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斯奈特上尉是现政府特种部队的指挥官。他正乘车急如星火地赶路,离州立感化院只有最后的五英里了。他盯着方向盘后面的速度表,现在的时速是每小时七十英里。斯奈特对他的副官威廉转过脸来,“你不能再快一点吗?”
威廉从眼角瞟了他一眼,好半天才说,“我想我们总得活着赶到那里吧,你看看这一段路……”
“别管什么路了,”斯奈特说,“你这人,从来只肯做四平八稳的事。”
他们的车飞快地从已经枯死的玉米地边驰过。远处地平线上只有孤零零的几枝树,那些丫权古怪地指向天空。这是一个寒冷的秋日早晨。树叶早就落光了。通常被灌木和植物掩着的铁丝网,现在已经赤裸裸地暴露出来。远处还可以看到一排排的营房,像是在暗黝黝地海面上的星星点点分布的船只。
斯奈特在焦躁不安地座位上扭动身躯。一会儿攥紧拳头,一会儿又伸开五指,时不时用手掌抹抹他红色的头发。“你是不是放松一点?”威廉已经注意到在整个飞行期间和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当中,他都一刻不停在动来动去。
斯奈特坐直身体,后脑勺往后靠在廉价的塑料椅背上,尽量向前伸直腿,把手放到兜里,“马上就到了。你来不来一片薄荷提神?”
“在你兜里揣了多久了?”
“一星期吧,我不知道。”
“不用了,谢谢。”
斯奈特把一片薄荷放到嘴里。“一分一秒都别放松。要不是那几个乡巴佬好久都核对不出指纹来,我上一班飞机便赶到了。他们抓住他多久了?两天?像这样的失职,我简直不能容忍。”
威廉对这点知道得很清楚。“也许你应该让人把他单独关起来,恐怕这样牢靠一点。不知道他们这感化院里有没有单人囚室,有吗?”
“开玩笑,单人囚室总会有的,应该别给他任何吃喝的东西,让他饿着。这地方总不是最好的安全中心。”斯奈特解释道,“嗯,没有特别的监管,他那些蟑螂便会从缝隙里钻出来,把他弄走。”
威廉的脸上掠过一丝笑容,“蟑螂?这倒是个新词儿。”
“正是,”他的头说道,“他们是蟑螂,一到夜里便偷偷摸摸出来活动,躲在墙后面,等你睡着了,甚至敢从你的脸上爬过。而每次你以为你已经踩死了他们,摧毁消灭了他们,又有一批新的冒出来。他们的顽强真让人心烦。”
两个人再一言不发。威廉还记得小时候听人说过有关基督徒的事。这些人在当时是被认为受了某种哲学的蛊惑,是某种崇拜团体的成员。在他看来,有什么人会愿意做基督徒呢?这是一些可怜的家伙。最好的态度便是不去理会他们,到一定时候他们也就消失了。他觉得纳闷,怎么这些人又变成了要被踩死的蟑螂了呢?他真希望自己的历史知识不至于这么差。
他的长官在旁边一会儿打开手套盒子,一会儿又把盖子盖上,他一言不发地悄悄注意着。斯莱特这次的急躁有些乎寻常。看来这个犯人不是一般的家伙。斯奈特肯定认为这对他自己是事关重大的一天哩。
“你认为他们会为这事给你晋升吗?”威廉问道。
