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恍惚的初夜
出租车在上海四平路上飞驰,那是1997年12月25日的凌晨5点。
这个日子注定将不会被后车座上那个唇色苍白、长发零乱的女孩忘记的。
那个二十岁的女孩不是别人,正是我。
坐在我身边这位白白净净的男孩名叫晓江。
就在刚才,那场在静安别墅里举办的圣诞迷幻舞会上,我失身了,在男友晓江的眼皮底下,我的处女地被一个英国男人狂耕了……
几年以后,当我在异乡那个飘落着樱花的季节,在热海山峦上回眸远眺的绝望时刻,我的眼前跳出的竟然还是在迷乱的舞会上那无法遏制的高潮,仿佛当时在一个陌生英伦男子怀中扭动的并不是痛苦,而是摇曳着某种音乐般忧郁的快乐。而这背后不过是少女命运的劫数罢了。
我是个苏州女孩,苏州是一个临近上海的江南古城,两地之间坐那种双层的旅游火车仅需一个小时。
我名叫可忆。这名字确实有点特别。我记得是在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才从字面上理解了自己的名字: “可以回忆。”
“妈,你给我取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啊,可以回忆,什么东西可以回忆啊?”一天放学回家,我放下书包,歪着小脑袋问她。
妈妈当时正坐在那把老式的藤椅上给我织毛衣,听到我的问话,就停下了手中的活儿,她望着窗外的雨发呆,表情很凝重,好像在回忆着什么往事。
“孩子,过去了的一切都是可以回忆的,但已经没必要回忆了。”母亲低声地说,但她的眼睛并没有转过来看我,好像她只是在对自己说似的,然后又继续织起了毛衣。
我愣在那儿,这样的回答让小女孩的我似懂非懂。
“可忆,快打开书包做功课了。”妈妈催促道。
“好的,妈妈,我这就做。”
我拿起书包进了里屋,在书桌前坐下来的时候还在纳闷:既然没有必要回忆为什么要取名为“可忆”———可以回忆呢? 直到我18岁进入大学日语专业读书时,才给自己的名字找到了一个非常罗曼蒂克的注解,那就是“可忆”原来是日语中“恋”的发音;想到妈妈当年曾在日本留学,她一定是冲着这个意思给我取名的吧。
可惜,那时候我的妈妈已经不在人世了。要不,我应该可以向她问出更深的含义。
母亲是在我13岁快要结束那年,遭遇到一场车祸丧命的,母亲恐怖惊愕的遗容带给一个小少女的悲凉和惊悸是致命的。
13岁对于我是生命中鼎盛的岁月,那张在家中墙上挂着的照片成了永恒的13岁幸福的肖像,那张照片是母亲替我拍的,那是她遭遇到车祸前的几个月。
记得当时她兴致极好地给我穿上了她当年从日本带回的和服,将我层层叠叠地包裹一番,她时而兴奋地赞我漂亮,时而又忍不住地流泪,好像在给我穿戴过程中,她正承受着某种由追忆带来的伤感。
当我在镜中看到宽大的和服罩在自己身上,以及自己背后的那只大蝴蝶结时,觉得整个人好像插上了翅膀,于是在家门口套上那双练舞的白跑鞋后就没了人影。
我一溜烟地从一条巷子串到另一条巷子,穿过了一座又一座小桥,引来了一群又一群人的围观,我兴奋极了。
记得那以后没几天,我还沉浸在对和服翅膀的陶醉中,我的小脑袋由此还编了一个童话故事,成了班上最好的作文。
那篇作文依稀记得是这样写的:
有个日本小女孩,名字叫仙子。她家里很穷很穷,从有记忆开始,她就没见过父亲,只是与母亲相依为命。她们住在最北面,那里有一条河,一到冬天就会结冰。
有一天,她的母亲在冰河旁给她洗衣服的时候,掉进了河里,之后就再也没有上来。每天天一亮,小女孩就跑到河边,哭着叫唤着妈妈。但是因为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河面开始结冰,只要她一哭,眼泪也马上结成冰珠……
一次在梦中,她见到了妈妈,妈妈给她带来许多好吃的,正当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妈妈却不见了。
她哭得很伤心,这时候有位仙姑走到她身边对她说:“仙子,不要哭,来,只要穿上这件和服,你就能找到妈妈了。”
她穿上那件和服,按照仙姑的指点,来到了河边,随后闭上眼睛叫了一声:“妈妈,我来了。”只见和服背后的那对蝴蝶结刹时展开了翅膀,她轻盈地飞了起来,越飞越高,她看见了在天上的妈妈向她敞开双臂,终于见到妈妈了……
那之后,还发生过一件与和服有关的事。
那天放学回家,家里没有一人,我给爸爸妈妈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爸妈,我就在隔壁小芳家,今天她过生日。
小芳与我同岁、同班。平日不惹眼的小芳,今儿换上了花旗袍,衬托出婀娜多姿的小少女体态来,着实让大家眼睛一亮。
“好漂亮啊。”
“像明星一样。”
“这丝绸好光滑,我以后也让我妈给我买一件。”一女生伸出手摸了一下小芳身上的旗袍。
看到众人都将目光投向小芳而忽略了我,一向自傲的我心里感到不是滋味, “你们看到过日本和服吗?那丝绸简直像水一样,丝绸上面还画了画呢!我家有,上次我妈还给我穿过呢!”
