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幽幽地道:“我说的是一个女人心里的话,没有什么不可对人的,你被我逼得还了俗,只是形体而已,在嵩山的这儿十年你仍然是过着和尚的生活。”
罗天峰道:“那是门规所不许的,少林乃佛门重地,本来逢女子都不准进入的,我已经算是特殊的人了。”
圣女苦笑道:“我晓得,少林让我在后山住着,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所以我不怪你,当年是我错,我既然已经违反了圣宫的戒誓而嫁了人,就应该尽到一个做妻子的责任,生儿育女以尽天职,可是我居然狠心地帮助宫中的人拦阻你救我们自己的女儿,刺激得你发愤出家……我寂寞地挨了几十年悠长的岁月,心中毫无怨言,那是我刚愎的苦果,是我应该受的,但方姑娘还年轻,还来得及弥补……”
方梅影苦笑道:“圣女,已经迟了,你比我幸运,因你毕竟找到了一个高于你的人,你的倔强只是你的傲气使然,想压过罗前辈而已,但你只要迷途知返,仍然可以鸯梦重温,而我却恶名昭著,人见人怕了。”
圣女一笑道:“方姑娘我不同意这句话,你之所以锋芒毕露,炫尽聪明,只是没有找到一个令你钟情的人,一旦找到,你会比谁都软弱……”方梅影轻叹不语。
江梦秋忽然道:“方大姊我同意圣女的话,还要反驳你一句话,你说自己是人见人怕,那只是世俗之见,至少在我心中,你是最可亲的一个好女孩子。”
方梅影身子震了一震,随即苦笑道:“兄弟,那是因为你把我当大姊,知道大姊不会害你的。”
江梦秋执着地道:“我是个独生子,上无兄弟,下无妹妹,在我的体念中,没有姊弟的感情,为了世俗,我叫你一声大姊,其实在我心中,你不仅是一个姊姊,更是我理想中终身伴侣的塑像。”
方梅影的脸上泛出了光辉,笑道:“傻兄弟,别胡说了,你知道我比你大多少岁?”
江梦秋道:“这与年岁无关,你比我早生七年,那只是幼时的差距,到了我十岁,你十七岁,这些差距已不存在了,看看圣女与罗前辈,他们都是八十高龄以外了,但谁又能从他们的外表上看出年龄呢。”
方梅影道:“他们是世外高人,驻颜有术,又岂是我们凡夫俗子所能比拟的。”
江梦秋道:“我不想在这些地方跟他们比,但人生一到六十就算是老了,六十与九十都是个老,又岂是区区七年光阴所能区别呢。”
方梅影愕然不知所以,江梦秋道:“大姊!假如你不嫌弃的话,我请二位前辈作证,向你求婚!”
方梅影一震道:“你疯了!”
江梦秋道:“我没有疯,因为你是非常的人,我才敢以这种非常的方式提出来,你肯答应吗?”
方梅影道:“我不答应!”
江梦秋一笑道:“那也许是你对我还没有十分满意,我不急,慢慢地等下去好了,总有一天会磨到你点头为止。”
方梅影一叹道:“兄弟!你别糊涂!”
江梦秋庄容道:“大姊!如果你以为我的求婚是出之同情与怜悯,那你不但看轻了自己,也看轻了我,你不是要人可怜的人,我更不是以感情作为施舍的人,我每一句话都是发乎至诚,出乎理智的选择。”
方梅影感到很突然,良久才道:“以后再说好吗?”
江梦秋道:“当然可以,如果你一直不点头,我会一直等下去,等我们都到了鸡皮鹤发时,你大概可以冲破了自己心理上年龄的障碍,那时就会答应了。”
方梅影道:“你会一直不娶!等候到那时候?”
江梦秋道:“那当然不会,我是独子有承续宗祠的责任,我会娶一个既不会武功,又没知识的村女,生下一个儿子之后,我就离开家,天涯飘泊,追随在你左右!”
方梅影居然笑了道:“你不怕作孽,耽误了别人终生!”
江梦秋道:“所以我要娶一个没知识的村女,她没有知识,就不会痛苦,我的感情始终是保留着给你的!”
方梅影道:“也许我看中了别的人呢?”
江梦秋道:“那也没关系,最多我封闭起自己的感情,痛苦地把你当作终生的大姊而已,感情是不能勉强的,我不能勉强你一定要接受我的感情,但也不能勉强我自己一定要去爱另外一个人!”
