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古罗夫所料,奥尔洛夫上校一个人在办公室。丹尼斯把侦探很快就送到了彼得罗夫卡,使得他都没来得及确定自己的对策。有一点他很清楚:只能实话实说,但不能毫无保留。他无权连累自己的朋友和领导,撒谎又毫无意义。
奥尔洛夫没有做出忙于某项工作的样子,他斜倚在沙发椅上,十指交叉的双手托着下巴。古罗夫坐下后,奥尔洛夫点了一下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讲吧。”
“我去了他的住宅,但谁开的枪,我没看见,有人需要杀死他。”
奥尔洛夫打量了一下古罗夫,眯起了眼睛:
“用的二氯甲烷吗?”
“是。”
“谁邀请的你?”
“你不是知道嘛。”
“鲁斯兰·阿列克谢耶维奇·沃林。他为列别杰夫的巨款打了掩护。”
“跟你共事真痛快。”
“去你妈的,钓鱼拣蘑菇痛快!”奥尔洛夫大发雷霆,“在狗屎和血水里滚,从下水道里捞你这个狗崽子,讨厌!”
“我又没求你干这个。”
“你这辈子求过我干什么?”奥尔洛夫厌恶地紧皱眉头。“好吧。”上校松开手指,用手掌抹了一下写字台,仿佛要擦去灰尘。“我不再问,以你的才智,怎么会去吞这个鱼钩,看来香饵颇具诱惑力。他们咬得很死吗?”
“我想一想,会搞清楚的。”
“你没说汇报。”
“我不想骗你。”
“咱们唇枪舌剑地斗,好像事情关系不到你的命运和你家庭的未来,关系不到将军的前途,也关系不到我这个罪人。”
“那你让我怎么办呢?你在我这个位置上也会这么做。我没权利告诉你详情,你自己也知道。作为朋友,我不能骗你。你也不能到康斯坦丁·康斯坦丁诺维奇那儿去,把真情实话一五一十地都倒在他办公桌上。我也不能倒给你。”
奥尔洛夫沉默了那么久,古罗夫尽管很紧张,还是打起瞌睡来了。
“他们要招募你,这是肯定的了。但他们具体要求你什么?情报吗?什么情报?”奥尔洛夫不是提问,而是在自言自语地思考。“情报员他们有,也许不是你这个档次的……对,我都忘了,他们交给你的那几个行动队员我们拘留了。个个都是人物,都携带武器、毒品。我必须写个报告。我从哪儿得到的线索?”
“匿名电话。”
“将军信吗?”
“这年头儿谁信谁?”古罗夫把肩一耸,“杀人的事他当然也知道啦?”
“他去了现场,”奥尔洛夫看了看表,“现在在部里,正开会。不是天天都有将军被杀。”
“官方会有什么说法?”
“官方和非官方的都一样——自杀。”
“谁也不会向自己脑门正中开枪,也没有的伤。”古罗夫说。
“击中哪儿你都看到啦?”奥尔洛夫认真地盯着他,“谁开的枪就没看见?”
“不相信吗?”
“是的,现在我怀疑。”奥尔洛夫答道,“相信不相信,这是儿童的游戏。好吧,各人解决各人的问题吧。波塔波夫之死如何宣布,由别的办公室来定。往后的日子我和你怎么过?”
上校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从柜子里取出电水壶,从水瓶里倒上水,又指了指白兰地,古罗夫摇了摇头。奥尔洛夫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然后就嚼开了柠檬片。
“还像过去那样工作不可能了。改变工作方式我又做不到,”上校一边向桌子上摆茶点,一边思索。“我们以最小的损失从这个事件中挣脱出来我就退休。给年轻人让路,让他们也吞吞伐力多①,尝尝彻夜不眠的味道吧。如果我和古罗夫失掉联系,我能说些什么呢?”
