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叫控制中心派人来吗?”我小心翼翼地侧身绕过她,“他也许会有撬棍。”
“哦,上帝呀,能帮我这个忙吗?”她从地上站起来。
我走进厨房,揿响终端按钮和控制中心取得联系,他答应马上就派修理工来。
“他就要来了。呃,里面是什么?”
她忙得气喘吁吁的。“我订做了几套印有木法沙和沙拉碧形象的衣服,嘘,来自于《狮子王》的造型。”
她的脸涨得通红。“都是为了这个愚蠢的晚会。”
“啊,棒极了。格雷尔在哪里?”我试探性地问。
“他在等,你们两个可以一起换衣服!我们得快点了——我们得在6点以前换好衣服出发。”我们一起?
门铃响了,我转身慢慢地向门走去,格雷尔晓得挥舞着通便器的妈妈不好惹,很聪明地躲在房间里。我有点担心地推开他的房门,迎接我的是两件半挂在格雷尔床头的电视宝宝服,有点像梅西百货商店的感恩节游行队的瘪气球。
“南妮,我们来比赛吧!”如果我想穿奇装异服的话,赚的钱早就超过今天的收入了。
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硬是把那件黄衣服给他套上,我要让他明白这就像穿睡衣一样,只不过更圆一点而已。我能听见X太太在房间之间跑动的声音。“我们有老虎钳吗?南妮,你瞧见老虎钳了吗?衣服捆在箱子里!”
“对不起!”我朝着她声音传来的方向喊道,她的嗓音有规律地变化着,像穿街而过的警报一样。
砰!
没过多久,她像泥人一样冲进房间,头饰斜戴着。“我这样打扮行不行?行不行?”
“呃,也许还应该含蓄一点吧?前天你赴午宴搽的那种唇膏是不是好些?”
“不,我的意思是说,你知道……像不像土著人?”格雷尔瞪大眼睛看着妈妈,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
“妈妈,这就是你穿的衣服吗?”
“妈妈还没打扮完呢,宝贝。让南妮给你穿衣服,等会儿让她来帮我。”她又跑了出去。一会儿X太太带回些油彩,这样我就可以把我们几个全部变成流行的猛鬼造型,或者鬼才知道的东西。但我刚给格雷尔描脸,他的皮肤就大面积地瘙痒起来。
“啦-啦,南妮。我是啦-啦。”他举起双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你是恶鬼。”
“格卢弗,别碰你的脸。我要把你画成电视宝宝的样子。”
泥人又冲了进来。“我的天,他真难看!你在干什么?”
“他老是要去摸。”我辩解道。
她低下头看着他,“格雷尔,别再摸你的脸了!”说完又冲了出去。
他的下巴开始发抖——因为他再也不能摸脸了。
“你看上去酷毙了,格卢弗。”我柔声说,“让我把最后几笔画完,好吗?”