方梅影道:“你这不是在要挟吗?”
江梦秋道:“是的!因为你太倔强,除了要挟之外,没有别的方法使你屈服。”
方梅影笑笑道:“看来我只好答应了。”
江梦秋道:“是的,你非答应不可,因为你固执起来是无法挽回的,尤其是特善固执。”
方梅影道:“你不怕别人笑话你?”
江梦秋道:“不怕,因为我是男人,比较拿得定主意,不易受世俗的影响,大姊,你一直以女中丈夫自许,而不以巾帼英雄自豪,就是心理还摆不脱世俗之见,而有那么多的顾忌,否则豪杰何分男女,巾帼何必丈夫。”
方梅影终于笑了起来道:“好,我算是服你了,本来我还以为自己不错,到了你口中竟是一钱不值。”
江梦秋笑笑道:“那倒不敢当,大姊在很多地方胜我多矣,只是有些地方还摆不脱而已,否则大姊早就应该看得出,我对大姊不避形迹,已逾姊弟之范围,大姊对我呵护备至,也脱略形骸之外,感情早就滋生于无形之间,只是大姊作茧自缚,硬是不肯承认而已。”
方梅影一笑道:“我是个老太婆,当然要约束自己一点,免得碰个钉子,一辈子别扭在心里。”
江梦秋大笑道:“好在我少年老成,勉强也配得上你这个老太婆,大姊将就一点,也就扯平了。”
方梅影咯咯娇笑道:“本来我还觉得你太嫩,现在看来,你这小鬼是坏在肚子里。”
江梦秋笑道:“那么咱们的事就此一言为定了。”
方梅影道:“说定了,不过你已经定得很多了,在我之前,你跟倚红偎翠她们也定了,不该问问她们吗?”
江梦秋道:“这倒是应该的,倚红、偎翠,你们怎么说?”
二个女孩子都怔住了良久。
倚红才道:“大姊,相公,你们是真的还是开玩笑?”
江梦秋一笑道:“你们说呢,这是并玩笑的事吗?”
偎翠道:“正因为不是开玩笑的事,您跟大妹的态度却如同儿戏,婢子才感到难以确定。”
江梦秋大笑道:“你们连真假都分不出来,算是白跟了我们一段日子,因此也不必问你们的意见,就由我自己定了吧!今夕何夕,月辉星齐,更难得有二位前辈作证,应该好好庆祝一下,走,大姊我们到山下找个好客栈,叫几样好菜,先谢谢两位大煤。”
他拉着方梅影的手,两个人大大方方地起步如飞,向山下行去,走出十几丈后,江梦秋回头道:“倚红,还是我们上山前用饭的那家望月楼,你们陪着二位前辈快来吧。”
圣女与罗天峰相视而笑,倚红与偎翠仍是愣然惊视,片刻后,偎翠才道:“圣女,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
圣女笑道:“你们是伴月之星,怎么来问我呢?”
罗天峰笑笑道:“婢学夫人,到底是差了几分神韵,二位姑娘与江小友曾有婚约吗?”
倚红低着头道:“我们是卢爷的女奴,卢爷把我们赠给方大姊,方大姊又要我们侍候江相公,江相公虽然说过要给我们终身作个安排,可不能算婚约。”
罗天峰笑问道:“江小友与方姑娘之间感情如何?”
倚红道:“好到极点,尤其是方大姊对相公。”
罗天峰道:“江小友对她呢?”
倚红道:“关怀备至,但不像是男女之情!”
罗天峰哦了一声道:“江小友另外还有心上人?”
倚红道:“那倒没有,江公子对女孩子有时很随和,有时很拘谨,他跟谁都很好,却没有特别的!”
罗天峰轻轻一叹道:“江小友资质超人,他的事业是行侠人间,卫道武林,儿女之情,在他说来只是生命中的一小部份,难怪他会选上方姑娘这么一位精明干练的伴侣,也难怪方姑娘会对他情有独钟。”
倚红苦笑道:“可是到现在,婢子仍然弄不清他们是真是假,先前似乎还认真,后来两个人都像是在开玩笑。”
罗天峰肃容道:“真的!绝对真的,他们都是世间奇男女,感情的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用不着放在口中郑重其事,因为这一份感情早已成熟了,只是方姑娘放不开心来表达而已,江小友后来的那番话,虽似游戏口吻,却是出乎至诚,走吧,扰他们一杯喜酒去。”
圣女笑道:“你们这两个妮子,生具丫头的命,江公子已经说出月辉星齐那句话,等于指示你们的身份了,你们还在这儿糊里糊涂!”
