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件事爷爷不能允你。”老头子顽固地说。
姑娘长叹一声,眼角滚下一串泪珠,并末张目,幽幽地说:“黛儿这是第三次亲手自绝,也是最后一次了,三次都是甘为云哥而死,可见错不在他。爷爷既然不允,黛儿不敢奢求,冥冥中事,既属渺茫,黛儿一死百了,又焉知阴世之事?慰死者于九泉,其实乃是做给生人看的,黛儿现已无他求,爷爷可以安心了。”
“你简直荒谬绝伦!不事鬼神,离经叛道。”老头子叱道。
姑娘凄然一笑,猛一抬腕。老头子猛然转首,不忍再看。
绿影一闪,快逾电闪,从墙角射到,由姑娘身侧一闪即至,一发之差,夺下了紫电剑。随之而来的劲急潜龙,将姑娘掀倒在地。
接着人影急闪,到了姑娘的奶奶辣手隐娘,闲云居士,玉麒麟夫妇,千面书生周豪,再后面是十来个庄中子弟。
姑娘被冷冰冰的剑锋迫近咽喉,因她已用全力,心力早疲,生意全消,再经罡风震倒,人已昏死。
逸云夺下紫电剑,虎目中寒芒电射,屹立在姑娘身畔,面罩寒霜。
后面的老奶奶见姑娘倒地,一动不动,只道姑娘已死,尖叫一声,抢近将她抱入怀中,方发觉她是晕厥,放了心,却向老头子大叫道:“老不死,你发什么横?她要有三长两短,反正家已毁了,大家散吧!”
忘我山人已发现有人赶来,没想到逸云来得这么快,他刚警觉回身,逸云已将人救下了。经老伴一骂,他可冷了半截,但怒火己蒙蔽了他的灵智,沉声喝道:“贱人的事,不要你过问。”
逸云这方知道这位在伏牛山庄接了他一箭的人,是姑娘的祖父忘我山人,满腔怒火,登时散尽,却换上了怨气。听口气,定然是他和姑娘的事发作啦!
他心中对老人家迫姑娘自尽,不以为然,但他不得不低头,丢下剑走近老头子,拜倒在地说道:“华逸云拜见爷爷,思师他老人家,嘱云儿问候爷爷万安。”说完,叩了三个头。
老头子怒火末消,怒声问道:“你恩师是谁?”
“恩师姜公,人称四海狂客。”
老头子这一惊,浑身发冷,暗叫冤孽不止,更陷暗叫苦不迭。论辈份,逸云比如黛大一辈,论情谊,他是姑娘的叔叔,虽则武林三杰并末盟誓结义,但口头上的兄弟称呼由来已久,这岂不是乱伦了么?
所有的人全都吃了一惊,闲云居士也暗中叫苦。
忘我山人气得浑身颤抖,变色地问道:“令师一向可好?”
“思师在百花谷义救百花教主,误中毒蝎三娘的化血神砂,双腿己残,目下安居点苍山,与云儿的第二恩师龙吟尊者同参大乘。”
“你可知黛丫头的身世?”
“三峡结义时,云儿不知黛妹是女儿身,辰州道大珠台拼斗前夕,方知黛妹身世。”
“你该叫我什么?”老头子怒叫。
“可否容云儿发问?”
“说!”
“恕云儿无状。请问爷爷是否曾与云儿恩师姜公,焚香歃血义结金兰?”
“强辩!武林中人千金一诺,口头上的兄弟同样取信天下,你还敢强辩?简直是目无尊长!”老头子咆哮起来。
这时,姑娘已经苏醒倚在奶奶的怀中,神色紧张地注视着两人斗口。
“云儿并非强辩,事实上如此。那江湖侠丐亡命花子尹成,与云儿亦是口头称兄道弟,论年岁,尹老哥可做云儿的祖辈有余,难道这也算兄弟么?”
“胡说,辈份之尊,绝不可乱,你竟与亡命花子称兄道弟,狂妄已极。我只告诉你,你这好色之徒不许再入我扫云山庄,日后情义仍在,周群不是不知感恩的人。黛丫头败我.门风,凌晨之前我要收殓她的尸骸。你给我立即离开此地,快滚!”
“爷爷,一切过错全在云儿身上,怪不得黛妹,云儿但凭爷爷责罚……”
“住口!滚起来!不许你再叫我爷爷。”
逸云缓缓站起,神色凛然说道:“云儿听任处置,但请不要迫黛妹走极端……”
“啪啪啪”老头子给了他三记耳光,厉声叫道,“畜生!你目中还有我这三叔在?
决滚,休过问我周家的事,你还有脸在我面前说话?”
逸云挨了三记耳光,俊脸红似晚霞,他神色冷静,从容地说道:“虎毒不食儿,何况错不在黛妹?爷爷……”
“滚!”老头子怒叫,“啪”一声又拍了他一记耳光。
“云儿有一个要求,就是饶了黛妹。”逸云仍从容地说。
“那你就死,我就饶了她。”老头子冷冷地说。
“爷爷,黛儿愿死!”如黛大叫,要挣扎扑向紫电剑。
“别管你爷爷,天下间谁也不能迫你,除非奶奶死了。”老太婆抱住她,冷然说。
逸云目中神光再次涌现,似要喷火,他徐徐后退,凛然的问:“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么?”
“是的,没有第三条路可走。”老头子沉声说。
逸云脸泛寒霜,一字一吐地说:“华逸云虽铸大锗,但罪不致死,何况我对黛妹已许下海誓山盟,并非心怀不善,不然亦不会眼巴巴地前来送死。黛妹是你的亲骨肉,你不究内情就下定论已无亲子之情。我华逸云可不是匹夫,家父母不许我无谓轻生。四耳光下手不轻,咱们师门恩义已绝。”面向姑娘,神色又变,凄然道:“嗲妹,别矣!我负你今生,谅我。我即将浪迹天涯将与草木同腐,愿你珍重。”
他在行囊中取出折扇,放在地上,那是姑娘的珍玩。
姑娘大叫一声,晕倒在奶奶怀中。
逸云厉啸一声,身形急射庄外,像电光一闪,没入残林余烬之中,瞬即不见。
忘我山人猛然惊醒,逸云每一句话,都深深锲入他内心深处,暗说:“这小子眸正神清,绝不是好色之徒,也许我错了,他和黛儿之间定有隐情,难道错怪他们了?”
他看了如黛一服,叹口气径自走了。
紫衣仙子走近婆婆,用爱怜的目光看了如黛一眼,轻声说道:“婆婆,我想先问问黛儿。”她伸手接过如黛,捏了捏她的人中。
姑娘悠悠转醒,双目直视,眸子茫然不动满脸皮肉没有任何表情流露。
婆媳俩吃了一惊,紫衣仙子尖叫道:“黛儿究竟你怎么了?”
如黛晃若未闻,不言不动。
“糟!她……她已迷失了本性,完了!完了!”老奶奶用惊惶的颤音叫,一掌按住她的背心一掌按住她天灵盖上,轻轻抚动。
“三婶,别枉费心力了,认命吧!”闲云居士说,幽幽一叹转身向玉麒麟又说:
“平侄,请转告令尊一声,我走了,也许我不再做居士,正式剃度觅地潜修,免了红尘的无穷纷扰,愿他珍重。”
玉麒麟惊道:“伯父,你……你?”
闲云居士黯然一笑,拍拍他的肩,说道:“你爹今天的失常,并非纯是为了黛丫头败坏门风之事,这事只有我清楚,本来我不该说,但为了黛丫头我仍得告诉你,希望你慎重处理此事。”
接着,他将途经伏牛山庄的经过略说一遍,最后道:“一方面是你爹看不顺眼逸云与桃花宫妖女在一处,其次是逸云那一箭,几乎令我俩人当堂出彩,这难堪他憋在心里也是够难受的啊!加以摄魂魔君这一闹,扫云山庄几乎全庄遭劫,他失常并不是奇事啊!”
(LuoHuiJun:于是呼,“大侠”变成畜生不如。)
说完,举步便走。
突然,他一始头,“咦”了一声。
由正北山庄正门余烬中,幽灵似的飘来一个老太婆,点着寿星杖,冉冉飘近。
两头吸血神蝠,在老太婆头顶上空飞旋,只消有人叱喝一声,定会向老太婆扑击。
闲云居士突然停步,讶然道:“老婆婆,请问有何贵干?愿效微劳,老朽……”
老太婆停下了,接口道:“尊驾可是闲云后士辛大侠?”
“正是老朽,婆婆尊号可肯赐告。”
“老身人称天涯孤姥易婆婆。”她向如黛叫道,“黛几,婆婆得讯太晚,迟来一步,幸而你阖府乎安,可喜可贺。”
如黛像一尊活的石像,对外界的响动毫无感觉,易婆婆已看出竭倪,失惊道:“哎呀!她怎又神经错乱了?比上次更糟呀!”她急趋姑娘身畔,大叫道:“如黛,如黛,认得易婆婆么?”
