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浆黑手 第16节

  “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那幢里面正在进行聚会的建筑物,是一幢道路拐角处的楼房,也是广场前面的最后一幢楼房。此时,许多年轻人正从里面走出来。
  马克斯-克罗纳尔广场比利欧看地图时所估计的还要小。广场右面是一排有阳台的房屋。广场的正面和左面分别由三块花园地围绕着,里面隐约可见一些住宅的黑色轮廓。
  10——到目前为止它只不过是一个数字。可是现在呢?
  利欧抚摸了一下他的皮茄克。和上几次出外进行新闻采访一样,他带着一架望远镜。这虽是一架很小的看戏用的望远镜,但夜间观察的效果相当好。他四下张望,一个人也没有。于是他举起望远镜,可是并没有能看清住房大门上方的那些数字。
  他把望远镜放回口袋里,继续走过地上的落叶。他看上去像一个有点心不在焉的散步者,正穿过一个陌生的公园。
  他戴上他的太阳镜,像一个戴着墨镜、夜间在公园里游荡的人。这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可是,也有许多人认为夜间戴墨镜是一种时髦,不是吗?还有一些视力有困难的人夜间也戴着墨镜,不是吗?
  大约在广场的半中央,矗立着两盏路灯,装演美观。谢天谢地,公寓离此不远了。
  他转身向道路拐角处的那幢楼房走去。汽车驶近了,一辆摩托车也飞驰而来,两个人从摩托车上跳了下来,发出一阵笑声。那个站在电唱机旁的人在这段时间里已改放了迈克尔·杰克逊的唱片。
  利欧翻起茄克的领子,朝那两个刚从摩托车上下来的年轻人走去。他们边笑边把他们的头盔夹到腋下。他冷淡地向他们点点头,几乎感到无拘无束;他像从前一样,开始兴奋起来,这是记者特有的兴奋,使他比其他同时代人更容易对付这个世界的种种困难。
  他现在来到了道路拐角处。一辆排气管发出笃笃声的老掉牙的意大利汽车正在寻找停车的地方。驾驶汽车的那个姑娘向他点点头。利欧站在广场上,现在他已经到达那排房屋的最后一幢房子的入口处。入口上面写着8号!上帝啊,该到了吧?
  在那儿!那是一幢用白砖砌成的三层住宅!围墙也是用白色的砖砌成的,围墙上还拉了一道低矮的铁丝网。花园门也是白色的。住宅大门被华丽的石头装饰着,显得很有气派。门的上方写着一个相当小的数字:10。
  他像闪电一样快地思考了一下,然后命令自己:向后转!快到公园里去!离开这里!
  可是,他还是站着不动,因为他根本不想离开,因为这时有一种东西迫使他站住,因为在这个叫人难以相信的、像在一部低劣的电影里安排好的瞬间,门开了。
  那儿站着一个人,站在入口处的雨篷的阴影下。
  利欧转过身,尽量表现出不慌不忙和镇定自若的样子。
  是啊,他和哈佩尔之间相隔不到10米。
  那排房屋的地下室的窗子装有钢制的栅栏,高出人行道大约30厘米。
  利欧背向着广场,把右脚放到一只栅栏上。他摘下太阳镜。他想,他必须看得更清楚一些。
  他不仅记住了哈佩尔的脸,还把它铭记在心,仿佛他认识它已经好多年了。这是一张结实的、但是由于脂肪过多而肿起的脸;这张长方形的脸和他那结实的、笨重的身体很相配。这是一张德国官员的脸,还有一个德国官员的肚子。在北莱茵-威斯特法伦州,或在利欧自己的出身地汉诺威地区,当官的和经常光顾饭店的,都是哈佩尔那样的人。
  他是哈佩尔!
  转身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块铜牌子上的字:伯恩哈特·哈佩尔。
  这时,哈佩尔来了,但不是他一个人。一只长毛的、棕色的、闪闪发亮的小畜生正扯着一根绳子。这种狗叫什么名字?对了,它叫长耳软毛猎犬。哈佩尔没有结婚。不,他是离了婚的。所以,为什么不该牵着他的小狗到户外溜达呢?
