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那些汉子都没作声,他们不反对换一个美丽而凶悍的女头领,只是怀疑她是否能拿出那么多的银子。
陶静静没有让大家怀疑多久,她在第二天就照所约,发出了第一个月的银两。
本来,她打算兑换身上的银票和珠宝才能发放的,可是她在检收黑虎陈宏的遗物时,居然找出了两千多两的现银,这证明了这位老大的确有点私心,他的弟兄们个个贫无分文,他却坐拥巨金……
两千多两银子当然算不了大财富,可是在这贫穷的山上,那就是不得了的一笔大财了,陈老大一个人独攒了那么多的银子,却让他的弟兄们穷得几乎没裤子穿,这位老大至少在同甘苦上做得太差了。
那些原来是陈宏的心腹也感到心凉了,他们跟老大的交情稍微好一点,但是他们仍然穷,而陈老大却藏下了那么多的银子,对他们太不公平了。
陶静静还没有分完陈宏的银子,却已经取得鹰愁涧大寨的全体拥护。
在往后的几天里,陶静静已经控制了整个山寨。
她从索伦贝子那儿学来的一些密探组织手法以及在红灯会中得到的组织,使她很快地把这一伙盗匪组织起来了。
手上有了人,她又能办事了,首先是把索伦在几处的窖藏给起了出来,索伦只是在无意间透露出来的,当时他权倾一时,以为无人敢去动那些钱,那晓得他已瞬息失势,陶静静也顺理成章地把那些备以急用的藏金给弄了过来。
这几十万的私藏使她更具有声势了,有了钱也更有势。她聘到一些好手,利用这些好手,再加上一些策略,威逼利诱,她吞并了附近的几个山寨,形成了太行山中最强大的一股势了。
而且她也把索伦贝子手中一些私人耳目和班底也弄到了手中,这批人原来就不在编制中,只是忠亲王父子私下建立的亲信人员。
索伦失了势,密探部门的势力也加入了恭亲王的掌握,有建制的人员都归属过去了,这些人都无所依靠,恭亲王不会再用他们,甚至于要缉办他们,因为他们以前仗着忠亲王父子的势力,多多少少有些违法凌人的事,这正是翻案的时候。
这批私人密探在主子当权时神气得像一条龙,主子一失势,他们不但惶如丧家之犬,也几乎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尤其忠王爷是骤然失势,没来得及为这些爪牙们作一个安排,使他们变得很惨,所以陶静静找到了其中几个人,再透过他们,倒是又成了一个班底。
这个班底中颇有些人才,不仅消息灵通,而且善于策划,太行山大寨现在有人有势有钱,乐得做几件漂亮的事见来闯闯儿。
她先后发下了几次通知,学一些大山寨的做法,规定了几条路线,说明了镖局及大伙客商经过时该缴的例费。例费的成数订得很高,差不多是别处山寨的一倍,然而陶静静却一口咬定了这个数字,分毫不减。
这条路上以前没人敢收例费,因为这是一条黄金之路,是中国的丝绸、瓷器,茶叶输往西方的唯一陆上孔道,每年有上百批大商旅由此通过,正因为有这么多人要通过,而每一批商旅都有着雄厚的底子和背景,不怕绿林道的勒索。他们所雇的镖客江湖路子熟,门道宽,本事出众,维持了这条路的畅通,而且官府也特别在意,努力清剿,使这条路上集结不起大股的势力。
这种太平岁月维持了近五十年。终于,又有第二股势力出头了,由一名叫陶静静的女头领带着人,总坛设在恶虎岭上的鹰愁涧,那儿不过才两三百人,她的势力却囊括了整个太行山。
这种传说自然有人不相信。有两支大商队想强行闯关,他们随队护镖的是少林门中俗家长老,而且还借了山西将军的五十名亲兵随行,想碰碰这股势力,结果却很惨,两批人都被打得落花流水,镖客当场死去,五十名亲兵无一生还,货整个地叫人给截了下去。
太行山的盗贼中固然有好手,但可怖的是他们懂得利用地形,长弓急弩,灰石滚木,水火夹攻,他们有暇在一些重要而险峻的地方从容布置,让人防不胜防,就这样吃了大亏。
这一战使得陶静静很出名,一举而吃掉了两股大商团,使得别的商团的人再也不敢存抗拒之心,只有乖乖的缴买路钱过关。