①一种舒张血管药。
他看了在沙发椅上打瞌睡的古罗夫一眼。“怎么办?这是个古怪的新问题。我最好的刑警同黑手党发生了接触。我们以前连这个词都不知道,只是在读小说或看外国电影时才遇到过。廖瓦对我不能说实话,我也不能向科斯加汇报,他的处境也十分艰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理,因为我们知道:一旦讲出全部实情,立刻就有一座文山压下来,检查,告密,结果必将被葬送掉,不仅没有花圈,连肩章也不会有。这是谁之罪?这么干我不会,古罗夫也不肯。我们试图打破这个罪恶之网,所以才深陷泥潭。现在最好的方案是洗净自己身上的污秽,还自己以清白。这就是胜利。”
上校怜悯自己,心痛助手,他的心在哭泣,在抱怨时代,诅咒命运,但他已经认清了形势,确定了方案。他责骂古罗夫,又为他自豪。如果侦探犯了错误,但他却正在寻找通向胜利的道路。
他们边喝茶边海阔天空地闲聊。奥尔洛夫给丽塔打了个电话,说自己不久要来家做客,接着给古罗夫派了辆车。古罗夫走后上校打开卷宗,取出阿凡提、列别杰夫和沃林的相片,仔细端详了好久好久,然后把列别杰夫的相片放在了一边。
夜深了。这个晚上的主角鲁斯兰·阿列克谢耶维奇在自己豪华住宅里走来走去,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位英雄。假如他会嚎啕大哭,他会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的。他策划了一个出色的行动,并把它完成得无可挑剔,但凄凉和失误感突然袭上了心头。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忆一连串活动的每个环节,似乎都做得扎实妥帖,恰到好处。沃林平静下来了。但刚过不大一会,他又感到什么地方有疏漏。顾问跳起来,在房间踱来踱去,频频抓起酒瓶子。现在酗酒简直是庸俗,甚至是犯罪。要知道明天,确切地说,已经是今天,必须精神抖擞,不能出半点闪失。他一再看电话机。……去他娘的,我何苦玩命冒险?不,这不是上等人过的日子,要立即远走高飞。出国很容易,可以以旅游的名义或应邀出国访问。他精通英语,能够用法语、德语交谈。但在那里必须从零开始,拼命苦干。不像在这儿坐机关,而是要卖苦力,刚开始要从早到晚地奔命。他已难于适应,都往五十奔的人了。他当然要走,但手中要握有一百万。
沃休想起了伟大的谋士①,笑了。不是我别出心裁,这个数字让所有的人着迷。钱应当存在那边的银行里,走时轻装。重要的①指伊里夫和彼得罗夫合着的小说《十二把椅子》的主人公奥斯塔普·本德尔,一个不择手段捞钱的典型。coc2是,已经有了把破卢布换成可兑换外汇的机会。匹马单枪什么也干不成,只得力卡冈都亚(他这样称呼自己的老板)做事。现在又钓着一个古罗夫,要强迫他为公司出力,打通从东到西横贯全国的运毒渠道。关于协调中心和内部纠纷的谈话不过是吸引侦探上钩的诱饵。哪个侦探对这类情报能无动于衷呢,沃林这样推断。先让他踏上这条路,然后再相机行事。
现在必须把昨天同侦探的谈话一笔勾销,告诉他,游戏规则变了。他会如何对待?有办法保证这个荣誉狂不往我脑门上射进一颗子弹吗?死去的鲁斯兰·阿列克谢耶维奇·沃林对古罗夫中校的命运如何可就完全无所谓了。他能在自己人面前洗刷干净,还是上法庭,是不会去火葬场通知我的,他想。
“真见鬼!”沃林大声说,“为什么我分析得头头是道,行动起来就像个白痴?”