  但是,事情并不像他所期待的那样,他并没有猎人的激情。猎物,对象,射击目标……这些你都有了!可是猎人的激情呢?你有没有喝掺了法国白兰地酒的热咖啡时的那种感觉?你现在需要的是仇恨。仇恨能像兴奋剂那样起作用。路德维希·基费尔在这方面有句名言:“把仇恨个人化,把仇恨作为目标给予体现恶的人,这在任何时候都是革命的一个武器。历史正在证明这点。”
  路德维希是一位伟大的理论家,但现在他无法帮助利欧克服困难。
  情况不一样了。哈佩尔也变了。他现在朝广场中心走了6或8米,站住了,摇着头朝那些兴高采烈地参加聚会的年轻人凝视。他又走了三步,然后又停住,朝那辆意大利跑车凝视,它正咆哮着朝他开了过来,正好围绕他转了一圈。车上的那个姑娘大声地呵斥他。那只狗汪汪地叫了起来,哈佩尔举起了拳头。此时,他就站在第一盏路灯的照明范围之内,离利欧只有4米。
  一张肥胖而蜡黄的面孔。一副闪闪发光的眼镜。只是他的身体似乎像雪一样地融化了。正方形的脑袋和强壮的身体再也看不到了,看到的只是消瘦下去的肩膀,挺着的肚子和穿着牛仔裤的瘦削的双腿。的确,他穿着牛仔裤!
  可是,给人印象最深的还是那张面孔。面孔肿得像只气球,一张由于愤怒而向上翻起的嘴,活像一个陷阱。和打靶场的那张照片相比,此时的这张面孔显得令人厌恶,不,显得卑鄙下流。
  4米,至多5米……事情很快就会过去。这事非常容易。你不必瞄准领带,因为他根本没有戴领带。在他运动茄克翻开着的领子下面,他穿着一件汗衫。
  那么,是该行动的时候了。是的,是时候了,天哪,瞄准吧!以“紧急行动阶段”的名义,以“积累知识”的名义……
  现在你已经有了猎人的激情。快,快掏出手枪,用不着老是瞄准!开枪吧,小子,开枪吧!
  可是,他并没有开枪射击。
  要是他开枪,一颗子弹就够了。只要一颗子弹,他也许就一命呜呼了,演出结束了……
  可是不行!
  利欧又想去拿他从酒店带回房间里的酒瓶。他起身下床,朝电话机走去。
  他站在那张小写字台前面,感到被汗水浸湿的衬衫紧贴在他的背上。一颗子弹?然后就去坐牢,在监狱的病房里呆上几年吗?他清楚地知道,他又开始犯病了。他的胃老是有问题,喝了几口葡萄酒,他就觉得恶心,长时间地感到疲乏,大概是“继发感染”。
  他开始给慕尼黑的家里打电话,把听筒紧贴在耳朵上,屏息静听。什么也没有,只有空线信号。要么是维拉睡得很熟,要么是她外出了,所以卡洛拉公寓里的沃尔曼先生得不到回答。
  好吧,明天他又会是利欧·马丁,他会从某个编辑部里给她打电话,像路德维希所想出的那样,找个理由为他的柏林之行辩护。
  可是今天,他非常需要她。
  他从皮茄克的贴胸口袋里掏出笔记本,翻开最后那页。这里写着马略卡岛的预拨号码:00-4-71,“利欧,要是你需要我,就给我打电话。夜里也行。要是你认为重要的话,就给我打电话。”
  他没有要事。在路德维希的眼里,他也是个完全明理的人。劈劈啪啪地开枪射击,这对他来说简直是发疯的行为。不过话又说回来,他曾看到“射击目标”政府主管伯恩哈特·哈佩尔,并巧妙地避开他的视线,以致他不可能把他认出来,所以一切都很好。不管怎样,他并没有惊人的消息要告诉路德维希。
  可是,利欧渴望听到路德维希的声音。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午夜已过去了。可以肯定,路德维希现在已经在他的公寓里。10点钟的时候,他乘汉莎航空公司的飞机离开莱茵河畔的法兰克福,然后在11点55分,也就是正好中午时间,到达马略卡岛的帕尔玛。
  天气很热,热得令人透不过气来。空气里满是油和汽油的气味,可是路德维希·基费尔却似乎闻到了大海的气味。他抓牢栏杆,小心翼翼地走下自动楼梯。该死的空中旅行使他精疲力竭。
  帕尔玛的机场大厅真够大,可以容纳两个足球场。在办理托运、寄件、海关手续的窗口前面排着长长的队伍。大厅里到处是被太阳晒黑了的度假者,他们忙忙碌碌,乱喊乱叫。他推着载有他箱子的行李小车穿过人群。在一家旅游用品商店旁边他停了下来。
  “劳驾,我想买这东西……”
  “这东西”是一顶很不像样的、皱巴巴的棕绿色的旅行帽,上面印有蓝色的文字:“马略卡岛。”当他拿起它的时候,他已经厌恶它了。难道他得像个小丑那样到处乱跑?可是天气炎热,他不能戴巴斯克帽,所以他只好买下这顶旅行帽。
  在机场的一间厕所里,他脱下巴斯克帽,换上旅行帽。他的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响。他往嘴里投了两颗蓝色的药丸,然后用手接了一点有怪味的水,把药丸喝了下去,肠肌的蠕动渐渐地停止了。
  路德维希·基费尔的下一个步骤,是到赫兹汽车出租处的窗口。
  “您有一辆带空调的车子吗?”