“我才不在乎哩,”斯奈特耸耸肩,一边掏出移动电话,看着兜里掏出的记事本上的电话号码,开始拨号。“先给他们打一个招呼,就说我们就要到了。”
一阵车载电话的轻轻啸叫声,电话通了。铃声在典狱长伯纳德·恰普曼的屋里响起来。威廉在两年前见过恰普曼,那时是执行另一次公务。他还记得他那圆圆的胖胖的身材和狄更斯似的络腮胡子。从车前控制板上的荧光屏上现出来一张圆脸,这说明威廉的记忆力还很准确。
可以预想得到,那个恰普曼要是听到了是谁在这一端说话,肯定先有一个立正。但他却只是说:“长官,只要我知道,”他的声音低下去,像是嘟哝。他用手抹掉嘴角沾着的一点鸡蛋。他的早饭肯定给这个电话搅了。
“只要你知道,你知道什么呢?”斯奈特不经意地问道。
“你们不是还要有六七个小时才到吗?”恰普曼像是在抱怨地说。
“我的表大概停了。”斯奈特撒了个谎。他总得找个借口说明自己这么慌忙火急地赶过来。本来可以告诉他,让他看好那人的。他的脸绷得紧紧的,没有一丝表情。
“是的,长官,他们特别给我打招呼……”
“对不起,你可能搞错了。你准备一下,等着转移犯人吧。”斯奈特说道。
“但是,这是没有先例的,是不合规矩的……这种时候转移犯人,”恰普曼有点犹豫,结结巴巴地说,“看守们要到九点才到齐呢。”
斯奈特朝着荧光屏俯过身去,一字一句地慢慢说道:“恰普曼,我们一再一过一五一分一钟一就一到。这是有关国家安全的大事,你可把犯人看好了。”
恰普曼的下巴都垂了下来,赶紧说:“是,长官。我会按您的……”
突然话筒里冒出警笛的尖啸叫声,威廉皱起眉头,“究意在搞什么鬼!”
“是警笛!”恰普曼失声大叫,在荧光屏上转过身去。话筒里一阵噼啪声,然后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斯奈特一下关上通话器,说“快。”
☆ ☆ ☆
斯奈特和威廉赶到感化院,那里警笛疯狂地响着,一片混乱。在斯奈特的厉声催促下,威廉的汽车一头撞进大门。车还未停稳,斯奈特便纵身跳下车去,一把抓住旁边的一个看守,“发生什么事了?”
“一只耗子!”那当兵的赶紧说道,然后便同其他的看守朝牢房冲去。
斯奈特还没有走进恰普曼的房间便听见他在咆哮。进屋后看见他地手拿着电话筒,一手拿着步话器。跟在后面的威廉瞟了一眼桌子上狼藉的早餐。
看见斯奈特进来,恰普曼的身体僵直地挺立着,迟疑一下才说:“周围都已经封锁了,情况已经控制住了,”一幅忠于职守的样子。
“出了什么事?”
恰普曼用手抹一下油亮的额头,“早上放风时,有些犯人争先到外面来,结果打了起来。情况一度失控,不过形势已经控制住了。现在没事了。”
“是吗?”斯奈特按捺住一肚子的火问道,“你的犯人经常都会斗殴吗?”
“不,长官,以往没有过。”恰普曼答道。“大部分犯人都是,不,都曾经是不安分者。”
“你是说他们都是基督徒?”
恰普曼点点头,“但他们都接受了电击治疗。通常他们还是守规矩的。”
斯奈特瞟了一眼威廉,问恰普曼,“我要的人也参加了斗殴?”
“没有,他在囚室里。”
“你肯定?”
