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杖门生 第十四章 深山恶斗

  花厅中,堂开盛筵,展开了三巨头会议。上首坐着风扫残云和鹰爪王,主人神风羽士在下首相陪。遣走所有的下人,以便商讨机密大事。
  鹰爪王权是雷家堡老堡主霹雳雷振声的拜弟,年约半百,精光四射的鹰目深陷,眉骨突出,勾鼻瘪嘴,颊上无肉,一看便知是个阴险刻薄精明残忍的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头食尸秃鹰,顶门秃得皮光发亮。
  暴雷的拜弟,决不是善男信女。
  风扫残云为了自己的颜面,把印珮的艺业说得高不可测,将章华台沼泽设伏的经过说出,当然免不了夸大喧染,以俺饰失败。
  鹰爪王权静静地听完,脸上神色一直表现得冷漠阴森,久久方说:“公冶兄,姓印的小辈,不是落魄穷儒的门人,而是酒狂的弟子。”
  “咦!那就怪了,他自称……”
  “自称并不可靠,目下江湖中,稍会两手拳脚,也自称是少林或武当弟子。”
  风扫残云惑然道:“怪事,论辈份,穷酸与酒狂相等,但论名望与艺业修为,穷酸要比酒狂差上一截。印小辈如果是酒狂的弟子,又何必自称是穷酸的门人?”
  “这件事,日后自会澄清。哦!公冶兄,你说你们已将穷酸捉住打入囚笼,是真是假?”
  风扫残云老脸发赤,迟疑地说:“这个……天残叟主持其事,我也不清楚。”
  “当然,以公冶兄八人之力,对付穷酸当无困难。”鹰爪王阴阳怪气地说。
  风扫残云不甘示弱,冷笑道:“一比一,咱们有自知之明,但集八人之力,咱们当然足以应付。”
  “但却被穷酸的弟子一一歼除……”
  “这都该怪鬼斧神工逞能,卖弄他那机关埋伏绝活,岂知反而自食其果,非战之罪。”
  风扫残云大声说。
  “真的么?”鹰爪王咄咄逼人地说。
  风扫残云怪眼一翻,投箸而起厉声道:“真与不真,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
  “去找印小辈?”
  “老夫要找你,你要不要试试?”
  “这是你……”
  “这是证明老夫学并非不精。咱们堂下见。”风扫残云踢椅离座说。
  鹰爪王皮笑肉不笑地说:“公冶兄,咱们打不得。”
  风扫残云哼一声道:“姓王的,你的话每句都带刺,教人受不了,我风扫残云不吃你那一套。”
  鹰爪王嘿嘿笑,说:“公冶兄,兄弟不是有意的。”
  “哼!你……”
  “只因为兄弟听出你老兄语病百出,所以……”
  “老夫说错了么?”
  “公冶兄,先坐下好不好?肝火旺有伤元气,对彼此都不好。你们与天残叟为了复仇的事,忙了一两月,大概忽略了最近的江湖大势。”
  “哼!老夫并未盲,也未聋。”
  “呵呵!但与聋盲并无不同。”
  “岂有此理!”
  “不错,印小辈确是艺业不差,曾经与舍侄雷奇峰交手,艺业相当,双方都曾负伤挂彩。”
  “令侄雷奇峰出道不久,便荣居江湖四大剑客之首,霹雳剑术青出于蓝,仅火候略差而已,当然了不起。”风扫残云冷冷地说。
  “因此,敝拜兄必欲得之而甘心。早些天舍侄在黄盖湖旁,失败得很惨。”
  “是么?想不到雷家堡也有失败得惨的一天,是败在印小辈之手么?”
  “并不直接败在印小辈之手,事实是那时印小辈已是待决之囚。”
  “那怎又……”
  “一言难尽,没料到这小狗竟然跑到此地来了,敝拜兄将于最近几天,可以赶到武昌。”
  “到武昌捉拿印小辈?妙极了,相去数百里,这算什么?印小辈会到武昌送死?”风扫残云快意地说,以报复先前鹰爪王的不逊。
  鹰爪王毫不介意地说:“舍侄在上月,便将家书送到雷家堡,敝拜兄这次南来,虽说是为了印小辈,但另有要事待办。”
  “暴雷出现江湖,江湖朋友有热闹可看了,但不知为了何事?”