他点点头,把脸侧转向我让我画完。
“是不是那谷玛·玛托托?”她在客厅里喊。
“那谷玛·玛托托!”我们回喊道。
“对!谢谢!”她回应道。“哈库拉·马塔塔,哈库拉·马塔塔。”(非洲谚语:“没有烦恼忧虑”的意思。)
电话铃响了,我能听见她接电话时故作镇定的语调。“喂?喂,亲爱的。我们快准备好了……不过我……我找到了你要的衣服……不,我……是的,我明白,只不过……对,不,我们马上就好了。”
我听到脚步声慢慢走向格雷尔的房间,她又出现在门口。“爸爸稍晚回来,他会在10分钟之内赶到楼下接我们。我要每个人9分钟之内到楼下大厅集中。”9分钟之后(我把自己套进既难闻又累赘的紫色信天翁装束,又在皮肤上抹上白色的油脂),大家围着柳条箱,神情略显尴尬地集中在大厅里。包括穿着黄色啦-啦装的小家伙,又高又大的紫色笨蛋,X太太则一身高贵的吉尔·桑德牌的简洁装束。
“这样会不会太热?”她问道,顺手正正我的兜帽。
看门人使出吃奶的劲把我推进小汽车,我刚手忙脚乱地爬上坐位,司机已经发动了汽车。
“我的名片在哪里?”汽车开出没多久格雷尔就问。
不知道为什么格雷尔的声音听上去显得十分遥远,可能是捂在我耳朵上的橡胶片的作用,也可能是我有点晕乎的缘故。
“我的名片。到哪里去了?哪哪哪里里去了?”他开始像个小魔王一样在坐位上前后摇摆。
“南妮!”X太太的话一下子让我清醒了过来。“格雷尔,把你的想法告诉南妮。”
我凑近格雷尔,紫色的气球绕在我的头周围,挡住了我的余光。怎么啦?他的脸已经涨得通红,激动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蹬着眼睛吼道:“南妮!我的名片不见了。”天哪。
“南妮,他得整天带着那张名片的——”
“我很抱歉。”我向他讨饶,“格雷尔,我很抱歉。”
“我的名名名片片片!”格雷尔开始咆哮。
“嗨,”一个深沉而空洞的声音发话了,“够了!”X先生,您终于站出来了。
汽车里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这个几乎从未真正进入过我视线的神秘男人真该值得好好看看。他就坐在我面前,一身黑色装束,穿着极为昂贵的那种皮鞋。实际上他的脸正对着一份华尔街杂志,杂志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顶灯照在他头上,照亮了他华丽的衣服。他耳朵底下嵌着一副耳机,一副似听非听的样子。上车以后,“嗨”是我们惟一听到的一声招呼。而这声招呼也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毫无疑问,这个坐在那里看杂志的男人是这个家的首席执政官。“什么名片?”他问。X太太尖锐地剜了我一眼,明显地,格雷尔的这摊子事儿归我管,而我的职位却一直在中层领导和即将受到清理的员工之间摇摆不定。
我们直接开到麦迪逊大道,然后开回721大街,看门人很乐意又一次欣赏到拖胳膊拽腿把我从汽车里解救出来的场面。
“就在这里等,小伙子。”我直了直身子,“马上就会回来的。”
我上楼花了整整20分钟汗流浃背地在格雷尔的房间里翻来翻去,最后终于在洗衣篮里找到了名片,还不得不强迫自己重新化装,事毕后我几乎晕眩得要跳摇摆舞了。
电梯门开了,H·H毫无悬念地站在那里,
他的下巴几乎都快掉了。
杀了我吧。
“什么?你难道从来没有见过万圣节的打扮吗?”我怒气冲冲地昂首阔步向他走去。
“不!呃,今天是10月23号了,不过……”
“怎么啦??!!”
“我,是的,我……”他有点结巴。
“喂!你不会说话了吗?”我摆动身体力图背靠墙壁。穿着这种行头我当然行动不便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瞧,前天晚上的事我真的很抱歉。这些家伙喝醉了就是这副德行。我知道不该找借口,不过他们确实只是我中学里的老朋友——”
“还有呢?”
“呃……”他有点语塞。“你不该凭那天晚上的印象来对我下判断。”
“呃,是啊,你们都喝醉了,还说我风骚。听着,有时候我也和不同圈子的朋友出去玩,但彼此差异不会太大。”
“哼!”
“哼?”