“真的吗?还能在丝绸上画画?”一位男生露出惊讶的神色。
“大家想不想看?”
“想,很想看。”那位男生说。
“那好,我这就回去拿。”说着,我就跑回家。
我从箱子里拿出那件日本和服,心中掠过一阵欢喜,是啊,没有比穿上和服更引人注目了。
我褪下衣服,然后展开叠得整整齐齐的和服就往身上套,不想一大叠东西便从里面掉了下来,我捡起一看,是那些繁琐的“配件”:又是白色的内衬,又是一条又一条的宽布带,就连绳索都有好几根,扁的、圆的。
天,这怎么弄啊! 我干脆就披上和服,往上提一提,顺手将右边覆盖在左面,然后用一根带子在腰间打了个结。虽然我觉得不太对劲,但心想在同学面前,势必也会瞩目。
当我兴高采烈地推门而入时,他们一个个都捧腹大笑,“哈哈哈哈,”一位男生指着我的和服说:“这哪是和服啊!分明是长袍马褂呀。哈哈哈哈……”
我感到委屈,就索性大大炫耀一番:“你们这群井底之蛙,我可以告诉你们,这件和服要比索尼大彩电贵好几倍呢!”
“哈哈!我这双跑鞋只比奔驰轿车贵一点,”这位男同学阴阳怪气地模仿我的口气,并夸张地抬起他的一只脚。
“不要脸。”我气愤地说。
“谁不要脸啦,吹牛不打草稿。”他反唇相讥。
“哈哈,你们看,可忆的鼻子好像变长了。”另一位男生淘气地起哄。
我气得握紧拳头,恨不得朝他们狠揍上去。
“可忆,这真是和服吗?怎么和电视上、漫画里看到的有些不一样呢,穿和服要背个包的。”小芳笑着出来圆场。
我正在气头上,不由冲口而出:“唉,就只能允许你一人臭美吗?我穿什么关你什么事啊,你这旗袍倒是蛮高贵,在观前街上怕是要卖30多块钱啊。”我走到小芳面前,指着她的旗袍嘲讽她。
“你,你……”小芳气得一下子就哭出来了。
这时不少女孩都围上去安慰她。
“还真会演戏。”我嘟哝道。
“可忆,你住嘴!”一位男生朝我大声嚷叫。
“可忆,你太过分了,今天是小芳的生日,她挑了好长时间才买了这件旗袍。那你身上像和尚一样晃荡晃荡的花布又算什么呀?”一位叫小胖的女孩毫不客气地对我说。
正在这时,小芳的父亲下班回来了,见小芳在伤心地哭鼻子,上前问道:“是什么事啊?大家都是好同学啊!”
同学们一阵沉默,不过眼睛都望着我。
我铁青着脸,撩起和服的裙摆夺门而出……
在家门前,我稍稍平复一下自己情绪。
“可忆,你怎么穿这……”妈妈的眼睛停留在我的和服上。
“对不起,妈,我以后再也不会穿你的和服了。”我没有告诉她我遭到同学们的嘲讽。“天哪!你怎么能这样穿和服呢?只有行将死去的人或者已经死去的人才会这样穿和服的,你这孩子真不懂事,还不快脱下!”母亲瞬时变了脸色,急忙走过来帮我脱下。
“又不是第一次穿,上次不也穿过这件和服吗?”我嘴里嘟囔着,又扫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那张照片,将疑惑的表情投向了妈妈。
“在日本这是不祥之兆啊,是要下毒咒的。”随后母亲闭目,双手合掌喃喃自语:“如果有毒咒,那么就下在我身上吧,我女儿她不懂的啊!”