  “当然有,先生。”
  他租了一辆欧宝维克特拉汽车,用信用卡付了款,接过钥匙,然后坐进了这辆崭新的汽车。
  一个小时之后,路德维希·基费尔拐进了一条通向小山上玫瑰庄园的小路。意大利柏树,橄榄树,露台,这是恩格尔的那幢乡间别墅,这儿的风景他都熟悉。
  他把欧宝牌汽车停在停车场上,然后下车。酷暑笼罩着那些楼房。它们投下巨大的黑乎乎的阴影。事情会非常简单,他将向恩格尔打听购房的情况。“您知道,我是个退休者,想在这里买一间度假小屋。”是的,很简单。这样一来,他就会面对面地看到恩格尔。他曾经仔细地考虑过,在他最终把他送上西天之前,他还想看一看他的嘴脸,还想听一听他的声音。
  在汽车间的拐角处走来一个人。这人手里拿着一把铲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基费尔。这人满头黑发,身材瘦而结实。
  “我想找恩格尔先生,”基费尔说。
  “托马斯先生不在这里。”
  基费尔感到肚子里一阵疼痛。
  “他会不会在岛上?”
  “哦,是这样,先生,”那人微笑着回答。“他乘游艇到海上游玩了,通常在下午才回来,大约在5点和6点之间。当然也可能晚一些。他从来也不告诉我准确的时间。”
  恩格尔向伯恩哈根发了一个电传。马尔茨贝克可以在那儿继续制作他的玩意儿,他却要在游艇上消磨第三个下午:日光浴,碧蓝清澈的海水,游泳,姑娘们,天上的海鸥……
  霍赫斯塔特躺在卧椅里,谛听劈劈啪啪的海浪声。他简直难以相信,他这么快就习惯了这种新的生活。
  他闭上眼睛。一丝丝的光线渗入他的眼皮,交织成小小的、粉红色的线团。他想入睡了,可是他却在躺椅里坐了起来。一支萨克斯管正吹出如诉如泣的曲调,然后是一组打击乐器。
  托马斯和他的女人们难道永远安静不下来?难道狂欢又已经开始?
  打击乐器正在演奏一首节奏强烈、富于刺激性的南美时髦舞曲。也许这舞曲正合恩格尔的心意,但却不适合这样安静和平的环境!这一次,海盗2号游艇停泊在一个有斑点的岩块形成的海湾前面。看不到一粒沙子,也看不到一个人,只看到陡峭的向下倾斜的岩石,类似挪威海岸边的狭湾。
  霍赫斯塔特站了起来。看来,他只好到他的舱房里去睡觉了。他穿过开着的交谊室门,走进自己的那间大的舱房,然后拉上有白色条纹的窗帘,以免被别人看到。他额头上的晒斑开始发痒了。他睁大着眼睛,耳朵也开始发热了。
  的确,这里发生的一切使他震惊。
  当然,他早就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对凯蒂的情况他也早有所闻。有一次,恩格尔悄悄地对他说:“凯蒂?我这里就像爱斯基摩人那里一样,约亨。我的女人们也就是你的。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凯蒂这女人经过检查没有发现艾滋病。所以说,你快去找她吧,老兄!”
