这次“试验”没有令罗伯特完全信服,他习惯于用更猛的药丸。这次只是吃一粒生态丸,是有控制地滑入另一个世界,不是猛然给你一推,而是不断地顶着你走。也许就这样好……合乎生态的陶醉能保护人的脑子。
这是多大的错误啊!
盖尔达不像她先生那么倔。她既不是老顽固,也不是公务员。罗伯特出走以后,家里没有再说起他,但在盖尔达身上可以看出,一位失去了独生儿子的母亲有多痛苦,她像个幽灵似地不声不响,以致胡伯特忍不住问她:“你不会说话了怎么的?”
她坐到一张沙发上,看到桌上摊开的集邮本心里就火。
“亏你还静得下心来弄邮票!”
胡伯特用镊子夹住一张邮票,在欣赏上面印着的掷铁饼者,那是一张奥林匹克运动会的纪念邮票。
“我干吗要那么激动?”
“你就不担心罗伯特去哪儿了吗?”
“他说他已经是男子汉了,男子汉应当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胡伯特,这是他说的气话。你想过吗?他什么也没带,没带内衣,没带衬衫,没带刮胡子刀,没带梳子,连牙刷都没带……”
“还没带钱。”胡伯特有些幸灾乐祸。
“对,钱也没带。”
“这我就放心了。没有钱,再美好的自由也美不到哪儿去,我儿子罗伯特会回来的,比他自己预料的还快,他还没有尝过兜里没钱的滋味。”
“你就没有别的话可说了?”
“没有了!”胡伯特把邮票放回集邮本。“我打听过了,他学校还是去的。他至少尽到了他的责任。”
“又是责任!这就是你生活的核心!”
“一个人要是没有责任感,就成了寄生虫!我儿子罗伯特起码还记住了这一条。”他向他太太望去,只见她两手交叠坐在沙发上,消瘦,苍白,像是老了好几岁。“你还有什么事?”
“有!”她站起来说,“我第一次发现,你变得多么陌生了……你这张没有齿孔的邮票!”
为这个称号吃了一惊的胡伯特还来不及回答,盖尔达就已走出房间,把门使劲带上了。
他无奈地说:“这样的人!怎么就沉不住气呢!”
克丽丝塔在马路口上已经等了10分钟,这才看见一辆雪铁龙拐弯过来,她举起双手招呼罗伯特,还跑了几步迎上去,肩上背着打曲棍球用的曲棍。罗伯特一个急刹车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你可来了!”克丽丝塔叫道,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光,“迟到五分钟。”
“你是第一个守时的姑娘!”罗伯特帮她把曲棍和行李包装进汽车,然后等她在他身旁的座位上坐好,她上身穿印有一张熊脸的彩色T恤衫,下身穿一条又紧又短的裙子,白色短袜和轻便帆布鞋,金黄色的头发用一条蓝色的绸带扎住。没有其他更好的形容词了:她真甜!
罗伯特说:“你带曲棍去沃尔特湖毫无用处,”
“不带可不行。否则我老爸要起疑心了。”
“过夜的事也说好了?”
“妥了!我的女朋友为我保密。”
“那就走吧,走向我一生最美好的一天……”
罗伯特开动汽车,克丽丝塔一只手搭在罗伯特的肩上。车窗开着,克丽丝塔的头发被风吹拂到罗伯特的脸上,使他感到浑身酥痒。
他问:“你去过沃尔特湖吗?”
“没有,但去过希姆湖,坐帆船,棒极了!”
“你会驶帆船?”
“不会。我们的部门主任有一条帆船,有一次他请针织品部所有的人去游船,我们这些人都出丑了,也就那么一次。”她大声地笑,并用手拍打罗伯特的大腿,她的开心很有感染力,罗伯特跟着笑了,他打开收音机,正好在放一首老的流行歌曲《跳着舞进入夏季》。
克丽丝塔问:“你没有别的音乐了?这还是爷爷奶奶他们跳舞时奏的曲子。”
“每逢星期日上午,收音机里就只听见这种音乐。不过我还带了几张激光唱片。”
“好啊!”
“迈克尔·杰克逊……”
“也是老掉牙了!”