  “公冶兄可听说过火眼狻猊重行出山的事。”
  “略有风闻。”
  “六年前,火眼狻猊在池州山区,纠众拼死了千手灵官甘渊,正欲斩草除根,除去千手灵官的孙女,却被穷酸救走,并且救走了死鬼九现云龙的门人。因此,火眼狻猊在这六年中苦练绝学,发誓要找到穷酸永除后患索取甘家的余孽。三年前,穷酸得到了风声,突然在江湖失踪,大概也在积极准备,要不就是见机隐姓埋名逃命了。”
  “哼!似乎说得头头是道。”风扫残云悻悻地说。
  “你们捉到纳入囚笼的人不是穷酸,不是么?”鹰爪王皮笑肉不笑地问。
  风扫残云老脸微红,讪讪地说:“这我不太清楚。”
  鹰爪王阴笑道:“火眼狻猊一代巨豪,消息灵通,他已查出穷酸躲在武昌府的武昌县仙堂山黄石城,与一位中年妇人合籍双修。据说,当年穷酸救走千手灵官的孙女,火眼狻猊本欲下手拼夺,却碰上一位风华高贵的中年妇人出现,火眼狻猊知难而退。在黄石城那位中年女人,是不是当年惊走火眼狻猊的同一个人,不得而知。因此,火眼狻猊要求敝拜兄相助一臂之力。”
  风扫残云脸红耳赤,问:“真是穷酸?”
  “不会有假。”鹰爪王斩钉截铁地说。
  风扫残云只好认栽,苦笑道:“天残叟妙想天开,咱们都上了当。本来,他的用意是先锄除穷酸的朋友,再……”
  “除了火眼狻猊,谁也没有如此庞大的人力能查出穷酸的下落。公冶兄,咱们合作,如何?”
  “合作?”
  “是的,合作。”
  “你的意思……”
  “你助我擒捉印小辈,我带你去找穷酸,怎样?”
  “这……”
  “天假其便,咱们合作可两蒙其利。”
  “可是……”
  “只要你指认出谁是印小辈,我便可以安排窝弓擒猛虎,放下金钩钓蛟龙。咱们只有你认识印小辈,因此必须仰仗你老兄的鼎力协助。”
  “可是,印小辈委实高明……”
  “呵呵!只可智取,不可力敌,一切由兄弟安排。”
  “你打算……”
  “咱们可以如此这般……”鹰爪王说出了他的恶毒计谋。
  风扫残云确也志切复仇,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
  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神风羽士,突然将一双竹箸和酒杯,猛地射向西面的明窗,人化龙腾随后跃出。
  “嗤嗤!”竹箸穿窗而出。
  “啪!”酒杯也同时击破窗纸飞出窗外。
  “嘭!”神风羽士撞破明窗,到了窗外。
  鹰爪王也警觉地跟踪追出。风扫残云却安坐不动。
  窗外是院子,鬼影俱无,繁星在天,已是二更时分。
  “怎么啦?”鹰爪王急问。
  神风羽士登上瓦面,举目四顾,向跟上的鹰爪王说:“怪事,怎么不见有人?”
  “有人?”鹰爪王问。
  “是的,我看到明窗上投下的人影。”
  “人呢?”
  “就是怪,是人,不可能如此迅疾,平空失了踪,难道是鬼。”
  院子甚大,四周的瓦面广阔,鸟也难以在这刹那间飞出视线外。
  “你这里闹鬼么?”鹰爪王问。
  “咱们这些杀人放火的英雄好汉,从不信鬼神。”
  “那就是你眼花。”
  “不可能的。”
  鹰爪王往下跳,说:“算了吧,人的眼睛,有时是靠不住的,正如一加一有时并不等于二是同一道理。喝酒吧,不早了呢。”
  风扫残云站在破窗内,摇头道:“你们可曾发现右首那株桃树有异么?疑心生暗鬼,半点不假。”
  “你是说……”鹰爪王不解地问。
  “如果窗不破,便可看到树影刚好投射在窗上,怎会有人?咱们三人的耳目,难道就迟钝得不知两丈外的动静么?如果是印小辈找来,他受伤不轻,接近至十丈外,也难逃咱们的耳目。”
  神风羽士钻入破窗,苦笑道:“在下并不是担心印小辈。”
  “那……”
  “距此五六里,山的那一边住了几个隐世高人,来无影去无踪,十分可怕。我担心是山那边的人来了。”
  “哦!你与他们结了仇?”
  “仇已化解了。”
  “那还怕什么?”
  三人重新入座,神风羽士犹有余悸地说:“一言难尽。总之,希望真的是兄弟眼花。”
  鹰爪王笑道:“真是你眼花了。公冶兄说得不错,树影的确刚好投射在窗上。算了吧,咱们来商量明天找印小辈的大计。”
  “你准备如何进行?”风扫残云问。
  鹰爪王颇具自信地说:“明天,得劳驾主人派出人手,只要发现印小辈,便将他引来,先把他稳住,再设计把他弄翻生擒活捉。公冶兄则与咱们外出找寻,或者埋伏在经路上,只要你指出正身,兄弟再出面引他前来就擒。如果得手,郭兄便不用到武昌与敝拜兄会晤了。
  兄弟就带了印小辈,派人知会敝拜兄一声,将人押往西安,敝拜兄便可以藉故离开武昌了。”
  “咦!不帮助火眼狻猊了?”