“对于不喜欢受到草率批评的人来说,像你这样根据他们的行为就对我轻易下结论的做法显得太伪善了。”
“够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身体挺直。“让我说得再明白一点,我之所以会看透你是因为你没有出来阻止他们。”
“哦,我本该向你解释的。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也没有想到。”他把头发捋到耳朵后面。“听着,晚上给我个机会向你解释这事。今晚我和一些大学同学聚会,这是个截然不同的圈子里的朋友。我保证。”电梯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穿着开丝米外套的女人,怀里的西施狗嫌恶地瞪着我看,因为我穿的衣服使电梯变得拥挤不堪。电梯门又关上了。我想起来再过两层楼就到了。
“你也看到了,我马上得去参加一个无聊的晚会。”我用只有3根手指头的手比划着解释说,“得10点才有空。”
“好极了!我不清楚我们地点定在哪里。初步考虑在‘混乱’或‘下一件事’酒吧,但11点之前我们肯定在‘夜莺’。”
“好的,我尽量赶到。”虽然我不知道碰头地点到底在哪里,可还是应承了下来。门开了,我一边迈着性感的脚步蹒跚地走向汽车,一边提醒自己该让屁股先进去。
我一直等到H·H转过街角才又一次让看门人从屁股后面把我推进了车子。X太太不得不用自己的10个手指把名片别到格雷尔身上,想到这点我不禁感到一丝报复的快感。
“亲爱的,我终于发现他们是在哪里订的游猎牌汽车了……”还没等她说完,X先生指指电话摇了摇头。她于是掏出摩托罗拉手机拨起号来。汽车里陷入了一阵沉默。
“……我觉得汽车装潢商的实力不行。”
“……你看看这些号码嘛。”
“是紫红色的吗?”
“……4月?他发昏了吗?”
“在随后的3年里买进100亿……”
我低头看看格雷尔,用紫色的手捅捅他黄色的腹部。他抬起头反捅了我一下。我捏捏他的下巴,他也捏捏我的下巴。
“那么,”X先生啪地一声把手机关上,目光转向我,“他们在澳大利亚也过万圣节吗?”
“呃,我想他们过的叫万灵节。不过,他们一般不会穿上五颜六色的衣服,玩那种‘要恶作剧还是要请客’的把戏。”我回答道。
“亲爱的,”X太太打断说,“这是南妮,她是来接替凯特琳的。”
“我想坐在妈妈旁边!”格雷尔突然大声嚷道。
“格卢弗,和我坐一起。”我说。
X太太看看X先生,她丈夫这会儿又躲到杂志后面去了。“我们不想让你的滑稽化装弄脏妈妈的衣服,和南妮坐一块儿去,亲爱的。”
经过数轮较量,他终于累了。我们四个沉默地坐着,汽车逐渐驶离人口稠密的下曼哈顿区,来到了高楼林立的金融区。街区仿佛已不知踪影,映入眼帘的只有X先生公司外如流的名车巨卿。
X先生和太太款步迈出汽车,把我和格雷尔撇在后面,带头走进了大楼。我们只得费力地操纵着自己庞大的身躯挪出车子走到人行道上。
“南妮,喊一二三我来推你!喊一二三,南妮!快喊!”
他的小腿还在我身后,而我的脸几乎已经面对人行道了,也难怪他几乎听不到我喊“三”!
我把脸转向左边,看见格雷尔在朝我吐舌头。“你喊过了吗,南妮?喊过了吗?”
我可以感觉到有人在我硕大的屁股后面搞小动作,动坏心思。“好,现在我是小兔瑞比……你,你是小熊维尼……你在数吗?……贪吃的小熊……在森林里迷了路——喊三,南妮,喊三!”我猜他可能在我身后用鸡尾酒餐巾做弹弓。
“砰!”
“我成功了!南妮,我成功了!”