山西将军有五十名亲兵被陷,自然很生气,派了一些兵员及两员参将,率众三千人想要清剿山寨。
可是在出发前却又打了退堂鼓,将军的理由是未得朝廷指示,不得轻易发兵云云。
其实在山西境内用兵,将军有绝对的权利,尤其是这种剿匪行动,更是将军的职责,任何人都不能干涉的,当然将军也要负点责任的。如果一次行动,损失的兵员在千人以上,将军就很难保住自己的前程了,因为能坑下上千名军卒,匪徒至少也该在上千人上下;而一处匪徒聚结在五百人以上,地方将军就该申报朝廷,由朝中另加指示应付之策了,特别是在天下尚未真正统一,许多地方尚有所谓反清复明义师活动的时际,对这一点执行尤为严格。
据云山西将军也是在发兵的前夕,要拜本进奏朝廷,发现他的爱妾三姨太被人割断了喉管,横死在府内,最糟的是她保管的将军大印不翼而飞。
凶杀现场留有一封密函,血迹斑斑,因为注明是给将军亲拆,自然没有人敢代拆;将军看完后,一言不发,立刻把字柬烧了,下令停止发兵。
以后将军也绝口不提再发兵的事,尽管外面控告太行山盗匪猖獗的状子多如雪片,将军却一概不理。
将军的职责是主管一省军事,他的兵是用来镇压反叛谋逆的。大行山闹强盗,那是地方的事,责成地方官府处理即可,将军府不管这些案子。
可怜的是邻近的太行山的几个州县,都只有几十名捕快公人,平时只能抓抓小偷,像这类大股盗匪,他们连碰都不敢碰,更别说是抓了。
太行山鹰愁涧总坛,在向下各处县城中,都设有公开的堂口,征收过路商旅镖局的规费,公人们只有装作不闻不问,甚至于执行公务,也要避开到百丈以外去。
在短短不到两年之间,陶静静大头领的名声如日晒中天,她还是用她黑胭脂的外号,但是已没有人敢称她的外号了,甚至于也把姓氏给省略了,只称呼她为大头领。
太行山上只有大头领,也只有一位大头领,其余的那些头目们只能称为头领,上面冠个姓氏:如张头领,王头领等等,这证明了陶静静是独一无二,唯我独尊的。
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她网罗了不少人才,在鹰愁涧中,她设了一座集英堂。
堂中是她由各地请来的贵宾,这些贵宾们不分男女,一律以先生称之。每人身边有一块牌子,是银铸的,只要有着一块银牌,不但出入太行山各处山寨无阻,而且还能对各寨的人下达命令,指挥调度,不遵者立杀无赦。
这些贵宾们也的确很了不起,不但身拥奇技,而且有几个确是江湖上极负盛名的技击名家或一代宗师的身份。
陶静静能拉拢这些人前来帮忙,自然也更提高她的声势,使她的名气更响亮了。
她几乎成了西北道上最有名气和最权威的女人,但也是最神秘的女人,很少有几个人见过她,山寨中的事,她都是派范二代传口令,范二本来是个小角色,现在地位一变而重要了,大家都改口称他范头领、范二爷或是范二哥了,他是绿林道上最神气的人。天下的事,他都是一句话就敲定了。
不过他的一句承诺或一个命令,也的确是很有道理,以前的范二,既没有这种魄力,也没有这种担代,所以大家都知道他不过代为发言而已,真正厉害的还是大头领。
大头领的确很忙,不但要忙太行山绿林道的事,还要忙着很多很多其他的事,这些事经常也是很赚钱的事,因为太行山的弟兄们收入都增加了不少,日子也过得比以前舒服多了,甚至于可以神气活现地到山下的县城里去大摇大摆地走动一番,上酒楼喝酒,上窑子里玩娘们儿,公人们对他们只会敬而远之。
只有一点不好,就是外面没人管了,内部的纪律却严多了,规定很多,很苛,触犯之后,处分很严,开始时,还有人不以为意,但经过几次严惩之后,吓坏了他们的胆,现在一个个都老实了。
陶静静规定最严的,就是不得欺凌良家妇女,犯了这一条而被砍头的有一百多个,其中还包括了几位寨主在内。
现在别说是一个女人单身是在山里没人敢去碰她了,就是一条母狗,在山里也都是安全的。
严格的纪律为陶静静创下了善名,山中或邻近的居民将她视作生佛菩萨,因为陶静静来了之后,他们虽然与盗为邻,却生活得平静而安定,山中税更不至,生产没有剥削,比平地的收入高出很多,以前最苦的人,现在都有了点积蓄,他们都成了陶静静最忠实的拥护者。