沃林倒在了藤椅上。“我那么令人信服地向老板证明,豹不是小花猫,不能往它脖子上系蝴蝶结。我一贯像一个地道的俄国知识分子。他们主张自由,亲手把粗麻绳‘领带’往自己脖子上套。所以他们都被绞死了,只剩下一些最无价值的。我就是幸存者中最最无用的一个傻瓜。”
沃林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灵魂的暴露结束了,睡觉。明天清晨还要战斗。安宁,我们只有在睡梦中才能看到……
阿凡提心甘情愿地枪杀波塔波夫将军并不是他爱杀人,他并没有从杀人中得到什么满足——杀鸡没有什么乐趣,但既然想吃,就得拿起屠刀,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弟兄们被捕气得阿凡提发疯。这些人当然没什么用,有两个人还吸毒。但操纵他们生命的应该是他,不能是别人。在阿凡提(原名列昂尼德·伊里奇·西林)的生涯中,手下人被杀被捕从未产生过什么影响。他已经两年处于全苏通缉之中,见到他的“丰功伟绩”的证人对任何法庭都绰绰有余了。
阿凡提早已习惯了活一天算一天的心理。被捕就必然导致枪毙。他没读过普希金的书,所以不知道普加乔夫讲的鹰和乌鸦的故事,阿凡提长期以来从不考虑明天,然而岁月无情,有关退休,或如报纸上所说,安享晚年的念头,近来在睡觉之前越来越频繁地打扰他。
沃林把手枪拿走了,这种情况并不使杀手不安。武器和钱一样,他有的是。
坐在莫斯科近郊别墅里,喝着淡而乏味的茶,阿凡提在认真琢磨如何金盆洗手。他不能正式出国。现在苏土边境线上比较方便,可是带什么走呢?带一箱子纸币?不行。或者是外汇,黄金,或者是毒品。海洛因,四百卢布一克……用外汇当然便宜些。要是能从顾问手中夺得二十公斤的话,就够终生享用了,还可转给别人家孩子们点。公司要搞毒品,阿凡提猜到了,知道得几乎一清二楚。
阿凡提揉碎一小撮大麻,搀进烟叶里,再装满烟斗,点着火,立刻吐出一股有点甜味的烟雾来。阿凡提吸大麻,但只允许自己就寝前吸一烟斗。
奥尔洛夫上校和杀手之间似乎不可能有什么共同之处。然而有,这两个大不相同的人都认为,“相信不相信”不过是儿童游戏而已。阿凡提不相信任何人,但他知道,眼下公司需要他,因此他还安全,还有时间等一等,考虑考虑。他不挖空心思琢磨细节,只是大体决定:毒品就应该从头头们手里夺,然后再相机行事。
老板把自己硕大的身躯摊放在一张大床上,撒开大胡子,睡得十分香甜。晚饭时他吃了一盆沙拉,一大块羊里脊肉,喝了一瓶白兰地,两瓶干红葡萄酒。就他这样体型,又仰面朝天躺着,本应该鼾声大作,然而他蔑视法规,其中也包括自然法规,睡得竟像婴儿一样安静。
康斯坦丁·瓦西里耶维奇·罗戈沃伊清楚记得死去的父母。他们给人世间生了个结实的男孩子,又把他养育成健康乐观的小伙子。他们并不太娇惯他,也没有这样的条件。先是战争,接着是四十年代末的贫困,一九五一年爸爸下班没有回家。当时康斯坦丁正在学院学习,担任年级团支部书记,他对这一事件的态度明智而豁达。他去了工厂。斯大林去世之后,康斯坦丁又回到了学院和共青团。与他的许多同龄人一样,他非常明白,一个人生活是否美满幸福,取决于唯一的因素:他在党内的地位。不,客观地说还有其他机会,比如,可以成为天才的学者,艺术家,至少还可以当诗人,但这需要真正的才能和艰苦的劳动。康斯坦丁走上了党务官员的康庄大道。仪表,魅力,机敏,特别是对荣誉、尊严等崇高事物的理解诸方面他都符合要求,即应该有的他充分具备,不该有的他滴点皆无。在二十年间他成长为一个得力的副职,再高些他爬不上去了,只能在同一级别上无休止地调换工作岗位了,这种状况令他不满。
但康斯坦丁·瓦西里耶维奇·罗戈沃伊天生爱作哲理思考,他知道世界上没有永恒的东西。古老的罗斯历来有盗窃现象,但副职间的官官相护他不喜欢。他谨慎地退出了这个圈子,降到下一个梯磴,开始创建自己的事业,很快他就成了老板。他以泰然自若的微笑迎接疯狂的四月①,事实证明他是正确的:风暴很快就过去了。暴风雨能扯断树梢,但任何暴风雨,甚至台风都无力掀翻大地,把一切都连根拔掉,必须改变制度,而这是掌握政权者任何时候都不能允许的。所谓改革,老板推断,依然是那些人,不过是在另一种体制之下罢了。
①指1985年4月的苏共中央的四月全会。会上确定并开始执行改革路线。
老板是否迷失了方向,生活将予以证实,但此刻他不必服用药物便睡得很香。家里甚至从来没贮备过药品。
康斯坦丁·瓦西里耶维奇·罗戈沃伊哪里也不打算去,他唯一关心的是:如何把以国家全部财富作保证的卢布,换成除了黄金之外没有任何东西保证的讨厌的美元或马克。
老板撅起蓬松的胡子,摊开巨大的身躯,睡得安稳,平静。噩梦,美梦一概不做。
清晨。古罗夫向灰色的窗户看了一眼。沿着玻璃飘落着雪糁。今年没有冬天,春天忽而大举进攻,忽而驻足不前,雨雪交替,天气糟透了。
天天如此,古罗夫想,他悄悄穿衣服,尽量不惊动丽塔。
她忽然睁开眼睛问:
“你什么也不对我讲吗?”