我直了直身子,用3个指头的手搀起格雷尔,就这样一路摇摇晃晃、趾高气扬地走向进口。X先生和太太已经在电梯里等我们,和我们一起到45层楼的还有另外一家子,他们的孩子没法来了,据说是要“做作业”。
我们走进一个外观像穹洞的接待大厅,这里已经被改造成蒂姆·波顿导演的《蝙蝠侠》里的场景:大理石的墙面上覆盖着蝙蝠浮雕和假蜘蛛网,天花板上到处张挂着彩色的纸带、蜘蛛和骷髅。大厅里颇见构思地错落放置着大量的酒吧桌,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件手工刻制的南瓜摆饰。
这里看上去似乎云集了特里斯特区所有的失业演员。接待桌上,“科学怪人弗兰肯斯坦”在装腔作势地接电话;派蒂·布博式样的时髦女郎手里托着饮料盘走来走去;“玛丽莲·梦露”正在一个角落里对着一大帮X先生的同事们娇滴滴地唱那首“祝你生日快乐,总统先生”。格雷尔紧张地四处张望,直到一个加菲猫模样的人手里端着花生酱和果冻三明治走过来他才轻松了点。
“你可以自己要一份,主动一点,格雷尔。”我鼓励他说。他带着手套拿东西有点困难,但还是想办法拿了一份靠在我身上嚼起来。
另一头墙壁上画着一幅壮观的、从地板直通天花板的自由女神像。起初我还孤零零一个人在欣赏,但不久我就成了一群特征鲜明的保姆中的一个。X太太在对晚会的理解上可谓吾道不孤,所有的保姆都身着租来的、腰围至少有3英尺长的服装。孩子如果是白雪公主,保姆就是巨大的小矮人;孩子是小农夫,保姆就是一头巨大的奶牛;孩子如果是穿花衣的小吹笛手,保姆就是一只硕鼠。然而真正的赢家却是电视宝宝,这身装束毫不费力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我对房间另一头来自牙买加的两个天线宝宝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打扮成史奴比和他的小鸟朋友伍德斯托克的一家子鱼贯而入。
“亲爱的,你看上去真酷!”那家的女主人向X太太,也可能是格雷尔恭维说。
“万圣节好,杰奎琳。”X太太回应道,顺便给了她一个飞吻。
杰奎琳穿着粉红色的碉堡帽和黑色的阿玛尼名牌时装走到X先生身边:“亲爱的,你穿得太普通了,你这个坏孩子。”
“我穿的是律师装。”X先生说,“不过实际上我是干投资银行的。”
“行了,”杰奎琳咯咯笑了,“你这个老狐狸!”她低头看看啦-啦和伍德斯托克。“你的小家伙该去游乐园玩玩,那里很好玩的。”她的史奴比挺着个大脑袋听得很费劲。“今年我们找到了一家很不错的公司操办这档子事儿。他们7月4号在黑石市组织了蹦极跳和鸡尾酒会的活动。”
“我听说他们搞得很不错。去玩吧,格雷尔。”X太太鼓励道。格雷尔抬头看看身边这些人的可怕装束,并没有离开父母的意思。
“去吧,去玩去。如果你表现好,我会带你参加正式晚宴的。”X先生说。
“就是说和爸爸一起吃饭。”我在一旁解释道。我牵着他的手,跟“花生”队伍来到儿童活动区,这里是用尖桩篱栅和别的地方隔离开来的。我对打开栅栏门的“芭比娃娃”说:“好主意,把大人拦在外面。”
方圆20平方英尺内到处是活动的游戏桌,几乎到处都在玩抛掷东西的游戏。(一只“大鸟”落在我身边,有人瞄错了目标,我心想。)我很快发觉这里没有大人用的那种盘子,于是不得不经常弯腰伸出栅栏狠狠地来上几勺。那些父母们经常飞快地走过来,查看他们孩子玩耍的情况:“你看上去像葵花魔鬼一样!哦,真可怕!”然后转过头来互相又加一句:“你真无法想像自己设计的花样要花多少钱,真惊人哪!”随之耸耸肩,眨眨眼,摇头而去。
X太太和莎丽·克尔克帕特里克一起走了进来,我是在格雷尔的游泳课上认识后者的。她们是来看她的3英尺高的“蝙蝠侠”和别的孩子比赛呼啦圈的。我尾随在后面,一边算计者上床休息的时间。
“您家的新保姆教格雷尔游泳很在行。”克尔克帕特里克夫人说。
“谢谢。星期二我要参加家长联谊会的活动,星期五我要去溜冰,星期四要学法语,星期三要去看音乐剧《猫》的演出,我真需要有一天可以喘喘气。”
“我知道,我也很忙。这个季度我在四个不同的委员会任职。”
“凯特琳怎么啦?你家的新保姆也不清楚她的去向。”
“莎丽,真是难以回首。我真幸运自己碰到了南妮!老实说我对凯特琳的活很不满意,但我忍了下来,因为,因为做人总要大度一点嘛。但是,今年1月我已经给了她两个星期的休假,但她居然还好意思在8月再请一星期的假。”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就是觉得她好像在利用我……”
“莱恩,玩游戏要公平——那是伊俄兰特的呼啦圈。”莎丽对她的小“蝙蝠”发号施令道。
“不过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X太太继续说,嘴里灌下一口法国派里尔矿泉水。
“所以你就解雇了她?”莎丽急切地问。
“起初我去找了一个专业的心理咨询师——”
“是吗,你找的是谁?”