如黛交了白痴,谁她也不认识,不言不动,目光茫然直税。
辣手隐娘也失惊道:“易大姐,你是说,黛儿曾经发作过一次么?”
易婆奇道:“怎么?她没告诉你们么?”
“她刚到家,就……就成这模样了。”
“那就奇了。糟!敢情是云哥儿离开她了么?”
众人全都失惊,面面相觑。辣手隐娘默默地点头。
易婆婆摇摇头道:“不会的,我双目不盲,绝不会看错人,云哥儿绝不是那种人。
为了她,他曾经千里追踪,也几乎发狂,他怎会离开如黛而去?我不信。”
“一言难尽,云哥儿确是走了。”
“不会的!”易婆婆大声坚决地说。叹口气又道:“黛姑娘在大珠台上青龙岭留字自绝,我适逢其会救了她,她即性情大变,几乎入魔,武昌府爱侣重逢,她恢复了本来,两人挚爱之深,无可比拟,他怎会弃她而去?不!不会的。”
“易大姐,请至明堂暂住,老身有事请教。辛伯,可否暂留些许时日,也许可以挽救黛丫头的,有易大姐在,或许可以对症下药呢。”辣手隐娘挽留两人,寄望殷切。
一行人进入明堂,子弟们分头四出将火路堵住了。
两头神蝠吱吱欢叫,一掠而下,钻入姑娘肋下挂囊中,它们还不知主人已经成了白痴哩。
东方天际,云层密布,整个天字星月俱隐入乌云之中,虽然是该露曙光之时,但出于乌云密布,反而更为黑暗。
逸云发足狂奔,灵智被愤火一冲,人便激动得难以自制,不管东南西北,翻山越岭狂奔,以发泄心中愤怨。在愤怨中,内疚和白责的意念,也给予他心灵上最重的负荷和最痛苦的折磨。
是的,一失足成千古恨,他不该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误了自己也害了姑娘啊!
其实他错怪了自己,他岂是没有自制力的人?当日与碧芸姑娘深山求药,两人肉帛相见同寝共枕,耳鬓厮磨,碧芸的娇躯比如黛丰盈成熟,容貌亦不输如黛半分,相处如是之久,他虽心动仍不及于乱,手眼儿的温存他尝过多矣!为何能保持清白呢?可见他并非没有自制力的人。
追根究源,确是那神魔洞中的玄阴之气害了他俩人,加上龙犀至阳之气一冲,外魔诱发潜伏的先天本能,令他俩灵智蒙蔽,终于铸下大错。
食色二字,孔夫也说是“性也”,一入其中,便不克自拔,他俩不该在尔后这一段时日中,恩爱得过份,但这能怪他们么?值得道学先生研究。
愤怨,自疚,加上他本身生长边荒,与生俱来的野性,三下里一凑合,令他在绝望中产生了自虐的潜意识,更产生了强烈的狂野变态。
在丛山里他满处乱跑,能攀的就攀,能跃的就跃,不分东南西北,反正他要发泄精力。
天亮后不久,突然大雨倾盆。
他浑身成了落汤鸡,但却不停下脚步。转到了洛河边,他奔上了对面的峭山,东南西北尽钻,爬上了高峰仰首长啸,降下深谷掌劈足飞,千斤巨石被他击落岭下,合抱巨木齐根而折。
说来令人难以置信,他足足奔跑了一天,差不多每一座山头都跑了两三次,这百余座山头他都踏遍了。
雨不住地下,他似乎并没有感觉到雨的存在。他的脸色渐渐变成苍白,渐渐的泛上青色。
一整天,夜幕降下了。
他奔上一座高峰,突以全速向山下呼啸着冲去。
“哗啦啦!”,“咔”挡在去路上的十余株合抱古木,被他挥舞着的大手,击得纷纷倒下来了。
到了山下,他.还要向对面山头猛冲。
终于,他昏了的神智渐变成麻木,龙犀丹黄赋予他的无穷精力,经过了一整天的发泄糟蹋,终于筋疲力尽了。
越过一丛树林,他路上一座巨石,向前一纵,一脚踏上丈外的另一座怪石顶端,岂知石上经水过久,十分滑溜,脚下靴底也自然够滑,经水太久嘛!
他一脚踏上石顶,身躯重力一到,突然向前沿跌,“叭”一声,跌倒在乱草泥浆里。
石高有四丈,他灵智已失,这一跌落势甚重,他仆倒在泥草之中,想挣扎而起,可是真力已竭了。
“哈哈……”他双手撑地,始起头发出刺耳的凄厉狂笑,在雨夜的深山里,令人不敢再听,几疑鬼径出现。
笑完,头向下一搭,沉沉睡去。
第二天,雨并未停,但微雨时下时歇,云层渐薄。
黑夜又临,雨已慢慢的止住了。
在巨石下沉睡的逸云,并末醒来,断草泥浆已将他的身于盖了一半。幸而他的头部是伏在肘弯上睡去的,不然泥浆已堵住他的口鼻闷死啦!
第三天,云散雨收,丽日高照,草木充满生意。
一天雨夜的沉睡,他丝毫没有移动的痕迹,经过一整天的发泄,他体力与精神崩溃了。再经两天一夜在阴雨泥中沉睡,想得到他所受的打击的重大,幸亏是他,任何人也会倒毙在这荒山野岭之中。
他虽然躯体不动,可是脑部的活动并末停止,一连串的恶梦困扰着他,面部的肌肉不住地颤动,抽搐。
中午时分,他浑身突发高烧,终于在灼热的昏眩,和喃喃的呓语中悠然醒来。
他浑身汗出如雨,潮湿的地面,身畔五尺之内,全被他体内的灼热肌肤烤干。
他挣扎着爬起,只感到肌肉皮肤似若片片撕裂,头脑昏沉,嘴唇干裂。睁眼定神站稳,他感到宇宙是一片灰色,眼前事物像走马灯般的旋转翻腾,连地面也在摇晃。
他解下包裹,卸掉剑,撕掉上衣和长裤,他脑中只有一样的感觉“热”。只有一样强烈的欲念“水”。
他的灵智并未完全模糊,已听到下面山脚不远处有潺潺水声,便踉踉跄跄向水声发起处,凭本能支持着,跌跌撞撞走去。
在天旋地转的感觉中,他跌倒了几次方到了小溪边,其实距他倒卧之处,不到十丈远。
“扑通”一声,他掉下了由丈余高崖上挂下的潮流中。水势不大,形成一个约丈大小的涡流,他仆倒在水中,咕咕咕咕拼命装了一肚子水。
溪水清清,他喝饱了爬伏在岸旁,身子泡在水里,他感到十分舒适,神智慢慢的恢复,可以用他的脑子了。
可是他仍感到模糊,思维里空白太多,许久许久他方整理出头绪,长叹一声道:
“我病了,别去想那些丧气事啦!”
他索性不想,爬伏在水中调息。
在他前晚冲下的山头上,迎风卓立着一个脸圆圆,矮矮胖胖笑容可掬的牛鼻子老道,头上发白的灰发挽了一个道士髻,身穿行脚野道人的青道服,大袖飘飘,腰悬长剑,鞘尖几乎拖垂近地了。他太矮了,还没有五尺高。
他注视着逸云冲倒的一大串大树,喃喃地说道:“山民说前日暴雨之际,山中出了妖怪,闹了一整天,可能是真的哩。由冲下山脚的树木折断景况看来,这怪物可有点唬人啊!我许久没走函崤道,出了妖怪难道我会不知道,得找找看是啥玩意。反正那群免崽子们蠢动之期尚早,耽误三五天亦是无妨。”
老道顺着偃草往下走,到了一条折断的古木边。合抱巨木离地六尺折断,断痕整齐,上段浓密的树枝,倒离原处近丈。矮老道细察半晌,惊道:“不是怪物,明明是一种奇异的掌力,硬生生的将树震断,这人的功力骇人听闻。”
他迟疑片刻,想再往下循迹搜寻,却又有点委决不下,最后他将袍袖掖在衬衣腰带上,向下奔去。
穿过古林,到了两山下的峡谷,他怔住了。
小溪形成的涡流中,静静地躺着一个雄健如狮的人体,上身精赤,肌肉结实如丘如球,赤红如火,下身只穿犊鼻裤,脚下有白袜和短靴,手工精细,不是等闲人可穿的禁物。
看去这人呼吸似已停止,但肩颈露出水面处雾气蒸腾,证明他不但未死,身上的热度惊人。
矮老道在旁停住了,脱口轻呼:“好雄壮的小伙子,他定然是病了,我得帮助他。”
语声突然提高,叫道:“小伙子,你病了,可肯让我帮助你么?”