我愣在那儿,感到莫名其妙,母亲神叨叨地在说什么呀,太离谱了。
事后,我才弄明白穿和服其实是相当有讲究的。那就是正常情况下一定得让右边垫在下面,左边的覆盖上去;假如是将右面的覆盖到左面,那是死去的女子或将要死去的女子才这么穿的,很不吉利。
多少江户时代的日本女子为了表达对爱情的忠贞而选择葬身于富士山、热海时,她们就会穿上自己最钟爱的和服作陪,诀别前,就是这种穿法的。
就在这件事发生后的第二个星期,出门前还好端端的母亲就遭遇到了一场车祸,没有过完她的39岁生日。
是的,只差两天就是她的生日。
“是我害了我妈妈啊!是我穿错了和服的呀。”———我常常自责,痛悔不已。
在母亲追悼会上,我无法驱除心中这个可怕的阴影。我毫无意识地用自己长长尖尖的指甲深深抠进自己的肉里。身上、手臂上、背脊上、腿部,都落下斑斑血迹;晚上淋浴时,水冲在我身上,犹如刀割……
母亲逝世后,父亲和我商量着想扔掉这件和服。
“孩子,我们将它扔了吧,反正你也穿不上的,免得咱父女俩看着闹心。”
“好吧!”我轻声回应,心中暗想:“扔了还不解恨,最好是将它烧掉。”
但当我们打开箱子看见被母亲叠得整整齐齐的和服时,我们分明看到了在每一个褶皱、每一面平滑的折叠下面,都留下了母亲指尖的那一抹情深,父亲不吭声了,低下头转过身去抽起烟来。
我和父亲谁都没有说话,我的手托着腮发呆。我们都在想像这漂洋过海的和服在母亲短暂生命中不寻常的意义。
最终,我们的心随眼光中的丝绸和服一样柔软了。
从此,这件和服就被尘封了起来。
再说说我的老爸吧。
记得自小开始,凡是爸爸带着我上街,碰上他的熟人时,对方总会用那种疑惑和惊奇的眼神看着我们: “哇,你女儿这么漂亮啊!”
凡听到这样的称赞,父亲总是憨厚地一笑,而我则骄傲地对他说:“爸爸,你怎么一点不像我这么漂亮?”
“傻孩子,男人要漂亮干什么?白雪公主只有一个啊!爸爸就当7个小矮人来保护你吧。”我乐得把头抬得更高了,时不时还在路上踮起脚尖,双手打开芭蕾舞的姿势。
后来我入学了,有次爸爸到学校为我开家长会,“你是可忆的爷爷吗?”班主任问道。
“不,他是我爸爸。”我说。
“噢,是这样,对不起。”班主任和爸爸都感到一丝窘迫和尴尬。
那以后爸爸就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了。
等我稍稍再长大一些,常常想一个很奇怪的问题,那就是:这么年轻水灵的妈妈怎么会嫁给又老又粗糙的爸爸,是不是有什么故事呢? 母亲离世之后,我与在苏州丝绸厂当技术员的老父相依为命,他以微薄的工资养活我。为了多挣一点,他常常加班到凌晨,有时我清晨醒来,见到刚回家的父亲那双熬红了的眼睛。我的心很痛,发誓一定要好好念书,将来可以报答父亲的养育之恩。
有一件事想起来至今仍令我揪心和难受。
大概是在我15岁那年吧。
时值春夏之际,一场病毒性感冒肆虐了苏州平江区大新桥巷的几百家居民,有人说是通过家门前的那条已被污染的河流迅速传播疾病的,总之左邻右舍的大人小孩一夜之间都突然发起了高烧。
由于是桥乡,一座又一座的小桥建在一条又一条的小河上,所以,行人过道的路很窄,小轿车无法开进去。所以一时间三轮车的车夫们都戴着口罩将病人送进送出,好不热闹。但因为三轮车夫有限,得挨家轮候,起码得等上两三个小时。
我的病来势凶猛,高烧直达39度5,昏昏沉沉、四肢乏力、双颊通红。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听见父亲进进出出的开门、关门声,从那些频繁的声响中可以听出他急迫的心情。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行将死去了,那是一种濒临死亡的感觉,仿佛自己的肉身正一点点地消溶,而灵魂朝黑暗的甬道飞去……
“妈,我来了……”之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爸爸的背上;周围是一片雨水淅沥的声音,我的身上穿着雨披———显然它挡不了多少风雨,因为我的脸上沾上了水,双腿也全被淋湿了,我全身哆嗦,冷得直打寒颤。
父亲一步步地在雨中艰难地走着,我伸出头一看,他把裤脚卷得老高,他的头发和脸上满是水珠儿。
“爸,我们去哪儿?”
“孩子,你醒来了,爸正送你去医院呢!我们等不及那三轮车了,快到了。”
“爸,我可以下来走,你不用背我。我这么大了,被人看到多不好意思啊!”
