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身入牢笼,陷身闸刀室,大难临头。
他擒住了智多星,不管智多星的叫嚷,一声叱喝,出手如电,“劈啪劈啪”连抽智多星四记阴阳耳光,把智多星打得口中出血,晕头转向,鬼叫连天。
秋华仍不放手,将他抵在墙上,手叉住他的喉咙,膝抵住他的肚腹,另一手食中两指,搭在他的眼皮上,恶狠狠地说:“在下身陷死境,你也活不成。”
智多星心胆俱裂,嘎声说:“你……你杀了我毫……毫无用……用处……”
“至少在下有人陪死,你是敖老寨主的女婿,有你在这儿,在下希望未绝。”
智多星像泄了气的皮球,软绵绵地浑身脱力,一双手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将秋华叉在咽喉上的手挣松了些,脑袋想摆脱双眼上的两个指头,却摆脱不了,恐惧地说:“吴兄,请……请听我说……”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在下要先剜出你的眼珠来。你瞎了狗眼,把吴某看成贪生怕死的人么?哼!你以为吴某身陷死境,便会向你们磕头求饶?你简直在做梦。快叫你的泰山丈人和吴某说话,吴某要问问他存的是什么鬼念头,问他还称什么英雄好汉。”秋华凶狠地说。
智多星不再挣扎,哭丧着脸说:“吴兄,你什么也不用说,只将天残丐所要的宝物说出,家岳便会网开一面,让你平安离寨,不然……”
“吴某即使有宝物,也不能在人胁迫之下交出。”
“等刀闸下降时,你便会……”
“你便会第一个先死。”秋华冷笑着说。
“家岳叫我诱你前来,本就不打算我能活。”智多星可怜兮兮地说。
秋华一怔,讶然问:“难道说,令岳也存心要你的命不成?”
“在下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孔公寨有我不多,无我不少。天下间健壮英俊的男人多的是,死了穿红的,还有穿绿的,小琳不愁找不到新的丈夫。你杀了我无济于事,拉上我作陪未免得不偿失划不来。”
“有你在,吴某不信令岳敢遽下毒手。”
“他会的,不信你抬头看看。”
异响声乍起,头顶的刀闸开始徐徐下降。
“好啊!咱们已别无抉择,刀闸落下,第一个死的人,便是阁下。”秋华咬牙切齿地说。
“不,只要你说出宝物的下落,便可脱离死境。”智多星铁青着脸,死瞪着徐徐下降的刀闸说。
“哈哈!在下宁可带着宝物到枉死城,也不愿在你们的要胁下贪生屈服而升天。”秋华狂笑着说。
闸刀突然停住了,铁叶门开了一个小方孔,孔中出现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面孔,用沉雷似的嗓音说:“奉主人金谕,即时起,以呼唤十数为限,数尽如不即时说出宝物的藏处,闸刀即降,绝不宽限。”
声落,面孔隐去。“当”一声锣响,接着是一声大叫:“一!”
秋华冷笑一声,一把抓过智多星,冷冷地说:“你岳婿两人花样可不少,在下等着就是。”
“二!”
智多星急得冷汗直流,恐怖地说:“吴兄,金银珍宝是身外物,你……”
“三!”
“金银珍宝既然是身外物,令岳为何要不择手段谋夺?”秋中问。
“四!”
“人各有所好,不能怪他,吴兄,你……你何苦为了那些无用的珍宝送掉性命?命都没有了,要珍宝何用?”
“五!”
秋华心中岂能不急?他身上根本没有珍宝,要有的话,该是西海怪客留下的大成练气术。也许天残丐知道竹杖内留有此物,所以追踪前来夺取,却不好对敖老贼言明,故意说成珍宝,以便引起老贼的贪念,所以老贼才向他逼问宝物的下落。他岂能将大成练气术交出?
如果让敖老贼练成,那还了得?日后不知要被老贼害死多少人。
他钢牙一挫,手起掌落,两劈掌劈在智多星的颈根上。智多星“哎”一声厉叫,浑身都软了。
“六!”
他将智多星的腰带抓起,凶狠地说:“闸刀落下,第一个被刀戮死的人便是你。”
“七!”
智多星用几乎窒息的声音狂叫道:“吴兄,死……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你……你有远大的前程,何……何必因毫无用处的珍……珍宝,送命在……在闸刀之下呢?”
“八!”