逸云早已发现有人走近,但他懒得管。听来人口气和善,而且充满同情和慈心,他自经突变和三天来不平凡的遭遇,自虐和狂暴的心情,在他心中生了根,性情大变,像是换了一个人。
同情和好意的关怀,在他心中凭空生出无穷的反感,他缓缓转身仰卧水中,面对着矮老道。
他整个人全变了,凶猛凌厉的眼神,代替了以前安详和平的可亲目光,经常含笑的笑容已不复见,化之而起的是坚毅残忍的刻毒微笑,与充满嘲弄的轻蔑笑意,令人望之悚然而惊,以前温文潇洒的高雅风华,已经不复重见,而代之以狂野横蛮无礼的神色。
他变了,变得十分可怕,十分危险,十分不可思议了。
惟一不变的是,他那对修长漆黑的俊眉,也惟有这对没带丝毫暴戾之气的眉毛,告诉人他以前的种种。一般武林人物,不是生有英气勃勃斜飞入鬓的剑眉,就是又粗又浓的一字眉,只有他不同,修长漆黑略带弧形,虽怒极之时,也带有三分书卷气。
矮老道一看逸云不友好的神色,像煞一头濒河的暴虎,仇视一切的目光和蔑视宇宙的傲岸神情,令他悚然而惊,心中暗叫道:“好一个充满怨毒仇视苍天的危险人物!这人似会有无穷恨怨久郎心头,如果不早为疏导,祸患无穷!”
“少年人,可要我帮助么?贫道但愿能为施主效劳。”矮老道柔声说。
逸云瞪了他一眼,手一挥,像要赶走脸上讨厌的东西,恶狠狠地说道:“走开!我不要任何人前来打扰。”
矮老道一皱眉,仍安详地说道:“你病了,发着高烧,贫道有灵丹妙药,你得珍惜干金之身体……”
“哈哈……”逸云爆发出—声狂笑,水花四溅。笑完,他一蹦而起,纵到老道身前,像一头猛雄狮,满怀敌意大声的说道:“你听了,珍惜不珍惜是我的事,连我的爱侣也弃我而去,另一个也以我为耻,我死了他们也就安心了,珍惜又有何用?你知趣些,走开!”
他一是指碧芸,另一个当然是指如黛。他说话的态度来势汹汹,拒人于千里之外。
矮老道并不被他猛野凶暴的态度所吓倒,屹然不动不稍退后,仍泰然地说道:“我如果坚持要帮助你,又待如何?”
逸云狞笑道:“我不相信亦不接受任何人的好意,你若坚持,很简单,我打碎你的头颅。”
矮老道一楞,心说:“这小家伙神智并末昏乱嘛,只是受刺激太深,我得冒一次险,将他拯入正途。”
他呵呵一笑,一面运功戒备一面说:“少年人,你无法拒绝我的好意,你病得不轻,我要先替你退烧,再说其他。”说完,跨前一步。
“你真要打扰我的清静?”逸云冷冰冰地问。
“你说对了,但我是给你治病。”矮老道微笑着答,又跨前一步,双方之间相距只有五尺,伸手可及。
逸云狂笑道:“关注你自己吧,我要冲破你的脑袋。”说完,巨大的虎掌伸到矮老道面前,五指箕张,正要抓下。他身高七尺以上,比老道高了两尺,手一抬便到了老道的顶门,要是往下抓,老道是跑不了的。
矮老道神色不变,不悦地说道:“把手拿开,我老人家不高兴。”
手向下一落,老道头一偏,左臂一抬,想架开向肩上落下的大手。
双手一触,老道大吃一惊,那只其红如火、灼热如焚的大手硬逾金钢,沉重如山丘,不像是人的手。
矮老道心中骇然,晃身便退,厢手一带,想搭对方的曲池穴。
“噗”一声响,两人的手臂相触。矮老道不但没扣中逸云的曲池穴,只感到手臂酸麻,如受巨锤撞击。
他一退,迎云哈哈一声长笑,揉身欺上,一掌拍出。
“叭”一声暴响,双拿接实,逸云未用全力,震得连退五步,老道则身躯晃动,感到掌心火辣辣地。
他心中一凛,暗说,“这后生像是铁打的,能接下我四成劲的人,井未多见,可能他并未用全力哩。”
逸云被矮老道一掌震退,火可大啦!他哼了一声,身形猛然扑上,喝道:“再接我一掌!”
“砰”一声巨响,是风激射,劲气锐啸,人影倏分。逸云退了一步,哈哈狂笑,矮老道急退七八步,几乎跃下溪中。
“第三掌,我要你骨折肉绽。”逸云狂笑着扑上。
矮老道不仅是惊,大为震骇,一掌斜掠用借力打力的拨千斤打法,同时揉身欺近扣指疾弹,一丝无形无声的是劲急射逸云身侧章门穴。
逸云不上当,在掌将接触的刹那间,一沉腕,劲道立消,双掌一错,两只手像大铁钳咬实。同时左掌从腹下向右一拨,神奇刚猛的潜劲,将来袭的指风震向身后。
“撤手!”矮老道大喝,如山内劲修发。
“你今生休想!”逸云也沉声喝,内劲源源袭出。
两人所立处是溪旁的一座大石,同时挫身运劲,双掌扣实,较上了内劲。
逸云脸面上泛起了刻毒残忍的狞笑,额上现出汗迹,右臂的肌肉绷起不住跳动,但整条臂如同铁铸凝实坚固。
矮老道颊肉抽搐,额上大汗直冒,衣袍鼓动,无风自摇,目中神光湛湛,似要喷火。
两人的脚掌,逐渐陷入石中,碎石屑不住爆散飞射,显然两人都有点站立不稳。由脚上看来矮老道要差一筹,因为逸云的脚陷入稍浅,而且碎石不是爆而裂而是挤碎了的。
不久,大石承受不起两人的无俦压力,突然向下面掀倒,向溪下滚去。
突变一生,两人只好放手,同向两侧飞掠。逸云一沾地,一声长啸,向老道落下处凌空扑过去。
矮老道领教了少年人,深如海的绝学,知道遇上了罕见的对手,这时他已欲罢不能,非全力周旋不可了。
人凌空扑到,劲风压体,老道叱喝一声,全力劈出三掌,虽石开碑的暗劲,狂涌而出。
逸云半空中双掌交挥,三起三落,风雷俱起,梵音令人心血下沉,硬接三掌。
矮老道心中一震,斜飘丈外,叱道:“稍待,我有话说。”
逸云身形站稳,傲然一笑道:“等你说完,反正你跑不了。”
“你用的是梵音掌,龙吟尊者与阁下有何渊源?”
逸云沉吟半响,说:“哦!那是家师。”
“怎么?你竟向我无礼?你知我是谁?”矮老道讶然问。
“管你是谁?我不需要知道世间任何人。”逸云冷冷地说。
“孩子,你是怎么搞的?我是太白矮仙,与你师父有一辈子的交情,你不该如此对我的。”
逸云一怔,打量半晌,说:“如果你真是太白矮仙,我只好认错。你走吧!我不要见任何的人。”
他回身纵入水潭中,“噗通”一声水花四溅,爬伏在水中,让冰凉的溪水浸住全身。
太白矮仙摇摇头,踱到溪夯一座大石上坐了,说道:“孩子,你听我说。”
“不听,不听!你走,我尊敬你,要是不走,我要恼了。”
“你师父一向可好?我们不见面已快一甲子了。”
“师父他老人家好,可是双腿已废。”
“哎呀!他是走火入魔么?”
“不,那是朗月禅师做的好事,那欺师灭祖之徒,哼!”
“哦!那是孽畜,我早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
“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
“你师父不能行走江湖,为何把那佛道同源金像落入邪魔之手?怪事!”
逸云一蹦而起,这两件事。触到了心灵深处那隐伏着创伤,脱口叫道:“啊!是了,我还有大事待办呢。这两件事,都待我去完成,不然我不能安心,也不能放浪形骸与草木同腐。”
他走向巨石,打开包裹换上一身黑色劲装,将一切佩带齐全,吞下了一颖雪参寒魄回生丹。
太白矮仙仍坐在那儿,一面问道:“孩子,你贵姓大名?”
“我忘了。”他答得干脆。
“你师父的佛道同源像,定然是你丢失的。”
“胡说!我亲手交给少林掌门的,当着少林武当两派门人,还有两个掌门,这事与我无关。”
“我知道。但你为何不亲到嵩山少林去送回金像呢?”
“别问为什么。那秃驴浪得虚名,谁知道他那么脓包?我又得跑一趟太白出庄,倒霉!”
“孩子,可要我陪你跑一趟?”
“免了,我的事不要人干涉。”
太白矮仙心想:“这孩子神智并未迷失,可能是为了他刚才所说爱侣之事,深受刺激,以致性情大变。首先我得将他的病治好,免得伤了元气,再慢慢探出内情,相信他会听我劝告的。”
想到这儿,心中稍安,问道:“孩子,你可曾成家了?”