“不行,你刚才都昏迷了,孩子,你看,前面那闪动着的红色灯光就是医院急诊室,快到了,快到了……”
当父亲将我平放到医院急诊室的病床上,他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第二天我就活蹦乱跳完全康复了,但父亲却病了整整一星期,那之后他时常会犯头痛病。
父亲就是这样的人,他从来没有自己,眼里只有我,他属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
18岁那年,我终于圆了青春梦,考取了上海最著名的F大学日本文学专业,也总算让老爸在厂里厂外、街坊邻居面前扬眉吐气了一把。
在大学里我成了一个快乐的天使,我学业优秀,擅长文艺,除此,我无意中还发现自己身上具有超常的应变能力,那是从一件很小的事情上发现的。
大学本部的9号楼是一幢三层高的女生宿舍,我住一楼。那是一个临近期末考试的晚上,同宿舍的女生都去教室夜自修了,只有我一人坐在床上看书。
大约在8点的时候,窗前的草坪上聚集起一群快毕业的男生,他们弹吉他唱歌,唱完后大家就起哄喊叫,吵吵嚷嚷的;我只有放下书本,去校园里跑了一圈步清醒一下脑子,回来后又去盥洗室里洗澡。
忙完这一切差不多已到10点了,我走进宿舍,窗前那群人还在疯唱。
这时我听见楼上的同学在对着那群人责骂,让他们离开,但似乎并不起作用,他们当作没听见,依旧在唱歌喊叫。
我急中生智。
我走出宿舍,飘着湿润的长发,来到了他们中间。
“刚才我听见大伙儿都唱得很不错,怎么样,该轮到我来唱一首了。”
全场鸦雀无声,一下子我就将他们震住了。
“怎么,不欢迎吗?”我大大方方的说。
“欢迎,欢迎啊!”男生们都起哄了。
“那好,我来唱一首你们最喜欢的《心太软》吧。”说着,我就唱了起来:“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刚唱完,掌声就将我淹没了。
“再唱一首好不好?”有人提议。
“这样,时间已晚,再唱怕影响别人休息,我最后给大家跳个舞,怎么样?”
“好!”有人喊道。
能歌善舞的我把那群毕业生给镇住了。
跳完舞,我对他们说:“我非常理解你们毕业前的心情,狂欢一下未尝不可。但我们却马上要应对期末考试,希望有个安静的复习环境,所以请大家多包涵了,祝各位晚安。”我以日式的礼仪向人群鞠了一个45度的躬。
这群男生就散去了……
以后,诸如此类能展示才艺、表现自我的举动就太多了,所以,我走在校园里总能迎来本系或外系男生们爱慕的目光,但我的头总抬得高高的,“我有男朋友了”我将这句口头禅写在了脸上。
说说我身边这位名叫晓江的男朋友吧。
他长我3岁,是与我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长大的伙伴,我们的家都住在大新桥巷,那是一个著名的桥巷———连接着几百条石头小桥。
记得小时候,在我们家门口的那条小运河前,晓江总爱一个人蹲在那儿钓鱼,每当这时我总会跑到他身边,一看有捕获的战利品就嚷嚷着全要归我,完全无拘无束……
大概到了我十五六岁的光景,也就是少女胸前开始鼓鼓囊囊的时候,我才开始不好意思起来。
离小河后面三四米左右是一道长长的墙,墙上是我家的一扇窗子,就这样,窗子后面开始躲着一双少女怀春的眼睛,而钓鱼者呈现出弧线的青春背影成了她眼中的天空。
每当阳光折射到运河上,泛着斑斑点点的粼光时,少年的背影前后跃动,手中的渔网朝着鱼群撒开……而少女窥望的眼睛同样是一泓河水,在那儿,少年晓江成了少女可忆网中的一条鱼。
那是我的初恋。