“一般你醒得很晚很晚……”
“我问了你一个问题,”丽塔坐了起来,打开壁灯,卧室里变得舒适些了。
“我不能回答。”古罗夫从衣柜里拖出手提箱,开始装自己的东西。“我爱你,你应该相信我。”
“你吃早饭吗?”丽塔披上睡衣,上厨房去了。
古罗夫看了看自己的西服,觉得不满意,又换上牛仔裤,绒线衫和皮茄克,穿了双厚皮鞋。他走进书房,从秘密地方取出无声手枪和手铐,拿出家里所有的钱和存折。他看了一眼存折:一千一百一十五卢布……他坐下来,取出备用的取款单,填写上一千一百。
他不慌不忙地吃早饭,喝了两杯咖啡。丽塔无言地坐在对面,后来突然问:
“会逮捕你吗?”
“你一向就这样,”古罗夫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咖啡,“认为自己是最聪明的……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电话铃响了。电话机在古罗夫和丽塔之间,他们看了看它,又互相看了一眼。
“无论是谁,都说我没在家,”古罗夫说,“去莫斯科郊区的疗养院了。”
“夜里没人去那儿。”丽塔取下话筒,稍停了一会儿就气恼地说,“请讲,早上好,彼得·尼古拉耶维奇,很遗憾,不行,他老人家不在家。这事我应该问您,他说了,不是去找情人。对不起,古罗夫和您,十年来都让我烦透了。”
她听完奥尔洛夫的答话,同意地点了一下头:
“这是对您来说,图利林是将军。对我来说,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不很年轻的男人。你们全都用刑侦工作的需要来掩护自己的骗子行径。我什么也不打算给古罗夫转达,您自己去找他吧!”丽塔说得很快,火气越来越大。“您的专业就是找,那就赶快去找吧。祝您走运!”
“真棒!把你这个大演员给埋没了。”古罗夫赞叹道。
“谁告诉你说我在演戏?”丽塔轻轻地问,“我三十多岁了,把我这个女人给埋没了,可她不想被埋没。对不起。”她站起来,把椅子碰翻了。“对不起,我应当保护你。没有我,你的倒霉事也够多的了。没有我,你生活中什么都不缺。”
古罗夫站起来,紧紧地抱住妻子,使得她再也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当丈夫把手松开,丽塔第一次听到他骂娘。古罗夫说得声音很小,不带什么感情,把骂人的词句一字一字准确地吐出来,好像生怕丽塔有哪个字听不清或听不懂。
真是怪事,任何开导和威胁都不能像这一长串骂娘的话使丽塔受到抚慰。
“我们生活得很好,”丽塔吻了丈夫一下,“不要为我们担心。”
“给你钱,”古罗夫把一沓卢布放在桌子上。“无论谁打电话,无论以我的名义还是怎么地邀请你到什么地方去,都不要答应。门要永远闩好。一旦有什么事,不要犹豫,立即按报警器。告诉奥莉加,我爱她。”
古罗夫穿上风衣,拎起皮箱便离开了家门,走进被文明毁坏了的天气之中……
奥尔洛夫上校跟古罗夫一样,早早地起了床,在厨房吃早饭。妻子同样坐在对面,旁边是电话。不过上校喝的不是咖啡,而是茶加蜂蜜,同妻子谈话也心平气和。他们要解决的问题是孙子们如何避暑。似乎昨天才刚讨论过孩子们的暑假问题。
一天二十四小时的任何时刻,彼得·尼古拉耶维奇都能冷静对待电话铃声。
奥尔洛夫拿起听筒,嘴里一边嚼着饭一边泰然地说:
“早上好。”
“你好,图利林打扰了。八点半你和古罗夫一起来,我等着。”
“明白。”奥尔洛夫还想说点什么,听到忙音后放下了听筒。“叶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多年来将军第一次给我往家里打电话。这意味着什么?”