“布莱恩·斯威夫特。”
“我听说他很有名。”
“他真厉害——帮我把这件事透彻地分析了一遍,说既然一家之主的地位受到挑战,为了维持权威就得换人。”
“真精彩,别忘了把他的电话告诉我。我和罗莎丽塔的关系也出了点问题。有一次莱恩去上曲棍球课了,我要她去市中心买点东西回来,可她说她不想去,因为她觉得自己会赶不及回来。我想要讲的是,她难道以为我不知道来回一趟要多长时间吗?”
“我知道,这太让人吃惊了。孩子上学去了之后,她们就闲坐在那儿,浪费我们付的工钱,真的。”
“格雷尔的面试结束了吗?”莎丽问。
“我们星期二要去克里奇特,但我还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让他去上西区学校。”X太太摇了摇头说。
“但这确实是所好学校。莱恩要是能进这所学校我就谢天谢地了。我和他爸盼望着小提琴可以给他加点分。”
“哦,格雷尔会弹钢琴——我还不知道会弹奏乐器有这么多好处。”X太太说。
“不过这还要看他的水平怎么样。莱恩在地区的水平已经算不错了……”
“是吗,真不错。”
我担心自己由于多喝了两杯对X太太讲话说漏嘴,蹑手蹑脚走了回来,看见格雷尔还在那里玩弹弓游戏,于是我得以再来一杯,顺便观察一下另外一个房间里大人的动向。所有的人都身着黑色上装,先生们高大英俊,女士们苗条漂亮,他们都左手托住右肘以便右手在交谈的时候还可以敬酒。桌子上的南瓜饰物慢慢燃尽的时候,银行家和银行家的夫人们的影子便投射在墙上,在场的所有人仿佛像看查尔斯·亚当斯的卡通片一样朝我看来。
我感到自己被酒精烧得发虚,但我紫色的衣服后摆使我怎么也坐不到小小的塑料椅子上去。于是我只得坐在地上,格雷尔就坐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揉自己发酸的胳膊。四周的喧闹让我感觉恍如置身于30年代著名歌舞剧导演巴斯比博克利执导的舞台一样,格雷尔正在装饰他的第四个蛋糕,我必须得紧紧盯住他。我把自己的脑袋靠在墙上,自豪地看着他充满自信地拿了瓶雪碧和银色的皮球,而其他家的孩子却胆怯地偎依在他们保姆的身边,干着递白糖的活,好像他们的任务是给主刀医生当下手似的。
格雷尔的劲头终于减弱了,便呆在那里瞪着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黑色或橘黄色纸片做的饰物,湿漉漉的手静止不动地支在桌上。他脸上开始渗出汗珠来,看来穿着那种衣服他也热得受不了了。我爬过去对着他耳朵说:“嗨,小伙子,别再做那个蛋糕了,干吗不和我一起出去逛逛?”他的前额一下撞到桌面上,差点砸到他的杰作上。
“快来,格卢弗。”我把他拉过来跌跌撞撞地朝墙走去。我放下他的衣兜,扯来一张餐巾把他额头上的汗珠擦去。
“我得去削一个苹果。”我把他的脑袋枕到我的长方形裙摆上时听见他嘴里嘟囔着。
“没问题,不过先休息一会儿再说。”
我又喝了一口酒,从一旁的挂橱底下拽过一张纸片给他扇风。格雷尔的脚步越发显得沉重了。我闭上眼睛,想像自己是这个房间里的什么大人物,但怎么想也觉得自己不过像个开会的天线宝宝而已。