也许是因为故乡的这条鱼太斯文,从来只在浅岸漫游,从不敢闯入深谷翻江倒海一番,使得我在二十岁那年还保持着初贞。(后来到了日本才知道那些老艺妓们喜欢私下以河鳗鱼来形容男人性器官,这样的称谓令人常常忍俊不禁。)但刚才这场舞会却令我遭到了外来鱼致命的侵占……
我怎么也无法清晰地回忆起刚刚发生的一切。平生第一次参加这么疯狂的梦幻舞会,人群里有不少外籍人士,不少女孩在迷幻中都脱去了衣服。我记得那是在一幢旧别墅里,灯光非常昏暗,点着许多蜡烛。鲜花的味道,男人女人的香水味。一颗巨大的圣诞树在客厅的一角闪烁着,上面挂满了各种可爱的小饰品。
天哪!真不愿意回忆那如梦如幻的一幕,那是导致残酷命运的开始……
2 当圣诞夜的夜色刚刚朦胧地时候,我套上了那件紫色碎花的过膝旗袍,这件合身的旗袍是我用做家教赚来的钱定做的。由于我的个子不高,旗袍没做太长,只过膝至小腿中间;我还穿一双猩红的高跟鞋,这双鞋本来就是跳舞鞋,是在五角场华丽商厦内一次大减价的活动中花59元买来的。出门前,我披上那件母亲当年在东京买的白色厚绒大衣,带着兴奋的心情,随晓江坐出租车来到了静安寺。
路过静安寺一家很干净的快餐馆,我们进去吃了韩国风味的牛骨面。
“可忆,今晚你可要成为舞会的皇后了!”晓江带着自豪的神情说。他知道我从小开始就练舞了,一直在苏州市的少年宫里担任独舞,在大学期间还自费去学了正规的拉丁舞呢! 我笑笑,没作声。吃完面,抹抹嘴,然后从小包里拿出化妆镜,对着自己的嘴唇补上了玫瑰红的唇膏,然后挽着他的手臂就走了。
晓江大学毕业后在英国一家驻沪的独资企业里工作。
今天是圣诞夜,晓江公司里大多数英籍员工早都纷纷回国了,只剩下不多的英籍员工留驻沪上。那晚的舞会,就是这些不甘寂寞的外籍员工发起的。
那是坐落在上海静安寺的一幢老式洋房里,据晓江说房子是公司为他们的英藉雇员租下当作宿舍的。可以说这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具旧上海风情的雅居,之前我只在电影中见过这般具有艺术怀旧情调的客厅。
约摸8点,我们到达了。
门虚掩着,我们就轻轻地推门而入。刚走进去,一股夹杂雪茄与葡萄酒、鲜花与香水混合的气味便扑鼻而来,让人感到迷醉。
“圣诞快乐!”坐在沙发上的晓江中外同事们举起右手向我们挥了一下,表示问候。
“圣诞快乐!”我们也用手势向他们打了招呼。
我稍稍打量了四周,整个大厅看起来宽敞典雅,四周的墙壁全镶嵌着那种古色古香的雕花红木,一盏水晶吊灯像个散花的仙女造型,只是灯光拧得很暗,那灯红酒绿的亮色是由许多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摇曳着的蜡烛点燃的。
室内好热,与户外的严寒相比简直成了两个世界。客厅的一角有一只很大很大的壁炉,生着火,那些横竖躺倒在炉火上的木柴被燃得通红通红。
我褪去外衣,晓江也脱了滑雪衫,他把我们的衣服都挂在了门口的一个大壁橱里。
这个客厅大概有80多平米,其中的几扇门直通卧室,由于整个房间举架很高的原因,显
得格外的宽敞。
流动的音乐随着圣诞树上闪烁的灯给偌大的客厅带来了一种难以言状的浪漫感觉,不少人已经开始站到中间去跳舞了,男男女女黑压压的一群,有位穿大红超短皮裙的浓妆艳抹的女孩特别引人,她扭动着腰臀,手里却捧着一杯红酒,摆出撩人的风姿,与身边一位白人男子举止亲昵。
晓江的屁股还没坐热,就被他的3位中国同事叫到厨房的大桌子上打牌去了。
“可忆,这是我的同事戴维,他平时就住在这里的,你们在一起好好玩。”去厨房前,晓江将身边一位高大的英国男人介绍给我。
“这么漂亮的小姐,认识你很高兴。”他伸出手来,笑容很阳光。
“你好!”我出于礼节也伸出了手。
“不想去跳舞吗?”