  鹰爪王哼了一声,冷冷地说:“如果印小辈真是酒狂的门人,你认为雷家堡今后会轻松么?再说,落魄穷儒艺业有限,火眼狻猊一个便足以应付。何必拉上许多人凄热闹?老实说,火眼狻猊这次劳师动众,谁知道其中有何阴谋?以上次他纠众向千手灵官寻仇的事来说,他与九幽鬼判沈家兄弟,便足以将千手灵官打入十八层地狱。但他却带了一大群人前往,要别人打头阵,他自己却在最后赶到,这算什么?是何居心?”
  风扫残云冷冷地说:“但印小辈是穷酸的门人。”
  “等捉到他之后,便知究竟了。”鹰爪王说。
  “如果他是穷酸的弟子,将他带往武昌对付穷酸,是不是成功有望?”
  鹰爪王喝了一杯酒,冷静地说:“等捉到印小辈之后,再商量并未为晚。”
  神风羽士不愿再浪费口舌,这两个客人互相仇视,针锋相对态度不友好,再说下去,必定反脸成仇不欢而散,难作左右袒,赶忙劝酒道:“两位不必再说了,等捉到印小辈再决定好不好?天色不早,咱们喝酒,不醉无休,干!”
  一个黑影悄然离开纸坊,神不知鬼不觉来去自如。怪的是并未引起犬吠,大概是纸坊的熟客。
  这期间,正是印珮发现宗姑娘的同一时刻。
  印珮因避嫌而逃离木屋,被人发现呼贼,他只好往山上逃,慌不择路。
  没有人追来,他心中一宽,心说:“老魔狼狈逃命,知道我不舍地追踪,必定不敢往有人处逃,以免暴露行踪,很可能逃入山林深处藏身暂避,我该在山林中好好搜一搜。”
  正打量四周,希望决定搜的方向,突听左面山脊上传来一阵笑声,心中一动。不假思索地遁声源急搜。
  眼前出现一座以树皮盖顶的小亭,匾额上刻了三个大字:松月亭。
  亭内有两人对坐,谈笑自若地下棋。
  他想退。昨晚宗姑娘曾说过,她爷爷可能到松月亭与徐爷爷下棋,会不会就是这两个人?他必须及早溜走,但已来不及了,对方已发现了他,向他招手叫:“年轻人,过来歇歇脚,替咱们评评理。”
  他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以免引起误会,一面走近一面笑道:“两位大叔抬举小可了,小可年轻识浅,怎敢奢言评理?”
  他心中一宽,两人皆年约四十出头,不是老年人,可以断定不是宗姑娘的爷爷了。也许,可从这两位棋迷口中,打听出风扫残云的去向呢。
  两个中年人一南一北,北首那人圆脸一团和气,红光满面,双目奕奕有神,留了三绺长髯。
  南首的人四方脸,脸色红润,修眉入鬓,大眼黑白分明,留了八字胡。
  两人都穿了天青色宽博袍,身材修长,气度雍容神色安详,一看便知是家道小康在小居享清福的爷字号人物。
  他走近,南首的中年人说:“你先看看,看能看出些什么?”
  他在一旁审视良久,笑道:“看布局,大势已定,仅第一星边路角尖一带些少争夺,已无关大局了。”
  南首的中年人呵呵笑,问:“你怎知星位。”
  “看局势,一般授子棋所占的星位极为明显。这是一盘受三子的棋局,一看便知。”
  “见鬼!那是不可能的。”北首那人抓抓头皮说。
  南首那人笑道:“事实这位小哥已经看出了。”
  北首那人仍不服,问:“小伙子,你看出到底谁胜谁负?”
  “依小可看来,黑子已无可挽回,南半壁江山尽是白子的天下。”他摇头道。
  “有救么?”
  “如果第一星附近边路至角尖一带,谨慎些或许可争回六子以上,但大势已去,无补于事。”
  “你代下,看你能否真能争回六子。”南首中年人欣然地说,将黑子盒从北首中年人面前移过。
  他笑笑,说:“两位大叔不是要评理么?不知所争为何?”
  南首中年人向第一星附近的边路一指,说:“我警告他这一手反扑是危棋,他不愿意。”
  印珮笑道:“也许大叔错了?”