这一问,可问糟了,逸云刚结束停当,心中像被锲入一枚毒针,像被踩着尾巴的小狗般一蹦而起,大叫道:“成了!在地狱里。要是你不是太白矮仙,我要把你撕成千百块。”
说完,身形一晃,像一道电光,向对面山林一晃而没,好快!
太白矮仙吃了一惊,也展开轻功急起直追。
论轻功,太白矮仙足可傲视江湖,可是逸云在狂怒中狂奔,功力已运足十成,能追得上他的人,可能还未出生。
一个时辰后,黄河南岸至潼关宫道中,太白矮仙孤零零地慢慢而行,喃喃地说道:
“我老了,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这孩于确是宇内武林奇才,功艺天下无双。光天化日之下,我竟然将他追丢了,好惭愧啊!老了。”
他远眺黄河右侧岸边的丛林茂密,叹了一口气,又说:“我到太白山庄等他,他会来的。这二十年来在关外飘荡,竟然让祁连阴魔在居处附近作成作福而不自知,外人还以为我太白矮仙包容他们为祸江湖呢!该回道院看看了。”
他脚下加快,消失在官道的西端。
同一时间,逸云从另一处山谷中飘然而出。他道路不熟,不知身临何处,反正他看到了官道便出山到了道路中。
天色不早,末时末申牌初,官道上寥落的行人,行色匆匆要赶到地头,行商走卒们不管别人的闲事,逸云也不想打扰人。
官道在山区中横贯东西,地面雨迹仍在,黄色坚硬的地面并不泥泞,可见这一带雨并不大。
进陕西,该往西走。他信走向西走,步履沉稳坚定,俊面上神色冷漠,毫无表情。
不久,前面现出一座小村镇,近官道边有一家小酒店,店前酒旗儿高挑。
他三天来末进食物,肚中确是饿了,大踏步向店中走去。
店中客人寥寥无几,一个洒保,一个掌柜,还有一个掌锅大师父。店中有六副座头,摆着个大茶壶和茶碗。
逸云在茶桌落坐,解下了包裹搁在一旁。酒保笑嘻嘻走过来,倒了一碗茶奉上,说:
“客官辛苦,歇会儿天气就转凉了,正好赶路。客官可否来碗凉面?小店的……”
“我要喝两杯,切一只肥鸡,来点烧卤,酒怎样?”
“酒,小店敢夸口,本地高梁烧,山西老汾,宝丰陈酒,样样齐全,保证地道。”
“来两斤最烈的。”
“成,成,高梁烧和宝丰酒包君满意。”酒保颠着屁股走了。
烧卤是现成之物,酒保奉上一大盘,另外是一盘肥鸡,两斤装的大锡壶,里面是劲烈得难以入口的高梁烧。
酒保替他整治得够俐落,筛了一大碗酒笑嘻嘻地走来。
他本来不会喝,酒像一道火流直入腹中,他不管,喝光了一壶,填饱了烧卤,酒一涌,他有点受不了。
探囊取出两张一两银票扔在桌上,背起包裹,眼朦胧地向酒保问道:“老兄,这儿是什么地方?”
“好教客官见笑,小地方,这叫山沟集。”
“东西?”
“东距河南府渑池县二十三里。”
“见鬼!我怎么跑到渑池来了?”他推开凳子自言自语,又问:“西面可有宿处?”
“往西十七里是观音驿,有客店。客官可以歇会儿再走,早着哩。”酒保一面说一面拾起银票,惊道:“客官,财不露白,请收好,酒菜共计八百二十文,一张已够。”
“给你。”
他醉醺醺地走上官道,与刚撞到的两名劲装大汉一照面。一个大汉说:“嫩鸽儿,好肥,紧些儿,别飞了。”说完向西大踏步而去,走了十来步回头淡淡一笑,再转身走了。
逸云心中冷笑,打了两个酒呃,醉步踉跄向西走,酒不住往上涌,他故意硬往下压,不肯呕出。
两大汉的切口,是说他是刚出道的练家子。要是普通人,叫做肥羊,鸽子有本领飞,羊可跑不了。这是说二一这毛孩子有油水,咱们紧盯他,别让他飞了。
按规矩,逸云在如黛处学了南北切口,水路黑话,这些黑道秘语各地不同,但相差不会太多的,懂的人,行走江湖大大方便。他该在大汉转身时,伸左掌按住胸膛,再向右一伸,回对方一笑,或者也用切口显示身份。
但他故做不知,存心生事。这条官道在山里迤俪而西,十分宽敞,可容四车并驰,乃是经营西北的重要孔道,行商旅客络绎于途。可是已经到了申牌正,看看已近黄昏,未晚光投宿,鸡鸣早看天,商旅们都早算好了行程,除了赶路的人,官道上的行人已稀,而且只有西行之人,没有东归之客,因为没有人再往渑池赶了。
他不急于赶路,走了五六里,到了一座古林前,官道穿林而过。两大汉的身彤,在林侧一闪而过。他虽醉得模模糊糊,但心有所注,两大汉岂逃得过他的神目。
他踉跄入林,醉眼朦胧,用变了调的嗓音,没头没尾的引吭吟道:“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留……留臭名……哈哈!茫茫世事沧海粟,惟有一醉解千愁,呵呵!
但愿醉后歌风月,与汝同消万古愁!哈哈……”
在狂笑声中,他被路旁石块一绊,向前一栽,却又挺身摇摇晃晃站住了,酒往上一涌,他又咽回肚中。
两大汉缓缓出林,走到他身畔,一个说:“老弟,喝得太多了。”
逸云打着酒呃,说道:“还有么?”向前一栽。
两大汉左右将他挟起,一个一把扣住他的咽喉,说道:“老弟,到林子里歇歇。”
逸云一晃脑袋,发觉膀子被他们擒住了,他说道:“怎么?你们要谋财害命?”
“你说得一点不错,你认命吧!”大汉手爪一收,两人架起逸云窜入林中。
逸云对明喉上紧锁的大手,根本不当回事。到了林中,两大汉将他向下一按。
怪!他们发觉小伙子浑身成了铁石,屹立如山,立地生根,正咧着嘴嘿嘿向他们笑呢。
两大汉魂飞天外,火速放手,一个说道:“点子硬,亮家伙!”
两人刚将腰刀拔出一半,逸云已蓦地大吼:“该死!滚!”双足齐飞,快极!“叭叭”两声踢个正着。
两大汉飞山路中,直跌出路对面,像两条死狗,滚入沟中去了。
逸云重行上路,跌跌撞撞向西走。
不久,身后蹄声如雷,五匹骏马如飞而至。冲过逸云身畔,马上突然响起一声暴喝:
“兄弟们,稍等。”
一阵马嘶,五匹马在前面十余丈骤急地转身,溅得碎泥四射,人安坐马上稳如泰山。
马上人是五名中年大汉,长像狞恶,暴眼珠凶光四射,鞍前各插了一把长剑。
逸去不管闲事,他愈来愈感到天旋地转,打着酒呃往前冲,酒气外溢,走近五人五骑。
一个大汉沉声叫:“果然是他。”
另一个人诧异的问:“他是谁?”
大汉说:“华逸云。大闹大珠台,捣散架老前辈所安排的盛典,就是这小于。”
另一个叫道:“咱们毙了他,他醉了,免得粟老前辈费心。”
又一个叫道:“先用马踢他。”
“上啊!”五人齐声叫,并伸手拔剑。
这时一辆双头马车,正以全速向这儿驰来,赶车的是一个英俊的少年人,长鞭叭叭,鸾铃狂鸣,马骏,车轻,那是产自开封府的轻型华丽自用客车,特点是车厢四角有雕凤的立柱,凤嘴下挂着流苏珠串。
车行如飞而至。五匹骏马也在长嘶声中,向逸云猛冲。
车厢内发出两声娇呼。赶车少年插上鞭挂上缰,取出一把铁胎弓,扣上弹子站起,向后一拉。
三方面相距,车还在二十丈外,而马已冲到逸云身前。
弓弦狂鸣,金弹先至。
逸云双臂一张,哈哈一声狂笑,五匹马如被雷击,向两例飞抛丈外,倒地之声地为之动。
连珠似的金弹,全部落空。
五个马上人功力到家,也被抛飞丈外,运功提气落下地面,脸上全变了颜色。
五匹马死了三匹,最外侧的两匹被撞得跌下沟中,四蹄全折,哀嘶不止。
马车也停了,在三丈外静静地刹住,两匹骏马不住喷气,不住轻点四蹄。
驾车少年站在车座上,持着铁胎弓怔怔地注视逸云的背影,胎上现出惊喜的神色。
逸云踉跄站定,转过身来,眯着醉眼,向驾车少年冷笑道:“你该射马,而且也晚了些,即使你卖弄绝学将人射倒,马仍往前冲还是救不了我。瞧,你一个也没射中,正应了一句话贪多必失,何况这些狗东西都了不起哩。”
少年脸一红,讪讪地低下了头。
车厢内响起了极低的轻喟,但迎云仍听得真切。
逸云转过身,身躯不稳,向五大汉说道:“狗东两们,卸下你们一条狗爪子,替我带讯给金面狂枭那老狗杀才,叫他把佛道同源金像乖乖地还我。”
五大汉一打颜色,突然间五方飞纵。
逸云哈哈狂笑,双下齐挥,连续急点,天心指绝学出手。这禅门绝学在他手中点出,比天心大师更胜三分,双方相距不到丈五,五大汉怎吃得消?