“在下身上根本没有什么鬼珍宝,令岳既然听信天残丐的话,为何不问问天残丐到底是什么宝物?仅无中生有的向在下逼供,在下即使舌底翻花,令岳也不会相信的。因此,你阁下只好陪在下死了。”秋华大声说,这些话是说给外面的人听的,他深信敖老贼必定在外面等候。
“九!”中年大汉的叫声像打雷。
“你……你身上没……没有……”智多星发狂地叫。
“在下没有宝物,因此你死得冤,在下也死得不甘心。姓敖的大概想杀你,不要你做女婿,另招一个遂意的,因此你这该死的、没人要的臭女婿,把在下也连累了。令岳本可任意除掉你,却用这种借刀杀人毒计,让你死也死得可怜,不知他是何居心?”秋华冷笑着说。
“十!”
秋华双手用劲,将智多星举起,冷笑道:“闸刀落下,你首先遭殃。”
“岳父,饶……饶小婿的狗命!”智多星疯狂地喊叫,拼命挣扎,声泪俱下,状极可怜。
闸刀徐徐下降,其声隆隆。
刀尖将接近智多星的背部,智多星不敢再挣扎,浑身都软了,只会声嘶力竭的叫:“岳父……岳……”
“你这家伙还叫岳父?真是至死不悟。”秋华冷笑着说。
正危急间,蓦地室外响起小娟的狂叫声:“爹,你……你……”
“停住闸刀。”是大小姐小琳的尖叫声。
闸刀停住了,铁叶门徐开,人影入目。
秋华反应奇快,丢下智多星,人如狂风,突然冲出门外,一声大喝,一拳击倒了出现在门口的人,奋勇抢出。
糟!前面灯光通明,敖老贼三兄弟正站在两丈外,三人后面共有十二名老贼的剽悍心腹,刀剑闪闪生光。
两位姑娘粉脸铁青,被敖忠拦在一旁。
这儿像是一座空敞的房间,约有四丈见方。群贼的后面有一扇沉重的铁叶门,显然是唯一的出口。
秋华迅速拔了三把飞刀在手,两把挟在左掌心,右手的一把当兵刃使用。这种柳叶形飞刀不宜作兵刃使用,两端有刃,两面开锋,稍一大意便会伤了自己的掌心。
他屹立如山,脸上神色肃杀,哼了一声冷冷地说:“诸位,你们谁敢自命英雄,自命是大丈夫?那么,咱们一比一公平一决。用机关埋伏计算吴某,算是哪门子英雄好汉?姓敖的,吴某瞧不起你,满以为你是黑道中的英雄人物,原来却是浪得虚名的无耻小人。吴某算是瞎了眼,跑到你这龟窝里来看你活现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他的话份量奇重,铁笔银钩毕竟是成名人物,被挖苦得委实受不了,几乎气炸了肺,怒火如焚,怒叫道:“弟兄们,退在一旁。”
叫声中,拔出了腰间乌光闪闪的魁星笔。左手一抖,现出一具长仅八寸、银光闪闪的三棱怪钩,有点像湖广水夫用的船钩,只是短得多而已,一看便知是扣兵刃的近身相搏狠家伙。
“大哥且冷静些。”毒爪搜魂阴森森地叫,山羊眼乱转。
“不!愚兄要亲手宰他。”铁笔银钩火暴地叫。
“大哥,这小辈是狗急跳墙,死在眼前,自知生机已绝,因此用激将法激你出手,你何必上当?大哥请退,让小弟好好和他商量商量,如果宰了他。咱们岂不是两头落空了么?要宰他易如反掌,何用在这时让他如意?”毒爪搜魂慢条斯理地说。
铁笔银钩恍然醒悟,怒火渐消,沉声道:“好,三弟,好好问他。他如果坚不吐实,那就埋了他。”
毒爪搜魂沉着地跨前三步,阴阴一笑,怪声怪气地问:“贺某不想和你阁下废话,首先你得了解,咱们黑道人行事没道义可言,暗地里从不作称英雄道好汉的打算,所以你阁下首先得弄清自己的处境。”
秋华晒然一笑,傲然地说:“在下再糊涂,也该知道阁下的话,确是由衷之言了,因此早已看清自己的处境,何用多说?吴某闯荡江湖玩命,生死早就置之度外。江湖鬼蜮,强存弱亡,敢在江湖玩命的人,谁不是看破生死的好汉,刀山剑海昂然过,手提头颅夜放歌,丢掉大好头颅也不过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何所惧哉,阁下,你吓不倒我。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要想用武力胁迫吴某低头,你算是打错了主意。”
“呵呵!贺某当然知道你很了不起。”毒爪搜魂笑着说。
“阁下夸奖了,在下本来就了不起。”秋华狂放地答。
“你不怕威逼。”
“好说好说。”
“不为女色所迷。”
“大丈夫挑得起放得下。”
“你敢带大批金珠往虎穴龙潭闯。”
“那也算不了什么。”
“但孔家寨却不是你称英雄的地方。”
“在下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活着离开。”
“贺某倒很赏识你的豪气。”
“阁下过奖了。”
“因此,贺某希望你能活着离开。”
“你阁下当然会提出要吴某屈服的条件了,你们说要宰吴某,不足为奇,说要让在下活着离开,在下反而心中懔懔。”秋华从容地说,神色显得十分轻蔑不屑。
“不管你如何想法,贺某话得先讲明白。条件当然有,但并不算过份。你用不着怪咱们不讲江湖道义,只怪你来得不是时候,偏偏赶上入云龙一群狗东西与咱们对垒之际前来闹事,咱们对你不能不有所怀疑,因此,不得不指出两条明路给你走。”
“在下洗耳恭听,不知这两条明路该如何走法?”