  “我错了?”南首中年人惑然问。
  印珮开始指指点点,说:“这一手固然危棋,但可以倒提白子打五还一,而白子在尔后五子可吃掉角尖黑子十一。可是,黑子可在尔后四子中,争回边路一大片地盘,足以弥补损失而有余,大叔不信可以试试。”
  南首中年人呵呵笑,开始捡拾棋子,说:“好,你的棋力相当高,咱们下一盘。”
  他摇头,笑道:“抱歉,小可有事在身,无暇奉陪,改日候教。”
  “你……”
  “小可找一个人。”
  “你找谁?”
  他将风扫残云的相貌说了。南首中年人向北首的同伴打眼色,笑道:“你找对人了,那位姓公冶的人,正是老夫的宾客,你找他有何贵干?”
  印珮一惊,硬着头皮说:“他是小可的仇人,小可……”
  “仇人?你,年轻力壮,而他却是大半截入土的风烛残年老人,你这是算什么?”南首中年人沉下脸问。
  “大叔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人年岁虽长,却是个武艺惊人修为……”
  “住口!”
  “大叔,我非将此人找到不可。”他坚决地说。
  “我不许你放肆。”
  印珮也沉下脸,怒声道:“那老魔将家师……”
  他将章华台沼泽设伏的事说了,最后说:“他如不将家师的下落说出,小可决不放过他。”
  “我不管,他是老夫的客人,你……”
  “那么,小可必须向大叔索人。”他沉声说。
  “你想怎样?”
  “小可要强迫你说出他的下落。”
  “你敢?”
  “小可为何不敢?”
  “小子可恶!”南首中年人怒骂,站起一掌掴出。
  他伸手一抄,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一扭,擒住了。
  “哎……”中年人狂叫,被迫转身受制。
  “你说不说?”
  “哎……不说,老……老夫决不做无义的事。”
  “你不说,我要扭断你的手。”
  “杀了我我也不说。”
  “你……”
  “哎……救命!”
  北首的中年人逃出亭外,也在狂叫:“救命!有人在此行凶。”
  “说不说?你住在何处?”他迫问。
  “哎……你杀了我也……也不说,哎……”
  他苦笑,放手说:“你不说,我自己去找,你必定住在这附近,不怕你的宾客飞上天去。”
  说完,他匆匆出亭走了。
  两个中年人相对一笑,刚才被制的中年人低声问:“鸿老,你要不要也跟去?”
  鸿老笑道:“昨晚那三个魔崽子已定下擒人大计,而这小伙子昨晚却是你那位宝贝孙女的客人。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你少拖我下水。”
  “你要袖手旁观?”
  “哈哈!即使是天掉下来,只要你福老人不吝伸手,一只手也可顶住……”
  “且慢!昨晚可是你先去探纸坊惹出来的事……”
  “哈哈!我又没有孙女看上这愣小子。话又得说回来,人家愣小子琴棋书画皆令人激赏,人又生得俊,如果我也有孙女儿……”
  “愈说愈不像话了,你到底去不去瞧热闹?”
  “话先说明白,我是不沾手的,只看不动手。”
  “悉从尊便。”
  “哈哈!人不自私,天诛地灭;你公母俩以遁世者自居,二十年不沾江湖事,想不到为了……”
  “呵呵!话是不错,但你可别忘了,小后生是小菁的客人,这件事已牵涉到我池家,没错吧?”
  “哈哈!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算了吧。哦!你那老伴至青城探亲,算行程早就该回来了,为何迄今仍不踪影?”鸿老转变话锋问。
  福老的脸上涌起一丝隐忧,苦笑道:“她已经改道,看情形,这次她恐将破戒。”
  “怎么啦?”
  “她派人捎来了手书,说是与酒狂偕行,管了一桩闲事,到武昌去了。”
  鸿老一怔,说:“福老,会不会与魔崽子所说的事有关?”
  “大概不会吧?”
  “不会?你知道,酒狂与穷酸颇有交情,而这位小伙子不知到底是谁的弟子,也许两人都是小伙子的师父呢?穷酸有了麻烦,酒狂哪能袖手旁观?你那老伴与酒狂同行管闲事,哪能脱身事外?酒狂是个老狐狸,早就看不惯你池家隐世享福不问江湖是非的态度,兴风作浪拖你那老伴下水,乃是情理中事。”
  “我已派玉芝带了小祥,三天前赶往武昌看看风色,也许派得上用场。”
  鸿老摇头道:“福老,你真是偏心,为何不派你的儿子前往,却要我那有菩萨心肠的女儿,带了一个惹事生非顽皮捣蛋的小娃娃前往?我看,你麻烦大了。”
  福老呵呵大笑,说:“派媳不派子,这才是稳健的作法。我知道你女儿是女诸葛,才堪大任,有她前往,何事不可解决?”