陶静静在太行山上创出了一片天。
在塞外,孔雀河畔,白素娟和罗奇坐在河畔聊天,这个女郎已经全心地投入了红灯会,虽然红灯会分作了南北两路,但是由于忠亲王的垮台,索伦贝子的获罪,红灯会南路的势力已大不如前,再加上无尾龙洪大全的领导无能,处事不公,重用私人的结果,使得红灯会南路弟子离心背德,有不少人已偷偷地逃来北疆,投靠北路。
南路势力的日消,相对地形成了北路势力的日涨,这个趋势是十分明显的。只要白素娟流露出一点意思,北路的弟兄,可以毫不费力地将南路并吞过来,重合于一。
但白素娟是个很稳重的人,她不打算扩张,认为最重要的事就是把眼前所有的抓稳看牢,把北路现有的子弟们教育,训练好。
就这些工作,已使她十分忙碌,往来辗转各地,跟弟子们接触,鼓励他们,了解他们,听他们的谈话,不明白的地方晓谕他们,有困难的时候帮助他们。
这些工作以前从没有人做过,都是一个命令下来,下面的子弟遵令实施而已。
虽然这些都是子弟兵,忠贞可信度较高,不会轻易叛变,不过老一辈的也知道了这种手段的不可行,陶静静的蛊惑带走了一大批人,也使他们认清了事情的严重性,所以大家都衷心的支持白素娟的做法。
白素娟坚持不就任何名位,大家仍以大小姐称呼她,但现在的大小姐在弟兄们心目中,无疑就是最高首领的意思了,每个人都对她尊敬而拥护。
除了红灯会之外,白素娟心中唯一的空间,都被罗奇充满了,所以两个人在孔雀河畔碰了头。白素娟立即抛开了一切,全心全意地陪伴在他的身边,而这边的负责人牛本初也很识趣,通令门下弟子,不管什么事,都不准去烦扰大小姐,让她能有足够的空暇与罗奇作伴聊天。
两个人都是互相倾慕已久的江湖男女,他们都能摆脱世俗礼教的束缚,很自然的把自己托付给对方。
没有婚约,也没有打算到将来,但他们都知道自己这一生将永远属于对方,没有第二者能代替了。
望着静静的孔雀河水,罗奇低低地开口问道:
“白妞儿!”
“嗯……”
“你什么时候能摆脱掉红灯会呢?”
“我随时都可以,只是我没有办法像天娜和琴娜她们那样,跟着你四处去流浪。”
“流浪的生活并不苦。”
“这不是苦不苦的问题,我也不怕吃苦,而是价值的问题,在流浪中,我不但帮助不了你多少,反而会成为你的累赘,但我在红灯会中,却可以做很多事。”
罗奇经过一阵默默的思索之后才笑了一下道:“你是对的,我的想法太自私了一点,你是一朵幽雅的兰花,只宜作室内清供而不适合簪佩须边发角的,那只有委屈你在塞上等一阵子了,至多不过十年,我就可以安定下来了。”
白素娟没有问罗奇在做什么,只是问道:“十年够了吗?十年之后,你真可以定下来了吗?”
罗奇歉然地一笑道:“假的,浪子就像是水中的浮萍,永远也定不下来的,不过十年之后,我可以把肩上的责任卸下来了,那时我仍然会四处流浪,不过已经没有压力和责任了,也可以带着你,我们只为生活的兴趣而流浪,那时我们可以游遍天下名川大山……”
白素娟也笑了道:“那我要赶快为你生下个一儿半女,等到那个时候,孩子有八九岁了,我可以丢下他,跟你到四处流浪去了。”
“什么!你要生孩子?”
“是的,最少要生一个,这是我们为人子的责任,传宗接代的责任,你放心,生下孩子有人带,拖累不着你的。”
罗奇叹了口气:“素娟,我不是怕拖累,其实我最喜欢孩子,有时看见人家的小孩子我都会忍不住抱一下……”
“是的,我看见过,你抱着人家的孩子又亲又逗,因此,你一定会是个很慈祥的父亲……”
“素娟,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敢成家,不敢有家业,最主要的是我不敢有孩子。”
“为什么?”
“我这些年,得罪的人太多了,其中不乏有权贵与有力人士,我单身一个人不怕他们,如果我有了孩子,那就缚住了我的手脚。”
“你怕有人会利用孩子来威胁你?”
“是的,这是我生平最大的缺点,假如我真有了个孩子,而别人挟持了那个孩子,要我做什么我都无法拒绝!”