“坏事,用不着怀疑,彼得·尼古拉耶维奇。”妻子一边回答一边收拾餐桌上的东西。“要是他想奖赏你,就可以等上班后再说了。”
“你真是位哲学家。”奥尔洛夫开始给古罗夫拨电话。
我们已经知道,他跟自己的朋友没谈成,于是八点半上校便一个人走进了将军的办公室。
他们握过手之后,将军看了看门口,他的下属解释说:
“古罗夫不在,据我看,近期内也回不来。”
“他在哪儿?”
“他妻子不知道,她对您、对我、对自己丈夫的意见我就不复述了。”
“你的这个可爱的有教养的孩子……”图利林松了松领带,这说明他极其恼火。
“他已快四十了,其中一半是在刑侦工作中度过的。看来他知道什么时候该在家,什么时候不该在家。”
奥尔洛夫什么也不问将军,他不喜欢没有意义的问话。上校的矜持使图利林愠怒。
“昨天晚上在部长那儿的会自始至终都很糟,”将军说,“检察院的人也参加了。波塔波夫被杀的事实自然被确认了。检察长什么也没对我讲,只命令早上九点以前将古罗夫送到他的办公室。我本打算同这个孩子……”他挥了一下手,没有再说下去。
“古罗夫中校在休假,”奥尔洛夫看了看表,“还有十八天。他没有义务通知他在何处休息。”
“你也不知道吗?”
“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什么也不知道。”奥尔洛夫生硬地回答。他回想起来了,昨天晚上,因为古罗夫避而不谈,不以诚相见,自己是如何向他发火的。“我有些猜测,但我们这儿不是可以胡思乱想的事务所。”
“我允许您,上校同志,胡思乱想一下,我要尽量弄明白。”
“我不能,将军同志。”
图利林想站起来,但忍住了。他紧了紧领带:
“立即找到古罗夫中校,并亲自把他送到这个办公室来。您可以走了。”
“是,将军同志。”奥尔洛夫甚至想碰一下鞋后跟。
检察院要古罗夫去。为什么?有人告密了。不可能是那些要利用这个侦探的人写的。沃林及其同党需要没有任何污点的古罗夫……科斯加老糊涂了,把他称作小孩子。侦探跑了。难道他已认清形势,预见到了检察院要干预?侦查员的正式审问对古罗夫将是灾难性的。暂时,在这一时刻,中校的行为虽可认定为擅作主张,但毕竟还是在做刑侦工作,在侦查员办公室里他会成为证人,还可能是嫌疑犯,他就必须说实话。如果撒谎他就会成为罪犯。
奥尔洛夫走进自己办公室,边给电水壶通上电,边想:
“你让我怎么办?我不能抛弃古罗夫。既没可能也没权力帮助他,布置监视沃林和谢尔加切夫吗?古罗夫肯定要同他们接触。必须对这个行动做说明,给人以指示,这类行动瞒不过将军。在任何情况下古罗夫都必须使用交通工具。拦截他的汽车?两小时后就会传开:刑侦局在追捕自己的中校。将军说的是‘找到’,而不是‘宣布搜捕’。”
“唉,廖瓦,唉,古罗夫!我找到你再说。”
奥尔洛夫还未来得及想出适宜于古罗夫的制裁形式,电话铃就响了。
“我是奥尔洛夫。”上校说。
“休假的人打扰你了。”奥尔洛夫听到了古罗夫平静的声音,“我刚离开首都,彼得·尼古拉耶维奇,不要找我。我好像还有十八天假……”
“检察院找你,今天十点……”
“简直什么也听不清,”古罗夫打断了他的话,“你嘟哝什么呀,听不清,村里的线路太差啦。你不要着急,我一回来就给你打电话。”
古罗夫从电话亭里出来,钻进汽车里躲避坏天气。
“检察院找我。但不动用‘刑’字号,他们连熟向日葵里的葵花籽都找不到,彼得什么措施也不会采取,我尽可以坐自己的车兜风,准向检察院告的密?沃林及其主子没这个必要,但破坏者就在他们船上。而且这个人没有参与杀人。这么说,不是阿凡提,也不是韦谢洛夫,沃林不是傻瓜,这个行动的知情者很少。是列别杰夫?就是他,没有别人。好哇,你这个滑头,口蜜腹剑的家伙。他们把你救了,你却在他们脚下埋地雷,检察院的侦查员一审讯古罗夫中校,对公司他就再也没用了。那么,就是列别杰夫?一个人背叛一次,就可以背叛第二次,必须对他加把劲儿。”