倚红兴奋地道:“那就太好了,老实说我们跟了方大姊之后,真舍不得离开她,现在总算永远可以跟她在一起了,能否侍候江公子,我们倒还看得不太重……”圣女道:“你们难道不喜欢归于江公子?”
倚红正色道:“要说不喜欢,那是骗人的,可是婢子们自知身份低微,不敢存多大的奢望。”
圣女道:“你们的奴性这么深?”
情红苦笑道:“圣女,您老人家是知道的,婢子们只是女奴而已,女奴们是无法选择命运的,只希望能找到一个好主人就是最好的归宿了,卢爷视婢子等如子女,方大姊又把我们当姊妹一样,我们还有什么奢求!”
圣女道:“江梦秋难道会亏待你们吗?”
倚红道:“江公子从来没把我们当下人看待,可是我们有点担心,那位崔明珠姑娘对公子很有情,而且他们又是世交,门当户对,将来结合应是顺理成章的事。”
圣女笑道:“崔姑娘的气量很窄吗?”
倚红道:“也不会怎么窄,只是年轻了一点,好强之情太切,容人之量上欠缺一点而已!”
罗天峰笑道:“你们放心好了,如果她是那样一个人,江小友绝不会娶她的,江小友的责任是降魔卫道,继乃祖之后领导武林,依我的看法,今后卅年,武林第一人非此子莫属,他要的是事业上的伙伴。”
偎翠道:“江相公不仅人品出众,而且一身所学,山藏海纳,到现在为止,谁也不知道他的艺业究竟有多深,对他倾心的女子还很多,像丐帮秋海棠与刘紫燕,虽然没有作明确的表示,但看他的眼光,总是比别人不同一点!”倚红道:“岂仅那两个,连情狐崔妙人女侠,似乎对这位小兄弟也有点芳心默许。”
罗天峰笑道:“看来这位小友红粉劫难不少!”
圣女道:“不错,假如他不妥善处理,将来的麻烦还多着呢,江湖大波,不是起于名位之争,就是因于情恋。”
罗天峰笑道:“我总算明白江小友向方姑娘求婚的最主要的原因了,他自己也—定有所感觉,所以才把这些麻烦交给那位红粉煞星去处理了。”
圣女道:“这可不太妥当吧,情之—物,能使人丧尽理智,忘却尊卑,抛尽友谊的,天峰,你该记得黎黎的教训,她的本性并不太坏,就是向你这位天下第一美剑客求爱不遂,才加入了十大天魔的行列,甚至后来煽动圣宫之乱,连我这个圣女也投放在心中了。”
罗天峰老脸—红,遂即笑道:“但方姑娘自有回天之术,她的智慧,足可使得那些竞争者自渐形秽,情甘退避,即使还有一两个不死心的,想想惹不起这位女煞星也只好忍气吞声了,不信你问问这两个姑娘看是也不是。”
倚红笑道:“老爷子说得极是,如果方大姐跟江公子结成连理,的确可以使很多人退而怯步,但不是怕她,因为方大姊现在在一般人心中极受尊敬,大家都不好意思跟她作对,不过公子如果想借方大姊为他挡住情海波涛,这个算盘恐怕是打错了,方大姊为人不但智慧如海,心胸之宽,更是无人能及,她只会为公子多找几个有力的臂助。”
罗天峰大笑道:“这么说来,江小友倒是艳福齐天了。”
圣女白了他—眼道:“你委屈是不是?”
罗天峰干咳—声道:“这是什么话?”
圣女道:“你心里分明有这个意思,认为我的人望不够,连个黎黎都折服不了,气量又窄,没有为你多找几个人,害得你这位美剑客失去了许多艳福……”罗天峰笑道:“妲妮,在你圣心宫中—住多年,个个都是人间绝色,我可曾对别的人多看—眼?”
圣女道:“那是怕我吃醋。”
罗天峰笑道:“你会不会吃醋呢?”
圣女道:“当然会,我们回疆有一句俗话,情人的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子,感情是不容人分占的。”
罗天峰笑道:“那你就不能怪我,你既无容人之量,我怎敢惹你生气呢?虽有得陇望蜀之心也只好自认福薄,不敢再生二心了。”
圣女笑道:“不过你心里还是想的对不对?”