“等会儿,我刚到,你先去跳吧。”我见他随着音乐的节奏身体已经在舞动了。
“OK,”他汇入了舞动的人群中。
我坐在沙发上,看那些已经在跳舞的男男女女,一转头正好斜面对着镶木墙上那半圆形的镜子。于是,我从镜中瞥见自己,感觉是一个陌生的自己:在昏暗的灯下,茫然的眼神。紧紧闭着的艳红小嘴,还有修长圆润裸露在旗袍紧袖外的玉臂,感觉像是旧上海风情画里的女郎。
“小姐,你叫什么名字?”戴维朝我走来。
“可忆。”
“可以?是可以请你跳舞的‘可以’吗?”他用生疏的汉语说。
我笑了起来,“不是,是‘记忆’的意思。”我仍用英语解释。
“来,喝一杯尝尝,是20年的陈法国红酒,很甜腻。”戴维递给我一杯红酒。
我喝了一口,确实不错。因为有点渴,我连喝了几口。
“我可以请你跳舞吗?”他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我点点头,然后从沙发上起身,随着他汇入了舞池的人潮。
先是那种强劲的迪斯科舞曲,我几乎没有舞动,尽管我的短旗袍开的是高衩,可以扭动出很性感的曲线,但是,我的动作幅度很小,只在原地轻轻地摇动。
很快,大厅里传来了浪漫忧伤的抒情曲,随即,顶灯全被关灭了,只有几枚蜡烛在茶几上闪着幽暗的光。
戴维的手有力地按在我的腰上,我伏在他的胸前,虽然我不是第一次与白人男性跳舞,我的拉丁舞老师就是西班牙白种人,但是,这确实是第一次与外籍男子搂得这么紧,那种强烈的异族男子的性感的气息,加上酒精的作用,让人陷入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中。
“你的眼睛很美。”他直勾勾地看着我说。
我一阵紧张,羞怯地垂下眼帘,不敢过多地看他那双能将人溶化的蓝眼睛。
空气中弥散着一种香气,一种很奇特的香味。渐渐地,整个舞会的气氛都进入了一种梦幻,我觉得身子轻盈得好像可以飞起来,脑海里一片空白;恍恍惚惚中,我眼前只有那点红在燃烧,那是什么红呢?我终于看清楚了,是刚才那个女孩的短红裙,当我稍稍清醒地注视着那抹红色时,天哪!我看到了一只大手正在伸进红裙之中,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血液直往头上涌,我的目光沿着那只手往上延伸,看到了女孩那甜蜜扭曲的表情以及两片嘴唇重叠在一起……
我看不下去了,将目光收回,但意识却愈来愈混沌,这是怎么了,我忽然想到晓江,刚才他不是一起和我来的,这下他去了哪儿?去哪儿了呢?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呢! “甜心,你看!他们在跳斗牛士舞。”戴维悄悄地在我的耳畔呢喃。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还是那个燃烧的红点,他们正蜷缩在一个由客厅延伸而去的小空间里,那个红点此刻已经成了被覆盖着的红色土地,他们扭成一团,剧烈地起伏跳跃,真的很像在跳斗牛士舞。
戴维也进入了状态,他将脸贴着我,起初,我有意无意地躲避着,满心想着晓江,期待晓江的出现,但渐渐我抗拒的能力和心灵的挣扎愈来愈弱,他的手在我的背脊上轻柔地上下
抚摸着,他的腿紧紧地磨蹭着我,且不断地移动着舞步,我昏昏沉沉地跟着他……等到最后我被他的野性和温柔征服了的时候,我已经不知不觉地倒在他卧室的大床上跳起“斗牛士”
舞了……
我至今都无法回想起那一幕是怎样开始,又是怎样结束的,是他唤醒了我沉睡已久的欲望,让我难以抗拒自身本能的东西?还是那场舞会本就是那些英国人的阴谋游戏,即在空气或酒中放入了迷幻剂或粉末,成了一场Rave Party? 总之,那天凌晨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到处去找晓江,结果他竟倒在客厅的沙发上呼呼大睡,还打着鼾声,旁边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人。
我唤醒了晓江,让他回去。
走在晨风中,我一片茫然,从女孩到小少妇,竟然只有这么短短的里程?那一千多个初恋的日子都无法走到的彼岸,就这么一下子被狂风乱舞吹到了岸上。
3 连几天,我神思恍惚,上课的时候也老走神,戴维的蓝眼睛和晓江的黑眼睛一直在交替闪现着,我找出各种理由不再赴晓江的约,我觉得对不起他,因为我毁了我们之间青梅竹马、忠贞不二的誓约,我无法再面对他。
实比预想的更糟糕,那就是我当月的例假迟迟没来,去附近长海医院妇产科检查,被证实怀孕了。
一下子变得茫然无措。那时,我只是个刚满20岁、来自小城镇的女孩,天真纯情,根本不懂那些都市时尚游戏规则,所以,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个是去悄悄地坠胎,另一个是去找那个英国男人。
我选择了后者,我跑去见他,天真地指望他能让我生下孩子,我可以为孩子而放弃学业;我也希望第一个探索了我身体奥秘的男人能成为我的丈夫。但是,那个叫戴维的男人在他门前的花园里见到我时,竟然用疑惑的眼神问我找谁。天哪!曾经是怎样疯狂缠绵在一起的男女在那一刻完全像个陌生人,我伤心极了,站在风中,气得浑身发抖。但是我还是勇敢地说出了一切,包括我腹中的孩子……