古罗夫感到冷了,他发动着机器,放出热风。
首先,要试探一下沃林的司机。第二,要保障自己的安全。必须夺取带有我指纹的手枪,再抓一个昨天那精彩节目的参加者。不能是凶手,只能是同谋,他好对付一点。
古罗夫觉得应该从理论转向实际行动了,就去找丹尼斯·谢尔加切夫。
顾问沃林的早晨也来临了。窗户上同样飘撒着雪糁,灰蒙蒙的天空同样使他感到压抑。沃林的心情同奥尔洛夫与古罗夫一样,也糟透了。
今天起床时心情极佳的只有康斯坦丁·瓦西里耶维奇·罗戈沃伊,但关于他咱们以后再说。
沃林在分析形势,日内有一批海洛因将运抵莫斯科,列别杰夫付款,古罗夫把毒品送过布列斯特,沃尔沃车已经作好上路准备,就连经验丰富的国际刑警也不知道这样的暗盒,我们的海关就更不在话下了。考虑到开车的是奥林匹克冠军,乘客是警察中校,他们开进华沙还不像回家一样。
沃林一想到即将与古罗夫见面,一口浓咖啡便喝呛了,“也许我把侦探整得太狠啦?但没有安全保证怎么跟他共事?一开始不招惹他就好了……就让谢尔加切夫一个人开车通过布列斯特,可老板偏希望让古罗夫进公司。卡冈都亚当然有他的道理,他必须有一个智囊团。”
沃林错了。海洛因行动之后罗戈沃伊不需要智囊团。他想利用古罗夫除掉阿凡提以及其他陆续出现的使用过后的废物,至于他们是谁,以后才会知道。
长时间犹豫之后,沃林给古罗夫家打通了电话。得知中校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也不知道去多长时问。沃林期待着古罗夫做出各种反应,但不是逃走。这简直不可思议。他想干什么?这种人每一步都肯定要深思熟虑。当然古罗夫也没往哪儿跑,不过是躲起来了。只是我不知道,突然袭击可能来自哪个方向,“别发神经啦,”沃林对自己说,“古罗夫不要说发起攻击,他连动也不能动了,他又不是傻瓜,也不是自杀狂。我神经过敏了,自相矛盾。晚上这么想,早晨那么想。这个世界成何体统?为什么聪明人要自相残杀?假如能在圆桌旁坐下来,友好地谈判,达成协议,利用亿万傻瓜大军造福文明,该有多么好?如果古罗夫是位真诚的盟友,那毫无问题,会迅速、友好地让大家都温暖,舒适。一句话,共享荣华富贵。”
门铃响了,女投递员送来了报纸。因为可以得到一个、有时是三个卢布,她就尽量把信件直接送到他手中,而不是投进信箱里。
“您的电报,鲁斯兰·阿列克谢耶维奇,”投递员把一张钞票放进衣兜里,感激地鞠了个躬,“请签个字吧。”
他用铅笔在登记本上划了几下。从投递员的表情上他猜到,电报的内容她知道,而且这个消息不会让他快活,便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电报,不拆封就说:
“谢谢,亲爱的。这是我一个朋友开玩笑胡闹,真烦透了。”
沃林砰的一声关好门,飞快地看了一遍电报。一开始没看懂,又仔细读了一遍:“弹既上膛,开枪一试。我偶也失误,曾视你为智者。现在等着瞧。”
没有署名,不过沃林立刻就明白了,是古罗夫发来的。
“开枪是什么意思?”沃林很气愤,“真是胆大包天。你以为我不能给你往部里寄一个包裹吗?你如果不听话,你在捷尔任斯基广场的同志们就会收到一枝带有附函的手枪。”
沃林搓着手在屋里溜达了一会儿。他对自己的高兴感到奇怪,就坐下来又反复读电报。“现在等着瞧”。“有什么可等的?古罗夫有什么没弄明白?不,他什么都非常明白,是我有什么没完全弄清楚。”
一个怀疑自己全知全能与绝对正确的人,无疑是个非凡的人物。沃林怀疑了:他想得越多,越长时间找不到答案,怀疑得就越厉害。
“他们拿我无可奈何。我用来掩护列别杰夫的钱是干净的。我同古罗夫的谈话即使被他们录下来也不具备法律效力。在现阶段我不怕任何伤害。我手中握有古罗夫的罪证,这他当然知道。可不知为什么他不来谈判,却发来这种无耻的电报。也许,是虚张声势?他是个明白人,有分析能力。看来他手中有我不知道的王牌……是什么王牌呢?”