“其一:你宣誓投效,咱们便是一家人,日后自有好处。其二:将天残丐所要的宝物交出。你就是咱们的贵宾,咱们保证你的安全。”
“说来说去,你们仍然要宝物,在下深感奇怪。吴某除了带有五百两黄金之外,一无所有,哪来的宝物?你们仅凭天残丐一面之词,便一口咬定吴某带有宝物,而且居然幼稚得连宝物是什么都不加打听便贸然向吴某索取,岂不可笑之至,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黑道之雄,你们凭什么能在江湖中扬名立万的?依吴某看来,至少你们该向天残丐打听清楚,或者把天残丐找来对证才是。做事如此冒失,怎能令人心服。凡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别以为你们暗室亏心,秘密置吴某于死地,便可神不知鬼不觉,那就大错特错了。天下间的事,决不会那么简单,在座的连吴某在内,共有二十八人之多。人与人之间,谁也不敢说必能死心塌地的效忠于人,相处愈久,成见愈深,大限来时各自飞,谁也不敢担保日后不将今天的事说出,除非你们这些人全部见阎王,杀人灭口半个不留,那也许能保守秘密。
可笑你们上了天残丐的当而不自知,竟然听信他的话,而甘心在需要朋友相助的紧要关头,自坏长城,端的愚蠢已极。吴某如果没有些少真才实学,便不会在江湖闯荡。你们虽则人多势众。在下敢说一句大话,必能拖两个人垫底,免得在黄泉路上寂寞,信不信由你。姓贺的,你毒爪搜魂不是无名小卒,论江湖辈份你该是前辈,以一比一,在下不见得怕你。要宝没有,要命一条,就看你有没有本事拿走,动手吧!前辈。”
他说了一大堆,有条不紊,铿锵动听,不亢不卑却十分犀利,针对铁笔银钩的弱点指陈,不由对方不心动。
毒爪搜魂不是糊涂虫,大道理他该明白,不由自主地扭头向大哥铁笔银钩看去。
铁笔银钩为之动容,怒火全消,跨前两步说:“吴秋华,你敢不敢和天残丐对证?”
“吴某随时恭候。”秋华不假思索地答。
“那么,在未与天残丐对证之前,你能保证安心在舍下等候么?”
“在下悉听尊便。”
“好,但敖某要彻底搜查你身上,看看是否藏有宝物。”
秋华呵呵一笑,说:“不消前辈搜查,请两位姑娘回避,在下脱掉衣裤让你们细搜,搜个水落石出。”
他说得大方,铁笔银钩反而碍于情面,深怕万一搜不出任何所谓宝物,岂不有失身份?
更顾忌因此而结怨。同时,秋华身上穿的是劲装,外罩短袄,看不出有何可疑之处,衣服贴身绷得紧紧地,除了皮护腰之外,藏不住任何稍大的物件。
铁笔银钩略一沉吟,说:“不必了,把你的皮护腰交出看看。”
秋华毫不迟疑地将皮护腰解下,抛过说:“前辈拿去看就是,刀插上的飞刀请别弄丢了。”
铁笔银钩仔细地搜遍每一个刀插,一无所见,顺手递给毒爪搜魂察看。
毒爪搜魂在铁笔银钩检查皮护腰期间,山羊眼死盯在秋华脸上,注意秋华的神色变化,目不稍瞬。
秋华身上并未带着宝物,心中坦然,西海怪客的拳经剑谱他已经烧掉了,大成练气术心诀他早已藏妥在靴统的夹缝中,料想对方决不会疑心到靴统中有鬼,因此有恃无恐,从对方的口气判断,显然连天残丐也不知大成练气术的事,他没有恐惧的理由。加以久走江湖,心念神色他皆能控制自如,毒爪搜魂虽然老奸巨猾,也无法在他脸上找出任何可疑的表情神色。
毒爪搜魂接过皮护腰,连看也不看,顺手抛过说:“吴秋华,好好记住,安心在客室待命,未得吩咐,不许外出乱走,知道么?”
