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老佛爷释加牟尼的生日四月八刚过,麦子长到能淹过老鸦的时候,维党收到张军一封信,说他已为维党在黑石峡水泥厂联系好了长拉石材的活儿,要他马上动身去。
维党接信立即拾掇好拖拉机,就要上路。
菊花把一条补掇一新的皮裤和一双新缝的羊羔皮手套抱了过来。她拿过皮裤,要维党穿上。
“这是几月了,还穿皮裤,这也太厚了,我穿上就成了瞎熊了。”维党接过皮裤看看说。
“你婶婶叫你穿上你就穿上。冻得你骨头疼的时候你就嫌薄了,黑石峡的风,是老天爷手里的钢刀,石头上割下的道道。”纪国保一边往紧里拽拴在车上的皮绳,一边说,“千户营有个没耳朵阿爷,民国三十五年给金掌柜当砂娃到口外去挖金子,回来路过黑石峡,一阵风过来,他觉着耳朵冻,就拿手去捂,捂了一会儿,手也冻了,就把手放下来想往自己的怀里塞,觉得手里好像有个东西,再一看,是一只耳朵!”
大家觉着有意思,笑了起来。
纪国保说:“你们不要笑,这不是笑话。”
维党朝菊花咧了咧嘴,说:“那好,尕婶婶,我穿上。”
菊花瞪了维党一眼,去了自己的家。当她再出来时,怀里又抱着两个用锟锅锟出来的黄灿灿的大馍馍。她把锟锅馍馍塞进维党手里说:“去张军家了拿上,虽说城里人活的是人头儿,可他们一年到头吃的是国家的粮库里倒出来的陈粮食,没味道。庄稼人受的苦大,吃的是个家们种下的新粮食,有味道,叫他们尝个鲜。”
维党接过馍馍说:“人家一出手可就是一块电子石英表。”
“那也不是他掏了钱买的,是人们巴结他送的。我们的东西虽然不值几个钱,是我们用汗水苦下的。”菊花说。
“如今的人看重钱,不看重人出的汗水多少了,哪像以前!”纪国保把扯紧的皮绳头绑在手扶的车厢帮子上说。
“看重钱也没有啥错,要不把人穷得连屁也挟不住了。”维党说。
“啥话!”纪国保觉得这话太不中听。
维党叫维民把要送给张军的青油和鸡蛋拿出来后,纪国保对儿子说,“进去,再喝上一缸子茶,路上渴哩。”
“我烧去。”菊花急忙说。
“再不喝了,天一冷,人喝多了水就想尿尿,停一次车麻烦得很。”
“那也不能活人叫尿憋死。”维民凑热闹说。
“你那嘴里就没个正经话。”纪国保骂维民。
“维党,看样子,要去挣钱呀!”
吃过早饭闲转的庄舍们站在拖拉机前,热情地答话。
“不去不成啥,车背的贷款不说,还叫法院罚了两干,不早点还清,心里不踏实。”纪国保替维党回答。
“还是你们有办法,说寻活就寻上了。如今的活不好寻,挣钱的人比钱还多。”
“就是,看来,今年还得跑玛多大滩挖金子。”
“去年你们一帮不是跑烂了吗?”
“还说哩,不要说没挖上金子,差乎点儿连命搭进去了,要不是给维党卖给了两个死人罐罐,今年连庄稼种不上了。”
“那你们今年还去?”
“不去咋办?钱逼得人想上吊连半截绳子都寻不着,闯呗,不闯,这日子难打发呀。庄稼人,黄土里寻食,沙子里刨钱,老天爷给的穷命。”
……
乡亲们的议论钻进维党的耳朵里。
他抬头望了望麻尼台,麻尼台上经幡猎猎,香烟依旧。
今年,火神会为重修火神庙,挨门挨户地搞募捐,全庄子二百多户人家,才收了不到九百元钱。最多的是神娘娘,给了五十元,纪国保捐的十元钱竟成了第二名。这不能怪乡亲们对修庙的积极性不高,庄子里大半人家自解放至今,没动过土,没盖过房,人口却增加了两倍还打不住。所以一谈起钱,乡亲们就像是被挡羊娃提起尾巴抖散了脊梁骨的蛇,一点活劲儿也没有。
一切收拾停当,维党从车厢里跳了下来。这时,一个老人走了过来,维党一看,是狗得娃的老父亲纪国柱。
他走到纪维党面前,笑笑,又走到纪国保跟前,从耳朵根里取下已经抽了半截的烟,放到掌心里,恭敬异常地双手捧到这位昔日的村支书眼下。
“支书,吃,吃烟,裤裆弯里的那个鸡蛋贩贩给的,(人)家说是牡丹,好牌子,贵得很,我吃了几口,舍不得吃,嗨嗨,你拿上,拿上了吃……”
纪国保只好接了过来,一看,是一毛几一盒的“山花”。纪国保撇撇嘴,也不点,问后窑洞里的:“老哥,我早不当支书了,你还叫啥?”