“在我未找到答案,未理出头绪之前,我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就要完蛋。”
得出这个结论后,沃林更深地坐进了沙发椅里,伸直了两条腿。
厨房里沸腾的电水壶发出了啸声,沃林开始回忆:他放了多少水,这么快就烧开了,再过多长时间水壶就有可能烧坏。
在另一个地方已经开始沸腾,很可能起火,只是沃林还猜不到这一点。
丹尼斯·谢尔加切夫仔细端详一张纸,上面有古罗夫画的一张图表。在另一张纸上侦探写着,在什么情况下前冠军应该做什么。在第三张纸上列举了在任何情况下绝对不能做的事。
“我要背熟,还是带在身上?”谢尔加切夫问。
古罗夫把几张纸叠起来,放进自己衣兜里。
“这是为我自己定的计划。你只是执行者。”
“这么自信呀?”谢尔加切夫气愤地问,“听着,古罗夫,我可以让你去见……”
“你不能,”古罗夫不慌不忙地看着他,“我知道什么你能干,什么不能干,你只能执行我的指令,没有别的路可走。”
谢尔加切夫气疯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就像过去准备接受测酒仪检查那样,但看到古罗夫那笑嘻嘻的脸,又慢慢地呼了出来。
“你是个自信的无赖。”谢尔加切夫善意地说,语气里还有一丝赞赏的意思。
“有一点,”古罗夫承认,“怎么开始干你知道了,把备用钥匙留下就行动吧。”
“你呢?”谢尔加切夫向左右看了一下,“你从家里逃了出来,昨天就有人往我这儿打电话,这里危险。”
“一旦需要,我就开枪自卫,直打到最后一颗子弹。”古罗夫非常严肃地回答说,“祝你成功。”
谢尔加切夫耸了耸肩。古罗夫漠然看着他草草收拾东西,但主人一迈出门坎,客人就立刻穿好衣服跟了出去。
谢尔加切夫驾车来到沃林住的大楼前,看了一眼自动电话亭,但古罗夫不许他打电话,丹尼斯就走进了楼门口。
古罗夫把汽车留在不远的一个穿堂院里,步行穿过胡同,努力记住每一座楼房的门口与院落的位置,估量着什么地方可以藏身,怎样能走到邻近的街道。
“我当起首长来了,”他边想边看楼房是否按老习惯在院里留有后门,“荒疏了刑侦工作,要变成理论家了。”
古罗夫用了半小时走遍了这个街区,查明了步行怎么走,开车怎么走,发现这座大楼有后门。他从后门上楼走到沃林住宅门口,确认这道门完全正常,锁上没有一点灰尘,总之,这个备用通道经常使用。
古罗夫回到汽车里,身子暖和过来了。
一辆挂着外国牌号熠熠闪光的沃尔沃轿车开到了大楼前。古罗夫知道,这就是要谢尔加切夫开的那辆车。“我们的道路完全用不上六个汽缸和高速配合装置。”古罗夫幸灾乐祸地想。
沃林、谢尔加切夫和把轿车开来的那个人很快就从大门里走了出来。这个人坐在后座上,丹尼斯占据了司机位置,沃林坐在他旁边。车门轻柔地关上,这辆从海外进口的尤物便开始无声地向前滑行。
古罗夫伫立不动。“沃林为什么把谢尔加切夫安排在自己身边?顾问知道我们的关系,用这么个人当司机很不方便,这说明,有什么地方我还没弄明白。”古罗夫把车从院子里开出来,驶上了沃罗夫斯基大街。尤里·彼得罗维奇·列别杰夫就住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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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厌的警察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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