我肯定是在打瞌睡了,因为我开始梦到X太太穿着貂皮啦-啦装的样子。接着X先生踩着“魔鬼舞步”的节奏走了进来,让我领他去厕所。我一激灵,人醒了。
“南妮,我要小便。”“魔鬼舞步”在朝我看呢。我在蜘蛛网下面找到一个钟。他妈的,已经3点30分了。现在该怎么办呢?花20分钟回罗斯福大道,10分钟离开格雷尔家,再花20分钟去“夜莺”俱乐部?他还会在那里等我吗?
好吧,现在就去找一个厕所然后出发吧。
“南妮,慢点。”
“你知道厕所在哪里吗?”我问一个5英尺高的印第安女人,她正在安慰一个因为把绳子和面圈一起吃下肚而惊慌失措的小女孩。她指了指一条长长的转过屋角的路。
格雷尔在我身后戳戳我说:“厕所往这里走,在我爸爸的办公室里。”
我把他放下来,让他在前头带路,好像玩“抓坏蛋”游戏一样。这里比先前的房间要安静许多,灯光也要暗很多,我加快脚步以便跟上格雷尔。走到头,他推开了一扇门,我紧跑几步追上他。
“格雷尔,你好。”一个女人的声音吓了我一跳。X先生绕过桌子打开了台灯。她身穿黑色网眼猎豹装,头戴圆顶硬礼帽。我立刻认出了她。“你好,南妮。”她边说边把红色的头发从帽子里放出来。
格雷尔和我愣得一时说不出话。
X先生从桌子后走过来,整整了衣服,不经意间把嘴角的唇膏印擦去。“格雷尔,说你好。”
“我很喜欢你的衣服,”还没等格雷尔开口说话,她就快活地说道,“我打‘芝加哥’来,那是我们最大的分公司!”
“她没有穿裤子。”格雷尔指着她的双腿悄悄对我说。
X先生面无表情,一把抱起格雷尔,说:“该睡觉了,我们找你妈去。”说完便朝大厅里走去。
“呃,我们在找厕所,格雷尔要小便。”我在后面追他们,但他没有回头。我转向芝加哥小姐,但她也已经绕过我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真他妈的。
我在皮沙发上坐下,把脸藏到双手里。
我不想知道这一切,不想知道这一切,不想知道这一切。
我端起咖啡桌上的一杯伏特加一饮而尽。
谢天谢地,几分钟之后X一家和我就坐进了小汽车,格雷尔也在我怀里睡着了。我猜想等我们走出汽车,座椅上肯定会有一堆污渍,唉,今天受的惊吓太多了。
X先生头枕在皮座椅上,眼睛闭着。我把车窗打开一点让新鲜空气吹进来。我有点醉了。是的,我是有点醉了。
我听见X太太在远处用试探性的口吻对X先生说话,“刚才莱恩的妈妈说克里奇特学校是全国最好的学校之一,我准备明天打电话联系给格雷尔安排一次面试。哦,她还告诉我说她和本今年夏天要在南特克特租套别墅度假。华林顿和苏珊在过去的4年里都是在那儿度假的,莎丽也说这是个度假的好地方。她说周期性地远离都市尘嚣很有好处,孩子们也可以体验到新鲜的东西。卡罗莱娜·霍娜在那里有一所别墅。莎丽说本的弟弟今年夏天要到巴黎去,所以你可以顶替他在网球俱乐部的位置。南妮也可以一起去。南妮,你愿意这个夏天和我们一起去岛上度几个星期的假吗?这对于放松身心很有好处的。”
听到我的名字我的耳朵刷地竖了起来,我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