秋华系上皮护腰,淡淡一笑道:“有道是在人矮檐下,岂敢不低头?在下知道了。这次在下登门投帖拜望,算是自取其辱,不必怨天尤人,在下会记得今天的事,谢谢诸位的慈悲盛意。呵呵!在下可以走了吧?”
铁笔银钩向仍在发寒颤的智多星挥手说:“张全,带他由原路返回客房。”
智多星吁出一口长气,失魂落魄地说:“小……小婿知……知道了。”
秋华向众人冷冷地扫了一眼,抱拳一礼冷笑一声,随着智多星转回闸刀室,方放下一颗虚悬在半空的心,暗叫侥幸,虽说他费了些口舌方能化险为夷,但暗中已惊出一身冷汗,如果在对方的秘室中翻脸动手,他有自知之明,决难侥幸,因此他感到意外地宽心,逃出这次大难,值得庆贺。
他跟在智多星的身后,目光落在智多星的背影上。智多星显得有些萎靡不振,似乎脊梁受到了重压,脚步蹒跚,垂头丧气。他不由摇头暗叹,心说:“这位仁兄做人做到这种地步,端的无味之至。敖老贼也未免欺人太甚,怪的是这位仁兄居然受得了?难怪小娟姐妹瞧他不起,他的处境委实可怜。”
一念及此,顿忘利害,冷冷地说:“张兄,难道说,你的骨头天生是这般软弱的么?”
智多星木然地摇摇头,凄然长叹一声,不予置答。他迫上一步,继续说:“疏不间亲,在下无意挑拨阁下与令岳的感情。但骨鲠在喉,不吐不快。为人在世,是否有出息,是否让人瞧得起,固然与本身的才能和聪明智力有关,最重要的还在你是否有志气肯上进,你自己萎靡不振,凡事心存自卑畏畏缩缩,挺不起脊梁,怪得谁来?你老兄的外号叫智多星,决不是毫无主见的蠢材可怜虫,为何自甘菲薄,自暴自弃让人瞧不起?你不感到太委屈自己么?”
智多星沉默良久,方用无可奈何的声音说:“老弟,你是个不甘人下,也没做过下人的自由人,不会了解在下的心理。别说了,老弟。总而言之一句话,我要活下去,活到我能扬眉吐气的一天到来。”
“张兄今年贵庚?”秋华转过话题问。
“在下虚长二十八春。”智多星木然地答。
已走完秘道,进入至西院的小径,繁星满天,寂静如死。秋华放低声音,并肩而行问道:“你跟随令岳多少年了?”
“在下追随他老人家时,贱内年方六龄。迄今整整一十六年。”
“那时你十二岁,仍是个小孩子。”
“不!是个野心勃勃的少年人。”
“然而你却甘心雌伏。”
“在下替他做了几件血案,为了怕法网恢恢,因此不克自拔,上了贼船,在下无力反抗,只好加入贼伙。”
“难道你不想还你自由?”
“老弟,在下没有你行!”
“你没有自拔的勇气。”
“所以在下方有今天。”
“你这是自作自受。”
智多星突然停下脚步,狠狠地盯了秋华一眼,久久不说话,最后哼了一声,再次举步。
秋华心中一动,忖道:“这家伙不是善男信女,他的心底蕴藏着一把毒火,他在等机会让火苗上升,我得助他一臂加上些油。”
“张兄,我可怜你。”他讥笑着说。
“老弟,可怜你自己吧。”智多星冷冷地说。
“我?”
“当然是你。天残丐和阴手黄梁要你的宝物,翻天鹞子和展翅大鹏兄弟要你的财,终南木客和他的两位师侄要你的命,而家岳三者都要。”
智多星一时激愤,透露了口风,吓了秋华一大跳。
“除了令岳之外,那些人目下在何处?”秋华沉着地问。
“都在城里,每天在要道上等候阁下。”
“哦!原来如此。请教,令岳到底有何打算?”
“目下正是用人之际,还不至于急急下手。”
“那好办。”
“你不想及早脱身?”
“在下倒想助令岳一臂之力。”
“哼!”