罗天峰笑道:“我连想都不敢想,我不是福薄,而是自知命苦,偏偏认识了你们圣心岛一批女魔,一个黎天真,已经惹得中原武林不安,如果再惹翻你这圣女,带着你圣宫的一大批红粉煞星杀上中原,这个孽就作大了。”
圣女也被他说得咯咯娇笑道:“我倒不是小气,圣宫中美女如云,个个都是绝色,就只有你一个男人,谁会不动心呢!但我知道她们的心胸狭窄,醋心极重,我是圣女,她们不敢跟我争,如果我稍微放宽一点,让你再沾上一个,不把圣宫闹翻天才怪呢,除非你能雨露均施,爱上她们每一个人,那你应付得了吗?”
罗天峰笑道:“应付不了,你们圣宫中擅于驻颜之术,五六十岁的老太婆都貌美如花,且一个个如狼如虎,真要叫我雨露均施,不出三个月就要送掉我一条老命了。”
圣女笑道:“还要三个月,一个月下来就骨毁形销,不像个人了,在你之前,已有不少个中原武士进入了圣宫的,结果都不到一个月,就成了湖底白骨;黎黎把你诱进圣宫就是想用这个方法毁了你,幸亏算你运气好,使我对你动了心,否则你还能活到今天吗?”
罗天峰一揖道:“活命之恩,没齿难忘,多谢娘子了!”
圣女脸上一红,目泛异采道:“你叫我什么?”
罗天峰道:“叫你娘子呀,难道你不承认吗?”
圣女道:“不是不承认,而是不敢相信,六十年来,你是第一次对我如此称呼!”
罗天峰轻叹道:“是的!在圣宫中,你不肯随我到中原做我的妻子,我回到中原,愤而出家,虽然被你逼得还了俗,却仍然摆脱不了心理的束缚,堂堂少林掌门,居然有了家室,传出去对少林的盛誉实在是个大笑话,多亏江小友的那番棒喝,使我猛然而悟,魔宫之因种于我,荡魔之举,我何能置身事外?所以我连少林门人的身份都摆脱了,你也不再是回疆的圣女。我可以堂而皇之的叫你一声娘子了。”
圣女泪光盈然道:“圣宫十年是我刚愎,嵩山四十年是你固执,磋砣了我们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一直等到今天,才算听见你这声称呼,但来得太晚了一点!”
罗天峰笑道:“不算晚!只要你我都活着,就不算晚,那怕只有一日之相聚,我们毕竟是真正的结合了,走吧,借着年轻人一杯喜酒,也庆祝我们鸯梦重温。”
他拉着圣女的手,两个人亲密地靠在一起,缓步向山下走去,倒是倚红与偎翠在后面看得呆了。
来到山下望月楼的门口,江梦秋与方梅影正并肩伏在栏杆上等候着,看见他们后,连忙招呼他们上楼。
一桌盛筵也准备好了,方梅影笑道:“圣女!我知道您是不吃猪肉的,所以这些菜连猪油都没有一点!”
圣女笑道:“那倒要谢谢你了,在嵩山四十年,我连荤腥都没沾一点,已经忘了肉是什么滋味了!”
江梦秋一怔道:“糟了,我们忘记罗前辈是吃素的,点了不少荤菜,敢紧叫他们换去!”
罗天峰笑道:“不必换了,老夫今天连浑家都有了,还忌个什么嘴,今天开荤!”
江梦秋一怔道:“二位不是早谐鸳盟了吗?”
圣女笑道:“不错!但五十年来,前十年他是我的男人,后四十年我是陪他修行的道侣,直到今天,我们才算是名符其实、表里一致的夫妇,还要感谢二位的赐予!”
方梅影道:“那太好了,我们只是定情酒,二位前辈今天才是真正的喜酒,看来应该由二位作东才是。”
罗天峰道:“照理说是应该由我们会帐,只是说来惭愧,老朽身上分文不名,还得先吃你们—顿了。”
圣女道:“不!该我们请,你没钱我有!”
罗天峰道:“妲妮,你四十年未履人世,身上会有钱?”
圣女含笑取下头上的簪发金钗,上面嵌着两颗晶莹夺目的明珠道:“这个大概够付—席之费了吧!”
她含笑把金钗递给倚红道:“麻烦你帮我卖一下。”
罗天峰道:“妲妮,这是你圣宫的金钗令。”
圣女笑道:“圣女的权柄在回疆已成过去,我也不再是圣女了,还要这个干嘛?”