白素娟一声轻叹:“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我从小是孤儿,由一群维吾尔人把我养大的。听他们说,是在大风雪中把我救回来的,当时是我父亲用身子盖着我,使我不至于冻毙,他老人家自己却冻死了,所以在天伦之情上,我的感受最为深刻。”
白素娟轻轻一叹道:“你放心好了,我在孔雀河上游,找到了一块小小的绿州,水草芳美,还有一片树林,只有五方里大小,我已经向地主买了下来,辟作私邸,那地方十分隐蔽,四周全是流沙陷阱,唯一的一条通路在红灯会控制中。我把孩子养在那儿,谁都伤不了他,我不说,你不说,别人也不知道我们有孩子。”
罗奇笑了一声道:“可能我担忧得太早了一点,我们在一起才两三天,那里这么巧,就会有孩子了。”
“罗奇,我颇精医理,知道我这几天的生理状况,是最容易受孕的时刻,本来我打算配—副药服下,杜绝成孕的可能,现在只要听其自然就行,罗奇,你放心好了,我会很小心地处理一切的。”
罗奇宽心地吐了一口气:“白妞!你真好,跟你在一起,我不要费一点心,你永远都是那样地善解人意……”
“这就是你喜欢我的原因吗?”
“喜欢一个人的因素很多,但无疑的,这是最重要的一个因素。我不想欺负谁,也无意去主宰别人,但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来干涉我,告诉我,认为我该做些什么,如何做?”
白素娟一笑道:“就像表妹一样?”
“是的,就像黑妞一样,她虽然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儿,可是太专横霸道了,老是要顺着她的意思走……”
“罗奇,这不公平,她在你面前已经收敛了很多。”
“我知道,她对我算是客气的,但她生性已成,不知不觉间毛病就犯了,而且她太幼稚,太凶暴,得不到手就想毁掉,这种存心太可怕。”
白素娟一叹:“她是个很记恨的人,你们之间的结已经解不开了,有她最近的消息吗?”
“有!她最近混得很得意,在太行山当起女大王来了,太行山上七大寨以及附近六府七州四十八县,所有的堂口都由她一把抓,进了嘉峪关,她是最有权势的一个人。”
“盛传新崛起的女强人黑胭脂就是她?”
“没错,最近胡狼郝方跑了一趟关内,在太行山见过她一次,前呼后拥,威风极了。”
“短短两年多三年不到,她怎么窜升起这么高的?”
“风云际会造成的,索伦贝子留下的窖藏被她抢先一步弄到了,而后又把索伦所建的私人班底拉在旗下,形成她一半的势力,再利用她老子生前的关系,拉拢了一些反清复明的义军头目。”
“什么?她跟义军也搭上了线?”
“是一批不明时势的老顽固,坚持要匡复前明,还归正统,殊不知朱家的天下早已失去了,前明的后几任皇帝对老百姓们亏欠太多,那根本是一个不值得匡复的朝代。”
“这么说我们该做满清的顺民了。”
“那也不然,我汉家天下,不能由异族入主,我主张驱除鞑虏,但不赞成匡复旧明,天下不能永远由朱家人统治下去的,上天给了他们机会,他们不好好掌握,没有尽到育民,保民的职守,就该让出来。”
“罗奇,你跟朝廷中的一些贵族,皇亲都有交情,想不到你会是个反清的人物。”
“反清是我的民族情结,但我不会盲目的反清,也不会糊里糊涂地作一些徒劳无功的努力,到什么时候,作什么样的反应,才是应变之道。”
白素娟正想问什么,忽然罗奇把她一拉,两个人双双滚进了河里。而他们先前坐的地方,却突然地扫上了几枝铁羽的短箭,箭身泛蓝,显见是淬上了剧毒。
有人袭击他们,暗袭者连招呼都不打,就用淬毒暗器偷袭,可见心狠手辣。
罗奇低声道:“素娟!你游水,在水底下潜游出去,离岸远一点,别让人伤到你,我来看看是那一个混蛋。”
他也潜下了水底,一个身子往上猛游,因为暗器的方向就是从那个方向来的。
在岸边一块大石头旁,他探出了脑袋,看见了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是两个中年汉子,都作回民装束,一个面目黝黑,身材适中,另一个则特别矮小,獐头鼠目。
他们手中还执着发箭的短弩,慢慢地朝前逼进,前面的黑脸汉子还低声道:“奇怪了,两个家伙中箭翻身落水了,怎么半天还不浮起来呢?”
瘦小汉子道:“我的流星追魂弩箭上淬了剧毒,见血就封喉,他们若是立即毒发身死,要等尸体涨了才会浮起来,那有这么快的。”
“要等多久才会发涨?”
“这那知道?最少也得三五天吧!若是叫鱼吃掉了,就永远不会起来了。”
“这怎么行呢?大头领要我们带耳朵回去交帐的,口说无凭,我们光说杀了罗奇,鬼才会相信。
“这也简单,随便割下一对耳朵就行了,反正人的耳朵都是差不多的,还有什么特别记号不成?”