  鸿老哼了一声,大声说:“有了你那小孙儿同行,不闯祸才怪。那时,你休息再在此纳福了。”
  “哈哈!你的外孙闯祸,你不出头?”
  “我可不管。”
  “咱们走着瞧。”
  “哼!闯了祸,你休想我这老亲家出头。”
  “我池家束手,你能无策?哈哈!废话少说,咱们走吧!看热闹去。”
  “急什么?有小菁在,你怕什么?”
  印珮发觉福老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只好乖乖罢手,独自寻找村落。他猜想村落定在两里之内,循路找该无困难。
  下面是宗姑娘的木屋,他本能地向上走。不足一里是一处山脊,路一分为二,一左一右。
  左盘山而行,视界远及五六里,毫无村落的形影。右绕山而下,草木葱茏,不知小径通向何处。
  他向右走,不久,他发觉路向东南行,在山腹盘旋,古木参天,不知身在何处。
  走了六七里,怪,就是不见有村落。有村便有路,找村落只能循路找,他不能离开路满山遍野去找。
  再走了里余,突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扭头一看,看到两个身材雄伟的中年青衣人,不由一怔,心说:“咦!这两个人不可能比我快,怎么平空跟在身后了?定然我忽略了岔路,他们是从岔路跟下来的,正好向他们打听消息。”
  他停步闪在路旁,等候对方接近。
  跟来的两个人是鹰爪王权与神风羽士。在远处,还有一个风扫残云身在林中。
  鹰爪王首先堆下笑,问:“咦!小兄弟,你好像不是附近的人。”
  他见对方神态友善,心中大喜,抱拳施礼笑道:“小可是过路的。请问大叔,附近可有村落?”
  “有,就在下面三里左右,在下就住在该村。”
  “哦!谢谢指引。”
  “你贵姓大名,有事么?”
  “小可姓印。大叔今早从村里来?”
  “是啊,到山上有事。你……”
  “在下想到贵村走走。”
  “欢迎。但不知需在下效劳么?”
  “小可打听一个人。”
  “他是……”
  “是一个穿灰袍的古稀老人,昨天……”
  “呵呵!这人受了伤,就在舍下养伤暂住。”神风羽士接口。
  鹰爪王接口道:“好像是复姓公冶名风的人。小兄弟,你是他的什么人?”
  印珮心中一动,忖道:“好啊!又是一个自称收容了老魔的人。山上山下四个人中,必有两个人撒谎。”
  接着,他悚然而惊,老魔必定已经找到朋友了,他的处境可怕。
  他久走江湖,见多识广,警觉心特高,略一思索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松月亭的两个中年人手无缚鸡之力,不像是个骗子。而这两个人,看相貌便知不是善类。
  他心中已有所决定,忖道:“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试出谁是骗子。”
  他迅速地作了决定,笑道:“是朋友,小可正在找他。”
  鹰爪王呵呵笑,说:“这不是很好么?在下领你去见他。”
  “好,谢谢。两位大叔尊姓?”他沉着地问。
  “在下姓王,那位是在下的邻居,姓郭。”
  “有劳两位大叔了,请。”
  “请先行。”鹰爪王机警地说。
  “小可怎敢?王大叔请。”他客气地说。在情在理,他该跟在后面。
  鹰爪王不再客气,以免露出狐狸尾巴,说:“在下领路,请随我来。”
  只走了百十步,走在中间的神风羽士,不断向印珮搭讪,不断地问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显然不愿引起他的疑心,说着说着,突觉身后声息已杳,猛地扭头叫:“咦!他怎么不见了?”
  鹰爪王一惊,讶然道:“这厮机警绝伦,已发觉不对溜掉了。”
  “快回去追。”神风羽士说。
  鹰爪王冷笑一声,低声道:“不可造次,他不可能发觉咱们的身份。哼!我断定他仅是起了疑心而已,故弄玄虚想引咱们暴露身份。咱们回头追,岂不让他遂心了?”
  “依你之见……”
  “咱们不动声色,他会跟来的。”
  “他仍在后面跟踪?”
  “是的,这小狗不会轻易放弃找寻风扫残云,必定会在后面跟踪。”鹰爪王颇为自信地说,接着大叫道:“印小兄弟,印小兄弟。”
  空山寂寂,毫无回音。
  神风羽士也高声道:“咦!这小伙子是怎么一回事?平白失了踪,难道是鬼魅白昼幻形么?”
  “他既然不跟来,咱们走吧,青天白日,哪来的鬼魅幻形。”鹰爪王说,转身举步,一面走一面低声问:“他在你身后,溜走了你竟然毫无所觉?”