血红色从恰普曼那本来苍白的脸上泛出来。“卫兵报告说,所有牢房里的人都在,不过在混乱当中……”
“我劝你现在就去看看吧。”斯奈特咬着牙说道。
恰普曼领着一群人匆匆出了他的办公室,穿过大厅来到一间四面封闭的监控室。墙边是一溜监视器,至少有十二个,屏幕前站着一个模样像是稻草人的监控员,戴着深度近视眼镜。见他们进来,一下子跳起来立正,扶了一下眼镜架。
“第三区!”恰普曼大吼道。
“是,长官。”那看守手忙脚乱地跑到一台破旧的控制台跟前,摆弄一个忽闪忽闪的小按钮,又抬头看着中间的一台监视器,那姿势像是说,他们一直都在监视第三区呢。
“看49室!”在遥控器操作下,监视器探头沿着轨道滑过一个个囚室前,荧光屏上可以看见蓝色的囚室号码,52,51,51……但监视器的镜头再不肯往前走,所以49室便始终看不见。
“它是不可能卡住的,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塞在轨道上,”卫兵的神情有点神经质。
“叫这区的负责人!”恰普曼命令道。
卫兵伸手去拿电话筒,但斯奈特不耐烦地打开他的手,“不用了,我们去看看吧。”
☆ ☆ ☆
监狱的走廊上,新来的看守巴托夫斯基在前面带路,后面是一个长满乱蓬蓬白发的老头,手里紧紧攥住一个帆布旅行袋。
巴托夫斯基从前曾经想当一个警官,或者最好是参加秘密局,但他十几岁的时候左耳感染化脓,从此听力受损,所以只好带着终身的遗憾到这低级安全部门来做狱卒了。看守是感化院里最低贱不过的工作了。但他有一个家——妻子和两个孩子——要养活,为此他得感谢每月给自己付帐的人,那怕是由这家叫感化院的监狱付帐呢。
老头步履有些瞒珊,巴托夫斯基便回过来用手稍稍揪住他的手肘。老头今天获释了。巴托夫斯基瞟一眼那身皱巴巴的旧衣服,还有那双空洞洞的眼睛。他们管他叫教士。这家伙早就该放出去了。他们给他施行了好多次的电击疗法,直到确信他过去的信仰已经枯萎,就像昨日切下来的洋葱圈一样。巴托夫斯基想问问这老头,他对自己获释有什么想法,今后有什么计划,他家里还有什么人没有。但那样一来,老头没准又会对自己引述一番圣经,把他那已经一锅粥似的脑袋里的可怜的剩余物再倾倒一遍。那怕像巴托夫斯基这样新来的狱卒,也知道不可以跟教士这样的人交谈的。
他们从恰普曼的办公室门前经过时,正好那帮人一涌而出,冲到监控室去。巴托夫斯基一把将老头拉到门的旁边,让那帮人先走过去。那些人一个个脸色紧张,特别是那个衣着考究的红头发的军官。而恰普曼的样子像是站都站不住似的。
“这里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巴托夫斯基自言自语道。
老头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头,好像被头上的闪烁的荧光管吸引住了,“今天我要在洗衣房干活吗?”
巴托夫斯基摇摇头,牵着老头往通出口的那个区走去。“那个衣着堂皇的大家伙到这里来干什么呢?”他问自己。
运动场上的斗殴已经结束,囚犯们要么在医务所,或者已经回到牢房去了。看守们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这里肯定出了什么事,巴托夫斯基得自己应该弄明白,这样才好在合适的时候,引起那个衣着考究的长官的注意。真那样,便能改变自己的地位了。他可以得到更好的位置。他很高兴妻子刚给他熨过衬衫(这起码不至引起长官的反感)。
释放教士的手续几乎没有费什么时间。浓眉毛的狱卒弗兰克·奥卡诺坐在工作台后面,他已经把释放证都准备好了。
“天知道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弗兰克问。