“就是有特别记号,大头领说罗奇的左耳垂有两颗黑痣,她指定要那只耳朵。”
“这倒是麻烦,黑山神,你的水性较好,下水去把尸体拉上来,再割下耳朵好了。”
两个人来到了落水的地方,黑山神诧然道:“宋钟!你刚才发了几箭?”
“两箭呀!一弩最多可发两箭。”
“我也发了两箭,四枝箭都插在地上,他们根本没中箭,可是他们的人却落下了水,这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我们下水躲一躲,先摸清来路,然后才可以想法子给你们一点厉害瞧瞧。”
话音是从他们背后传来的,两个人骇然回顾,只看见罗奇笑吟吟地站在后面,身上还滴着水,可是长剑已经执在手中了,宋钟微带骇然道:“浪子罗奇。”
“这不是废话吗?你是专程来杀我的,总不会不认识我。追魂箭宋钟,黑山神胡三豹,中原道中最负盛名的一双杀手,居然联袂地找上我这边城浪子,在下深感荣幸,只是不知道罗某何时得罪了二位。”
“浪子,你这不是废话吗?既然知道我们是杀手,又何必需要过节呢?杀手杀人是只问代价不问原因的。”
罗奇微微一笑:“我请问二位是受了谁的指使,大概也不会有正确答案了。”
“当然,这是我们杀手圈内第一遵守的规范。”
“很好,那我也不问了,但我总该知道我的身价值多少吧?”
“这个一般也是该保密的,不过对你倒是可以透露一下,杀你的身价是六十万两,罗奇,你实在值得自傲,宋某自经杀手以来,你的身价是最高的一个。”
“罗某也深感荣幸,二位接受的委托只有在下一人?”
对方顿了一顿才道:“不,你的那个女伴也有份,不过她的身价较低,只有二十万两而已。”
罗奇一笑道:“那实在很对不起,坏了二位的一笔大生意,八十万两可是一笔大收入。”
黑山神笑笑道:“可不是,本来咱家已经洗手好几年了,但是这笔收入太大了,咱家无法不动心。”
罗奇笑笑道:“现在偷袭已经失败了,不知道二位是否还有兴趣继续干下去。”
宋钟尖声叫道:“当然,我们采取暗袭只是为了图省事,可不是我们真正的凭仗,一个杀手,最靠得住的本事还是武功。”
“那就放马过来吧,在下恭候已久了。”
宋钟丢掉手上的弩箭,解下了腰间的软剑,抖了一抖后,伸得笔直,他又挥了两下,掠空有声,这都是为增加威势,使对方造成心理的压力。
但是这一套对罗奇是没有用的。他手执长剑,毫无犹豫地逼近过去,脸上不现一点杀机,目中也没有攻击的意图,可是等他一出手,就是致命的招式。
宋钟万万也没想到他的剑势是如此的凌厉,幸好他身材短小,行动俐落;再加上经验丰富,百忙中藏头缩颈,总算避开了要害,只被剑锋削掉了肩上的一片皮肉。
跳开后,一面把软剑舞成剑幕。挡住再来的攻击,一面喘息着道:“罗奇,你怎么一出手就是杀着?”
罗奇微笑道:“你是来杀我的。你在施放暗器的时候,也没打招呼,难道我还要向你客气一番不成?”
