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结婚告示和我们这个时代的一样,当时也是得宣读三次。不同之处在于,它们一般是在周日宣读。这对年轻人很容易地说服了神父将这一必要的手续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进行完毕,因为神父是个新来的人,而他们的外表也对自己有利。结婚告示在星期一的早祷和晚祷时进行了宣读。使他们感到非常高兴的是,教堂里没有一个特尔哥人。第二天早晨,他们两人都心悸不安地站在教堂里。忽然,他们十分恐慌地看到一个陌生人站起来制止婚礼,理由是结婚的双方都未成年,而且他们的父母都不同意。
在教堂大门外,玛格丽特和杰勒德颤抖着进行了一番近乎绝望的商议。但还没等他们商定出一个办法,那个对他们干了如此罪恶的一招的坏家伙走了过来,示意他们,他对他的干预非常抱歉。他说,他的本心还是愿意促成年轻人的幸福的,但事实上他惟一的谋生之道就是制止婚礼。那么,怎么办好呢?“年轻人,你们给我一个金克郎,我就漂亮地消除这事的后果,告诉神父说我情况了解错了,这样一切都会顺利了。”
“一个金克郎!我愿给你一个金安琪儿去办好这件事!”杰勒德急切地说道。那人也同样急切地表示同意。接着他便和杰勒德一道去见神父,告诉他说自己犯了一个可笑的错误,由于看清楚了结婚双方才得到了纠正。听到这样一说,神父便同意次日十点为年轻的情侣再主持婚礼。而那位以阻挠别人幸福为职业的专家便揣着杰勒德的金安琪儿回家去了。但正像大多数脑袋灵光的恶棍那样,他义是一个蠢猪。他竟然在特尔哥某家酒店里为庆祝他的金安琪儿喝起酒来。酒店附近有个专供射箭和其他流行的体育活动用的草坪。由于他喝醉了,便在那儿吹嘘他一天的业绩。谁想到,在那儿一字一句倾听着的竟正巧是那家酒店的常客,无赖的西布兰特。西布兰特跑回家去想报告他父亲。父亲不在家,他到鹿特丹向商人买布去了。看到他哥哥望着他,他便向他打了个手势要他出来,并把他刚刚听到的告诉了他。
几乎在每个大家里都有孬种。而这两个就是杰勒德的孬弟兄。懒惰是败坏品德的,而期待我们应当爱的人早点死也是败坏品德的。这两个一心想发财的狗杂种,准备把任何敢于涉足他们朝思暮想的可怜遗产的人活活撕死。他们父母的节俭是一种美德,因为它伴随着勤奋,而其动机是对子孙的爱护。但在那两个乖戾而自私的心灵中,这一朴素的美德却被歪曲成为贪婪,而在人性中谁也找不到比贪婪更丰富的罪恶源泉。
他们在一起碰头商量后,都同意先去找市长,而不告诉母亲,因为她的思想感情很不固定。他们的狡黠足以使他们看出市长是厌恶这门婚事的。不过,他们还猜不出是什么缘故。
盖斯布雷克特·范·斯威顿一眼看穿了他们的来意。但他注意不让他们看穿他自己。他听着他们打的小报告,然后摆出市长的威严和冷漠的表情说道:
“既然一家之长不在,那么他的责任就落在我这个一市之长的人身上了。我知道你们父亲的主意,把这一切都交给我好了。但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要对任何女人透露一个字,特别是不要对你们家的女人说一个字,因为饶舌的人会把最聪明的主意给破坏掉。”