“还有滚石乐队……”
“那是黑衣士①们听的,罗伯特,下一次我给你听点真正的音乐。”
①Grufties,一个青年帮派,喜穿黑色衣服,在公墓里集会活动。
罗伯特心里美滋滋的,因为克丽丝塔已经想到下一次了,她在做计划了,她信任他。他把收音机开得更响些,随着音乐吹口哨。他想,她说得对,不光是莫扎特的曲子好听,流行歌曲也可以深入人心。
帐篷搭起来了。
克丽丝塔背着手打量着,看起来有点失望。
她说:“不够大。”
“这是双人帐篷,在里面看要大些,我还买不起那种,居家帐篷’。”
她不说了,跪下来爬进去看,不一会儿又爬出来说:“真够两个人用的。”
“我不是说了吗?”
“可是像沙丁鱼似地挤在一块儿,能舒服吗?”她在帐篷前的草地上坐了下来。“我不喜欢睡得那么挤,我从未跟一个男孩这么睡过。”
“我们还隔着睡袋呢。天哪!还不到中午,你就想起睡觉来了。”
这是美好的一天,着了魔的一天。
他们在湖里游泳,用燃气灶煮豌豆汤,喝可乐,晒太阳,躺在温暖而芳香的草地上。年方十六的克丽丝塔那窈窕的身躯在阳光下分外动人,像是上帝刚刚创造出来的生灵,在向所有的人展示青春的美。
在湖里游一圈上来时,他们总是互相用毛巾擦干。每当罗伯特无意地碰到克丽丝塔的胸脯、大腿和背部时,他不由得感到身上发热。
这一天他们谈了那么多的话,往往是说着说着就不知道说到哪儿去了,他们聊个没完,失去了时空的概念。
夜晚很快降临。罗伯特用锅热汉堡包,开了一筒土豆色拉,从冷藏包里拿出一瓶啤酒,这些东西是他星期六晚在各个迪斯科舞厅卖完药丸之后在火车站旁边的小铺里买来的。
克丽丝塔把身上的比基尼泳装换成了一套运动衫裤,躺在草地上,把脸埋在草里。
她说:“开始了。”
“什么开始了?”
“大地的呼吸,干草的芳香。”
罗伯特拿起一瓶矿泉水,把它洒在克丽丝塔脸前的草地上,她像一只小狗一样闻了起来。
“这会儿味道怎么样?”
“这会儿好闻极了……我要睡在外面。”
“蚊子会把你叮死。”罗伯特给她一个热好的汉堡包,“祝你好胃口,可惜我把芥末忘了。”
“我一闻到芥末就流鼻涕。”她坐起来,吃了一口汉堡包,吃到第三口时,她忽然问罗伯特:“你跟多少个姑娘在这儿呆过?”
“一个也没有。”他不用撒谎,这是真的。
“在别的地方,一块儿睡帐篷。”
“你是头一个。”
“我不信,就你这样……姑娘们还不追着你?”
“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管那事儿。”
“现在你有时间有兴趣了?”
“对,自从我认识你以后。你难道不是这样的吗?”
“我不过问问罢了。”她回避了他的问题,继续吃她的汉堡包。
罗伯特带来的燃气灯根本用不着,那天是个明亮的夜,一轮满月把银光洒向森林和湖水,周围一片静穆,不知哪儿的树上有只鸟在歌唱。
克丽丝塔问:“这是夜莺吗?”
“我不知道。我不相信沃尔特湖边有夜莺,不过我也有可能说得不对。”
“我要它是一只夜莺。”
“好,好,它是一只夜莺。”
她抬起头来,指着天空问:“我的星星在哪儿?”
“今天看不见。”
“讨厌!我要它永远看得见,我的星星应该永远发光!”
“我会告诉月亮上的男人。”
她笑了,像是一个小孩得到了自己最喜欢的玩具,她伸出舌头舔干干净沾上了油的手指,拿起第二个汉堡包。“你不是说带激光唱片来了吗?”
“杰克逊老爷爷的……”
“总比没有强。”
罗伯特从汽车里取来唱机,塞进一张唱片。杰克逊的歌声在宁静的夜色里响起。唱完以后罗伯特问:“这是音乐吗?”半躺在地上的克丽丝塔点点头说:
“总比什么‘榛子的颜色黑又棕’好听。”
“各人口味不同。我还有一张唱片。”
“是技术音乐吗?”
“完全两回事,是夜曲。”
“是个新的流行乐队吗?”
“夜曲是钢琴曲,充满浪漫情调,描写夜晚的渴望,是只有心灵才能听见的夜之歌。”
“你胡说些什么呀?你要让我听什么玩意儿?”