“在下财不要,宝不要,替令岳效死,他好意思要我的命?呵呵!小娟一身媚骨,好一朵刚开的花儿,而且对在下有情有意有义,说不定咱们俩会是连襟哩!呵呵!”秋华轻狂地笑,笑得邪门。
智多星冷笑一声,瞥了他一眼,阴森森地说:“恭喜你,老弟。”说完,脚下加快。
客房中,小娟已先到一步,少不了有一阵好缠夹。秋华藉口需要养神压惊,打发她离开,定下心绪思量对策。
他想不起翻天鹞子兄弟为何与他结怨,当然也想到可能是所带的黄金引人觊觎。
“这些人必须早早打发他们走路,不然后患无穷。”他想。
但苦于无法脱身外出,他只好等候,目下入云龙和黑凤盟的人已查出敖老贼的身份,恶斗迫在眉睫,不怕没有机会,他放心等待。
一宿无话,次日午后不久,小娟告诉他说,入云龙已派人在午间前来下帖,要求铁笔银钩至城中酒楼谈判,希望能让穿云拿月一群人在下游十里建村开垦。
铁笔银钩吃了一惊,想不到对方竟能很快地发现了他的身份,送走了下帖人,立即着手安排毒谋,预定明天派人至城中会晤入云龙,口头上先行敷衍,准备晚间大举出动,一举剪除入云龙一群白道英雄。
秋华久走江湖,对入云龙略有所知,心中暗喜,判断大风暴即将光临,他该准备向敖老贼下手了。入云龙行侠江湖三十年,剑道通玄,轻功出类拔革,而且为人机警,江湖经验丰富,朋友众多,既然事先已派门人前来探道,显然有了万全准备。敖老贼妄想倾巢而出大举夜袭,必定讨不了好,岂不是机会来了?如果明晚老贼留他在家,那才是天从人愿哩!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一遭,次日一早,寨中来了八名不速之客,令他悚然一惊。
其实来人并非不速之客,而是铁笔银钩专诚派人请来助拳的人,那是在黑凤盟文瑛三姐妹夜探孔公寨的次日,敖老贼发觉不妙,暗中派人催请助拳的朋友前来相助,除了几位亲信之外,其他的人毫无所悉。
来人来自邻近的太白山,是敖老贼的好邻居。
这里且表表太白山。
太白终南地轴横,太白山也就是终南山脉的主峰。向东直至大海,所有的山无不俯首称臣,高拔一千三百余丈,五百余丈的泰山以之相较,不啻小巫见大巫。这座山山颠的冰雪终年不化,高入云表,除了极少数的禽兽外,人类无法在上面生存。
这是一座充满神话的山,玄门方士称为十一洞天,象征西方太白金星之秀。山神称应公,行宫据说在金星洞内。因此,经常有玄门修真之士在山中留连。
山半腰,有一座谷春祠。山下,有太白湫神祠。太白湫神祠是名胜区,住了不少香火道人,谷春祠地处高峰,没有人愿在那儿受罪,因此,已经荒芜了数十年,官府早就不加理睬,成了为非作歹之徒的逃逋薮。
谷春祠中,就住了四名狞恶的老道,来头不小,江湖上老一辈的人,对他们大都不陌生。
提起江湖四枭,白道朋友恨之切骨。那是四名无恶不作的玄门羽士,在江湖上专做些杀人放火采补劫掠的勾当。他们原是早年曾经称雄福建的陈友定手下,小有名气的年轻小贼。
洪武元年,陈友定被汤和攻破延平府,活擒,解到南京杀头,陈家军一哄而散。这四个年轻小贼摇身一变,穿上了道袍,开始亡命江湖。
陈友定本人是个凶残成性的枭雄,也是个有名的虐待狂,对杀人特感兴趣,而且以酷刑杀人喝血为乐事,他的手下怎会是好货?这四个小贼在亡命期间,可说是无恶不作,天怒人怨,渐渐闯出了名号,凶名昭著。
四十余年来,四恶道已经年登花甲,凶性依然未改,在江湖中飘忽不定,血案如山。他们不要金银,只以杀人为乐。在他们的心目中,认为朱家皇朝是他们的死对头,到处闹事和官府作对,志在扰乱大明江山,有生之年,绝不放弃这种报复的游戏。
三年前,他们落脚谷春祠,一住三年,居然不想离开。
铁笔银钩是黑道中的枭雄,居然发现了隐身谷春祠的人是江湖四枭,彼此本就是同道,因此意气相投,顿成莫逆,暗中往来密切。
铁笔银钩以为四枭在此暂避风头,因为白道的英雄正在追索四枭,近来风声逐渐平靖,认为也该是四枭重出江湖的时候了,请他们前来助拳,岂不两全其美?