他略表倔傲地把他们打发走了。对这样两个同伙他不免感到害臊。
他们回到家时,看到杰勒德正坐在母亲膝边的一个矮凳上。她用手抚摸他的头发,非常慈祥地对他说着话,答应在他父亲跟前袒护他,而不再阻挠他恋爱的事。回心转意的主要原因是很能说明这位妇女的特点的。正是她一时妇人脾气发作,把玛格丽特的肖像剪成了碎片。她曾相当不安地注视着产生的后果。她看到杰勒德变得面无人色,像死了亲人似的坐着不动,手上捧着画像的碎片,眼睛痴呆地望着它们,直到眼泪夺眶而出,遮住了他的视线。起先,她对她于的这事感到恐慌,接着她的良心痛楚地鞭苔着自己,便躲到一旁痛哭。她就是那样一种性格。但她不敢公开承认,只是对自己说:“我什么也不说。但我要补偿他的损失。”她那仁慈的心肠转而恳切地向着她的儿子。她那虚弱的横暴也已寿终正寝。当那两个不肖之子回来的时候,她正把她那举足轻重的结盟关系转移到杰勒德方面。这一转变的直接原因杰勒德毫无所知。由于他对女性内心的详细活动缺少经验,母亲的慈祥反使他因为曾经怀疑她毁了画像而感到惭愧。他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她,上床睡觉时快活得像个王子,因为他想到母亲在他命运的紧要关头,再次表明仍旧是他的母亲。
第二天早上十点钟,杰勒德和玛格丽特坐在塞温贝尔根的教堂里。男的容光焕发,喜形于色;女的面颊绯红。彼得也在教堂里,还有马丁·威顿哈根,此外就别无亲友了。婚礼的秘密性高于其他一切的考虑。玛格丽特已拒绝去意大利。她离不开她的父亲,因为他太学究气,太不能照料自己。但他们已决定要到弗兰德去躲避几个星期,待风波平息后再回特尔哥。神父并没有使他们久等,不过他们觉得仿佛等了一个世纪。不多一会,他已站在圣坛旁边,叫他们过来。他们手牵手地走着,真可说是荷兰最幸福的一对。神父打开了他的祈祷书。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宣告神圣的婚礼开始,便听到一个刺耳的声音叫道:“别搞了!”只见特尔哥的衙役沿着教堂的过道走了上来,并以执法的名义逮捕杰勒德。马丁马上抽出他那把明晃晃的长刀。
“住手!”神父叫道,“你要干什么!胆敢在教堂里抽出武器。而你们这些当差的竟然打断了这个神圣的婚礼。如此冒犯神明意味着什么?”
“不是冒犯神明,神父。”市长的衙役恭敬地说道,“这年轻人想违背父亲的意志私自结婚。他父亲曾请求市长依法处理。要是他能否认,就让他站出来否认吧。”
“是这样吗,年轻人?”
杰勒德低着头。
“我们要把他带到鹿特丹去接受公爵的判决。”听到这话,玛格丽特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叫声。不久以前还是那么幸福的一对年轻情侣,这时却抱在一起如此动人哀怜地哭泣起来,以致那些压迫人的工具也不禁退后了一步,感到羞愧。其中有一个性格善良的,借口要把他们分开,走上来对玛格丽特耳语道:“鹿特丹?骗人的!我们只不过要把他带到市政厅去。”
他们把他押上马带走,先是沿着去鹿特丹的大路,但停顿了十多次之后便狡猾地绕道回特尔哥。快进城时,他们碰到一个帆布篷的简陋马车。杰勒德被投进马车,于黄昏五点左右被秘密地关进市政厅的监狱。他被带上几层楼梯,然后被推进一间只有一个狭小窗口透进光线的小房间。窗上安有一根垂直的铁杠。室内全部家具只是一个大的橡木柜。