“我们身份不同,我是杀手,而你是成了名的侠客……应该顾全身份。”
“那你可大错特错了,我罗奇只是个浪子,可不是侠客。浪子的定义就是亡命之徒,游手好闲,外带好管闲事,喜欢打架拚命,喜欢漂亮的女人,总之是没什么好评,因此我也不必讲究什么身份。倒是我的剑下,杀死过不少有身份的大侠,他们之所以被我杀死,就是因为他们太讲究身份,出手之前。要先让我三招,结果他们差不多全是在三招之内倒在剑下的……”
宋钟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是个成名的杀手,打斗经验十分丰富,也最擅长从对方的眼神中去捕捉对方的心态。只有在罗奇面前,他发现过去的经验全不管用了。这个浪子口中说着话,眼睛很随便地扫上扫下,彷佛漫不经心;可是他的剑却凌厉刁钻,不拘成式,信手挥出,招招皆险。
一面拚命抵挡着,一面向黑山神示眼色,希望他能配合着从另外一面攻击。
黑山神也准备着,两支判官笔早已撤在手中,人也站在一个有利的地位上,只要有一丝空隙,他会立即加入攻击,偏偏罗奇的攻势太密。守势又太稳,他一直没有机会,因此,他也只有向宋钟做手势,叫他移动位置。
宋钟自然看得懂,而且努力地配合,一点点地转动着,终于慢慢地把自己挪到面对黑山神的位置。
罗奇是必须面对宋钟的,因此,这一转,变成背对着黑山神了,这是很不利的情势。
人的背后没有长眼睛,而且由于体能的限制,人的手脚都无法在背后作太大而灵便的活动,因此,背后就成了攻击的死角。黑山神有太多的机会可以出手了。
而且,他也等侯到了一个绝佳的良机,罗奇一剑前搠,被宋钟的软剑缠住了,两件兵器纠在一起,这时,他整个背后都是空门。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与罗奇对峙的宋钟已不自由主地流露出一丝笑意,黑山神所攻的部位是后腰两侧,那是肾盂的所在,穿透必死。
那一丝笑意很快就变成了惊诧,宋钟张大了口,似乎想要警告黑山神,但是太急促了,还没发出声音,变故已生,整个的过程只有宋钟一个人看得最清楚。
宋钟面对着河,也就是说罗奇和黑山神的背都对着河,黑山神蓄势进攻的时候,河岸的岩石旁突然掠出一条人影,疾扑黑山神背后。
黑山神还没够上罗奇,人影已追上了黑山神,擦的一声,黑山神的身子分成了两截。
宋钟正惊魂未定,心口突感一凉,真气立泄,那是罗奇的剑造成的。在宋钟为黑山神的遭遇而失神的时候,罗奇的剑乘势刺进了他的心窝。
这不过是一刹那的事,罗奇抽剑回头,看见断为两截的黑山神与凝立一旁的白素娟,露齿一笑道:“白妞儿,干得好!一剑腰斩,你的剑术大有进步了。”
白素娟摇摇手中的剑道:“这两三年来我练得很勤,就是不知道自己的进境如何?一直想找个机会试试手,没想到一试就试出了人命。”
罗奇笑道:“你以前没杀过人吗?”
“不知道,我经过几次激斗,看见人在我剑前倒下,死了没有也不知道,因为马上又要接斗第二个人了,今天是切切实实地知道我杀了一个人。”
“你有什么感觉?”
“没有感觉,就像拍死一只蚊子一般,虽然拍了一手的血,却没什么特别感觉,这些杀手是来杀我们的,我们起而反击,杀死他们是天经地义的事。”
“白妞儿,你的江湖气愈来愈重了。”
“是吗?我倒不觉得,身为一个帮会的首领,有时必须心肠硬一点,有时我一句话,往往就是几条人命,但我必须下决定,对人的生死感到漠然,大概就是如此养成的。面对生死抉择的时候,我考虑的只是对方该不该死,而不是死得如何?死就是死了,好死与惨死没什么两样。”
罗奇叹了口气道:“是的,不是人人都有你这份职责,也不是人人都像你那样接触到太多死亡的,所以也不能拿一般的女孩儿标准来衡量你的。”
“罗奇,你是否觉得我的心肠太硬,杀死一个人,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乍一听之下,是有那么一点,但是再深入想一想,也就不以为怪了,最重要的是你的例子举得好,举掌打蚊子,是最平常不过的事,连吃素念佛的人也常常拍蚊子,不以为是杀生,这与慈悲无关,是蚊子天生就该杀,而杀手们也一样,他们比蚊子更讨厌,为害更烈,我碰上这种人绝不轻恕,不管他们是不是来杀我的……”
“罗奇,以前有过别人雇杀手对付你吗?”
“有过,不过那时我的身价还没这么高,所雇的杀手也没这么顽凶难缠,这两个人都是中原一流杀手中的佼佼者,他们索取的代价也十分惊人。”
白素娟轻叹一声道:“六十万两杀你倒不算高,因为现在你不但名扬塞上,而且还名动公卿,交游广及亲王,督抚、将军,想动你的确不容易,可是出价二十万杀我就太没道理了,知道我的人很少,只有一个无尾龙洪大全有此可能。”
罗奇微微一笑道:“洪大全不可能出这么高的价格来杀死你的,他是个老谋深算的人,知道杀了你,不但对他毫无好处,反而会激起很多人的仇视去找他报复,他自己那条老命也就保不住了。第一,牛本初、陈大忠和沐世光三个人就饶不了他,这三位老太爷一发火,整个天山北路的红灯会弟兄也就都发了火,这个麻烦他惹不起。”
“那就想不出谁会要我的命?我的命也没那么值钱?”
罗奇一叹道:“素娟,你明明知道是谁的,又何必故意装糊涂呢?”