倚红道:“圣女,您要用银子,婢子这儿有。”
圣女道:“不,我不准你自己把它买下来,这是我属于过去唯一的一点表记,我要忘个彻底。”
倚红道:“这上面两颗明珠价值连城,在登封县这个小地方,恐怕还卖不掉呢!”
圣女道:“随便卖多少,不然就给了店家折抵今天的酒帐吧。”
罗天峰笑道:“妲妮,虽然你不解世务,但也不能这样慷慨,你有心挑人家发一笔横财,但这等无价之宝送给了人家,未必就是好事,说不定还会害了人。”
圣女不解道:“这是怎么说呢?”
罗天峰—笑道:“这家店东每天不过做个十几两银子的生意,平平稳稳地过日子,你骤然挑他发了笔横财,难免会引起别人眼红,巧取豪夺,说不定还会害了他一条命。”
圣女苦笑道:“想不到我存心让人占便宜都会落个不是,这个世界真是太可怕了,那该怎么办,今天是我认为最有意义的一天,我一定要做次主人请请大家!”
罗天峰道:“你把金钗卖给我好了。”
圣女道:“你有钱付帐吗?”
罗天峰笑道:“没钱,但我有付帐的办法,我出五十两银子买下你这枝金钗总行了吧。”
说着向店家要过纸笔写了一张字条吩咐店家即刻送出去,没有多久,来了一个老年人,认清座上的罗天峰后,立刻屈膝跪下道:“弟子叩见师叔……”罗天峰笑道:“起来,广明,我还记得我。”
那老年人恭敬地道:“弟子无时不在思念师叔,四十年前一拜尊严,不意仍能再见,师叔的神容一如往昔。”
罗天峰道:“你今年六十了吧,才四十年,你已经须发斑白,看来比我还要苍老,可见你的用功还是不够。”
老人惶恐地道:“弟子怎敢与师叔相比……”罗天峰笑笑道:“今天我已经脱离了少林身份,你不必如此称呼,俗家弟子中,你还记得我,总算是—段缘份,今后我们以故人论交,不必拘那些规矩了。”
老人急忙道:“这个弟子万万不敢,弟子在少林仅只是寄名弟子身份,对少林可以不论辈,但此身艺业俱得自师叔,缅耿于怀,无时能忘,怎敢僭越。”
罗天峰一叹道:“广明,我今天单单与你见面,正因为你洒脱不群,如果你要如此拘束,我只好不理你了。”
那老人仍是满脸惶恐,方梅影笑道:“这位敢情是望重湘鄂的天龙散手姚广明大侠。”
老人忙道:“正是姚某,姑娘怎么识得老朽的?”
罗天峰笑道:“她是智叟方老先生的孙女儿。”
姚广明一怔道:“原来是智狐女侠。”
说完他的脸色微红,似乎为叫出方梅影的外号而不安。
方梅影笑道:“不敢当,姚大侠是先祖故人,如以辈份而论,再晚要低上两辈呢。”
罗天峰已知其意笑笑道:“广明,我跟方姑娘结了忘年之交,如果你要拘泥辈份,不是也比我长上两辈,因此你最好收起那些规矩,各交各的吧!”
姚广明沉思片刻才道:“弟子仍以师门长辈视师叔,师叔如何视弟子是另外一回事,因为家父仍在人间,而家父与师叔的关系却不容抹杀,请师叔恕弟子违命!”
罗天峰哦了一声道:“大哥还健在吗?”
姚广明道:“是的!前两天刚被江仁翁前辈邀走……”江梦秋惊喜地道:“什么,我爷爷到这儿来了?”
姚广明目视江梦秋道:“这位小兄弟就是仁翁的爱孙梦秋小侠吗?失敬,失敬!小兄弟在黄山艺慑群魔,大破八煞门,姚某恨未能一悟。”
江梦秋十分恭敬地道了两声不敢当。
罗天峰笑道:“广明,姚大哥与仁翁论交,我与江小友又是忘年之交,这本帐越来越难算了!你为什么不洒脱一点呢!”
姚广明道:“师叔!您与家父是结义手足,弟子又在天垢师尊座下记名为弟子,实在不敢冒渎!”