“谁爱听夜莺歌唱,谁也就能理解夜曲。你刚才听见夜莺歌唱了。”罗伯特把唱片塞进唱机,“斯瓦托斯拉夫·李斯特演奏肖邦……闭上眼,安静,好好听……”
她依着他的话做了,闭上眼,噘起嘴,等着那“破音乐”来折磨她。
李斯特开始演奏了,忽然间,夜晚有了轮廓,渴望成为现实,对幸福的追忆像一片轻纱徐徐降下,耳边响起舞曲的旋律,把人引入一个虚无飘渺的境界……
夜曲结束了,两人都不说话,只有那只无名鸟还有枝头鸣叫,这是克丽丝塔的夜莺,她还闭着眼,像在倾听最后一个音符。罗伯特不敢打破静谧,他只是看着她那迎着月光的脸庞和金黄色的头发,她多美啊!这是完全不同于对乌丽克的感觉,更纯洁,更幸福,此刻他决不会想起来要靠近她,抚摸她。她看上去像一幅油画,有待神仙的点化而苏醒过来。
克丽丝塔睁开眼睛轻声地说:“真美……可我还是不喜欢,我不要伤感,我要欢笑和跳舞。那人叫肖……什么来着?”
“肖邦。”
“让你这么喜欢?”
“我会弹他的曲子,而且弹得还不错。”
“你想成为钢琴家吗?就像刚才弹的那位?”
“有可能。但我永远赶不上李斯特的水平。”
“他有名吗?”
“他是世界上最好的钢琴家。”
“他赚好多钱吗?”
“肯定。”
“那就好,凡是能赚钱的,都是好事。”她笑了,不再伤感。“对了,我要问你一件事,在舞厅里我就想问你来着,你觉得摇头丸怎么样?”
“克丽丝塔!”罗伯特大吃一惊,“你怎么知道有这种药丸?”
“我认识好多人,他们每天晚上吃这么一粒,然后就精力十足。”
“你也吃过了?”
“没有,可我想试试。”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传得神乎奇神的,说是吃了以后能连跳几个钟头的舞都不觉得累。是这样吗?”
“这只是一方面……”
“而且还会觉得一切一切都无所谓……”
“是一种欣快感。”
“噢,你懂这个!你也吃过吧?老实说,罗伯特!”
“是的,吃过多次了。”
“你这个人!那你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儿。”她贴近了罗伯特,眼光流露出好奇和追求。“人都说吃了以后会感到飘飘然,绝大多数的技术音乐迷都相信这玩意儿。你怎么样?”
“情况不一样。”他想起和乌丽克一起度过的放浪时光,想起自己的飘飘欲仙,不知疲倦。他小心地说,“只觉得能力大大加强了。”
“你今天吃了吗?”
“没有。克丽丝塔。”
“但你带来了?”女性的敏感告诉她,她猜对了。“你肯定有!”她伸出手说,“给我看看。”
“克丽丝塔,你看这夜景多美,吃了药也不会使它更美,反倒是破坏它。”
“我要看看嘛!”她又噘起了嘴,犟得像个小孩。“就看一眼,看完就完。他们光是这么说,没有一个人拿给我看过,有什么神秘的?”
“药丸是被官方禁止的,受毒品法的管制。”
“但好多人都有。和可卡因一样吗?”
“不。摇头丸没有一般人想象中那么危险,我仔细了解过,它不过是一种节食减肥的药,只是成分有点变化,因而对人的脑子会产生影响。但它并不危险,是一种苯丙胺的衍生物……”
“好了,好了,别谈科学原理了,快拿给我看看。”
“克丽丝塔,只许看啊……”
“不就看看嘛。”
“摇头丸还有个名字叫‘恋人丸’。”
“是吗?为什么?”
“吃了以后更加有坠入爱河的感觉,心开始狂跳,浑身发热,什么顾忌都没有了……”
“你有过经验了?”
“有过。”
“跟别的姑娘吧?”她怒目而视,捏紧拳头说,“我恨那些该死的女人!快给我看啊!”
罗伯特犹豫了一会儿,结果还是拿出一个小塑料袋,从里面取出一粒浅紫色的药丸,放在克丽丝塔伸出的手掌上。
“好家伙!上面还有个人头,我认识。”
“是‘巴尔尼’……”
“电视剧《费尔施坦一家》里的人物,我每一集都看。现在居然有了‘巴尔尼’摇头丸!人吃了是不是也跟他一样快活?”
“会的,一下子什么问题也没有了,什么事都解决了。”
“人会变得没有意志?”克丽丝塔急着问。
“有时候。”
“做爱时候也这样?”