  快去找她吧,老兄?可是毕竟不能在大白天的下午!
  交谊室里半明半暗。小号吹出悦耳的曲调,打击乐器像狂风般地发出怒吼。交谊室角落里的那张桌子已经向上翻起来。那张皮制的黑色的宽睡椅,在黄铜墙灯的照耀下发出微弱的闪光。在那张宽睡椅上躺着凯蒂和另一个他们在卡拉多尔带上船的姑娘。克莱娥?克莱娥是一位非常年轻的姑娘,不到19岁。细嫩的皮肤,苗条的身材,像是造物主刚刚创造出来的一样,令人惊羡不已。此外,还有一头齐腰的红色长发、细细的眼睛和印第安人的面型。“刚刚来自委内瑞拉,约亨!是给你的。我把她从一个破产的酒吧老板手里骗了过来。”
  “怎么样,约亨?”
  恩格尔舒适地坐在软椅里,手里拿着一杯香槟酒,膝上放着一台摄像机。地上放着一瓶法国香槟酒。
  “太不像话,是吗?!”
  霍赫斯塔特不动感情地点点头。
  “真够刺激!”恩格尔说。“的确是一流的,是不是?”
  “是的,”霍赫斯塔特轻声地说。“很刺激,不过门可是开着的,托马斯。要是现在托尼欧……”
  “托尼欧?”恩格尔笑了起来,并把摄像机举到眼前。“你想要这个水手长在这里吗?喝酒吧,你这家伙,喝一杯吧。”
  霍赫斯塔特不是个酒鬼,他也不喝恩格尔给他的那杯酒。霍赫斯塔特被这场面完全搞糊涂了,由于吃惊呆若木鸡地站着。
  霍赫斯塔特的脸一阵发红。
  摄像机的聚光灯突然亮起来,使人看到阴暗处的那两个满身大汗、闪闪发光的身体,黑暗中的秘密被暴露了,每个细节都看得清清楚楚。
  “说吧,你要托尼欧在场吗?”
  “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摄像机遮住了恩格尔的脸。“这是为你安排的。你得练习,小子。瞧,克莱娥来了!行动吧,她在等着你。在恩格尔这里,一切都称心如意。一流的商品,约亨,没有艾滋病,老兄,对你还是免费的。”
  17点30分。从风玫瑰旅店的阳台上可以看到124号泊位。它是空着的。
  那位身穿米色便服、头上戴着一顶很不像样的旅行帽的老人向服务员要甘菊茶。这是第三次了。一位年轻的马略卡岛本地的服务员给老人送来了一杯甘菊茶。
  “请告诉我,你对这港口熟悉吗?”
  “有什么事吗?”
  “那儿,正前方,老是停着一艘游艇……”
  “那儿老是停着一艘游艇?先生,您怎么这样想呢?这儿的港口里停着几百艘船。”
  “我指的是124号那艘船。”
  年轻人勉强一笑。这人真奇怪,在这里闲坐了三个多小时,一次又一次地要了甘菊茶,老是朝水面上看,还数游艇呢。
  “那艘游艇是一个德国人的。”
  “啊,原来是这样!一个德国人的?”
  “是的。这里的人把他叫做托马斯先生。他整年住在马略卡岛上,有很多很多的钱。”这年轻人露齿冷笑。“还有许多的姑娘。”
  “真想不到!不过我只想问您,那艘正在进港的游艇是不是他的。”
  这位服务员用手遮住眼睛,以免受到落日光线的伤害。“是的,”他说。“对了,那是他的游艇。那是海盗2号。”
  “停船,托尼。把两艘船停下来。真该死,我再说一遍,把它们开向左边。”
  托马斯·恩格尔由于疲劳而烦躁和盛怒。可是最主要的原因——这样的事很少发生在他的身上——是他不知道自己该采取什么态度。
  他再次举起酒杯,庆幸自己发现了他的女儿,她站在纪念品货摊旁边的平台上,紧靠比萨店站着,穿着红色短裤和白色衬衫。
  此时,他又很清晰地看见了她。不错,是伊勒娜!她站在那儿,犹豫不决地在看一副太阳镜。其他的两副太阳镜她已经拿在左手里。在平台的旁边,别墅管理员的女儿和伊勒娜的女友马达勒娜懒洋洋地坐在一辆轻型摩托车上。
  恩格尔把望远镜重新插回到海图室边上的一个支架里。然后他奔下梯子,挤过船舱之间的过道,打开交谊室的门。
  眼前出现的一切完全和他所想象的一样。凯蒂站在酒吧柜台的旁边,手里拿着一杯香槟酒。而在那边,在一张皮制的长椅上,霍赫斯塔特这个小丑,这个十足的白痴,正把头靠在克莱娥的身上,手指在她身上乱摸。他们马上就要上岸了,可是这家伙压根儿还没有觉察到。
  “约享!”