纪国柱说:“叫惯了,这嘴就改不过来。”
“你有啥事情?”
“我想搭你们维党的拖拉机上一趟街。”
纪国保一听笑了,“老哥,你坐上就对了,党家邻舍的,又是顺路,看把你难怅成啥了,拿了半截子‘山花’当‘牡丹’,嗨!”
后窑洞里的又对维党说:“你到黑石峡了问个,有活了把狗得娃的车也加上个,死板筋强着买下了个破车,寻不下活,连油钱挣不下,那个贼娃一天到晚地趴在家里,除了闯祸,啥本事呀没有,你说再咋办哩?”
“好,大爸,我去了打听,要是有狗得娃子的活了我带着话来。你上车,我们走吧。”
纪国柱爬进车厢里又对纪国保说:“唉,还是你们当干部的娃娃们的脑子灵醒,手底下活套,我们的那个狗得娃,吃饭不知饥饱,睡觉不知顺倒,就知道空揸手儿推日头儿下山。”
纪国保说:“看你老哥说了些啥话!我们的娃娃脑子灵,灵得赔了钱不说,还蹲了一个月的拘留所,你们的娃娃笨,笨得卖陶罐挣下了一辆拖拉机。”他说这话的同时,用手指轻轻地把那半截烟捏碎了。
“那,也是瞎猫儿碰了个死老鼠。”
纪国保说:“可我们碰上了公安局,差点把尕娃的头取掉。”
后窑洞里的撤撇嘴,就不知道再说些啥了。
维党对维民说:“摇。”
维民拿过摇把,使劲儿摇了几下,拖拉机就“突突突”地着了起来。
“去了就来信,大哥的心里也有个数儿。”菊花说。
“知道。”维党答应着,又看了菊花一眼,两个人的眼睛对在一起的刹那,菊花眼中一酸,赶忙低下头去。
维党又对维民说:“给我好好念书,考不好,看我咋收拾你。”
“哥,你放心。”维民说。
“过来,我给你教个咋学好的经验,”维民赶紧跑到维党身边,维党把嘴放到维民耳边说,“少跟你的那些女同学拉拉扯扯。”说完一笑,开拖拉机出了巷道。
三十五
湟水不间断地流,时光随着麻尼台上的香烟飘去,转眼间到了麦地里抽大草的时候。
今年麦子地里的燕麦草比往年多。已拔过两遍了,麦穗儿出头时,燕麦穗穗儿还一嘟噜一嘟噜地在风中摇。
大姑娘小媳妇们头戴凉圈儿或草帽,钻进自己家的承包地里抽大草,骄阳如火,烁烁地烤着她们的脊背,热得她们不断地跑到地边上大口大口地喝水。
田野里不断出现唱“花儿”的声音。
纪国保和菊花家的地里打过燕麦灵,存活下来的燕麦草不多,菊花不慌不忙,花两天时间,一个人就能抽完,所以她坚决没让纪国保他爷儿两个来。地里拔草是女人们的事,让大男人们来干,太难为他们了。再说了,平时里,他们没少帮她的忙啊,冬里送肥,夏里浇水,要不是他们一家,她老少两辈寡妇哪能把庄稼侍弄得这么好!这会儿,她想起了她躺在炕上的婆婆。
菊花婆婆的身体突然一天不如一天了,动头头痛,动脚脚麻,身上的筋骨全散了架,她一睡倒就是十天半月,吃了很多药,病也不见好。
“我就是今年的人了。”婆婆从被窝里伸出头来说。
“姆妈,看你说的啥话嘛!针尖儿大的个病,遇上个巧手儿医生,几毛钱的药片片就吃好哩。”菊花倒了一碗茶,送到婆婆嘴边里说。
“个家(自己)的病个家知道,黑来晚夕,我梦见无常鬼来了,两个火蛋蛋眼睛,手里提着一根套绳,要往我的脖子上套。我就跑啊跑啊,不让他套住我,他就在我的身后追,追得我出了一身的透汗。我想着,今年我能活到这一茬儿庄稼下来,吃上八月十五的新面馍馍,就算我有天大的福了。”
“姆妈,那是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我们还是到县医院住几天院。”
“你疯了!你身上背的账,在靠维党还贷款,我一把老骨头,能动弹几天算几天,花那个冤枉钱,比割我身上的肉还疼……国泰去了这么多年,把你害苦了,加上我这把老骨头,你去不是个去法,留不是个留法。我想着,我早一天去了,你就早一天有个奔头。还不到三十岁,天每日晚上守空炕,那味道是个啥,我的心里明白。可我能舍阳世,就是舍不下你。苦命的娃娃,水葱儿般个人,咋遇到我们纪家里来了……”婆婆说着就拉了菊花的手哭起来。
“姆妈,你甭说了……”