其实他料错了,四枭并非在谷春祠暂避风头的,而是在谷春祠积极苦练剑阵,准备下三两年苦功,重出江湖大干一番。
四枭的真姓名早已无人得悉,按年岁的排名,依次是:
虎枭罡风子,长相酷肖一头吊睛大虫,凶暴残忍。
豹枭阴火散人,生得豹头环眼,善用火器。
豺枭沉云道人,满脸虬须,说话声音沙哑。
狼枭奔雷羽士,鹰视狼顾,相貌狞恶,含笑杀人,四人中以他最为残忍恶毒。
四人不但嗜杀,好色亦同,可说是志同道合,交情深厚,连袂在江湖中出没。
巧的是他四人的道号中,居然与四神相同,他们的排名是风火云雷,四神则是云雨风雷。论年岁,四枭最小的狼枭奔雷羽士,也比四神的老大紫云娘大两三岁。名号是不是巧合,却难以揣测。而更巧的是,四神替大明皇朝卖命,四枭却与大明皇朝为敌,势同水火。
山西面接近斜谷的一座峰头,叫做驼羊峰,峰下有一座山神庙,年久失修,已成了狐鼠之窝,无人过问。
早些年,庙旁出现了一座棚屋,藏了二十余名江湖败类,那是从湖广一带窜来避风头的绿林巨寇。其中有四个名头响亮的大贼,号称四大天王。
四大天王年岁相差不远,约在四十至五十之间,论艺业当然有高下,谁高明谁就是老大。
大头领叫天蓬王包松,老二天孛王诸荣,老三天荧王左煌,老四天眚王石陵。四人不但相貌凶猛,身材伟岸,而且天生神力,所用的兵刃全是重家伙,与人动手凶悍如狮,剽勇绝伦。他们与铁笔银钩颇有交情,彼此之间相互照顾,暗通声气。
铁笔银钩听说华山老人即将到来,这位武林五老之一的老家伙相当棘手,必须找朋友助拳。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远道的朋友催请不易,只好将这八位好邻居找来,准备出其不意一举诛歼入云龙和华山老人永绝后患。
秋华对八恶贼的名号并不陌生,可惜无缘相见,他的消息得自小娟口中,暗地里留了心。
八贼被招待在秘室中,只有几个亲信知道内情。秋华心中有点焦急,他替入云龙耽心,假使老贼们大举出动,入云龙和华山老人恐怕难逃大劫。他自己虽是亦正亦邪亦侠亦盗的江湖浪子,但总不失为明是非知好歹的人,自然而然地对那些真正的侠义英雄有好感,不希望他们死在恶贼们手中。
他想到城中通风报信,却又苦于无法脱身,大白天想出寨谈何容易?晚间摆脱监视的人并无困难,但已来不及了,晚上恶贼们将倾巢而出。那时再前往通风报信,岂不太迟了?
“我得走,这儿的事功败垂成,但没有什么可惜的。能及时警告入云龙,总算尽了我的一番心意。”他心中在想,打定了立即脱身的主意。
金银马匹身外之物,他不打算要了,剑也不带,只带了皮护腰。五枚飞电录深藏在护臂内,准备停当在等候机会外出。
门外莲步声细碎,两位姑娘来了。
他心中一动,暗叫道:“妙极了,天助我也。”
房门打开,姐妹俩一红一绿,都穿了劲装,带了剑,站在门外媚笑如花。
“咦!你们像是有事呢。”他举步迎上含笑问。
小娟嫣然一笑,招手叫:“秋华,来,跟我们去见识见识。”
他心中一怔,以为敖老贼又出诡计,讶然问:“见识什么?你们带了兵刃,是……”
“你怎么啦?难道带了剑就不妥么?”小琳娇滴滴地反问,分明在撒娇。
“琳姐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如果要和人动手,我是不是也该带上剑呢?”他从容地说。
小琳大概被他一声琳姐叫得心中十分受用,欣然地说:“带不带剑无所谓,我们带你去看看四位道长演练剑阵,见识见识,走吧!”