在那个时代,监禁是最容易通向死亡的路径之一,即使是以最温和的形式出现也是可怕的。它意味着寒冷、无休止的孤独、折磨、饥饿以及经常发生的服毒自杀。杰勒德感到他落进了敌人的魔掌。
“啊,在去鹿特丹的路上那老家伙望我的那一眼多么狠毒!这里的问题不仅仅是我父亲的愤怒。我看我不会重见天日了。”说着他跪了下来,把自己的灵魂托付给上帝。
忽然,他站起身子向那窗上的铁杠跳过去,牢牢地抓住它。这使他能够通过膝盖紧贴着墙壁向外观看。虽然只看了片刻,但就在那片刻之内,他看见了惟有囚徒才会注意到的东西。
马丁·威顿哈根的背脊。
马丁正在市政厅附近的一条小溪边不动声色地坐着垂钓。
杰勒德又跳到窗前,打起口哨。马丁很快就表明了他所专心的是观察动静,而不是钓鱼。他赶忙转过身去,看见了杰勒德,给他打了一个手势,然后收起他的钓鱼线和弓迅速走开。
通过这一事实,杰勒德看出他的朋友们并没有袖手旁观。不过,他宁愿马丁留下来。能看见他就是一种安慰。他继续握着铁杠,尽可能多看一眼老兵正在消逝的背影。然后,他心情有些沉重地退了回来,着手将那根用生锈的钉子钉住的锈铁杠从石砌的窗台上拔出来。这时,盖斯布雷克特·范·斯威顿正好悄悄地在他背后开门进来。市长的目光立刻落在铁杠上,然后落在窗子上,但他什么也没有说。窗子离地面有一百英尺。如果杰勒德心血来潮想跳出去,他干吗要阻拦呢?他带来了一块褐色面包和一壶水,板着脸一声不响地放在柜子上。杰勒德涌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用铁杠砸破他的脑袋,然后奔下楼去。但市长看见他的目光中有某种凶兆,轻轻咳了一声,马上便有三个棒实实的武装衙役出现在门口。
“我命令把你一直这样关下去,直到你发誓抛开玛格丽特·布兰特,回到教会为止。要晓得,你从摇篮时代起就已经属于教会了。”
“宁死也不干。”
“那好吧,我是仁至义尽了。”说着,市长便扬长而去。
马丁飞速地奔回塞温贝尔根。他看到玛格丽特面色苍白,心情激动,但充满了决心和力量。她正在结束一封给伯爵夫人夏荷洛伊丝的信,恳求她干预盖斯布雷克特的阴谋和暴行。
“别泄气!”马丁一进来就喊道,“我已经找到了他,就关在闹鬼的高塔顶楼上。我可知道那鬼地方。许多可怜虫直着走上去,而脚朝前躺着出来。”
然后,他告诉他们他怎样抬头一望,在一个窄得像墙上一条缝的窗子跟前看见了杰勒德的面孔。
“啊,马丁!他是个什么样子?”
“你是什么意思?他就是杰勒德·伊莱亚斯那个样子呗!”
“脸色苍白吗?”
“有点。”
“看起来很着急吗?像注定要见上帝的样子吗?”
“不,不,看起来就像一个锡酒壶那样亮锃锃的。”
“你在取笑我。等等!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一定是看见了你。他在指望我们。啊,我们该怎么办呢?马丁,好朋友,请你马上把它送到鹿特丹去。”
马丁伸手去接信。
彼得一直在默不作声地坐着,沉思着,而且一反常态,在密切地注视着周围的情况。
“别依赖那些王公贵族了。”他说道。
“哎呀!那我们还有什么别的可信赖的呢?”