戴维最后留下的甜言蜜语是让我成为他的中国情妇,前提是去医院流产。
他的话极大地伤害了我的尊严,原来在英国他是个有妻室儿女的家伙。
谁稀罕成为英国男人的情妇!你以为你是大英帝国的贵族吗?这就是英国绅士的风度吗? 我的心就这样连同我的胎儿一起死去了。
晓江对我不死心,仍一次次从位于上海西南角的工作单位赶到江湾五角场,我却总是找各种借口避开他。
有一次在夜自修的教室里被他堵在了门口。
“可忆,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躲避我呢!”他气喘吁吁地说。
我默默走到过道拐角处。
“对不起,晓江,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暂时休止一下,好不好?”我低着头,轻轻地说。
“为什么?为什么?你有新的男朋友了?”晓江一把抓住我的双臂急切地问。
“不,我没有任何男朋友,我现在全部精力都放在读书上。”我没有说出与戴维之间发生的那一切。
“这不妨碍的啊!”他瞪大眼睛看着我。
“不,我觉得妨碍,晓江,你知道我是个有梦的人,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出人头地,让父亲过上好日子,他苦了一辈子啊!所以,我现在要拼命地读书,争取拿一等奖学金,而且要做家教赚钱。”我说着堂皇的理由,却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
其实这何尝不是我的真心话。
晓江无言以对,黯然离去了。望着校园路灯下他长长斜斜的背影,我的心一软,想拔腿
追上去,但还是忍住了;等心一硬,腿就软了,只有眼中盈满的泪,只有唇间喃喃的“对不起”。
几天后,我觉得班上的男女同学开始用一种很诡秘的眼神看我,弄得我心绪不安。
“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怎么觉得自己一下子变成超级恐龙似的?”一天下课后,我在宿舍里问我最好的朋友培培。
“可忆,你还不知道吗?几天前我们都收到一份电子邮件,是以附件形式发的,我还打印一份在笔记里,正想找个机会问问你呢,你看!”
她拿出那本笔记,向我递来那封信。
我接过后一看,脸色都发白了,谁这么恶劣卑鄙? 那是一张医生的诊断书,上面记载着我那次坠胎的情况。
我努力回想着什么,突然记起了这张诊断书当时是被我随手压在枕头底下的。
我跑到床边,拿起枕头一看,它依然在。
那一刻,我恨自己如此疏忽,早应该捏成纸团扔进垃圾箱了。但是,谁会这么做呢。
我趴在桌上哭了起来,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培培一边安慰我一边说一定是我们宿舍里的人干的。
调查谁干的已经没有意义了,重要的是我以后怎样面对同学和老师啊! 当然日后猜出是我们寝室的一位叫兰的女生干的,原因是出于妒嫉。原来她喜欢上我们班长,而那位班长据说一直以来都在暗恋着我,所以,她要让那个痴情的班长永远“梦断”。
班长梦断了,但他们之间并没有能走到一起。
不久,兰交上了校外的男朋友,她一下子变得十分阔绰,护肤品化妆品全用上法国名牌了。
渐渐地有风声传来,说是她傍上了一位有妇之夫的大款。紧接着她旷课,一旷就是十天。
“据说兰男朋友的年纪比她父亲还大哦。”一次在食堂里培培对我说。
“还不是为了钱,可悲可耻!”在我的观念里如果爱情与金钱有关,那爱情就不是爱情了。
“是啊,听说她自己都去坠胎了,还说别人呢。”培培为我申冤。
但这句话却让我无言以对。
无论以后关于兰的传闻怎样地在我们班上爆炸,都没法抹去那件丢人的事给自己带来的创伤,我对戴维,对周围的环境都感到失望极了。我走路不再看人,进出无声无息,我无法洗刷我的耻辱,我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在学校里呆下去了。
在痛哭了一场之后,我决定远走高飞。
那天下午,我来到教我们日语精读课的田中先生的办公室。
“田中先生,我有件事要请教你,不知您是不是愿意帮助我。”
“可忆桑,你说吧,我尽力而为。”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他十分绅士。
“我想了解日本那些大学招收留学生的情况,你可以告诉我一些有关信息吗?”
“可以啊,我可以告诉你几个网站,你上去看一下。日本公立大学竞争很激烈,私立大学好像容易些,但学费比较高。”他慢条斯理地说。
“怎么以最快的速度去日本?”
“这么急吗?你总是要大学毕业后才打算去的吧。”
“不,我想越快越好。”
“你在这里已经读了快3年了,还有一年就可以拿学位了,现在退学岂不是太可惜了?”
“没什么可惜,许多在中国已获得硕士学位的,到了国外都重新从本科读起的。再说我学的是日语,去日本留学不是更有帮助吗?”