“正是。”
“那我们试试……”
克丽丝塔把手凑近嘴边,一下把药丸扔进嘴里。罗伯特想阻挡也来不及了,只得抓住她的双肩使劲摇晃,试图用手掰开她的嘴。
他喊道:“吐出来!克丽丝塔,吐出来!别吞下去!克丽丝塔,听我说,吐出来!”
她推开他,扑到草地上,向一边滚去。
“太晚了!太晚了!”她又是笑,又是叫的,“我要亲自体验一番,跟你一块儿!什么时候起作用?”
“大约二十分钟,各人情况不同,克丽丝塔,你不是答应我……”
“我答应你就看一眼。可是那可爱的小巴尔尼冲着我笑……我就抗不住了。”她坐了起来,活似一头扑食的野猫,“你害怕了?怕什么?我愿意跟你所遇到的姑娘们一样,就有一点不同,那就是:我爱你——管它什么肖邦不肖邦!”
“克丽丝塔!”他抓住她的运动衫,把她拉过来搂在怀里,他对她的话并不感到意外,因为他早已从她的眼光中看出来了,她此刻不过像是中了’巴尔尼’的魔,要把她的爱慕倾吐出来。
克丽丝塔偎在他的怀里问道:“药性怎么开始的?”
“你会有一种压倒一切的欲望。”
“已经来了……”她对他说,“别在这儿,进帐篷去,来,罗伯特……”
他们钻进了帐篷。两人脱去衣服,又是亲吻,又是爱抚,直到脚趾尖发麻,心脏像要爆炸,气都喘不过来。
克丽丝塔在罗伯特耳边说:“这是我第一次,以前从未有过,相信我……”
他回答说:“我相信你。”
“我爱你,爱得无法形容……”
“我也爱你。”
“吻我,吻我的全身……来吧,来……”
这时候摇头丸起作用了。罗伯特感觉到克丽丝塔的温柔和羞怯逐渐变成猛烈的激情,她的节奏变得狂野和无法控制,呼吸变成断断续续的呻吟,不时发出尖叫,她的指甲掐进他的背部,头摇来摇去地喊:“我要死了……抱住我!噢,我要死了……死了……”她咬他的肩膀,抓他的头发……
当两人分开时,克丽丝塔已是气喘吁吁,浑身颤抖,她说:“太美了!我真快活,真快活。这会儿我想跳舞,唱歌,爱你,不断地爱你,罗伯特……”
“克丽丝塔……”
“我在哪儿?我飘起来了……”
“我们在自己的世界里,这个世界只属于我们。”
“那就把我抱住,抱得紧紧的……我要留在这儿……”
他吻遍她的全身,那感觉跟和乌丽克在一起时完全不一样,克丽丝塔的身体更坚实、更光滑,是一种完美无瑕的青春美。
疲惫的罗伯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但对克丽丝塔来说,世界变了样,她飘飘欲仙,充满活力,手脚发痒,止不住地要动。她爬出帐篷,伸开双臂,对着星空叫道:“月亮上的男人,看着我!”接着她开始手舞足蹈,围着帐篷在草地上转,她裸体沐浴着明亮的月光,像小精灵似地又蹦又唱,沉浸在一种无比幸福的感觉之中。
忽然她停止了舞蹈,似乎想起一桩什么事,她生怕别人听见似地踮着脚走进帐篷,从罗伯特的行李中找到了那个小塑料袋,把它打开。
克丽丝塔对着摇头丸说:“‘巴尔尼’,你是个好样的!我现在成了另一个人了。你还会什么把戏?”
她伸手从袋子里取出三粒“巴尔尼”,放在手掌上,一下扔进了嘴里,她又一次围着帐篷在草地上跳舞,也不管公路上有没有人看见她,偶而她听到汽车喇叭的声音,以为有人在欣赏她美丽的裸体,所以也朝公路方向打招呼,接着继续伸开双臂跳起舞来。
过些时候克丽丝塔感到心脏猛跳,不时还停搏,呼吸发生困难,浑身燥热,像是发高烧,忽然一阵眩晕,她跳不动了,跪倒在地上,她害怕了,开始向帐篷爬去,一面爬一面觉得心里像在燃烧。
罗伯特惊醒了。克丽丝塔倒在了他身上,她双手抓住乳房,往两侧拉开,好像这样能多吸点空气,嘴张得大大的,但已口齿不清,说不出话来。
“克丽丝塔!我的天哪,你怎么啦?”罗伯特让她仰面躺在地上,只见她浑身颤抖,“克丽丝塔!”
