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写了一份长达十几页的申诉书,带着材料和录音带,只身赶赴省城,找省委书记告状。她当然无法走进省委大院,更无法见到省委书记,而被值勤民警领到了信访办。人家问她情况,她就放录音让人家听,拿申诉材料让人家看,还说,县委书记组织部长都蒙我,跟你们说也白说。如果我见不到省委书记,就到中南海打官司去!对方收下她的申诉材料,劝她回去听候处理,她当然不肯走。信访办只好把电话打到县里,赶来接她的是卫济民。她当面讥讽道,你说话也不算数,还有脸来接我?卫济民有口难辩,只有劝,我说过,你检举揭发坏人坏事完全正确。我现在还是说,县里能够解决你的问题,希望你不要把事态扩大化!她反唇相讥,你们表面说好话,暗地使坏招,凭什么开除我的公职?卫济民说,这正好是解决问题的好时机,又让你给弄砸了!卫济民没有说谎。胡菲菲上访动摇了陈志远解决卫生系统干部班子的决心,反而使他恼羞成怒,好哇,只要省里有人管,让她告去吧,反正她不相信县委嘛作为组织部长,他不能随便泄露领导的谈话,只是好言相劝,说服她一起回到县里来。
陈志远正在召开一个各部门领导的碰头会。胡菲菲撞进去,把他推到主席台一边,轻蔑地说:“你这种昏官也配坐在这里发号施令,指手画脚让你的下级也听听你是如何包庇坏人欺骗群众的!”她打开录音机,放在会议桌上,把音量开大。
她的行动又走了一个极端,陈志远躲开了,干部们溜走了,卫济民只有叹息。但是,那盘录音磁带却把医院的内幕和领导的态度传扬出去,闹得县城沸沸扬扬。
胡菲菲第二次到省城告状,夹了个包裹。她趁下班时间来到省委家属院门前,对值勤民警说,我是省委薛书记的亲戚,他是俺姑夫。我从老家来看他,让我进去吧警卫打电话进去问讯,回话说,薛书记还在开会,她不能进去她便死缠活缠,俺姑夫事情多,我也不打搅,我这里有件东西,是老家人一点心意,你能帮我转进去也行啊!警卫又去打电话请示,回来说,你走吧,薛书记很忙,没时间接待你,东西你拿回去,我不能替你转交。胡菲菲焦灼万分,踌躇半日,终于下了决心,跑到邮局,把这个包裹寄了出去。
胡菲菲第三次去省城,是陈志远陪她一起去的,坐的是陈志远的奥迪。陈志远一路无话,脸色难看得能刮下霜。
省委书记薛雷,在他的办公室接待了胡菲菲。在座的除了陈志远,还有地委书记佟怀志。
薛雷起身打电话让人送茶水时,佟怀志对陈志远小声说:“咳,看你,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然后,又对胡菲菲打哈哈说:“小胡,你有委屈,为啥不到地委去找我,倒来麻烦薛书记?”
胡菲菲看都不看他,冷冷地说:“我爸爸被屈死了,你都管不了,我找你还有啥用?”
薛雷转过身,说:“哦,你们认识啊!”
胡菲菲不卑不亢:“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薛雷坐下来,说:“现在认识也不晚。老佟,老陈,胡菲菲同志给我寄来一个包裹,我想让你们一块看看!”
秘书走进来,把一个包裹放在桌上,轻轻打开外面的被单,里面卷着一条毛毯,打开毛毯,里面放着一把手术刀、一盘磁带,还有一封信。
佟怀志、陈志远看着那些物件,面面相觑。
薛雷打开那封信,展开念道:“尊敬的薛书记,请不要责怪我的冒昧和失敬,我是投告无门,才不得不用这种形式和您取得联系,并向您申诉个人的委屈的。申诉状另装。如果您也像古城县县委书记陈志远那样欺骗我,包庇罪恶,就派人用这把手术刀杀了我。你不杀我,我也会自杀在您的面前。如果您是个真正的共产党人,就替我明断是非,伸张正义,并为民除害,依法惩办那些害群之马那么,请收下这条毛毯,算不得什么礼物,只是表达本人的一点心意。申诉人胡菲菲,原古城县人民医院内科医生。”
薛雷一字一句把信念完,轻轻放回桌上,把茶杯朝大家面前推了推,指着胡菲菲,对佟怀志、陈志远说:“二位,坐在你们身边的这位女同志,就是你们辖区的胡菲菲。她写给我的信,你们听了,不隐名埋姓,不隐瞒观点,实话实说,还充满了火药味。她的申诉状我不再念了,她的录音带我也不再放了,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告的就是你们古城县。今天不搞三堂会审,不知你们二位有何感想啊?”