“那好,我这就给你去找些信息,你明天再来吧。”看得出田中先生很乐意帮我的忙。
“那真是太感谢了。”我向他九十度鞠躬后就退出了办公室。
我没有去教室,而是跑到了五角场一个叫“东方网”的网吧里。
我自己也在日本网络上搜索着相关的信息,3年日语读下来,我的语言能力已经驾轻就熟了。
我从一个网站浏览到另一个网站,突然我被一个网站上那蓝色灯火的背景深深吸引住了,给人一种宁静而致远的感觉,我仔细一看,原来是设立在网上的一个心理治疗吧,网站名字就叫“蓝色灯火”,主持人叫千野君。
我看了一些案例,很有趣。
譬如有一位女孩在她结婚的前夜,她的未婚夫死了,是突然遭遇到车祸当场丧身的。之后准新娘成了哑巴似的不再说话了。
她被介绍来到网站后,经过与千野君大师的倾心相谈后,终于恢复了以前开朗活泼的性
格,一年后结婚了。
还有一位女孩,在她16岁那年爱上了她的继父,在与继父发生了性关系之后,少女出逃了,家人再也找不到她;少女对继父炽热的情依旧,对母亲忏悔的心更日夜折磨着她,她终于堕落了,抽烟、喝酒、当陪酒女郎和不良少年鬼混在一起……经过6个月与千野君的交流后,她重回了课堂,也重新回到了家,并且正常地谈恋爱、交上了小男友,与父母的关系也很亲近、融洽。
还有很多很多的实例。
网站留言里很多人叫他“情爱大师”。
看着看着,我不由对这位千野君产生了兴趣。于是我按照网站上的电子信箱给那位“情爱大师”的千野君用日语写了一封信,同时还附上了一张照片。
我并没有谈及心中那份情感的隐痛和忏悔,只是含糊说了学校里的那件事,我是这样写的: 尊敬的千野大师:您好! 冒昧地给您写信,我是个学习日语专业的中国女孩。我的名字叫可忆,发音和日文中的“恋”很像的。
我目前十分困惑苦恼,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一位同宿舍的女生以非常卑劣的手段出卖了我,使得我的心灵和自尊遍体鳞伤。我觉得我一天也无法在我的大学里呆下去了,我受不了别人看我的目光,再这样下去,我要疯了。
我觉得最主要的原因该归于我的灵魂没有安居的着落点,很晃很飘。
目前我正在开始联络去东京留学的事,迫切地想远走高飞。
我是偶然来到这里的,但看了以后被深深吸引,尤其是那蓝色的灯火给了我心灵一片天空和海洋般的蓝色慰籍,为此感谢您。
上海可忆 没想到第二天回信就来了。
恋子: 你好,我喜欢这样称呼你,你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也拥有一个很可爱的名字。
读到你的信非常高兴,因为你是第一位给我写信的中国女孩,令我吃惊的是你的日语简直太好了,甚至那些规范的语句比日本人还地道。
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困境,但你的想法完全正确,换个环境未必不是上策,希望你能够把梦想一步步地变为现实。日本欢迎你,我也欢迎你。
至于你心中的迷惘不安,那是属于青春期的迷惘,我觉得每个人都会有这个过程的。
当别人伤害你的时候,其实她伤害最深的是她自己,就如同有人死了,其实是我们每个人的一部分在死亡,因为,我们是包含在人类之中的。
至于灵魂,我至今也觉得它确实是摸不着看不见但能感觉到的东西,它一直默默地在追随着它的主人,所以你快乐飘摇它也快乐飘摇,你晃动不安它也晃动不安,灵魂之家都说在天国,感觉起来又像在风中,但我认为它是筑在人心深处的。
希望你经常来这里坐坐,无论是高兴的时候还是烦恼的时刻,这儿都以它宁馨和浩瀚之爱包容你,呵护着你。
千野君 读完后,一股暖意涌向了心间。
身边的人,有谁能说出这么有水准又感觉亲近的话,父亲不谈,晓江不说。那些学校的教授们在课堂上永远以尊严自居,枯燥,不苟言笑。谁来关心过我们青春迷惘的眼睛和迷途的心? 那之后,我与千野君保持了热线联系。我仿佛进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激情之中,每天上他的网站成为我的必修功课。有时因为功课太忙无法上网,我就会觉得失落了什么似的,是的,千真万确地,我想我是迷恋上了那片蓝色的灯火,迷恋上了这位神秘的情爱大师了。
上帝保佑,我太顺利了。在田中先生的推荐帮助下我非常顺利地得到了一家私立大学预科班的入学通知书,这位网上认识不久的情爱大师又替我向日本入国管理局提交了担保书,很快我就得到了赴日签证。
我兴奋,我激动,憧憬着在水一方的东京会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我的耳畔回荡着千野君的话: 恋子,东京以她盛放的樱花欢迎着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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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道 第一章 恍惚的初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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