  神风羽士脸红耳赤,讪讪地说:“这小狗确是高明,兄弟惭愧。”
  其实,鹰爪王同样感到脸上无光,两个闯了半辈子江湖的高手名宿,让一个小辈从身后无声无息地溜走而不自觉,日后传出江湖,他们不用称英雄道字号了。
  两人继续走路,在后面远远地跟踪的印珮,反而心里发怔,这一着失败了,难道自己真的估料错误,真的是疑心生暗鬼?
  他远远地跟踪,并不走小径,从路左三二十步跟进,逐段飞掠,小心翼翼盯对方的背影,相距约半里地,他相信对方即使不是风扫残云的朋友,也会将他带至村落,到村落再查并未为晚。
  他却不知,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百十步外,风扫残云也盯住了他。
  双方皆凭经验与对方勾心斗角,至目前为止,显然印珮棋差一着居于劣势,随对方走向不测的陷阱。
  只要接近纸坊,他便会受到围攻,想脱身难似登天。
  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急必偾事。
  风扫残云恨死了印珮,见印珮见机撤身,反盯住了鹰爪王与神风羽士,不由心中大急,苦于无法通知鹰爪王,动了赶到前面知会同伴的念头,便从侧方绕出,决定放弃引印珮入伏的妙计,到前面与同伴动手擒人。
  绕过一座小山,老魔慢了一步,前面是空旷的山坡,可看到鹰爪王两人的身影在五十步外。而后面,印珮正飞掠而进。
  老魔如果现身向前追赶同伴示警,便落在印珮眼下,印珮很可能暂时回避等待机会。岂不是前功尽弃白费心机了?
  老魔不再追赶,往草丛中一伏。
  印珮不久掠到,他不能再进,必须等鹰爪王两人过了空旷的山坡,他才能跟进而不虞被对方发觉。说巧真巧,伏下处距老魔藏的地方不过两丈左右。
  他伏身林缘的草丛中向下凝望,夹听到轻微的草偃声来自左后方,警觉地扭头回望。
  不好,灰影飞射而来。
  “老狗,是你!”他怒叫,向侧急闪。
  风扫残云到了,怒啸声惊天动地,以闪电似的奇速猛扑而来,大袖一挥,罡风乍起。
  “啪!”袖风传出爆炸声。
  印珮闪势未止,身形未定,罡风已怒涌而至,百忙中不假思索地挥掌接袖。掌袖乍合,潜劲山涌,爆炸声震耳欲聋。
  “哎呀!”他惊叫,只感到手臂如被千斤巨锤所撞击,凶猛的劲道直震内腑,身不由己被震得飞退丈外。
  他的内力修为毕竟没有老魔浑厚,优胜劣败,硬碰硬他不是老魔的敌手,何况又是仓猝间发招自保?
  风扫残云大喜,疾冲而上,大袖再挥,行雷霆一击,致命的浑厚内力随袖发出了。
  印珮大骇,急中生智仰面便倒,向侧急滚。
  风扫残云一袖击出,突觉右肘曲池一麻,内力一窒,击出的罡风一顿,再进时,印珮已经躺下了,罡风间不容发地掠印珮的胸上方而过,差之毫厘,劳而无功。
  “谁暗算老夫?”老魔向右方怒声喝问。
  印珮一跃而起,拔出了青锋录,吼道:“老狗!说出家师的下落,放你一条生路。”
  风扫残云一声怒啸,踏进大袖再挥。
  印珮这次不上当了,青锋录一挥,袖风四散,神匕的威力不同凡响,喝道:“拔兵刃,在下不占你的便宜,你的袖风无奈我何,在下要你公平决斗。”
  风扫残云的剑已遗失在沼泽内,像老魔这种艺臻化境的高手,手中是否有兵刃已无甚差别,举手投足皆可置人于死,平时出手根本不用兵刃。
  可是,袖风碰上了神匕,神风绝技碰上了克星,活该倒楣。
  内力以袖击出,劲道散布面太广,易被神刃震散,除非能用刀剑力聚于一点发出,不然毫无取胜的机会。
  老魔一咬牙,一掌砍下一根树枝,除去碎枝叶,成了一根三尺长的短木棒,切齿道:
  “小畜生!老夫今天要埋葬了你!”
  两人开始对进,仍是老魔先攻,一声暴叱,一棒点出,潜劲山涌。
  印珮身形一扭,青锋录虚拨,斜撞而入,匕尖倏吐。
  风扫残云转身,反手一棒劈出。
  两人反应都奇快绝伦,出手凌厉万分,皆抱有必胜的信念,搭上手,便是一阵令人目眩的可怕快攻。
  人影电射而来,鹰爪王与神风羽士闻声赶到了。鹰爪王一声长笑,冲进叫:“交给我!”