“你是说表妹!不可能是她的。”
白素娟虽在辩解,语气却相当软弱,似乎她自己都不太相信,罗奇却凝重地道:“除了她再无别人,只有她得到了索伦贝子的窖藏,出得起这么高的价格,请得起这么昂贵的杀手,只有她才会对我们同时下手,而且,在交手前,我们也听见那两个家伙的谈话了,只有一个人才会被人称为大头领,那就是陶静静。”
白素娟默然片刻才道:“表妹实在没有恨我们的理由,对你,还可以说是你拒绝过她的感情,由爱转恨,对我,她不该恨我的。”
“素娟,你又来了,她害你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可以用自己作饵,把你骗进了索伦贝子的陷阱,怎么还不恨你呢?我以前就分析过,她恨你比恨我更烈,那种从小就积存起来的恨意,你一直比她强,比她好,比她高出一截,甚至于比身世,她都矮你一个头,那是她最受不了的事。”
白素娟又低头不响了,罗奇又道:“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她要杀死你,就是为了红灯会,正如我先前分析的,杀了你,可以栽诬在南路的洪大全头上,陈大忠他们一定会率众找洪大全算帐,牛本初他们也必会率众向洪大全报复,她只要及时派人帮助这两人,杀了洪大全,南北两支红灯会都落到她手中了。”
“表妹对我嫉恨之心或有之,她却没有那么深的心机。”
“以前没有,现在却有了,她有许多智囊,以前的索伦贝子手下一批人失了靠山,都投到她那儿去了。再者,我听说她利用已故父母的渊源,搭上了一些激进的老家伙,高喊起反清复明的口号,打着义师的旗帜,又图有一番作为呢!这批家伙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白素娟突转忧色道:“这倒是件危险的事。舅舅和舅妈生前就喜欢跟那些人来往,而且还引了几个人进了红灯会,结果因为我爹认为红灯会实力未丰,举事尚未其时,力主先作生聚教养,才把那批惹祸精给堵了回去,表妹怎么又跟那批人来往了呢?”
“她在三年前,只是利用突击出手,杀了一个小盗首黑虎陈宏,在短短的三年间,居然一跃为整个太行山上的大头领,有了十几万的手下,你以为这真是她能干吗?还不是有人捧着她,山西的义师有一半是寄身于绿林道的,也就是那些老家伙的心腹子弟,他们拥护陶静静,一定也是有条件的。”
“表妹怎么斗得过他们呢?一定是被他们当作傀儡。”
“这个你倒是多虑了。陶静静不简单,她自己手下有着索伦贝子的一批班底,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
白素娟望着地下的一对尸体发愁,罗奇又道:“不过黑妞儿这次太过份了,居然坑到了我们头上,我少不得要给她一点颜色看看了。”
“罗奇,你要去找她?”
“是的,这些杀手都是属于一个集团的,他们不会自己接生意,集团收了定金,一定要完成任务,才能收取另一手的尾款;所以这两名杀手的失手,并不代表事情的结束,他们还会接二连三派遣杀手前来的,我必须去找到麻烦的根源,彻底的作一次解决。”
“可是表妹不会承认的。”
“当我找上她时,会把一切证据放在她面前,叫她无法抵赖的。”
白素娟双眉紧蹙,讷讷地道:“罗奇,我请你……”
罗奇止住了她的话道:“你又要请我原谅她?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我要杀她早就下手了,尤其是当她为了报复,把自己出卖给索伦贝子的时候……”
“罗奇,那件事我听说了,是索伦贝子强占了她的身子,我敢说她的心思没一点在索伦身上。”
“这点我承认,她从来也没有把贞操当回事,很早以前,她已经跟男人鬼混,用自己作武器去引诱男人了……”
白素娟似乎又要提出答辩,罗奇却叹道:“素娟,你别为她辩解,你根本不清楚她的行为,她第一次有男人是十六岁,早在你们耽于家乡的时候。”
白素娟一愕道:“你怎么知道的?我们初次见你的时候,她已经二十岁了……”
“我是浪子,浪子最大的本事就是能分辨少女和少妇。我初见到她,就已经知道她不是处女了,不过我也没有看不起她,我对她还是挺客气的。”
白素娟道:“不,你对她很随便。”
罗奇叹了口气道:“白妞儿,你说话要公平,不是我对她随便,是她对我太大方,太不拘小节,刚见面没多久,她就来拉我的手,抱我的肩膀,我承认,我没有拒绝她是我的错,但那是我顾及她的尊严,如果我立时把她的手甩开,是不是太伤她的尊严了……后来是她自己会错了意,居然把我当作是一般男人一样,应该爱上她,作为她的人幕之宾了。”
“罗奇,瞧你说得多难听。”
“也许有点,但我没有冤枉她,我后来经过调查,她在家乡时就跟七个男人要好过,她已习惯于用自己的身体作酬劳,诱使男人为她卖命了。”
“这怎能可能?我跟她生活在一起……”
“你只是跟她住在同一座村落里,可不是生活在一起,她的家离你家还有两里远呢!她整天在做些什么?你根本不知道。素娟,对你自己不了解的事,不要单凭感觉去判断或辩解,尤其是你身为一个大帮派的魁首,尤其要注意你的言语,否则就会失之公正,造成偏袒了……”
白素娟终于默然地低头,只是道:“那些事你是怎么去调查出来的?”