他心中为难,真糟!偏偏在他要脱身的紧要关头,两个丫头却要他去看剑阵,看情形,事实已不容许他推辞,他先前还想利用两位姑娘带他外出,以便乘机脱身呢!他略一沉吟,举步道:“好,剑不带了,这就走,劳驾两位向窗下的那两位老兄招呼一声。”
原来窗外隐了两个监视他的人,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小琳哼了一声,撇撇嘴说:“别管他们,一切有我姐妹俩负责。”
演剑阵的所在,是后花园禁区。后花园占地甚广,除了使女仆妇之外,任何人不许进入,这是敖老贼的姬妾们玩乐的禁地。这几天风声紧急,姬妾们不再入园,四老道被安顿在园中的嫣红阁,与外界完全隔绝。
穿过花木扶疏的花径,秋千架的西首,是一座绿草如茵的亩大草坪,那儿人影隐现不定。
小娟挽着秋华的手,钻入草坪北面的一丛花树下,放轻脚步低声说:“小心隐起身形,别让老道们发觉。”
三个挨身趴伏在地,从叶隙中向外张望。
草坪中心,四老道穿一色火红道袍,戴九梁冠,居然甚有气概,只是相貌太过狞恶,不像是有道全真。四人都悬了剑,其中之一古色斑斓,云头所悬的剑穗是绿色,系了一颗姆指大的祖母绿宝石。仅这块宝石,大概可值三二百两黄金。剑鞘隐泛青芒,似乎泛现闪烁着龙纹。
秋华心中一懔,附耳向小娟问:“娟妹,你认识西首那位老道么?”
“认得,他就是虎枭罡风子,他的大风剑术十分霸道,号称天下无敌。”小娟低声答。
“他那把剑你知道来历么?”他再问。
“这……这倒没听说过。你知道?”
“假使他撤剑时有白芒,必定是传说中的凝霜剑。”
“凝霜剑?没听说过嘛。”小琳接口。
“武林人知道这把剑的人不多。”
“你知道?”
“听说过而已。”
“说来听听好不?”小娟问。
“那是十年前死在京师的前国子助教郑孟宣之物。郑孟宣在投效本朝之前,是替元鞑子效忠的陈友定的记室,不但文才冠盖八闽,剑术更是出类拔萃。陈友定败亡,他浮海远遁七海,凭手中的凝霜剑横行西洋,后来返回乐清故居,转而投效本朝,官至国子助教。由于他在海外滞留近二十年,精通西洋蛮夷语言,在国子监教授夷语。上次郑和下西洋,所带的二十四名国子监精通夷语的生员,皆是郑孟宣亲自调教出来的得意门生。他逝世不足十年,凝霜剑下落不明。如果虎枭的剑是凝霜剑,虎枭等于是如虎添翼。”秋华沉着地说。
有明一代,正是西洋学术东渐的盛期,这得归功于太祖高皇帝的真知灼见,和永乐皇帝的向外扩张魄力。国子监置于洪武前三年,原称国子学,洪武十五年方改为国子监。就学的生员网罗甚广,有举人贡生,有勋臣勋戚子弟,有外国生幼,不但教以明体达礼之学,更在礼乐射御书数之外,教以西洋夷语,以及边疆语言。如果没有国子监培养出来的人才,那么,郑和下西洋等于是聋子,怎能扬威异域?日后来华的利玛窦、龙华民、汤若望、毕方济、邓菡、金尼阁……这些包括世界各国的洋人,也不至于在朝中做大明皇朝的官,传播西洋学术了。
秋华的恩师是江湖怪杰落魄穷儒展波涛,原本就是个饱学穷儒,因此对儒林的人物不陌生,所以知道郑孟宣其人和凝霜剑的来历。
小娟大感惊奇,讶然问:“咦!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秋华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说:“好小姐,别忘了我是个老江湖,老江湖如果不多见多闻,还能在江湖中混么?”