  他猛地抬起头,直愣愣地望着恩格尔。真该死,霍赫斯塔特深感羞愧,恨不得马上把自己沉入海底。
  “到底出了什么事,托马斯?”
  “你快把衣服穿上!你,凯蒂,快滚到舱房里去!你也去,克莱娥,快,赶快去!”
  “可是……”
  “你就按我说的去做。”恩格尔从地上拾起一条泳衣,猛地把它扔到凯蒂的脸上。“伊勒娜在码头上等着,明白了吗?”
  她点点头,迅速跑进舱房里去了。
  他又走上驾驶台,并对托尼欧说,他可以开始登陆演习了。托尼欧点点头。游艇在港口里旋转,然后降低速度,向后转身,渐渐向防波堤驶去。
  恩格尔看到伊勒娜在向他挥手。她的身旁站着一位老人。这老者身穿快要穿破的便服,头上还戴着一顶绿色的小帽,显然是一个典型的旅游者。他也把双手支撑在平台的栏杆上,注视着那艘海盗2号游艇穿梭于其他的船只之间,朝陆地驶来。
  “托马斯!爸爸!”伊勒娜响亮的声音盖过海水翻起泡沫的噪声。
  托尼欧关掉发动机,熟练地跳上防波堤,用绳子把船系在岸边。
  “海盗2号——新泽西州”。船尾上写着这几个巨大的字母。新泽西州,基费尔想,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托马斯·恩格尔是不会为这样一艘豪华的游艇缴税的。现在他正敏捷地从前甲板上爬过去,穿着蓝色的水上运动鞋和蓝色的运动短裤,光着上身。他长着浅色的头发,皮肤被太阳晒黑了,比照片上黑得多。
  是的,这就是托马斯·恩格尔。
  那么,这里的这位年轻的姑娘是谁呢?他早就从平台上观察她,当时她站在售货摊旁试戴太阳镜,高高举着泳衣,对她的朋友高声说了一些年轻的姑娘们彼此喜欢说的事情。
  然后,她像基费尔一样,把双手放到平台的栏杆上。最后,当那艘游艇驶近的时候,她疯狂地挥手,以致她那像马尾巴一样的亚麻色头发飞扬起来。
  “托马斯!爸爸!”
  路德维希·基费尔此刻想到什么,他以后也无法作出解释。此刻,他浑身是劲,思想高度集中,就像一面聚焦的凸透镜。
  这的确是一个机会!他主意已定。
  一次也许永远不再回来的机会。不错,他很同情这位姑娘,但是她会挺住的。何况她已经长大成人了。她是那个男人的女儿,这男人不仅给那些无辜的人带来无限的痛苦,还给他们带来了死亡。这一点她也必须知道。
  坡托·科罗姆港位于卡拉多尔以东10公里的地方,这是一个天然港,是一块巨大的岩石盆地,四周围着松树和低矮的、大多为三层的房屋。渔船突突地响着开过灯塔,防波堤上晒着鱼网,孩子们和好多狗在一旁观看姑娘们修补鱼网或油漆鱼船。
  当路德维希·基费尔开着汽车经过用缆绳系牢的船只时,心里在想,还有10公里就到坡托·科罗姆港了。10公里——等于20年。这里还像从前一样。是的,一切似乎和从前完全一样。
  他把汽车停在一棵高大的意大利五针松的树荫下面。在饭店前面的宽阔的人行道上,放着几张桌子。桌子旁边,坐着一些老人,他们正在阅读报纸。偶尔也可以看到一两个观光者。
  基费尔走进这家冷冷清清的饭店。他看不到一个人影。阴暗的饭店里一片寂静。旧家具和洗涤剂的气味,唤起了他对过去的回忆。他想起自己和安娜站在瓷砖上,她像一个孩子那样东张西望,好奇地问:“就住在这里,路德维希?”他说:“如果你喜欢的话,安娜。”安娜说:“哦,对了,就住在这里!这里就像我青年时代和我父母到法国旅行时住过的一家饭店。”
  的确,这是安娜青年时代住过的那家饭店。一位身穿黑衣的胖女人出现了,她热情地问道:“哦,您是来自德国的客人吗?”