“……有一句话,在我的嘴边里转了几天了,就是说不出来,想来想去,不给你说了,我就咽不下这口气,还是说了吧。”
菊花把眼睛盯住婆婆,不知道婆婆要对她说什么。
“你跟维党好,我看出来了。”
菊花心中一惊,“姆妈,看你……”
“你啥也甭说,你听我说。维党是个有出息的娃娃,你们又一处儿念了十几年的学堂,国泰有的时候他两个就像是打不散的亲兄弟,国泰去了,维党就把我们家当成了他的家,如今为了我们家,还在外面受苦,一个女人的心里存不下这样的男人,也算不得好女人。”婆婆伸出手,抚摸着儿媳的头,“可是啊,老天爷放不过你们,把你们两个分到两辈儿人里去了,你是婶子,他是侄儿,没法儿过成一家子,可怜家的,你的命就这么苦。这几年我啥话也不说,可我看得明明白白,维党不要媳妇为啥?就为了你!你也丢不下维党……”
“姆妈!”菊花的眼睛红了。
“可这不是娃娃们耍过家家,你们还有多长的路要走啊?你们能受得下人的话来话去?我想着,我死了后,你也甭出门,就把这个家守着,招进来个能吃苦的老实主儿,立个门户,也劝维党把媳妇娶上……”
“姆妈……”菊花的泪滚了出来。
“你听我当婆婆的一句话:缘分是缘分,婚姻是婚姻,有的人相互牵连了一辈子,也过不成一家子,阳间世上就这么不公平。”
“姆妈,你说的话句句是真,我和维党虽然相牵相挂,可我们是干净的。你的话我听,我也明白我们没法儿过到一起了,我可以劝维党娶媳妇,可我死也不再招男人,姆妈,我是实实在在没法儿叫旁人沾我的身子呀!”菊花跪在婆婆的枕头前双泪长流,憋着劲儿不叫自己哭出声来。
“我的冤家,我知道你的心里除了维党再装不下别的男人了。可这是拿不到太阳底下的事,天理不容,你是往自个儿的怀里揣火蛋儿,早晚要害了你们两个,要是为这事惹翻了庄子里的人,他们能把你的皮子整剥下来绷鼓!”
“谁想剥,就来剥吧,我啥也不怕了……”
“你呀,你呀,你叫我咋闭得上眼睛呢?”
……
她在地里边拔猪草时,又想起了婆婆的这些话,不由她又伤心起来。
一次,她从地里回家去时,正碰见山海阿爷抓住婆婆的手,两个老人默默地坐着,像是进入了一种情景,她进去了他们都没发现。
她悄悄地退了出来。
天底下没有流不到海的水,也没有走不出山的路,他们就这样心与心相伴,在人生的道路上磕磕绊绊地走过了几十年,这中间经历过多少痛苦和磨难?而那感情的纽带却越扯越紧,越扯越紧……这就是婆婆说的缘分吗?
从山凹深处随山风飘出一阵“花儿”声:
清溜溜儿的长流水,
当啷啷儿的消了,
热呼呼儿的离了你,
泪涟涟儿的想了……
长长的拖腔传进对面的山里,又被山崖撞了回来,久久地在菊花的耳边回响。
唱这花儿的人是谁呢?情、爱是个啥东西?把天下人搅得心烦意乱、死去活来还不罢休?
她想起了维党。不知道他现在怎么了,走的时候,她对他千叮咛万嘱咐,要他车上装少一点,跑慢一点。他听了笑,说她婆婆妈妈的,要是装得少、跑得慢了,人家能答应吗?再说了,拖拉机跑得慢了烧的油也多呀。他是故意气她,她就拧住他的胳膊掐,他笑,说还不如军军的手劲儿大。
“嘿,尕婶儿,拔了这么多猪草啊!”
又是成娃。他把头理得比以前顺眼得多了。前一段时间,他送一批砂娃进金场,昨晚上才听见开着拖拉机回来了。一定又把钱赚了,在这一方面,他的脑子比国泰和维党的,聪明好几倍,他知道怎样才能不出大力又赚大钱,而维党不行,好容易碰到一次赚大钱的机会,结果,把自己赚进拘留所了不说,倒赔了两千元。
成娃嘴里叼着一支烟,笑嘻嘻地走到她的跟前,从衣袋里抓出一大把奶糖,伸到菊花前。
军军奶奶就想吃个奶糖,可她没钱买。她多想把这糖接下来,回去给军军奶奶吃,但她没有接,“回去给你媳妇吃吧,我的牙疼。”
“哼,我那个婆娘,她要是有婶子的一半儿,我也要把她腌在糖缸里。凹猴儿脸,煮大豆的鼻子,地包天的嘴”…”
菊花忍不住“扑哧”笑了,“由你那皮嘴说了,你去相亲时咋没谈嫌人家?”