方梅影笑道:“罗前辈,姚大侠的拘泥也有道理,您如果再坚持下去,将来我们也难以称呼了。”
罗天峰只得道:“好吧,我好不容易把少林的那些徒子徒孙摆脱,没想到又搭上你这个师侄,凭我与姚大哥的交谊,只得托大了,我要的东西呢!”
姚广明连忙奉上一叠钞票道:“师叔吩咐一声就是了,何必写借条呢,这叫弟子何以为情!”
罗天峰笑道:“我知道你家是登封首富,我行道江湖时,用的都是你家的钱,借条也不知写了多少,多写一张也无所谓,不过这次可是有东西作抵押的!”
说着向圣女要过那支金钗,交给姚广明道:“这东西大概可以连本带利都还给你们了。”
姚广明急忙道:“师叔!这不是折煞弟子了,如果给家父知道,不罚弟子跪上三天三夜才怪,您可怜弟子吧。”
罗天峰笑道:“那不行,我跟你家的交情归交情,债归债,我一向算得很清楚,你收下,姚大哥那儿有我负责。”
姚广明不知如何是好。
方梅影笑道:“姚大侠,这是罗前辈用来抵债的,你大可收下,不然他会心中不安,不过收了下来,你心中又不过意。”
姚广明连忙道:“方女侠说的是,所以我万不能收!”
方梅影笑道:“今天是罗前辈与圣女庆贺鸳盟重缔,所以才要作东请客!偏又囊中如洗,他们避世几十年,早已忘却尘世的生活方式了,第一天出世就遭到了难题。”
姚广明道:“那太好了,师叔的事弟子最清楚,家父一直在为师叔悬心,听见这个消息,比什么都高兴,这顿酒该是弟子奉敬,以表贺意。”
方梅影笑道:“如果要想付银,可轮不到姚大侠了,我们都付得起,正因为这顿酒是谁也不能抢付,所以才害得圣女要把钗当钱,你尽管收下,这是你花钱买的,不过你身为晚辈,理应略尽心意,就是这枝金钗当作贺义,再献赠给圣女,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姚广明笑道:“还是方女侠想得周到,那弟子就斗胆收下,敬献给圣女,以表弟子衷诚。”
说着双手捧了过去。
圣女忙道:“不,别的东西我都可以收,就是这个不行,天峰摆脱了门户束缚,而我也摒绝了往日的一切,所以才把那旧日的唯一象征去掉。”
方梅影笑道:“代表圣女的金钗令已经赏给这位姚大侠了,现在是一个故人致赠的贺仪。”
圣女道:“但这还是原来的东西。”
方梅影道:“不错,二位的人也是以前的人,既然已经摆脱了旧日的枷锁,难道还会因一枝金钗而改变吗?“
圣女想了一下,笑呵呵地取过金钗,又插回头上道:“方姑娘,你说得对,假如我连这点都看不开,就不够资格说摆脱两个字,心为形役,何况于物……”罗天峰也笑道:“方姑娘,我总算领略到你的无比睿智了,—个很复杂的问题,经你一处理就变为简单了。”
方梅影道:“事情本来是很简单的,是人自己把它弄得复杂了,弱水于只取一瓢,不投波心乱镜面,是以水为镜耳,如以波为水,则波自生自灭,何偿有乱……”罗天峰大笑道:
“说得好,我深居幽谷几十年,除武事便学禅,却始终没有悟透,方姑娘居然一语道破……”方梅影道:“我知参禅,未闻学禅,禅之精要在机,如果学而能参透,便不是真禅。”
罗天峰肃容道:“高明,高明,可惜我已经脱离了少林,否则一定请方姑娘去说说法,点点那些笨蛋的迷窍。”
方梅影笑道:“那就错了,前辈该想想我的外号,我这野狐如果去谈禅,佛若有道,定然会一脚把我踢出来。”
大家都笑了,在笑声中,江梦秋让出座位,请姚广明也坐了下来,酒过数巡,江梦秋又问道:“姚大侠,家祖是什么时候来到登封的?”
姚广明道:“令祖并没有来,只是以一笺相邀,家父接函后就匆匆地去了,也没说到什么地方。”
方梅影道:“那一定是赴魔宫之邀。”
姚广明忙问道:“魔宫是在什么地方?”