  风扫残云向侧一闪,鹰爪王疾冲而入,居然没看出印珮手中的青锋录是神刃,左手一伸,五指箕张,毫无顾忌地向印珮的胸口探,用上了鹰爪功绝学。
  印珮一惊,青锋录一拂,身形斜闪。
  “他的匕首是宝物!”风扫残云急叫。
  但叫晚了,鹰爪王的爪,已无畏地抓向拂来的匕首,听到叫声,已来不及撤招。
  印珮见对方的爪有异,而且毫无顾忌地抓兵刃,必定是不怕兵刃的爪上奇学,心中不无顾忌,因此不敢放胆反击,采的是守势,失去了大好机会。
  “哎……”鹰爪王惊叫,斜飘丈外。
  印珮胆气一壮,豪勇地叫:“没有兵刃的人,少出来献丑。”
  鹰爪王脸色苍白,食中两指各断了一节指尖,血涔涔而下,激怒得像头疯虎,切齿叫:
  “老夫如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神风羽士从衣下取出一把铁骨摺扇,逼进说:“王兄请退,兄弟收拾他。”
  右首的矮树丛传出一阵枝叶声,青衣布裙端丽如仙的宗姑娘拨枝而出,嫣然微笑道:
  “你们这些辈高位尊的武林名宿,竟然采取车轮战法,对付一位后生晚辈,你们不感惭愧?”
  印珮大惊,急叫道:“宗姑娘,这里没有你的事。”
  神风羽士脸色一变,沉声道:“你们松月村的人,为何过山管闲事?”
  “这位印爷,是我家的客人。”姑娘微笑着说。
  鹰爪王怒吼道:“该死的丫头,老夫毙了她。”
  “不可!她是松月村的人,兄弟不愿与她计较。”神风羽士急叫。
  “哼!我可不管她是哪一村的人。”鹰爪王怒叫,向姑娘走去。
  印珮急忙奔向宗姑娘,一面叫:“姑娘快退……”
  神风羽士抓住机会,摺扇悄然浑出,射出三枝扇骨。
  “哎……”印珮大叫一声,摔倒在地。
  印珮奔向宗姑娘,右胁背暴露在神风羽士的扇下,双方相距不足一丈,一个无心一个有意,印珮做梦也没料到对方会偷袭,发觉不对,已没有躲闪的机会了,三枝扇骨一枝也没落空。
  一中琵琶骨下方,一擦胁背肌而过,一伤右腿怎能不倒?
  同一瞬间,鹰爪王已扑向宗姑娘。因此,宗姑娘想抢救印珮,也力不从心了。
  一声娇叱,宗姑娘玉手一挥,接住了鹰爪王抓来的手爪,猛地一抖。
  “砰!”鹰爪王飞腾而出,摔跌在两丈外,狂叫道:“哎哟!我……我的手……”
  神风羽士大惊,骇然叫:“你……你会武……武功……”
  宗姑娘粉脸生寒,厉声道:“你的扇骨有毒,把解药拿来。”
  “你……”
  “不然,你得替他偿命。”
  神风羽士拍扇作势挥出,怒声道:“丫头,不可欺人太甚。”
  “你是否比鹰爪王权高明?”宗姑娘迫近问。
  神风羽士心中一跳,脸色大变,但仍然不肯示弱,色厉内荏地说:“在下仍有三枝扇骨,还不知鹿死谁手。”
  宗姑娘沉静地说:“本姑娘救人要紧,无暇与你多费唇舌,你给不给解药?”
  鹰爪王已经站起,站在一旁捧着脱了臼的右手发抖,一咬牙,忍痛推正臼骨,大叫道:
  “这鬼女人会妖术,毙了她!”
  风扫残云大吼道:“老夫不信世间有妖术,打!”