佟怀志赶忙表态,似乎不是直接关系人,话说得坚定有力,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薛书记,我刚才已经表明态度,对这件事必须严肃查处,决不姑息养奸!”
陈志远头上早已冒出冷汗,讷讷地说:“我按领导的意见办……”
薛雷看着他,平静的目光里明显隐藏着责备和不满:“我想听你个人的看法,有不同的意见也可以发表嘛!”
陈志远用手背揩揩额头,显得狼狈,却又在辩解:“其实,我们正在处理……”
“不对吧?”薛雷迅速打开一包材料,翻了翻说,“从胡菲菲反映情况到现在,将近十个月了。小胡没有说谎吧?”
“没有……小胡很勇敢……”陈志远似乎乱了方寸,在省委书记的逼视下,有点语无伦次:“只是……”“只是你没有小胡同志的那份勇敢,也没有她那份强烈的责任感,甚至不像她那样嫉恶如仇。我的话不过分吧?”薛雷话说得依然很平静,而且在斟酌着每—个字眼、每一句话。
“对,对,你批评得对。我们基层工作有点拖拉,顾虑重重。我回去就处理,然后,立即向薛书记汇报”陈志远一边说,一边用手摩挲着头发,掩饰着内心的紧张和窘迫。
薛雷晃晃手,依旧把话说得平静,既饱含压力又有分寸:“我们当领导干部的,要敢于替群众说话,敢于为民做主,不能靠听汇报过日子。问题发生在哪里,就在哪里解决。我今天请小胡来,就是想转变一下她对共产党的看法,否则,我们会失去群众的信任,最终会失掉民心的!”他又把目光转向胡菲菲,口气变得亲切起来:“小胡,我应该感谢你啊!你帮助县委发现了一个重大隐患,并且冒着危险,忍受着屈辱,为铲除这个毒瘤进行了顽强、机智的斗争。这种精神,是一种主人翁的精神,大无畏的精神,应该继续发扬。这把刀子和证据材料,我收下了。这条毛毯我不能收,完璧归赵嘛!你先回去,如果你的问题仍然解决不了,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胡菲菲从头至尾没有说一句话,这时站起来,朝薛雷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跑出门去,走进电梯时,眼泪扑嗒嗒掉了下来。
胡菲菲的问题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机,她终于迈过那道沟坎,从冬天走进了春天。
首先,县委对医院班子进行了彻底改组,推选年轻的外科医生聂向龙担任院长。接着,在公检法各部门配合下,药品案彻底查清。包括卫生局长在内的几名干部,借助权力之便,捣弄违禁药品图谋私利的行为,受到程度不同的刑事、党纪处分。一场颠倒是非的冤假错案终于得到纠正。
胡菲菲立功受奖,被任命为县公疗办副主任,调离了县医院,主持公疗医院的全面工作。她是胜利者,又是成功者,但她的形象却在风沙迷离中被人描绘得扑朔迷离,众口不一。有人说她是人,有人说她是鬼,有人说她是女中豪杰,有人说她是谁碰上谁倒霉的扫帚星……卫济民却在她的任命书上打了折扣,坚持将“副”字打印上去。理由是:胡菲菲毕竟是个专业人员,她虽说有正义感,但毕竟缺乏行政管理经验。对年轻人既要大胆使用,又要善于使用。不然,咱们连一点组织原则也没有了。
陈志远接受了一场深刻教训,一提胡菲菲就头皮发麻。他说:“老卫,当初替她说话的是你,现在唱反调的也是你。我真是不识庐山真面目了!”
卫济民说:“我这人认死理。我是组织部长,是你的参谋。看准的积极建议,你看不到的我得及时提醒。当时支持她,是支持正义。现在提出看法,是爱护干部。年轻人,把握不住自己就会产生负面效应的。”
陈志远摇摇头:“好,听你的。不过上面问起时,你负责解释。”
卫济民说:“我搞不清她在上面有啥关系。我只对古城县的人民负责。”
然而,恰恰在这件事情上,卫济民被胡菲菲误解了,并结下难解的恩怨疙瘩。后来的发展,也被卫济民言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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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爹好娘 第十八章 菲菲事件(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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