旁座—个中年人接口道:“魔宫就是令尊要去的地方,在下奉命投函相邀天龙老人赴会,二度进入府上,却始终找不到他的人影,正愁无法覆命,却想不到被仁翁抢先一着,这封帖子就烦请阁下收了。”
说完一招手,一封飞金大红的柬帖,缓缓地浮空而至,仿佛有人托着一般,众人都为之一怔,没想到魔宫中的人,就在旁边,姚广明倒是很沉得住气,手掌轻翻,将柬帖接在手中,身子却晃了一晃,似乎在内力上略逊一筹。
柬帖上的封面写着:“呈致天龙老人姚百瑞亲启”。
他打开柬帖,却是一行楷书写着:“谨詹于端五之日,为本教护法,希望准时莅临为荷!乾坤教主侯浪萍拜”。
姚广明根本没听过乾坤教主之名,但柬帖上的口气却大大的惹火了他,似乎受柬帖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必须接受不可,但他还算沉得住气的,冷声问道:“在什么地方?”
那中年人道:“在下本来是奉命邀驾兼作引导,既然不在,而且尊座上有四位到过敝宫,就不用在下多事了,阁下只须交代一声,就回宫覆命。”
姚广明刚要开口,江梦秋道:“姚大侠,这件事再晚较为清楚,由再晚来答覆行吗?”
姚广明顿了一顿才道:“这根本无须清楚,家父绝不会答应的。”
江梦秋笑笑道:“就算是拒绝,也得回复一声,让这位朋友回去有个交代,再晚相信姚前辈也不会答应的。”
语毕转向那中年人道:“这位先生高姓大名?”
那中年人冷冷地道:“莫无奇。”
江梦秋道:“莫先生在魔宫中担任何职?”
莫无奇道:“八方巡差使。”
江梦秋道:“在下等刚离开贵宫不久,对贵教上下都有个耳闻,却没有听过这个职称。”
莫无奇哼了一声道:“即使是本教的人,也很少知道我们,因为我们不禁属天圣地灵二宫之内。”
江梦秋道:“难道贵教除了天圣地灵之外,还有第三处辖事的地方不成?”
莫无奇道:“不错,本教虽奉天圣为主,但天圣之上还有宇宙宫,地位超然而独立,不受天圣与地灵两宫辖属。”
江梦秋笑道:“那就难怪阁下如此猖狂了,否则阁下对我们的态度就该客气一点,我们在贵教总坛之时,连侯浪萍对我们都不敢如此倔傲的。”
莫无奇冷冷地道:“闲话少说,你们是如何答复。”
江梦秋道:“姚前辈乃一代高人,侠名远着,怎会与一个魔道组织同流合污呢?再说贵教只给一个护法的身份也太低了,他老人家也看不上眼。”
莫无奇沉声道:“这么说你们拒绝了?”
江梦秋道:“姚老前辈跟家祖在一起,没有看到这封柬帖,但在下可以作主,代他老人家拒绝:”
莫无奇道:“你作得了主吗?”
江梦秋道:“姚老前辈与家祖乃莫逆之交,相信在下可以代他老人家作主。”
莫无奇道:“他是拒绝应聘,还是拒绝赴会?”
江梦秋道:“贵教柬帖上只有延聘,没有邀请他老人家赴会,阁下这一问实在多余。”
莫无奇冷笑道:“因为本教的邀请是不容人拒绝的,只要他敢拒绝应聘,本教自有办法叫他前去。”
江梦秋笑道:“阁下不必另外设法了,姚老前辈受家祖之邀,是为了截止贵教在武林中图谋不轨,贵教开典之日,他老人家是一定会去的。”
莫无奇道:“他去不去是一件事,敝人负责投柬邀人,就必须尽到责任,要他非去受聘不可。”
江梦秋道:“这个无妨等贵教开典之日,见到了姚老前辈,自会对贵教有个明白答覆。”
莫无奇冷笑道:“但敝人却不能以此回覆宫命,敝人是一定要得到个明确的答覆不可。”
江梦秋道:“姚老前辈不答应,这个答覆还不明确吗?”
莫无奇笑笑道:“对敝人来说是不够明确,因为敝人的使命是不容许带个不字回去的!”
江梦秋笑笑道:“那就抱歉了,我们能给阁下带回去的只有这一个字!”
莫无奇道:“可是我再带个人回去,他就会答应了。”
江梦秋道:“阁下是想带个人质作为胁迫的条件吗?”
莫无奇道:“不错!敝人的使命就是如此,假如受柬人拒绝,就带个足以能够使他改变心意的人回去覆命。”
姚广明挺身而出道:“阁下说得很轻松,家父虽然不在此地,阁下不妨把我带走看看!”