“知识。”
“真亏您说的,爹!您的学问在这儿帮不了我们的忙。”
“你怎么晓得呢?从前人们就曾经用机智战胜过铁栅。”
“不错,爹。但机智硬不过客观存在。而后者对我们是不利的。想想看有多高吧!全荷兰没有一个梯子够得着他。”
“我用不着梯子。我需要的是一个金克郎。”
“不行的。钱我倒是有。我有九个金安琪儿,是杰勒德交给我保存的。但钱有什么用呢?市长又不会受贿释放杰勒德。”
“有什么用?你只消给我一个克郎,那年轻人今晚就会和我们一道吃晚饭。”
彼得说得如此急切而有信心,以至玛格丽特一时也感到有了希望。但她看到马丁眼里却老是带着一种善意的轻视的表情望着她。
“这超过了人的想像力。”她深深地叹了口气说。
“想象!”老人叫道,“去你的想象!这个时候了还谈什么想象?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我想讲给你们听,从前有个佛罗伦萨的骑士,被关押在一个比关杰勒德的塔更高的塔里。他忠实的扈从的确是站在塔底下把他救了出来,而他使用的工具,马丁,正是你手上握着的那个,再加上我将用一个克郎买来的一点小玩意。”
马丁望望他的弓,把它在手上转了两下,似乎在审问它。但审问的结果使他仍然像先前那样不敢相信。
于是彼得继续给他们讲他的故事,讲那忠实的扈从怎样将骑土从布雷西亚的高塔上救了出来。这个妙计,也和大多数其实很科学的事物一样,本是十分简单的,以致他们两人此刻感到奇怪,自己竟然把甚至谈不上困难的事看成了不可能办到的事。
那封信再也没有送往鹿特丹。他们转而信赖彼得的学识和自己的本事。
这是一个明朗的月夜,九点时分。当哥哥的杰勒德还没回来,他那小家庭的其他成员已上床睡了一阵子。
一个隐约可见的身影站在侏儒的床边。它满身皆白,身上还蒙着皎洁的月色。
在发出一个介乎喊叫和嗥叫的怪声的同时,这位体操健将通过一个连续而单一的动作从床上一滚,滚到了床底下。等他撤到床底下时,一个柔和的声音跟在他后面问道:
“怎么啦,贾尔斯,你害怕我吗?”
听到这话,贾尔斯才小心地探出头来一看,原来是他姐姐凯特。
她把手指头放在嘴唇上。“嘘,小声点!别让那歹毒的科内利斯或西布兰特听见我们。”贾尔斯用手钩住床边,又通过一连串的体操动作回到原位。
凯特接着告诉贾尔特,她曾听到科内利斯和西布兰特提到杰勒德的名字。由于看到他整天没回家感到非常着急,她曾在他们门口偷听,结果发现了一个可怕的秘密。杰勒德被投进了监狱,关在市政厅闹鬼的高塔里。他被关押似乎是得到父亲准许的,但这里面一定有鬼,因为,父亲怎么会要求下令干这种残酷的事呢?他人还在鹿特丹。最后,她恳求贾尔斯陪她到那闹鬼的高塔底下,对可怜的杰勒德说句安慰的话,告诉他父亲不在家,等他回来后他一定会放他出来的。
“亲爱的贾尔斯,我本想一个人去,但我害怕据说常到高塔上作崇的鬼怪。有你,我就不怕了。”
“有你我也不怕。”贾尔斯说道,“我不相信特尔哥有什么鬼。我从来没见过真鬼。刚刚那个是我见过的最像的一个。但说到最后,也不过是你凯特罢了。”
不到半小时,贾尔斯和凯特便小心地打开屋门走了出去。尽管晚上月光很明亮,她还是让他带上一个灯笼。“灯笼可以给我壮壮胆,好对付妖魔鬼怪。”她说道。
被监禁的第一天是非常恼人的,特别是在囚禁的恐怖又加上完全孤独的时候就更是如此。我曾经指出,在我们这个时代,有相当多的人在孤独的牢房里被关的头一天就自杀了。这无疑就是我们的贾利先生为什么要如此小心地避免对有关人类灵魂的小型实验的这一具体阶段进行不道德观察的原因。
当夕阳西下的时候,杰勒德的心也在慢慢地跟着下坠。随着光线逐渐昏暗,甚至希望的余烬也已熄灭。他饿得头发晕,因为他怕吃盖斯布雷克特带来的食物。单是饥饿就足以使他感到害怕。他坐在橡木柜上,手臂和头垂在身前,一副沮丧的样子。突然,有个东西很猛烈地打在那边墙壁上,然后砰的一声被撞到他脚旁的地面上。这是一支箭。他看见了白色的羽毛。他不禁感到一阵寒战——这么说,他们是打算从外面来暗杀他。他蹲伏下来。再没有第二支箭射来。他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过去,拾起箭一看,上面没有箭头。他充满希望地叫了起来:难道是一位朋友的手把它射进来的吗?他把箭拿在手里摸来摸去,发现上面系有一个软软的东西。这时,他的一个怪癖给他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他喜欢随身携带的火绒匣使他有可能打燃一小团火。火光照亮了两件东西,欢喜得他心都跳了起来,尽管这欢喜还有点说不出道理,但已同样令人激动。系在箭上的是一束丝线,而箭杆上则写有两行文字。
他是怎样一边剧烈地心跳,一边如饥似渴地用眼睛吞噬着上面的字啊!