五大汉同时跌下地来,右手已成了废物,哀叫不已。逸云高声大喝道:“别装狗熊,快滚!”
他不管五人死活,踏着醉步向前走。
鸾铃轻响,马蹄得得,缓缓向前走,经过逸云身畔,香风中人欲醉,显然车中是女眷。
这种香,对逸云不陌生,加上刚才车内的轻喟,逸云已明若观火。
车速一缓,傍着逸云移动,少年俊面泛红,怯生生的说:“多谢大哥指教。我叫云天虹,家住开封府,人家戏叫我为铁弓金弹……”
逸云打断他的话;说:“你何不用紫金代铁胎,银弹换金弹,人家就会叫你金弓银弹,神气多了。”
少年微笑,说:“请教大哥尊姓?”
逸云连扛三个酒呃,压下上涌的酒,说:“不知道,随便你怎么叫。你在开封干啥?
在家享福,做公子爷,是吧?”
少年不安地说:“我还未成年,要三年后才行冠礼。家父是开封府世袭正千户,原属中都留守司,但早已和中军都督府脱离羁绊,耕读传家。”
中都留守司,是洪武十四年增设的,负责开封一带的军政,受中军都督府管制。在左、右、中、前、后,全国五军都督府中,中军辖地最少,只有中都和河南两个都指挥使司,也就是从开封到洛阳。
逸云听云天虹一叙家世,对他顿生好感,两人家世差不多嘛,只是云天虹的世袭官儿大了一点而已。他说:“你要到哪儿游荡?”
“到华山上苍龙岭,看韩文公为何胆小的投书而哭!”
“你一个人去么?”
小伙子脸上飞红,羞羞的说:“不,车中有两位女客,她们也一同前往。”
“你说是女客?”
“是的。大哥何不上车?我两人同座赶一程。”
逸云突然伸虎掌握住车轮,两匹马向后一挫,停住了。少年惊叫道:“大哥,你……
你怎么了?天1你是霸王再世哩8”
“少年人,你下来。”逸云厉声叫。
云天虹吃了一惊,逸云的语言,含有无穷的威力,他像被催眠,乖乖地插鞭挂缰跳下车座。
逸云扣指一弹,云天虹迷迷糊糊靠在车旁了。
逸云一把扯开车帘,冷笑道:“果然是你们。”
车厢内,安坐着两个美娇娘,端的如花似玉,美艳出生。她们那粉粉的脸上,流露出惶然的神色。逸云叫不出她们的名字,但眼熟的紧。
“你想怎样?”右边那美娇娘绷起脸问。
“目前我不想杀你们,下次就难说了。我警告你们,明晨如云天虹不返回开封,你们得死!”他凶狠地说。
“你管不着。”
“管不着,哼!我管定了。那小伙子纯真出奇,不许你们糟蹋他。”
“你满脑子假仁假义,其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怎知我们要坑他。”
“对你们这些鬼女人,用不着往别处想。记住,明日清晨,我要看那娃娃驾着这辆马车,乖乖地回开封。今晚你们要在观音驿打尖落店。”
“用不着你管,我们也管不着云天虹是否回家。”
“你非这样做不可,哼!”他一只手已伸入车厢内了。
妞儿也哼了一声,一撇嘴,闭上了水汪汪的大眼,将高耸在云色短衫内的酥胸,向逸云的手掌猛凑,说:“你英雄,就杀了我,一个手指儿就成,杀啊!”
逸云一掌推在她的粉肩上,将她重重地推倒回车座,说:“还没到时候,不信你等着瞧。记住,明晨……”,“哇”的一声,他终于为了分神说话,压不住酒涌,吐了一地,酒臭刺天。
妞儿慌不挥手离开了车座儿,抢到门边伸手要去替他擦净嘴角的污秽。
逸云喘着粗气,望着妞儿道:“明晨,叫……叫他……回家。要不,就……就真爱……
爱他别让他恨你,免得你悔恨终生。”
“哇啦”,话没说完吐了一大堆,身形一踉跄,顺手替云天虹拍开穴道,说:“娃娃,怎么要睡……睡了?天早………早……早着哩!上车,祝你……你……旅途平安。”
巨掌一扣一托,将他扔上车座,猛一推车座横木。马车向前一冲,两匹马荡起碎土,向西飞驰。
他清醉了一些,引吭狂歌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红颜白骨成灰土,万古深情似烟云,似烟云。哈哈哈……”
车厢中,左首妞儿叹道:“他变了,神色大异往昔,定然受到了刺激,不再那么可亲了。”
右首美娇娘心事重重地说道:“但他灵智仍在。会不会是因为宫主挟持了他的芸姐姐,而引致他的变态呢?”
“不是的,不然他不会放过我们。我们赶快一步,设法禀知宫主,她们恐怕已到了潼关了。”
“虹弟弟,快些啊!”
“好姐姐,快到观音驿了,我这就加上两鞭。”
走不过三五里,逸云只感到头重脚轻,天旋地转,终于一下子栽倒在路旁的深沟里,昏昏沉沉人事不省,沉静的睡去。
他不该放走那五名恶贼,像是纵虎归闪,他走后不久,整条关洛道上沸沸扬扬,“神剑伽蓝”出现关洛的消息;向四而八方传播,武林像掀起了一个小型旋风。
以太白山庄为中心的贱人,讯息传得最快,官道上出现了巡回的暗桩,也出现了搜捕他的贼众。
十余匹骏马绝尘而过,没发现沟中的逸云。
三批贼人往来搜索,用轻功飞掠,也没找到逸云。
红日西沉,暮色四起,夜风萧萧,倦鸟归林,夜来了。
暮色中,八名劲装大汉由东往西搜,在官道两侧大踏步而行。其中一个说:“怪事!
那小子难道会飞不成?他醉得昏天倒地,能往哪儿逃?”
另一个说:“那小子功力超人,在大珠台粟老前辈也无奈彼何,咱们要遇上了,可得摇千万小心。”
又一个接口道:“哼!我就不信邪,就算他在娘胎里开始练,也只有十来年火候,你们为何把他说成天神下凡一般厉害?大灭咱们的威风啊!”
先前那大汉冷笑道:“信不信由你。”
最先那人突然狠狠地吸了一口气,鼻子猛掀,突然说:“慢慢儿,这附近有油臭。”
“唔!不错,咱们搜搜附近试试。”
所有八名大汉四面一分,有一个刚掠过土沟,突然落地转身,向沟中一看,叫道:
“咦!沟中有人。”
他向下一蹲,探手沟中抓住逸云背上的包裹,向上一提,觉得十分沉重,运劲向路中一摔,叫道:“真是人,酒臭触鼻。是他,神剑伽蓝。”
他这一摔,可把逸云摔醒了。这家伙刚纵近,戟指点向逸云玄玑大穴,要想先制住他再说。
指触肤瞬间,逸云刚一伸懒腰,指尖儿点在穴道上端半寸,把逸云点得更清醒了。
大汉确是了得,指一落空脚也就踢出,猛踢逸云肋下章门穴,出脚甚为狠辣。
“砰”一声穴道未被踢中,逸云被踢得滚出丈外。
另一大汉见机不可失,便宜是捡定了,也一挫熊腰,一腿贴地飞扫逸云肩膊。
“叭”一声扫个正着,逸云被踢得转了一道半弧。
“噗”一声,另一名大汉也刚好赶上,一脚踢中逸云右胯骨,他连翻三次身。
他虽然清醒,可是却感到真力已失,眼花头重无法立即坐起。而这一瞬间,贼人已把他当作皮球踢,只踢得他连想的机会也没有。
但这几脚踢得不轻,滋味可不太好,挨揍的味道,比揍人人不相同。他被忘我闪人掴了四耳光,正一肚子冤气无处发泄,再加上贼人的这几脚,可把他久蕴的无名孽火引爆出来啦!