“噤声,听他们说些什么。”小琳低叫。
除了四枭之外,铁笔银钩三兄弟俱皆在场。
虎枭紧了紧袍带,傲然一笑,向铁笔银钩说:“不是贫道夸口。这次咱们花了三载光阴,除了苦练本身的艺业外,更练成了霸道绝伦的四绝剑阵,足以横行天下,这次重出江湖,贫道要改弦易辙,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不再凭区区四个人偷偷摸摸作案,要广罗羽翼,在各地设立秘窟,捣乱大明江山,方消贫道心头之恨。敖兄,贫道这次铲除入云龙与华山老人之后,希望敖兄支持,咱们结生死之交,日后共图富贵。咱们且将四绝剑阵演练一番,敖兄请看是否可当武林五老的进攻。”
铁笔银钩向后退,笑道:“不瞒道长说,敖某为人唯利是图,只要有好处,岂能放过支持的机会?兄弟有幸先睹为快,多谢道长让兄弟见识四绝剑阵。”
四枭四面一分,虎枭留在原地背手而立,虎目炯炯仰望天际浮云,突然呵呵大笑。
豹枭似乎并未站方位,懒散地背着手,悠闲地踱向虎枭的左后方,相背而行。
豺枭和狼枭的神态也相同,各走各路,悠闲已极。
虎枭的笑声倏落,豹枭蓦地一声低啸,回身以奇快的手法撤剑,回头向虎枭的背影飞扑而上。
人影急闪,四人皆同时移动身形。
虎枭和豹枭相接的刹那间,突然旋身撤剑,白虹幻影,剑气飞腾,身剑合一贴豹枭的身左错过,剑虹疾吐。
这瞬间,两人像电光石火般易位,撒出重重剑网,控制住对方的身后空间,假使这时有人跟踪追袭,断难逃过这突如其来的凶猛易位袭击,必将丧身在突然错出的剑影下。毫无还手余地。
几乎在同一刹那,豺、狼两枭一声低啸,贴地盘进,截住两端,长剑风雷俱发,冷电缤纷,如同狂风掠地,像是滚滚江潮。
阵势先合后张,内外皆有剑虹吞吐,接着人剑不分,交叉旋舞如虚似幻,三丈圆径内泼水不入。凝霜剑的白虹尤其狂野泼辣,宛若神龙舞爪,阵内剑影飞腾,阵外狂风乍起。
片刻,人影闪动中,传出虎枭的一声叱喝:“诸位请入阵。”
铁笔银钩脸色一变,略一迟疑,不由自主恭敬地说:“兄弟遵命。”
声落,向两位拜弟举手示意,徐徐撤下兵刃。
“咱们合力从一方攻入,上!”毒爪搜魂低声说。
以真刀真剑闯阵,危险万分,不是生死对头,不会开这种玩笑。假使按规矩,摆阵的人不能伤入阵的对手,而入阵的人却可放手施展,四枭未免太小看铁笔银钩三兄弟了,难怪敖老贼脸上变色。
铁笔银钩颔首示意,发出一声低啸,领先挥笔抢入,银钩接着递出,突入阵中。六月飞霜在左后方,紧护着左后方的空隙,挥剑扑上。
毒爪搜魂在右后方,刀光一闪,奋勇跟入,前面的剑光突然暴退,接着传来一声长笑,两侧剑虹旋出,交叉锲入,剑气四合。
“铮!嗤嘎……”奇异的兵刃交鸣声刺耳传来,令人闻之毛骨悚然,头皮发炸。
剑影倏没,人影顿止。
铁笔银钩三兄弟被困在当中,目定口呆。
四枭不规则地站在四面,看似毫无章法。
虎枭手中的凝霜剑近锷处,被铁笔银钩的短银钩钩住,但剑尖却斜点在六月飞霜的胁下。
铁笔银钩的魁星笔被豹枭的剑错出偏门,豹枭的剑尖反点在毒爪搜魂的左颈侧。
毒爪搜魂的毒刀架住狼枭的剑,空门大开,狼枭的剑控制了中宫,剑尖正指向毒爪搜魂的咽喉下方。
六月飞霜的剑被豺枭压在身侧,豺枭的身形高不过三尺,左手按在铁笔银钩的背后命门穴上。
七个人呆呆地站在草坪中,状极可笑。铁笔银钩三兄弟全被制住,屏息着目定口呆,做声不得。
“得罪了,撤!”虎枭傲然地叫。
人影再动,像流星般向四面急射。
铁笔银钩收了兵刃,苦笑道:“四绝阵奇奥无比,鬼神莫测,仅只一照面咱们三兄弟便被同时制住,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
毒爪搜魂心服口服,向收剑走近的虎枭翘起大拇指叫:“高明,高明,天下大可去得,诸位道长,咱们兄弟甘拜下风。别说是以众击寡,即使以寡击众,三五十名武林高手,也休想在四绝剑阵中逃生。”
虎枭傲然一笑,得意洋洋地说:“这是咱们兄弟苦心参研出来的奇妙剑阵,人无走位,剑不虚发,因时制宜,因势利导,不发则已,发则必中,因此利于速战速决,三五十个高手,尽足应付。如果人太多,加上暗器袭击,阵势更为霸道。贫道此次重出江湖,志在除去多管闲事自命不凡的武林五老,管教他在数者难逃,华山老人来得正好,他将是第一个兵解归天的孽障,贫道要好好慈悲他,以收杀鸡儆猴之效。”
铁笔银钩正想捧几句场面话,豺枭发出一阵刺耳的沙嗄怪笑,向花树丛中招手叫:“那几位施主何不出来相见?躲在地下鬼鬼祟祟,未免太过小方,出来呀!”
铁笔银钩一怔,扭头旋身,正想跃出。
秋华首先站起,两位姑娘也跟着现身。
“气死我也!”铁笔银钩怒叫,突然拔剑纵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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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剑狂歌 第十七章 临危窥凶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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