最亲爱的,把你的刀子牢牢地挂在丝线上,然后把它放下,直到我们
接住它。但你要把你那一端握紧。紧接着你数上一百下,数完就往上拉。
杰勒德抓住橡木柜,以一种近乎超人的力量把它拽到窗子跟前,而一分钟以前要他把柜子挪动一下都是办不到的。站在柜子上往下望去,他看见高塔底下有几个人影。这些人影很模糊不清,看起来只像是一个大团团。他用颤抖的手向他们挥舞着他的无边帽,然后迅速而细心地解开丝线,把一端牢牢系在刀上,往下送去,直至感不到它的坠力为止。跟着他数了一百下。数完之后,他就小心地把丝线往上拉。他觉得丝线上来时要稍微重一点。最后他碰到一个大的绳结。通过绳结系在丝线上的是一根结实的鞭绳。这是什么意图呢?正当他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他听到玛格丽特小而清晰的声立曰。
“往上拉,杰勒德,直到你获得自由。”听到这话,杰勒德便开始拉绳子。拉着,拉着,又碰到另一个绳结,并发现一条相当粗的索子代替了原来的鞭绳。他一开始拉这条索子,便感到他得对付一个很重的东西。这时,他才猛然领悟到真正的意图,开始大干起来。他不断地拉着,拉着,直到汗流侠背。索子越来越重,最后他几匕精疲力竭。朝下一望,在月光下他看到一个使他劲头恢复过来的景象:仿佛有条蟒蛇从高塔投下的浓厚的阴影中朝他爬上来。他发出一声欢呼,更使劲地拉了二十来下。瞧!他的手又触到了一条新的结实的索子。他又拉着,拉着,把端头拽进牢房,迅速把索子不断地穿过柜子的两个手柄,然后打个死结。这时,他才坐下来休息片刻,以便使呼吸恢复正常,并鼓一鼓勇气。要做的最要紧的事是保证柜子不出问题,能经受得住他悬在半空的重量。他使劲地往上面跳。第三跳时,整个半边柜子猛然打开了。里面的东西都掉了出来。原来是一大堆羊皮纸。
在这事一开始给他带来的惊慌过去之后,杰勒德才搞清楚,原来柜子并没有破,而是打开了:他一定是跳到了某个秘密的机关上。尽管如此,这还是在某种程度上支援了他对柜子耐受力的信心。他决定给它一个增援力量。他拿起铁杠,用小绳把它拴住,然后绕过大索,再绕过窗子。这时,他才登上橡木柜,把脚伸出窗外,身子一半在里边,一半在外面,一只手抓着靠里边的那一部分索子。在这寂静的夜晚,他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自由的空气吹拂着他的脸,给了他勇气为自由去冒丧失我们总有一天要丧失的宝贵生命的危险。有许多危险摆在他面前,但最大的危险在于首先得抓住外边的索子。杰勒德思考了一下。最后,他采取了一个游泳家的姿势,让上身留在牢房里边,而两只腿伸在外面,然后用两只手握住里边的索子,两只脚急切地摸索外边的索子。当他触到索子之后,他想法把它搞到两只脚的脚板心之间,紧紧地夹住。接着他念了一段短的祈祷文,念完之后觉得镇定了一些,便把左手放在窗台上,慢慢把身子蠕动出去。他立刻抓住铁杠,在那可怕的一瞬间用右手握住铁杠,将身子悬在外面。与此同时,他的左手则摸索膝部附近的索子,因为上面的一段紧挨着墙壁,手指头扒不住。一当他把索子握紧之后,他便甩脱铁杠,迅急地也用右手抓住索子。但在做这个动作时,他的身体不能不下落一码左右的距离。底下传来了一个压抑的叫声。杰勒德悬在半空中。他咬紧牙关,把索子用两只脚夹得紧紧的,用两只手握得牢牢的,开始慢慢地一节一节地往下移动。他经过一个接一个的粗糙的大石块,看见其中一块上面还有青苔。他抬头望望,又低头看看。月光射进他牢房的窗子,似乎就近在咫尺,而下面晃动着的人影却显得异常遥远。往下看使他头晕,于是他把眼睛死死地盯在身边的墙上,慢慢地向下移动着,移动着。
他从墙上一道粘滑的锈色印迹旁边滑过去。印迹约有十英尺长,索子使得两只手发烫。他又很快地抬头望了一眼。
牢房的窗口已经离得很远了。
下呀——下呀——下呀!