“我有朋友,各式各样的朋友,我如果想知道消息,那怕是紫禁城里的皇帝那一天晚上临幸那一宫,我都有办法查得清清楚楚。”
白素娟笑了起来道:“那倒的确不难,皇帝的行踪都有起居证登载,由值日太监忠实填写,花几个钱,到宫中去找太监,翻翻起居簿就知道了,倒是陶静静的交往,你能问出来颇不简单。”
罗奇笑道:“那更容易,她在家乡人缘之坏,口碑之差是有名的,上一辈正正经经人家,没一个对她有好评,还有那些被她耍过,甩掉的小伙子,提起她来也是直吐口水,要打听她的事情,只要在路边抓个人问问就成。”
白素娟又是一阵默然,片刻后才道:“你要找她去?”
“是的,不是为了她买凶手杀我,我早就想去找她了,她在太行山当强盗头儿我不管,但她打着义师的旗号,任性胡闹就不行了。”
“罗奇,反清复明是汉家儿女的心愿,可不是胡闹。”
“不,反清可以,复明则不行,天下不是注定该他们朱家的。问一问前明遗老,以及八十以上的老人,那一个对前明皇帝有何好感的?一个朝代亡了就是死了,不值得再去匡复。
台湾的延平郡王郑氏有多少兵力,就是因为没认清大势,还以复明为口号,才得不到民心的支持。”
“人各有志,这是谁也不能勉强谁的。”
“有些事情可以,有些事情则不行,他们手下有些年轻人,由于年岁太轻,认识不明,只凭着一腔热血,跟着他们瞎胡闹,甚至成为他们野心之下的牺牲,这些年轻人是我华夏的精英与国魂之所寄,我不能由着他们去把一批年轻人白白地坑了。”
“这是你要找表妹的理由吗?”
“我有很多找她的理由,这是最重要的一条。”
“罗奇,我知道你决定的事是不会改变了。”
“是的,没有一个人能使我改变,因为我的决定不是在冲动之下完成的,而是经过冷静的考虑……”
“这么说来,你早就决定要去找表妹了?”
“那倒不是,以前我对她还在观察中,没有决定要出面去制裁或遏止她,但是她派了这个杀手前来……”
“那只是发泄一下她的私怨而已。”
“素娟,从你的角度看,认为她只是发泄一下私怨,但从我的角度看,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你的角度又是怎么样看呢?”
“为了杀我们两个人,她付出了六十万两银子,这笔银子如果用来发展义师,该有多大的作用,你知道吗?它是一万义军一年的粮饷,不管她用什么方法,或是从那里弄来的这笔钱,对一个义军的女首领而言,这都不是一件值得原谅的作为……”
白素娟望着罗奇,问了一个很奇特的问题:“罗奇,不管她的作为有多不可原谅,你有权利去管她吗?”
“这个……天下人管天下事。”
“罗奇,这个理由不够充分。”
“我是她要杀死的。”
“那只是你为了私怨去找她,与她是不是义军领袖完全没关系,你也不能利用那些光明正大的理由。”
罗奇叹了口气:“素娟,你是在探索我的身份?”
白素娟狡黠地道:“罗奇,我是有这个意思,我虽然把身子给了你,那只是为了两情相悦,并不是要你负什么责任,但我也算得上是一个义军的女领袖,我至少该知道一下,我把自己托付给了一个怎么样的人。”
“素娟,我的身份不能说。”
“我并没有问你的身份,你的外号叫浪子,我就接受了这个身份,也不想要你作什么改变呀,但据我所知,浪子绝不会为私怨去找一个女人的麻烦。”
罗奇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只能这样回答你,我是一个道地的浪子。”
“那么你去找表妹,不是为了私怨了?”
“不是,一个浪子难免会伤及一些女孩子的心,恨得要找我的人很多,我从没有去找她们麻烦。”
白素娟一笑道:“好了,我要知道的也就是这些。只要你跟我这红灯会女魁首的身份不冲突。我就不去问你做些什么了,现在我们商量一下,如何去找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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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城故事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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