  声出人扑进,棒以雷霆万钧之威劈出。
  神风羽士同时扑向倒地不动的印珮,伸手便抓。
  鹰爪王也在同一瞬间,拍出一记劈空掌,配合风扫残云夹攻姑娘。三面同时发动,行雷霆一击。
  宗姑娘疾退八尺,沉声道:“你们太过份了……”
  鹰爪王与风扫残云一击落空,立即跟进追袭,鹰爪王这次用右爪,风扫残云则一棒横扫,攻势极为凌厉,配合得恰到好处,快速绝伦,不等姑娘把话说完妄想尽快将姑娘置之死地。
  这瞬间,另一面有了意外变化。
  印珮机警绝伦,在受到扇骨袭击时,在生死须臾中,运功护体并及时扭身承受,因此扇骨皆是斜向射入,虽则琵琶骨下端的要害被射中,但斜向贯入未中要害,不曾深入内腑。同时,他及时闭住了经脉,扇骨的毒也不太剧烈,因此尚能支持。
  但他知道生死关头,必须保持冷静,便蛰伏不动形似昏迷,候机反击,捞回老本再说。
  可惜,风扫残云并未扑上,扑上的却是神风羽士。
  神风羽士俯身抓他的衣领,想将他抓起。
  他突起发难,脚疾收疾蹬,重重地踹在神风羽士的小腹上。左手同发,叉住了神风羽士的咽喉,奋力一翻,反将神风羽士掀倒,压在下面。
  他右手的青锋录,抵住了神风羽士的左颊,锋尖徐徐破肌深入,咬牙叫:“解药!解药!解药……”
  神风羽士已是半条命,咽喉被叉住,怎能回答?发疯似的挣扎,瞪眼张嘴伸舌头,双手无功地急扳叉在咽喉上的巨手。
  印珮的手略松,但锋尖却向上移,划破脸颊,向眼眶移动鲜血泉涌而出,厉声吼叫:
  “解药,我要解药……”
  神风羽士心胆俱寒,嘶声叫:“在……在我怀中的玉……玉瓶内……”
  印珮收了青锋录,掏出对方的玉瓶问:“服多少?”
  “三至五钱。”
  他将一些药散倒入口中,一掌将神风羽士打得七晕八素,撕下对方一幅衣襟,往茂林中一窜,溜之大吉,找地方起扇骨裹伤。
  另一面,鹰爪王与风扫残云夹攻宗姑娘。起初,姑娘大概从未与人生死相拼,缺乏交手的经验,显得有点慌乱,只能以巧妙的身法闪避,十招之后,姑娘心中大定,开始反击了,一声娇叱,迎着风扫残云点来的木棒切入,玉手一伸,快逾电光石火,扣住老魔的腕脉一带。
  风扫残云身不由己,向另一侧的鹰爪王发疯的撞去,奇急奇猛,硬向爪影中冲入。
  “砰!”撞上了。
  姑娘跟上,反掌拍在老魔的背心上。
  “嘭!”两人跌成一团。
  姑娘扭头转身,看到满脸是血的神风羽士刚挣扎爬起,却不见倒地的印珮,吃了一惊,讶然轻叫:“咦!他呢?”
  耳中,突传来千里传音的熟悉声音:“丫头,哪一个他呀?”
  姑娘粉颊红似一树石榴花,羞叫:“外公,不来啦!”
  不远处踱出鸿老,笑道:“往东走,你爷爷跟下去了。”
  脚步声急响,三老魔像是丧家之犬,向纸坊逃命。
  姑娘正想追,鸿老说:“你又不敢出手伤人,追什么?”
  “找那恶贼讨解药。”
  鸿老呵呵笑,说:“等你讨得解药,那个他早就做了阎王爷的驸马了,来不及啦!”
  “外公!”姑娘焦急地叫。
  “你这孩子,毕竟是未见过世面的人,毫无经验缺少见识,难怪你爷爷让你弟弟出外见世面历练。人受了伤,你不保护人,却被两个人缠住,又不忍下重手速战速决。如果剩下的一个人,给了小伙子一刀,你怎办?”
  姑娘打一冷战,变色问:“外公,他……他怎样了?”
  “好机伶的孩子,他竟能逼出解药,自己治伤去了,走了好半晌啦!”
  “菁儿去追他。”
  “走吧,你爷爷已跟去了。”
  印珮远出里外,方停下躲在树丛中,起出扇骨,撒上一些解药,用撕来的衣袂裹好伤,静静地思量自己的处境。
  伤并不严重,他受得了,怕的是毒,有了解药裹好伤,休息片刻便已恢复元气。
  他非弄到风扫残云不可,心中一发狠,取出百宝囊中的一具小巧弩箭。
  所谓弩是指不需藉手臂之力发射,仅凭机簧之力发箭的器具,大者有弩炮,一枝箭重有两百斤,用来攻城,可击毁城砖。小者有袖箭,藉筒内的机簧发射,虽称之为箭,其实是弩。
  他所制的小弩很精巧,匣中以硬竹为簧片,簧片弹出打击箭杆,一次可发三箭,可及二十步左右,劲道并不猛烈,但因箭小而锋利,挨上一箭,在十步内可贯穿胸腹,颇为霸道。
  接着取出了援绳机筒,这玩意正是他藉以渡过危险沼泽的强劲法宝,锋尖带有倒钩,钩丝制的强韧援绳长有三丈,用来射人,两丈内威力之强,令人不寒而栗。
  “我要用这些玩意来对付他们。”他咬牙切齿地说。
  除了交手时为了保命,不得不自保而杀人外,他很少在平时动杀机。神风羽士这三根扇骨,勾起他久蕴于心的无边孽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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