“铮”一声金铁错鸣,有一个贼人的剑出鞘,大声呼叫道:“让开,我先卸下他一条狗腿,不怕他会飞走。”
“给你!”另一个人叫,一脚踢中逸云的琵琶骨,将他踢向那位掣剑人身前。
“小子,你也有今天!”大汉凶狠的叫,一剑拂向逸云的右膝关节,又狠又准。
“叭”一声,剑飞出五文外,接着黑影在地上站起,巨大的手掌扣在丢了剑那位大汉的天灵盖上,另一只手扣住肩膀,只一拉,脑袋和肩膀分了家。
逸云毙死一贼,转身虎吼,双手一分,抓住另两名大汉的肩膀。
大汉功力也是了得,手肘猛地撞出,“噗噗”两声,全撞在逸云的肋下筋骨末梢。
要是换了旁人,这两下子狠着足以要人老命,可是撞在逸云身上,却像撞在钢板上,肘骨立时与皮肉成了稀烂。
在两大汉惨叫声中,逸云抓住两赋向外一抡,“噗噗”两声又按倒了两个。
这一连串的突变,说来话长,其实快极,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风紧,扯活!”有人叫。
除了五名死贼,全都一溜烟逃掉了。
“好身法,哦!原来是你。”官道中,站着一个身穿青衫的青年人,向逸云喝采。
逸云并未完全清醒,酒意仍未全消,他仍掉两具尸体,向朦胧的人影看去。
“原来是你!”他也说。
“许久不见,一向可好?”书生拱手行礼问。
“好!不坏。你大概不再哭了罢,是么?”
“在你面前,我不能哭,不然你要说我矫情,我是替行将死在我手下的人哭啊!”
原来这人是哭书生梁毓青,逸云入川时第一个见面的武林人物。
逸云心中一动,摇摇晃晃走近他,瞪了他一眼,说道:“今后,你不用哭了。”
“兄弟,我这一辈子是完了,不哭何待?”
“你不用找少林弟子报仇了。”
“其实我也无能为力。”
“可怜,花蕊夫人也在找你,你为何不在江湖打听打听?”
“兄弟,别开玩笑。你像是知道我的事,怪!”哭书生惊奇地说。
“你真的不知道花蕊夫人在找你?”
“她已死在九华山。”
“呸!你咒她?”
“我亲见她死的,别提了。再见!”
“且慢,百花教主你可知道?”
“那是她的师妹。”
“百花教主已经重出江湖,你真不知?”
“我从不打听江湖消息,在四海苟且偷生,寄傲林泉,世间一切对我已无意义了。”
“记住,她没死,她在找你,你赶快去找她。”
“怎么?兄弟,你不像在说假话。”哭书生抓住他的虎掌,神色紧张地问。
“我说的字字皆真。”
“你真知道她?”
“我该知道。”
“谢谢你,兄弟,请告诉我她在何处?”
“目下可能已经入陕,她已被桃花仙子挟持,但并无大碍,她在替师妹报仇。你快找她去吧。我祝福你。”
“我也祝福你,哦!那红裳小姑娘呢?”
逸云心中一震,美红线甘凤的倩影,突然在他眼前冉冉幻出。他突然回身,大踏步向前走,说:“再见,重圆之梦不好,你该珍惜啊!”
哭书生怔怔地看他走远,叹口气将贼人尸体踢入沟中,方急急向西狂奔而去。
逸云闪在一座山石后,等哭书生背影消失,方重行上路,自言自语的说道:“愿花常好,愿月常圆,只有我是个孤雁。我也该回家了,两件大事一了,也就是我与草木同腐之时。”
远远地已可看到观音驿的灯光,三五声狗吠打破了四周的沉寂,他深深吸入一口长气,酒已全醒了,但仍有些昏眩,他自嘲地自语:“一醉解千愁,鬼话!酒入愁肠愁更愁倒是真的。华逸云啊!华逸云,你醉了又有何用?哦!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暂时淡忘往事,日子要好过些啊!”
突然,他脸上现出残忍的微笑,大踏步向前走去。
不远处是一座矮林,中间官道两旁,草木萧萧,树叶大多泛上枯黄色,野草也快枯死了。
他大踏步前面走,猛地大吼一声,转身,掣剑,出招,伤贼,一气呵成,快得令人乍舌。
在喝声中,褐影一闪即止,身后三名贼人上身不住连晃,距身后的有丈余,像要勉强站稳。
空气像是凝结了,万籁无声。
原来他早已警觉了,等埋伏在沟中的人突起暗袭,立下杀手,给对方一次严重的教训。
他在转身的瞬间,将三个在身后暗袭的各刺三剑之多。
三贼晃了几晃“锵啷啷”三把腰刀先后落地,“咚”倒了一个,“咚咚”三个都先后栽倒,寂然不动。
逸云一动不动,像一具石像。
他眼中寒芒似电,凝视着左方矮林之中。
矮林中,幽灵似的站起三条黑影。
身后丛草中,也站起三条黑影。
两侧深沟中,先后悄然冒起了十余个幽灵。
衣袂飘风之声凛然,矮林中另外闪出十余条黑影,将官道两端堵住了。
万籁无声,二三十个身穿夜行衣的人影,将逸云团团围住,谁也不开口,谁也不移动。空气像是凝结了,紧张的气氛似乎将人迫得喘不过气来。
星光下,只见刀剑发出闪闪寒芒,各个人都屏息以待,准备扑上。
逸云冷静地忖度形势,杀机怒涌。他剑在身侧,剑尖垂至地面,凝神行功,力贯剑尖。
他向前缓缓踏出一步,右脚又跟上一步。
沟沿站着六名黑影,刀剑尖举齐,随着他移动。身后的人,也像幽灵一般,随着他移动。
猛地响起一声巨吼,人影一合。
金铁交鸣之声大起,但见褐色的剑影绕旋一周,人影乍分,随之惨叫倏扬。
逸云屹立路中,伽蓝剑向前斜指,双足不丁不八,面上泛起残忍的微笑。
他身外丈余,有六名黑影两手空空,用手掩住胸膛,先后一一倒地。
“亮名号!”逸云首先说话了,声如沉雷。
“夜游神寇天成,太行朝阳山山主。”右侧一个黑影答。
“丧门客葛登,太白山庄副总管。”西面路中有人答。
“……”接着连有十余人通名号,逸云全感到陌生。
“你就是神剑伽蓝?”有人问。
“正是区区在下。”逸云傲然地答。
“你不配称神剑,更不配称伽蓝。”
“配不配剑上见真章,今晚看谁剑尖沥血。你们上呢,或我先上?”
“反正你活不了。”有人恨声叫。
“哈哈……”逸云仰天狂笑。
在笑声中,众贼不约而同向前一拥,逸云也在狂笑之际,同时发难。
风吼雷鸣,刀光疾闪,剑影倏张,叱喝之声惊心动魄,不辨人影,不分敌我。
伽蓝剑从右向左急旋,褐色的光环中,飞出无数淡淡的褐色朦胧剑影,剑气飞腾,矢矫如狂龙闹海,疾若石火电光在人群中八面旋舞,所经处,波开浪裂,惨号飞扬,血雨和刀剑纷飞。
片刻间,地下血肉横飞,共倒了十三具尸体,刀剑四面飞散,人影动而后静,四周死也似的沉寂。
逸云横剑而立,剑诀左引,站在路中屹然卓立,神目如电的注视着正西方向。
四用,还有死剩的七名黑衣人,黑夜中看不清他们的表情,正在一步步的向后退,剑尖仍向中心指,但手在哆嗦。
“收尸!留你们的狗命通风报信。告诉金面狂枭和祁连阴魔,叫他洗净头颅,华某任何时候来取便取。还有,叫他少派你们这些脓包来,不然,休怪华某赶尽杀绝。”
贼人心胆俱寒,直待逸云的背影消失在夜暮中,方胆颤心惊地收拾现场,救死扶伤。
次日凌晨,云天虹驾着自己华丽的马车,心事重重,惘然而恋恋不舍地返回开封府。
四面八方的英雄好汉,全闻讯往这条路集中。
逸云住在正东一间客栈内,直等到云天虹马车消失在东西路的尽头,方结算店钱,毫无顾忌地踏上征途。
过了陕州,官道左傍峭山,右倚大河,这一带正是险要的处所。
距函谷关还有二十多里,逸云想还有半个时辰到函谷,恰是正午,到那儿歇息打尖倒是不坏。
他并不急于赶路,反正自己单身独剑,伯什么?距八月中秋还早着哩!
怪!今天这条贯通东西的驿道,怎么仅有极少商旅来往?少见哩。
正走间,后面尘头大起,蹄声得得,有一群马队由后面缓缓赶上来了。
马队不徐不疾,但比步行略为快些,不久便渐渐到了逸云身后百十来丈。
身后传来宏亮的喝声道:“陕京四海。”声音悠长宏亮。
“永庆升平。”接口的嗓音,特别宏亮悠长。
这是中州永升镖局的红货镖车,任谁也可从喝道声中分辨出这家镖局的字号。镖局设在河南府,东至京师,西到平凉,永升镖局的锦旗所至,论交情则大家呵呵一笑,要不让交情就拼老命文武全来,永升镖局的镖师们全不含糊,接下来就是。所以在这一带,永升镖局的红货极少出问题,也极少风险,信用简直不用打听。
最前面,是四匹健马,四个雄纠纠的中年大汉在前开路,有一个高擎着永升镖局的朱雀旗,一看就知镖局东主定是玄门俗家弟子。
后面,是一种长程健骡,捎着大型的红货袋,定然是专走山路的红货。
最后端,是一辆镖车,十二名趟子手左右拥护着推动,八匹骏马上有八名劲装老少。
“这笔红货不简单,竟出动了这么多镖师。”逸云回头喃喃自语,然后转身走路。
镖旗过去了,健骡在二三两两骡侠的引导下,慢慢的越过逸云身畔,所有的人似乎都没向逸云瞧。
这反而引起了逸云疑心,按规矩,镖局伙计的喝道声,就是要告诉打主意的人,少动歪主意,在镖车末超越可疑人物或地段时,必有人在有意无意间,暗中提防。
可是这些人既已喝道,为何没有人监视他的行动?