“也不是我要要的,我姆妈神神道道的,她说她算了一卦,说我婆娘一脸福相,靠她发家哩。”
“是啊,你们家不是发起来了吗?”
“就靠她的煮大豆鼻子地包天的嘴?羞死她的先人吧!少偷着往她的娘家里背几回面,就是我家的福。婶子,你就心疼你侄儿一回吧,我一见你,腿肚子就转筋,只要婶子疼我一回,婶子要啥吃啥,只要你张嘴……”成娃说着就扯了一把菊花的袖子。
“你放规矩点!”菊花瞪了他一眼。
“我今儿没法儿规矩了。”成娃的话还没说完就像老鹰扑食,猛扑到菊花身上,把菊花压在楞坎窝里了。
“成娃,你这个畜生,你要干啥!”菊花在挣扎,但一个大男人压在她的身上,凭她如何反抗,也无济于事。只是撕住成娃的肩膀往一边里扯。
成娃像个想急于吃奶的孩子般,那嘴里“我的尕婶婶,我的姑奶奶”地喊叫着,压紧了菊花,腾出一只手扯菊花的裤腰带,并三两下就扯开了。
这是个摧花折柳的老手。
万般无奈的菊花尖叫一声,从地上抓起一把土,“啪!”一下打在了成娃的眼睛上。
成娃“啊呀!”一声,翻身倒地,双手护住眼睛,打起滚儿来。
菊花趁机跳起身,提起裤子勒紧裤腰带,朝成娃“呸!”吐了一口唾沫,“活该!我叫你像个老叫驴一天到晚地骚。”
“我的祖奶奶,我的眼睛!这一下你把我弄成瞎子了!!”
“你本来就是个瞎了狗眼的东西!”
菊花走过去,又往正在死命地揉眼睛的成娃的屁股上踢了一脚,背起背斗,走了。
毕竟是女人,在成娃跟前,她还像个英雄,可一躲过成娃,她的腿子就软得连脚也抬不起来了。心跳得要冲出胸腔,汗也从头发茬里渗出来,直往脖子里流。她想休息一会儿,又怕成娃睁开眼睛追上来。
只好继续走。过一个水沟时,她一跳,结果没跳过去,一个跟头栽进水沟里了。水沟里没多少水,背斗兜头扣过来,把一背斗猪草全倒在了她的头上。她爬起身,把背斗放在沟沿上,往里揽倒出来的猪草,好不容易装满了,谁知那背斗朝后一仰,滚下坡去了,把猪草撒满了一坡。
这时候的菊花真正感到委屈了,她跳上沟来,几脚把散在脚底下的草踢开去,一屁股坐在坡上就哭了起来。她哭一蹬腿儿去了另一个世界、而让她成了寡妇的国泰,她哭一出门就没有信儿的维党,她哭她为人的艰难……越哭越伤心,越哭越感到自己的命太苦了,生活对自己太不公了,这样下去,啥时候是个头呢?她想起了婆婆的话,招,我就招个男人进来,我看谁还敢欺负我?但是,男人不是摆在摊子上卖的肉,想招,就来了?
太阳西斜了,山风一阵比一阵冷了,菊花擦了眼泪,拣起空背斗背在肩上,一晃一晃地往山下走。
耳边传来一阵悦耳的鸟叫声,菊花抬头一看,是两只火焰焰鸟儿。它俩先是互相追逐,尔后停下来,一边叫着,一边调情,最后,公鸟就趴到了母鸟的背上,母鸟翘起尾巴来,那叫声就嘎然而止了。
菊花突然感到浑身一阵难受,身子一软,坐在了地上。
一个男人扯足了嗓子唱出来的野味儿十足的“花儿”从山那边传过来:
清水的河儿里扳桨哩,
桨杆儿滑着溜哩;
楼到怀里还想哩,
恨不得钻进肉哩!
一个女人尖了嗓子对了唱,那野味儿更足:
前锅里煮上羊羔肉,
后锅里烧清茶哩;
头对头儿的嘬舌头,
腿拌里拉风匣哩……
这种来自山野里男女间的对情爱性爱赤裸裸的表达方式,这种对人类原始欲望和性行为毫不遮掩、直接了当的描述,使菊花像钻进了火炉。燥热袭遍了她的全身,她突然有了一种极度的渴望,她用舌头舔起了自己干裂的嘴唇,她极想喝水,她觉得自己的小肚子底下热烘烘的。她悲哀地想,如果这时候那不要脸的成娃再将她压翻在地,她也许会再也没有反抗的力量了。
她朝后看了_眼,连个成娃的影子也不见。
对面山上,男女间那野性十足的“花儿”对唱还在继续。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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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尼台 第九章 再别离,再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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