“不知道。”巴托夫斯基回答道。弗兰克从教士的私人物品袋中取出原先收下的东西:一只旧表、一个没有钥匙的金属环、一个已经破了的钱包。他递过这些东西给教士时,后者好像什么也不认得。“你不要把它们都放到你的旅行袋里去吗?”不等老头回答,他自己动手拉开旅行袋的拉链,把东西都塞进袋子里。袋子里是一条裤子、一件衬衫,还有刮脸的用具。还有几本书,但巴托夫斯基看不见是什么书名。
“我真不明白,这些人都中了什么魔,”他还在讲今天早上的那场斗殴。一边在数应该给教士的遣返费。这点钱足够老头开始他的贫困生涯。教士接过弗兰克递过来的钱,那样子好像不知道这是钱。
“放到你兜里吧,”弗兰克说。
教士按他的话做,把钱塞到衬衫的兜里面。
“小心点,教士,”弗兰克说道,“你知道往哪里去吗?一直走到院子的那一头。听懂了吗?往左拐,然后顺着那个方向一直走大约四分之一英里。你便到了比森的杂货铺和煤气站。在那里等汽车,一小时内便会有公共汽车。”
教士点点头,然后紧紧地抓住他的旅行袋,好像那里装着什么宝贝似的,然后步履不太稳地朝漆得花里古哨的大门走去。弗兰克按了一下按钮,那大门的门栓便滑开了。巴托夫斯基为教士推开门,老头走了出去。
“再见吧,教士,”巴托夫斯基说。
老头走到强烈的光线下边,用手遮住眼睛。然后稍稍加快了脚步,穿过院子朝那一头的大门走去,那样子仍是木然而无意识的。风有点大,掀起了他斑白的头发和满脸的络腮胡。巴托夫斯基说,“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操这种心。”
“我想是为了觉得公正吧,”弗兰克回答。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大门边停下来,车里很快走出一个瘦削的老妇人。她一把抱住教士的手臂,样子像是在哭泣,然后又一把将他扯过去,紧紧地拥抱着他。
“他太太,你觉得呢?”弗兰克问。
巴托夫斯基没有回答,他眼里看到的这一切使他隐隐觉得不对劲。老妇人把老头带到车门边,为他开了门。然后自己又绕到司机坐的那一侧,拉开了车门,立即踩着了引擎。这总有点不真实。可为什么呢?
汽车一溜烟地飞驰而去,很快便看不见了。
巴托夫斯基皱着眉头说:“是他的女儿?”
弗兰克说:“他女儿不会这么老。”
“可你瞧她绕到汽车那一侧时的步伐……”巴托夫斯基虽然这么想,可他也不知道这说明什么。“你看到了吗?”
“没有。”
“她走路的样子完全是个小娘们。”
弗兰克的眼睛一直看着窗外,像是在倒录像带,回放刚才的那一幕,“我没有注意到。”巴托夫斯基耸耸肩,朝自己的同事走过去,像是要帮他弄明白点什么似的。
☆ ☆ ☆
威廉本来以为斯奈特会简单地召集所有那一区的卫兵,检查每一间四室。但斯奈特信不过他们。他们二人在恰普曼和那个神经质的监控室的看守陪同下,往第三区赶去,第三区在监狱的另外一头。
“退回去!站开!”所有四室里的犯人都离开了本来贴得紧紧的铁栅栏,回到里面的墙根下站住,或者在床上坐下来。恰普曼在前头走,所以他先看见49囚室。等斯奈特和威廉从后面走上来时,他差不多站不住了,用手扶住四室前面的铁棍。
一个须眉斑白的糟老头子缩成一团坐在床上,两手规规矩矩地平放在腿上。他抬起头来,看见斯奈特这几个人,便像小孩遇见老朋友一样地露出牙齿微笑。
☆ ☆ ☆
威廉在恰普曼的办公室桌子边坐着,不惹人注意地啜着温吞吞的咖啡,一面从眼角偷偷看着他的上司在屋里踱来踱去。对逃犯的搜寻没有任何结果。告示已经张贴出去了,上面详细地描述了那辆黑色的汽车,还有车里的人的模样;那怕补救措施到了这种地步,斯奈特还是明明白白地声称:他们绝对找不到这个人的。是的,最终可能会找到汽车,可里面的座位上只有一个假发,人早就不知往那里去了!
负责前门办公台的看守弗兰克·奥卡诺,还有新来的那个叫巴托夫斯基的家伙,青筋暴胀地靠墙站着,恰普曼在他们跟前踱来踱去,面色阴沉沉的。斯奈特简直不相信,“这怎么可能呢?你们告诉我,说你们只是看见一个因得释放而兴高采烈的犯人,怎么可能呢?你们不是有扫描系统吗?”