  按照他在电话里的要求,他被安顿在二楼的4号房间里。床是新的,房里还有一间现代化的浴室。他把窗帘拉开。那儿是港口,几张桌旁坐着老人。
  对岸的小山上矗立着许多新建的房屋,它们的窗子闪闪发光。远方的码头上停泊着几艘大船。夜幕已降临到那些小山和北方的山峦上,夜晚像绿色的丝绸一样华丽。路德维希·基费尔久久地站着,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终于,他转过身子,把双手伸进裤子口袋里,像每天的这个时间一样,透过薄薄的布料摸了摸腹股沟淋巴腺。在紧张情绪的影响下,它们经常缩成为非常疼痛的、像小球一样的硬块。可是现在,真的,它们已经变小了。他甚至感到不那么疼痛。肠胃功能也恢复正常。自从他抵达马略卡岛以来,他甚至没有咳过一次。
  他拿起箱子,打开了盖子,从里面取出装有一次性注射器的纸板盒。他小心地选出一支注射器,坐到床上,用橡皮带绑住静脉,把针刺入血管,看着针芯慢慢地把他的血,那红褐色的液入,吸入针筒。
  半小时之前,当他站在卡拉多尔游艇港的124号泊位旁边,听到身边的那位激动的姑娘高喊“托马斯”的时候,他就打算做这件事。现在他已经做完了这件事。
  现在是10点钟。维拉把装有水泥的塑料袋拖到住房大门的前面。要是胡伯特来,他就可以开始工作了。可是他只是个大学生,也许他又会失约,让她白等了。
  她回到厨房里,准备把她的早餐杯子洗干净。电话铃响了。利欧!终于来电话了。
  可是,这不是利欧,而是保尔·诺沃提尼。
  “利欧在家吗?”
  “不,他已经乘车走了。”
  “果真是这样吗?那么他上哪儿去?”
  “去柏林。”
  沉默。不寻常的沉默。她能非常清楚地听见保尔的呼吸声。以此来下判断,他似乎有些紧张不安。
  “柏林?”他把这个词慢慢地重说一遍,仿佛他从来也没有听到过“柏林”这个词。
  “是的。”
  “他打算写什么样的新闻报道?”
  她笑了。“现在你听我说,保尔!你刚才提的是什么样的问题啊?我并不是在警察总局里和你闲聊,我正在厨房里忙着洗东西。”
  “请原谅,维拉,可是我的确有要事。”
  “是什么样的新闻报道?”
  “重要的是,我要尽快地和利欧取得联系。所以我刚才问你,他打算写什么样的新闻报道。”
  “是一篇有关戏剧演出的报道。就我所知,这是他所选择的专题。”
  “可是他肯定有某些重点。我是说,他现在也许正坐在某家剧院里,或者正在采访某一个人,要是这样,我们就可以找到他。”
  “我怎么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呢,保尔?”
  “也许我们可以打电话问问编辑部?”
  “我敢肯定,他们根本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利欧又没有给他们分发行车时刻表!”
  “他住的饭店呢?”
  “他每次去柏林,总带着他朋友那套房间的钥匙。这套房间经常空着。那儿没有电话。”
  “哦,真倒霉,”诺沃提尼唉声叹气。
  又是不寻常的沉默。又是诺沃提尼的呼吸声。天哪,保尔·诺沃提尼到底怎么啦?
  “听着,保尔,你干吗这样急?这一切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事很难向你解释清楚。另一个问题:装箱子的时候,你肯定帮了他的忙,对吗?”
  “稍微帮了他一下忙。”
  “他有没有装进一件武器?”
  “一件武器?”她惊慌失措地问。
  住房大门上的门铃响了,急促而响亮。她猛地抬起头。也许是胡伯特?让他等着吧——一件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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