一点没错,放松和娱乐。娱乐。快点去吧!我想像着我,海岛,还有我的H·H,兴奋得想打响指。南特克特——游泳,白沙还有冲浪。还有什么不让人向往的呢?我也算一个!在我半闭的眼睛底下,我瞧见她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而一旁的X先生早已鼾声大作。
“唉,就这样吧。”她脱下她的貂皮外衣盖在身上,对窗外的都市夜景轻轻地说,“就这么办,明天就给经纪人打电话。”
半小时后我坐的出租车顺着相反的方向行驶在罗斯福大道上,我掏出化妆盒擦去脸上剩余的油彩痕迹。随后我往前倾了倾身子看看车上的钟,绿色的数字显示现在已经是10点24分。快!快!快!
我的心跳得厉害,肾上腺素强烈地刺激着我,使我变得异常敏感。我能感觉到路上小坑引起的车轮震跳,还能嗅到上一个乘客扔下的烟蒂。夜色的魔幻魅力,我喝的无数杯酒,无意中撞见的皮裤女人以及和H·H的约会,这一切经历重重地压在我心头。毫无疑问,我这是在历险。
出租车把我带到了第十三大街——第二大道无数条支路中的一条,我丢给司机12块钱跳出车子。夜莺酒吧是我高中毕业后就发誓永远不再涉足的地方之一。这儿的啤酒都盛在塑料杯里,腰别匕首喝得醉醺醺的酒鬼们使得安全地上一次厕所成为一种难以逾越的挑战,即便你平安到达那儿,厕所的门也是关不上的。这真是他妈的狗屎。
我总共花了两秒钟时间张望了一下,没有发现H·H的影子。想想看,再想想看。他们可能去“混乱”酒吧了。“出租!”
我很快来到了西百老汇大街,和一群漫无目的、无所事事的人混在一起。
我朝一段挂着猥亵的黑白裸体女人照的黑暗楼梯走去。屋子里传出听起来像强奸的贝司声,刺激的音乐令我想起卡通片《猫与老鼠》里的情景。
我开始费力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往前挤,找什么呢?棕色头发还是哈佛T恤?这里有游客,还有犹他州来的纽约大学的学生和同性恋,他们都在第八大街购物。这些人可没有什么魅力。闪光灯不停地闪烁,所有的人好像都在我眼前飞舞,就像我实验室里的幻灯片一样——丑陋的人,丑陋的人,丑陋的人。
我试图走到舞池里去,但这群人不仅没有魅力,还极其不讲道理。不过倒是很有激情。不讲道理的激情,真是一种可怕的组合。
我小心翼翼地穿过上下扭动的肢体,走到房间另一头的酒吧台前,同时让自己尽量保持运动——如果你站着不动就会被视作不合时宜的人,而如果违背自己意愿进入舞池,管保几秒钟内陌生的屁股就会挤得你难受。
“马天尼,不加橄榄。”
“马天尼?会不会太刺激了,你觉得呢?”噢,我的天哪。又是那个色情幻想狂。我还真以为H·H今晚是和他的“同学”一起来逛街的呢。
“什么?我听不清你说的话!”我一边喊这一边在人群中寻找H·H。
“马天尼!真家伙!”
“对不起,请安静一点!我看不见他在什么地方。”
“够劲儿!”当然了,大家伙。才不听你说什么呢。
“听着,我们在道里安酒吧见过面,我在找我的朋友!”