“我们本来是要申请一个的,但管理委员会从预算中砍掉了这笔开支。”
“指纹检查呢?还有身份牌呢?”斯奈特接着问道,这回是问奥卡纳。
奥卡纳神经质地摇摇头,“不,长官,像我们这样的低级感化中心,通常是没有您说的这些技术要求的。”
斯奈特的眼睛瞪着威廉,后者正在记下所有这些话,准备起草一个调查报告,回去以后好向委员会汇报。
恰普曼说:“我们这里并不像你们那里,没有大城市的行动规划。通常我们这里的犯人也都没有威胁性,他们都不是死硬的刑事犯。”
威廉以为他的上司会勃然大怒,但后者听恰普曼这么说,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你以为什么才叫做死硬的刑事犯呢,恰普曼?杀人犯,盗窃犯,或是贩卖儿童的人?”
“呃……是的。
“那你以为什么才会使犯人变得死硬呢?我告诉你吧,杀人放火偷窃和贩卖儿童等等的观念都是不坏的观念。罪犯之所以为罪犯,首先在于他们的思想观念。你懂不懂?他们的问题出在这里。”他用手指着自己的脑袋太阳穴,“正是这里出了问题,他们才会变成死硬的犯罪分子。而正是头脑里的观念才是这些所谓基督徒反抗我们的国家,反抗我们。世界产生于观念,而不是枪杆子。”
恰普曼还是坚持说:“可这些观念只不过是那些没有头脑的人的一些可怜的迷信,你总不会真的相信他们有严重威胁吧?”
“不,我相信是的。”斯奈特的语调硬帮帮的,“当然确信不移。这样吧,如果我们可以不再讨论这些白痴的问题,我想见见那个逃犯的同伙。”
恰普曼敲敲桌子,门开了,卫兵带进来两个犯人,他们带着脚镣手铐。
“蟑螂,”斯奈特对威廉说道。
“他们两个人,”卫兵说,“矢口否认知道任何事情。”
“谢谢,”斯奈特抢在恰普曼前说道,然后,他倚在桌子边上一言不发地打量这两个人。其中的一个中等个儿,一脸胡须,脸色是茄子色,像是皮椅的皮革。工装裤齐胸的地方缝着他的名字“芬尼斯”。另一个的个儿要高一些,身体也要结实一些。
“这么说来,关于逃跑的事,你没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了芬尼斯?”斯奈特问道。芬尼斯摇摇头,“是的,先生,我真的并不知道逃跑的事。”
“基督徒可是不能撒谎的,”斯奈特微微一笑。
“我说不知道,并没有撒谎,”芬尼斯回答。
斯奈特的头微微一偏,换了一个话题,“芬尼斯,我看了你的档案,你有三个月的时候向人胡诌些什么东西,只有三个月,然后便折进来了,你在这里呆多久了?你对一伙人宣讲什么圣经呢?你要把地狱的天使变成天堂的天使,是吗?”
芬尼斯无动于衷地看着斯奈特。
“你也就快到期了吧?这种时候你怎么竟帮人越狱呢?你不把自己的事给毁了吗?我真不明白。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芬尼斯的眼睛盯着斯奈特,“长官,对不起,我恐怕你没有完全弄明白我刚才说的。”
“我们就要释放你了,下个月便放,只要你肯合作,”斯奈特突兀其然地说道。
芬尼斯的脸上没有一点反映,他还是看着斯奈特,嘴唇抿得紧紧的,然后放松一点,“我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告诉你。”
“巴托夫斯基,”斯奈特的手轻轻一挥。
巴托夫斯基本来靠墙边站着,一步使跨出来,往斯奈特跟前一站,“到,长官?”
“我想请你把你的棍子拿出来,狠狠地朝芬尼斯先生的鼻梁上打。
芬尼斯往后缩了一步。威廉挺直身体,准备看下面要发生的事。
巴托夫斯基的脸色变得苍白。“什么?”他问道,那声音像是从干涩的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嘶哑而微弱。
“我让你把棍子拿出来——”
“我听见了,但先生——”巴托夫斯基好像找不到词儿。
“你不想动手,我知道,”斯奈特说,声音好像同情巴托夫斯基。“我自己也不愿意这么做,可芬尼斯先生不肯帮忙,说实在的,我也不相信光是谈话便能说服芬尼斯先生。
“不过……可是,为什么……必须我?”巴托夫斯基小心地试探。
斯奈特看着巴托夫斯基,好像他一下子变成的小孩,“你不是把犯人给放走了吗?这下得费好多事才能补救得过来呢,对不对?你不会希望在你的档案上写下‘无能失职’或者‘建议立即开除’之类的话吧,是吗?”