莫无奇一笑道:“本来敝人是颇有此意,但令尊既为江老儿先一步邀走了,当着许多人的面,他可能不好意思为自己的儿子而屈服,所以敝人另外有了主意。”
姚广明道:“那么阁下想带谁呢?”
莫无奇指指江梦秋道:“江老儿既然把令尊邀走了,我就把江老儿的孙子带走,到时候令尊大概不便使故人之后为他受累,可能会考虑本教的延聘了。”
江梦秋笑道:“好极了,我本来就要去的,因为侯浪萍亲口邀请我赴会,而且我们还有一点小事情未曾了结,说好了在开典之日再作了断的。”
莫无奇道:“那是你与天圣宫的事,我要带你去的地方是宇宙宫,虽是同一地点,却是两样身份,你是被视作人质押去的,不是以来宾被邀观礼的。”
江梦秋道:“没关系,反正都是赴会,怎么样去都行,我们是什么时候动身呢?”
莫无奇道:“我封住你的穴道后,立刻上路!”
江梦秋道:“那多不方便,此去魔宫总坛,还有很长一段路程,在下被封了穴道,行动受阻碍,走得太慢了。”
莫无奇道:“不急,只要在开典之前到达就行了。”
江梦秋道:“可是在下是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生活起居都要专人招呼,我随时都带着两个侍儿在,阁下是否能把她们也一起带着,沿途侍候我的生活呢?”
莫无奇道:“不必,本宫的侍儿可以招呼你!”
江梦秋道:“我绝不行,我在饮食起居很讲究,换了侍候的人,我就不习惯了。”
莫无奇冷笑道:“那只好委屈一下了,你别忘记你是被羁留的人质,可不是去享福的,走吧!”
说着凌空弹出一指,一缕指风射出,江梦秋身子一颤,坐在椅子上的身形似乎稳不住了,摇摇欲坠。
倚红大急道:“相公,你怎么了?”
莫无奇哈哈大笑道:“他受了我冷焰搜魂指闭穴!”
罗天峰愕然道:“冷焰搜魂指,你是冷焰心魔的门下?”
莫无奇傲然道:“不错!你能说出家师的名号,想必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如果我不每隔三个时辰为他解穴一次,他就会全身血脉冻凝而死,而这种手法是谁也解不了的。”
方梅影问道:“罗前辈,这是真的吗?”
罗天峰点点头道:“不假,冷焰搜魂指歹毒异常,只有我姚大哥的天龙神功可以抗拒,却无法化解。”
方梅影道:“那只好让他带走了!”
姚广明急道:“不行,江老弟是因寒家之事而受累,姚某定然不能让他被人带走。”
方梅影道:“姚大侠,只怪我们大意,没有事先防备,现在江兄弟已然受制,还有什么办法呢!”
姚广明道:“寒家天龙神功可以抗拒这种阴毒武功,我可以把这个贼子也制住留下来,叫他为江老弟解穴。”
莫无奇哈哈大笑道:“姚大侠,你别打这个主意,我受命而来,不达成使命,就无法回去交待,你杀了我都没用,除了让我把人带走,三个时辰内他就没命了,开典之日,令尊若是坚不受聘,这小子仍是无法活命,你还是快点设法找到令尊,考虑一下受聘吧!”
姚广明正待出手,莫无奇道:“姚大侠,我知道在座的都是绝世高手,我是绝对不是敌手的,你如果要出手,我就立刻自散功力,听任宰割,可是我功力一散,再也无法为他解穴,江梦秋就死定了。”
说着垂下双手,果然不作抵抗的准备,吓得姚广明也不敢妄动了。
方梅影道:“姓莫的,你知道我是谁?”
莫无奇笑笑道:“智狐方女侠的大名谁人不知。”
方梅影道:“你既然听过我的名字,自然也知道我的厉害,在你们总坛中,我整人的手段你是应该清楚的!”
莫无奇道:“女侠在本教总坛大逞英风之时,敝人恰好离开投柬邀人去了,无缘目睹,不过任凭你智狐千变,今天想把江梦秋解救下来,恐怕也很难了。”
方梅影冷笑一声道:“现在我不整你,但你最好小心点,迟早我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无门……”莫无奇傲然一笑道:“很好,敝人等着领教,现在我要把人带走了,来啊,把江公子请上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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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剑九狐 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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