“对啦,是那个保保保……姆姆。”对了,正是在下。
“他在这儿吗?”我喊道。
“保保,保姆姆。”
“是啊,我在找我的朋友!他……在这儿吗?”
“对,是啊。他和他的大学同学在一起,一群艺术学院的小妞,他们要去他妈的什么艺术画廊……”
“然后呢?”我冲着他的耳朵喊道,希望叫他永久性地失聪。
“就这样喽,穿着黑色套领毛衣的小妞,喝着进口咖啡……”
“谢谢!”说完我就走了。
我走进室外凛冽的寒风。“你好?”我望过去……是我自己,穿着法兰绒的睡衣,和乔治一起在看电视教育节目。“你好?我们可以聊一会儿吗?你今天早上5点30分就起来了。今天甚至连肚子都没填饱吧?你上一次喝水是在什么时候?你的脚现在肯定酸得要死吧?”
“那又怎么样?”我一边穿过春天大街一边问自己。
“那就是说你累了,你喝醉了。还有,如果你不介意我说出来的话,你现在看上去很难看。回家去吧。即便你找到了他——”
“瞧,你这穿着法兰绒睡衣、躺在温暖的沙发上、嘴里吃着面条的失败者,你一个人呆在家里。我知道家的滋味,好了吧?我的脚在流血,我快坚持不住了。我甚至连呼吸都困难——但今天属于我!注定会有这一天。这是我自找的。就算我再也找不到他又能怎样?就算他也找不到我?当然,我要回家的,我要躺在沙发上,但我先要去找他!余生的时间足够我看电视了!”
“是啊,你还没失望……”
“当然没有!这个关头谁会轻易放弃?不是放弃的时候!我会赢的。他得看到我,他今晚不能,不能,不能没有看到我就上床睡觉!没有商量的余地。晚安。”
我下定了决心,朝位于梅塞尔得斯大街的画廊走去。
“对不起,小姐,我们已经关门了。”
“但是,但——”
“对不起,小姐。”完了。
“出租。”我向司机要了一根香烟抽起来,一边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朝后移动。打那以后,我确实以为今晚的情景已经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里。
我意思是,如果你要想见我,就老老实实呆在一个地方等我!
我把烟灰弹向窗外。这叫自助餐综合症——对于纽约市的男孩来说,整个曼哈顿是个可以随意点菜的地方。如果在街角还有更酷的选择,为什么还要固守在一个地方呢?如果任何时候都会有更漂亮、更高挑、更苗条的模特走进你的房门,何苦要死守在一个地方呢?
所以,为了避免做出选择和决定,这些男孩们推崇混乱。他们的生命完全被这种寻宝的怪异需求所左右。这就是所谓“我们来看看将会发生些什么”的所有内涵。
所以,如果“碰巧”连续3个周末见到他,我就有可能成为他的女朋友。问题在于,他们对于任何无秩序的混乱力量充满崇拜之情,我们要么很幸运地“凑巧”成为同道,要么就什么也不会发生。我们可能成为他们的母亲、导游,或他们的保姆。从一个晚上不能坚持等在一个酒吧的H·H到总是迟到或早到或从来等不到的X先生,大抵如此。
我掏出借来的百乐门香烟,回想今晚发生的一切,狮子王的装扮,网眼装和皮裤,等等。出租车行驶在第九十三大街上,我生命中糟糕的第二个10年就这样度过了。出租车开走后,整个城市都安静了下来。我站在人行道上——空气凛冽,但令人振奋。我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远眺东河彼岸皇后区的阑珊灯火。我还想抽烟。
我上楼,解开裤子的纽扣,踢掉鞋子,找水,找睡衣,找乔治。而在纽约市的另一幢豪华大楼第九层,X太太坐在淡赭色的床边将看着鼾声大作的那个人而一夜无眠。与此同时,在另一个地方芝加哥小姐将脱下网眼装而独自入眠。
保姆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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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姆日记 第三章 霉运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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