他起了疑心,便步步留神。他发现这些镖师和趟子手们,每人的太阳微凸,证明修为的根基相当深厚。要说永升镖局上下人等,全都有高深的造诣,未免令人难信。
他走在路右,暗自留心,但并末形于神色,泰然赶路。
前面是一座山嘴子,路面上升,距右侧河岸最近,河岸连一根小树也没有。
那辆镖车,就在逸云到达山嘴最突出之处,同时赶了个并排,缓缓推动。
逸云正抬头挺胸走路,其实眼角并没放过身旁的事物,他刚对镖车起疑,突见有人将手一举一落,“咔”一声,镖车的近身一面板墙下一落。
他机警绝伦,向前急冲。
可是他没料到车中会是火药,轰隆一声,临河一面火流激射,向他罩到。
总算他功力超人,事先已有警惕,神奇的“乾罡坤极真力”护住全身,随着迸爆的气流,向河中飞坠。
他全身已被真气护住,但左身侧衣衫已被火焰引燃,像一个火球向河下坠落,“唉通”一声英雄落水。
其实他并末受伤,人一落水中,火焰立熄,可把他的怒火一下子引爆了。
镖车右厢火焰迸爆,镖师们高兴的呐喊,眼看逸云像一个火球飞坠河中,他们欢呼之声响彻云霄。
欢呼声末落,水中飞起一道黑影,落在河岸上,即向官道上急射。
镖师们还没看清黑影是人是鬼,便响起了两声惨号,褐影四面盘飞,人逢人死,马撞马亡,官道上登时大乱。
十余名镖师身子都够高明,可是与逸云一较,差得太远了!健骡狂奔,尸首一一栽倒。
“风紧!”有人叫,第二声未叫出,褐影已贯入他的胸膛,仰面便倒。
有一名镖师刚跃上马背,突感到背心一紧,身躯跌下地面,一只快靴已踏上了他的胸膛。
“谁教你们冒充永升镖局的镍师?说!”
“砥柱山闪主方长春。”贼人面无人色吐实。
“万长春怎敢如此大胆?不怕永升镖局报复。”
“万山主与永升镖局有交情,已征得局主游龙剑狄永升的同意。”
“狄局主是何人门下?”
“崆峒掌门无尘道长的俗家亲传弟子。”
“他因何敢与华某作对?”
“崆峒派已受金面狂枭驱策,他不敢也得敢。”
“饶了你,回去告诉游龙剑狄老狗,不要再捋虎须,滚!”
贼人滚了两个翻身,爬起就跑。
逸云怒火末消,把镖车和人尸马骸,全扔入河中,向西大踏步走了。他不住地想,如果金面狂枭以金像驱策五大门派,倾巢与他为难,这事确是棘手。
走了三五里,远远地看到前面有一座小桥,一道溪流从山谷里流出,横的那一头有两株高大的古松,树上一左一右靠着两名劲装大汉,正向这儿注视。
逸云身左半边衣衫凌乱已极,但他仍不想换下,夷然无惧的向前走,面上的神色肃穆。
相距约里余,耳畔已听到山谷中传出叱喝之声,并有剑啸刺耳。
他快到桥边,已看出靠在树上的两个人神情有异,直至他走过桥头,那两个人竟然一动不动的。
“死了!谁制死的?”他站住自言自语。
他向山谷内看去,山谷向右一折,密林起伏,看不清谷中景况,而叱喝之声,即清晰地由谷中传出。
他正在忖量是否进谷看一个究竟,右面小山头上;已经现出一个和尚的身影,正往他这儿招手。
他目力奇佳,已经认出和尚正是少林的碧眼行者法净,在桃花宫曾经见过面;方夫人曾要他援救这位高僧。
他心中一动,便向山顶扑去。
“华施主,别来无恙!”碧限行者先向他合什行礼。
逸云略一点头,冷冷地说、“华某当着两派门人弟子之面,亲将金像交与贵派掌门大师之手的,想不到在贵派这么多高手卫护之下,金像却被金面狂枭轻易带走,哼!请问贵派何以善后?”
碧眼行者老面冷赤,期期地说道:“施主见责,老衲自知惭愧万分,不敢分辩,事实上金面狂枭的功力,比敝掌门高出甚多,用调虎离山之计突然下手,更无防备,致令金像失去,傀对施主。”
“你们确已在金面狂枭手中,看过那金像么?”
“那恶贼亲诣嵩山,让敝派长老亲见。”
“你们作何打算?”
“敝派自宏字辈至法字辈,共有一百零八名弟子,已于十日前动身西上,听候持像主人差遣了。”
“哼!岂有此理!你们因何如此愚蠢?”
“祖师爷遗规,谁也不敢违命。”
“难道说,要你们全行自裁了断,你们也听命么?”
“这……这……这又当别论。”
“好一个又当别论,你们简直莫名其妙,糊涂愚蠢,莫此为甚。”
“大错已铸,目前为了此事,风雨飘摇,老衲此次引施主至此,正是传达敝掌门钧谕,与施主相谈善后。”
“华某局外人,贵派最好少打主意。”
“老衲奉命禀告施主,就是为施主打算。八月中秋推举武林盟主,佛道五派推举金面狂枭已不待言,如粟老魔荣登盟主之尊,第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施主。故敝掌门认为,如果施主不参与此会,便可拖延一段时日,轩然大波可以暂时不至于掀起,不知施主肯否俯允?”
“任何人无法阻止华某与会。”
“那……那……”
“大师尽可放心,金面狂枭不会永远跟在你们身后,只消五派门人能不急于听命找在下的踪迹,华某就可追那老魔到海角天涯。”
碧眼行者沉吟片刻,默默点头道:“老衲决将施主的打算禀明敝掌门,希望大会之期,施主能对五派门人手下留情,因所有五派弟子皆身不由已。”
“华某但愿能如此。”
“唉!恐怕事不寻常,即使暂时不致引起大波,但日后仍不知如何结局。敝派因此之失,罪孽深重,何以见祖师爷于地下,又有何面目对天下英雄呢?”老和尚怆然地说。
“事在人为,大师不必太过灰心忧虑。山谷内有什么人在拼斗?”
“乃是本派弟子,在剪除太白山庄的羽翼。”
“要否华某也插上一手?”
“不必了,敬谢施主好意。目下五派弟子四出,找寻太白山庄的党羽,不让他们壮大,八月中秋也许省不少事。”
“这条路上他们已大举出动,你们小心了。”
“施主也请小心,尤其是落店夜行,千万留意暗算。”
“在下理会得。再会了。”
由于碧眼行者事先与逸云取得谅解,佛道五大门派的弟子们,免掉一场浩劫,碧眼行者这场功德却是不小。
从河南到陕西,各地展开了一场场混战,凡是与自己对立的人,杀无赦。这一来,江湖大乱遍地血腥,寻仇报复四出截杀,把这一带闹得乌烟瘴气。
在火辣辣的血腥混战中,凡是前来应约的人,无不卷入旋涡中,身份不明的人寸步难行。
逸云在函谷关住宿一宵,次日束装西行,他仍穿了一身黑,大咧咧地在官道上招摇而过。
朝阳初升,凉风习习,他神色从容,大踏步赶路。
自函谷到撞关,官道在黄河和丛林山向西进。他并不急于赶路,冰着晓风远离了函谷关。
大约走了八九里地,后面衣袖飘风之声大起,他扭头一看,心说:“好一个仙风道骨有道全真,可是也卷入了这次纷争,可叹啊,可叹!”