“不想,长官。”
“我想请奥康纳先生帮我同样的忙,”斯奈特好像是不经意地说道。
恰普曼的两手握在一起,绞着手指,“上尉,可是,我想……”
斯奈特扬起手,“典狱长,我对你想什么没有兴趣。巴托夫斯基,动手吧,你能做得到的。
巴托夫斯基慢慢地抽出他的警棍,那样子好像就要呕吐了。芬尼斯睁大了眼睛,一面往后退。旁边的卫兵死死地想按住他。威廉的眼睛盯着墨菲——他的样子要硕壮得多。尽管表面上看来他没有任何表示,威廉心眼相信应该是这个人参与了行动。
“怎么?”斯奈特不耐烦了。
巴托夫斯基双手握了棍子,像是举着垒球棒。
恰普曼说:“我要打报告……”
“你最好走开,巴托夫斯基,快点。”
这新来的看守穿着他妻子给熨过的干净衬衫,站在芬尼斯的对面,后者尽量表现出勇敢的样子,可仍在按住他的卫兵手下微微发抖。
“我没有什么要告诉你,因为我确实不知道,”芬尼斯说,他的膝盖在发抖,腿也发软。
“废物,”斯奈特说,对巴托夫斯基挥手。
巴托夫斯基双手发颤,像投球手那样准备一掷,他扬起手臂。
“动手!”斯奈特下命令道。
威廉的手不自主地按到手枪套上。
巴托夫斯基闭上了眼睛,整个身体向后倾斜。
“不,”墨菲喊道,“住手,他可以告诉你们,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整个逃跑事件是我策划的,他只是个小棋子。”
斯奈特走到墨菲跟前,死死地盯着他看,眼睛一动不动地观察他的灰白而棱角分明的脸。“你是墨菲,”斯奈特说。
“对,我是墨菲,”这人用愤怒得有点沙哑的声调回答。
“又一个见过主的光的人吧,嗯?我敢肯定你在想念引擎的轰鸣和皮鞭的感觉吧。’嘶奈特轻轻地一笑。
墨菲挺直身体,下颌轻轻地一扬。这是一种非常细微的轻蔑。威廉记得他在吉米·卡格尼主演的一部电影中见过这一幕。
“那你说吧,逃走的那犯人的情况。”斯奈特的身体倚在桌子上,下命令道。
“你可以干脆下令枪毙我好了,”墨菲说,“我不怕死,我不会告诉你什么的。”
斯奈特微笑着说:“死亡可是你最不担心的事了,墨菲先生。”他对威廉点一下头。
威廉并不喜欢施行痛苦,无论是对人也好,还是对别的动物也好,甚至他不喜欢杀死昆虫——那怕称作蟑螂的。可这并不是你喜欢还是不喜欢的问题。他在学院里学习的时候,他们已经给了他彻底的训练,让他学会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针对任何人,怎样通过准确地给身体施加疼痛而获得需要的情报。威廉可以不在乎做一些残酷的事,那种冷漠甚至使他的同学打寒颤。他可以像开关那些在一瞬间转换,前一刻还是迷人的和善的小伙子,转脸便成了不带一点情感刽子手。斯奈特称这些反叛者为蟑螂,但对于威廉,他们只是解剖刀下的一只只青蛙。对付他们只是件例行公事,如此而已,至少威廉一次次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所以当斯奈特给他递了眼色之后,他便站起身来,一边小心翼翼地脱掉身上的夹克,好像是怕把它给弄皱了,然后卸掉斜挎在胁下的枪套,他对墨菲说:“真对不起,墨菲先生,这不是我们私人之间的事。
墨菲那天并没有被打死,尽管威廉可以肯定,墨菲自己是宁可死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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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禁止的基督 第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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