索子磨得两只手发痛。
他又抬头望望。窗子已经隔得那么远,现在他敢试着再往下看了。瞧见了!他下面不到三十英尺的地方就是玛格丽特和马丁,他们忠实的手正向上伸着,准备好万一他跌落下来便把他抱住。他可以看到他们的眼睛和牙齿在月色中闪闪发亮,因为他们都张着口,急促地呼吸着。
“小心,杰勒德!啊,小心!别往下望。”
“别担心我。”杰勒德高兴地叫道,眼睛盯着墙,但下得更快了。
又过了分把钟,他的脚已踩在了他们的手上。在他落地之前,他们就把他搂了过去,三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别出声!悄悄离开。”
他们沿着墙的阴影溜走。
还没等他们走出几码远的距离,忽然有一道光从塔的一隅射了过来,像个火障似的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同时他们还听到近旁有耳语声和脚步声。
“回头!”马丁细声说道,“躲到阴影里面去。”
他们赶忙退回去,绕过那摆动的索子,奔向一个凸出的方形小塔楼。他们还没来得及拐过这个塔楼,就看见那道光从他们身旁一晃而过,并摇曳着移向远处。
“是个灯笼!”马丁难过地哼哼着说,“他们是来追我们的。”
“把你的刀给我,”杰勒德耳语道,“我不打算再被他们抓活的了。”
“不行!不行!”玛格丽特低声说道,“难道这儿就没有出路了吗?”
“没有!没有!反正我肩上已经扛有六条人命了。”马丁说着便张起他的弓,在弦上安上一支箭,“打仗的时候,绝不要等着挨打。我要在他们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之前就干掉他一两个。”说完,他打手势要他的同伴别做声,自己则开始拉弓。箭还没有完全拉到头上,他就已经绕过塔的一个拐角,准备等敌人一露目标就松弦放箭。
杰勒德和玛格丽特屏住呼吸,在恐怖中等待着:他们还没有见过杀人。
此时此刻,一种半压抑的狂热的愿望激动着杰勒德的心灵。他希望这个警觉的仇敌就是市长本人。他知道这个老兵会像射杀林中的一头野猪那样放箭干掉一个市民或市长。
但谁又能预卜未来,尽管是十分近的未来?我们不但没看见那张弓稳住并射出那致命的一箭,反而看到它先是晃了一下,然后剧烈地抖动起来。那勇敢的老兵摇晃着向他们退了回来,哆嗦着,膝头碰膝头,吓得脸色刷白。他顾不上箭落到地上,一把抓住杰勒德的肩膀。
“让我摸摸活人的身体!”他气喘吁吁地说道,“塔里闹鬼!塔里闹鬼!”
他的恐惧传给了玛格丽特和杰勒德。他们喘着气,一句话也不敢问。
“别讲话!”他叫道,“它会听见你的。上墙了!它在走着上墙!头上还冒着火。上起墙来就像凡人在绿草坪上走一样。如果你记得一段祈祷文,你就念吧,看来今晚鬼出笼了。”
“我有驱鬼的权力,”杰勒德颤抖着说道,“我想到前面试试看。”
“那么你一个人去吧,”马丁说道,“我刚见过一次鬼,经历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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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难与忠诚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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