后面用快步向前赶路的,共有五个人,最先那个人,是个面如松风古月,三绺雪白长髯拂胸,气朗神清,步履从容,身穿青色道袍,腰悬宝剑的老道。
左首,是两个身穿银色短袍,白须白发的老头儿,一个身材壮伟,一个相貌清癯,脸上皱纹甚少,人已寿高百龄,但看去仍显得年青,最多不过半百年纪。
两人腰间都悬有长剑,一看就知道是修为已臻上乘的高手。后面两人则是身材修伟的中年人,相貌威猛,腰悬一把龙须刺,背上各有一个大包袱。
五个人举步从容,脚下如行云流水,点尘不惊,只有衣抉带风,在逸云身后一掠而过,速度甚快。
在经过逸云身侧之际,那身穿银色短袍的两老,有意无意间瞥了逸云一眼,善意地一笑径自走了。
逸云的伽蓝剑也悬在肋下,包裹压住了剑把,看不到他的奇异木剑,谁也弄不清那就是天心大师的护法至宝。
五个人身影消失在官道转角处,逸云仍悠哉游哉地走路。
官道向右一折,又与黄河会合,这一带是华山余脉,临河一带有一段起伏不大的平原小岭,行将凋零的树林,随微凛的晓风飘下一阵阵枯叶。
官道之中,一左一右屹立着两名劲装大汉,一手插腰挺肚一手按着腰刀把,注视着大踏步而来的逸云,似有所待。
等逸云来至切近,两大汉抱拳一礼,一个问道:“尊驾可是神剑伽蓝华逸云?请了。”
逸云冷然点头,说道:“就算是吧,阁下有何见教?”
“我两人奉主人之命所差,有事请教。”
“你们的主人高姓大名?是金面狂枭么?”
“敝主人姓汪,人称五毒阴风……”
“哦!太白山庄申庄主的师父,祁连阻魔的徒弟,老相好。”
“祁连左老前辈也来了。”
“是找在下么?说吧!”
“前面三里有一条小河,小河之右有一处草深及足的山坡,敝主人在那儿布下十面埋伏,要与尊驾印证绝学。尊驾乃是四海狂客姜老前辈的传人,左老前辈在雪峰山受挫阁下之手,正好趁此良机,一决生死,不知尊驾可敢赴约?”
“是今天么?”逸云傲然地问。
“正是,敝主人正在前途恭候。如果尊驾心中害怕十面埋伏,就此罢手,日后还有机会。”
“距此只有三里么?”
“是的。前面还有人接引。”
“烦阁下回报,华某不久即至。”
“尊驾还请三思,不必逞强涉险……”
“滚!”
“咱们前途恭候,再见。”两人急急地走了。
逸云略加拾掇,先吞下一包祛毒归元散,将包裹挽在手中,伽蓝剑改系背上,昂然向前走。
三里路转眼即到,那儿果然有了条小河,流向数里外黄河之中,桥的对面右侧,果有一片大有二十余亩的山坡,四面。都被密林围住,由官道往上看,景物一一入目。
草坪距官道约有里余,草坪中央站有四个人影,面目不易看清,正叉着手向山下官道上走着的逸云瞧。
桥头上,站着两个玄衣大汉,向逸云抱拳行礼,由一个人沉声发话:“斗场就在上面山坡,尊驾如果不敢赴约,就不必上去送死。”
声落,两个贼吓了个心沉魂飞,在这一低头抱拳躬身的刹那间,逸云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等他们转身察看的瞬间,林中已响起了两声惨叫,两个埋伏在入林要道的黑衣大汉,从林中飞起,骨碌碌地向下直滚,跌入河中不见。
逸云闪入林中,将林缘两个贼击飞,将包裹丢入一个小洞中,凝神打量四周,借树掩身向里看。
光天化日之下,在这儿设下十面埋伏,要想对付逸云这位绝代高人,未免太不自量了。
金面狂枭还在山西北部,游说各地的武林高手,太白山庄这一带的局面,由祁连阴魔主持。祁连阴魔是逸云手下亡魂,他凭什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冒险?有何所持?
这些日子以来,各地请来的高手已经陆续赶到。逸云从武胜关经桐柏进入伏牛,事实上他人虽未让贼子贼孙们盯牢,但约略的行程仍在他们掌握之中。
逸云人一出现在渑池,贼人们已把消息传至各地,在关洛道上,太白山庄的盟友全布置在这一带,作为锄诛异己的有力屏障,逸云一出现,所有的人全出动了,暗袭明拼同时计算,不然逸云怎会处处遇敌?
终于,祁连阴魔定下孤注一掷之举,要让逸云出现在太白山庄,这脸他丢不起。事实上他也有万全的准备,不然他也不会公然地在白昼冒险。
按常情,逸云可以将这次约斗置之不理,更可用声东击西的方法,闹个不亦乐乎。
可是他出道以来,可以说末逢真正对手,艺业日进,更另创奇学,对自己的功力深具信心。
另有一个今他不顾一切的原因,就是目前他孤身一人,两位姑娘皆离开了他,伤心刺激之余,他对身外事甚至生死存亡,皆置之于度外,可以说,他已经抱定一意孤行的宗旨,龙潭虎穴吓不了他,十面埋伏又何足惧哉?
这是山坡上的密林,向上斜升的坡度其陡,约有近一里的范围方可到达草坪,中有一条小径向上盘升。
他毫无所惧,胆大包天,甚至连剑也未掣出,神奥的奇功“乾罡坤极真力”已运足十成,护住了全身,功行双掌,随时准备全力一击。
他目观四面耳听八方,不甘示弱顺小径一步步走去。他如果用轻功越林梢而入,任谁也无法拦截得住他,可是他深悉,要击溃路上的埋伏,堂而皇之到达地头,方显出他有超人入圣的神化造诣。
首先,由四面八方射来一阵暗器,无声无嗅地飞舞而来,金钱镖飞蝗石箭刀弹丸密如骤雨
他一声怒吼,双掌向右猛扔,两股一寒一热的雄奇掌劲猛发,人随雄浑劲道之后,向右猛扑。
在枝叶纷飞中,响起数声惨号,他疾逾电闪,抓裂了三个伏在树下草丛中的人的肩胛骨。
他像一个幽灵,在密林中倏隐倏现,乍伏乍起,指点掌拍大开杀戒。他奇迅奇捷地绕了一圈毙了十余名劲装大汉,跑掉的也有半数,因为他没空赶尽杀绝。
他回到路中,两侧闪出四名一身黑衣,带着面罩的伟岸身影,每人手中有一把蓝汪汪的弧形刀。
“什么么人?说!”逸云沉声喝。
四个人像是哑巴,他们用行动作为答复,蓝芒电射,四下里揉身抢到。
逸云倏然掣剑,快得肉眼难辨,向右一闪,再向左急旋,剑动风雷俱发,伽蓝剑两荡两决,近丈的空间里,褐影飞射。
人影疾分,四把弧形刀全被震开,飞退丈外时,方闻到连声清啸的金铁交鸣。
“好浑雄的内劲,配合得天衣无缝的刀法!”逸云冷冷地说。扫了四人一眼,又道:
“你们跻居一流高手之林而无愧色,亮像!别作鸡鸣狗盗之徒。”
“洪家四猛兽你竟然不识,阁下还胆敢行道江湖?哼!”正南方位那蒙面人,用洪钟也似的声音答。
“哦!石鼓山的洪家四猛兽,果然名不虚传。你是青龙洪礼?你们的末日到了,看华某屠兽的手段。杀!”
随着pb喝声中,褐影急射青龙洪礼。
四猛兽也同声虎吼,弧形刀漫天彻地,罡风倏发,倾全刀拼命朴上。
褐影向前一闪,突然反向后急射,“嗤”一声褐影射入后面蒙面人的右胸,突又向右猛扑,快快!快得几若石火电光。
“着着着!”逸云厉叱连声,后右左三人几乎是同时中剑,剑贯入处全是右胸,透背而过。
“铮”一声清响,青龙洪礼心窝里挨了一剑,蓝汪汪的长刀崩飞三丈外,贯入一株古树中。
逸云最后一剑收拾了青龙,人已远出五丈外,四人的尸身方先后倒地,可见快极。
他刚向地面落下小径中,头上劲风已然压体。树枝上伏着两个人,突以老猴坠枝身法向下一挂,两把泼风刀跟着两块混元金牌,一同凌空下扑。
逸云想也没想,身形扭转略向后仰,一招幻形十八剑的绝招“射星逸虹”闪电似攻出。
“铮……砰!”罡劲击中混元金牌的瞬间,两人向上一震,剑影随刀身外侧倏吐倏收,两人的肋下洞开,在逸云飞掠三丈外时,两人扔牌丢刀,倒在路侧。
隐伏在四周的人,全惊得面无人色,再也不敢出面送死了。逸云去势如电,越过树林到了草坪边了,那四个人仍在原处,泰然屹立,似乎不认为逸云杀人闯入是意外事,脸上木无表情。
四人中,逸云认得一个,就是天聋矮叟熊捷,他那鸭舌枪特别醒目,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这矮聋鬼在扫云山庄逃得性命,竟然与这些人合流了。一见逸云出现,他并不吃惊,因为他们有万全的准备,胆气极壮。
另三个全是凶猛狞恶,面目可憎的老家伙,逸云不曾和江湖人接触,所以对他们极为陌生。
“矮鬼,咱们又碰上了。”逸云仗剑屹立,嘲弄地笑问,又道:“在扫云山庄我只看到你的背影,你亡命得好快!”
“这次轮到你亡命了,但机会不多,九成九你得葬身于此。你可知这儿的地名?”
老怪物并不聋,阴森森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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