他拽住她的腿,把她拖到帐篷外的草地上,使劲摇晃她,试图掰开她的手。这时他才发现她烧得滚烫,喘不过气时就两脚乱蹬地面。
罗伯特赶紧去拿最后一瓶矿泉水,这时他看到他那个装摇头丸的小塑料袋被打开了,一时间他像瘫痪似地跪在地上,这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忙把冰凉的矿泉水倒在克丽丝塔身上。但一升水对于一个内部起火的身体能有什么作用?这点凉水对沸腾的血液根本无济于事。
罗伯特想,这下怎么办?他心慌了,不知所措。他看看公路上是否有汽车来,可以请人帮助。但这时候的沃尔特湖四周空无一人,每拖一分钟克丽丝塔的状况都会恶化。
天哪!怎么办啊?她吃了多少粒摇头丸?又吃了一粒,或是两粒,或是三粒?即使吃了,也有可能是暂时的痉挛,是神经对刺激的反抗……乌丽克说过了,药丸并不危险,是快活丸而已。我卖出去这么多,还没有一个人来找我算账。人们都很快活,还在不断地吃,我亲眼看见的。我在各迪斯科舞厅里卖出了70%的货,也不见有一个人倒下去,克丽丝塔,克丽丝塔,你好好吸口气,克丽丝塔……
罗伯特再看看她,只见她两眼紧闭,张大着嘴,脸部扭曲,好像是要大叫一声,但却只发出低低的呻吟,她又用脚蹬草地,挥动双臂,抓住罗伯特的脖子,往自己胸脯上拽……突然,她不声不响地松开了手臂,两腿一伸,头往后一歪,嘴放松了,不再呼吸。
罗伯特大叫:“克丽丝塔!”他摇晃她,但她已经不动了,“克丽丝塔……”
罗伯特绝望地试图做人工呼吸,并有节奏地用手压她的胸腔,这是他在童子军里学习急救时学到的,他不断重复这些动作,但毫无效果,克丽丝塔的脸色变白,像是吸满了月光。
“克丽丝塔……”罗伯特停止了急救,站了起来,眼看着她死在他的手下。他像守灵一样坐在她的身旁,握住她的手,凝视着天空。克丽丝塔的星星现在看得见了,它在发出微弱的闪光,天上有无数的星星……一个人死后会变成一颗星吗?还没有人想过上帝的法力有多大。
奇怪,罗伯特这样坐在死者身边时,他并不是感到悲哀,而只感到孤独、寂静和空虚。他一会儿看看克丽丝塔的星,一会儿看看她那苍白、赤裸的身体,过了很久,他感到心中升起怒火,一种要报仇和毁灭的欲望油然而生,他要毁灭的对象就是:乌丽克。
罗伯特在死者身旁坐了近一个小时,然后开始拆帐篷。他想得很周到,做得有条有理。
他先把克丽丝塔抱到草地边上的一丛灌木树下。她赤条条地死去,他也把她赤条条地放在树枝底下,把她的衣服捆成一团,清理了营地,把所有东西放进汽车,再检查一遍草地,看有没有留下痕迹,最后,他再次去看克丽丝塔,俯下身来给她一个深情的吻,禁不住潸然泪下,她的身体已经凉了,她离开了尘世,她现在的脸蛋有如一个金发的洋娃娃脸,嘴角甚至挂着一丝微笑,好像是幸福地走向了永恒。
罗伯特没有什么生离死别的话,他再一次把额头贴在她的胸上,然后站起身来,从草坡奔向汽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他的汽车开上通往慕尼黑的高速公路时,他平静下来了,他的思想很明确,很清楚。
要报仇!要毁灭!
他成了别人的工具,但他不会再干了。
奴隶挣断了锁链。
乌丽克听见门铃响十分恼火,当时她睡得正香,她先看看床头柜上的钟,时间是半夜两点一刻,这种时候不应该有人按铃,她继续躺着不动,铃声又响了,她只得起来,披上晨衣走向门口。这时她从起居室的抽屉里拿出一把手枪,打开枪的保险。
她大声问:“是谁?给我滚!”
“是我。”
“罗伯特?”她把手枪放进晨衣口袋里,拉开门上的保险栓,她开门时被罗伯特撞了个趔趄。罗伯特冲进起居室,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他喊道:“你干吗把门反锁上?”
“我一人在家时总是把门反锁的,我又不知道你会来。你不是要在父母家里过夜吗?”
“我这不是来了吗?”他发现她晨衣袋里有手枪,于是咬紧嘴唇问道:“你有武器?”
“我一直有。”她把手枪放到了一张桌上,“如今一个单身女人生活在大城市里,人人都可以欺负。我要保护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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