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爱你吧 第二十三章 车  祸

  麦琪调去清远分社的消息成了集团内的一大新闻,大家纷纷猜测,提出的理由有十几条。对当官感兴趣的人多猜测是派她到基层镀金,回来集团要重用。对绯闻感兴趣的人就猜是她那个经常出国的丈夫出了什么花边新闻,聪明人把这件事和她前一段堕胎的事联系起来,尽管没有证据,他们还是宁愿相信麦琪的走与感情有关。
  周平也是丈二和尚,雷社长把他叫去只是通知他麦琪要调到清远分社工作,他还真问了为什么,可是社长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敷衍了一句:“正常轮岗嘛。”这句话周平是不信的,他倒宁愿相信集团内流传的那些说法。大报副总编的位子还悬在那儿,这个时候把麦琪调走显然不可能考虑她当副总编,本来嘛,如果现在硬提麦琪太过生硬,看来雷社长是想帮麦琪搭个梯子,说不定转回来麦琪就坐到自己头上了。想到这儿,周平的脸又阴沉起来。
  谁也没有想到,“博同”的事把天捅了个大窟窿,有关部门顺藤摸瓜竟然牵出了市里的高层领导,不久,常务副市长被双规,又过了一段,市长也被双规,与此相关,本市的一批正副局级干部被批捕。周平十分庆幸自己没有和杨光他们混得太熟,他只是受人之托不让苏昭报道“汇百”打人的事,事后杨经理还真派人给他送了台笔记本电脑,因为不托底他没敢要。谨慎有谨慎的好处,看来他的决策很正确,如果和他们搅进去怕是也没有机会再享受这阳光下的生活了。
  就在这个时候,大报副总编的人选水落石出了,既不是麦琪也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从市委宣传部派下来的。还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集团内原来那些张着的嘴巴在陌生人面前也都无趣地闭上了,水面重新归于平静。
  麦琪调走之后,周平感觉周围的空气舒爽了许多,这么多年来麦琪一直带着一种挤压感呆在他身边,她身上那种大都市孩子的优越感时时触痛他内心深处的猥琐,不管他坐到多高的位子,用多么昂贵的东西包装自己,总是无法从她的目光中找到尊敬和崇拜,在这方面,麦琪给他的压力远比陆蔓要大,不管怎么说,陆蔓是他的女人,他毕竟征服了她,占有了她,而麦琪却始终高傲地站在他面前,微笑着藐视他。他更加理解为什么皇上登基以后要杀掉了解他过去的人,如果他做了皇上,第一个就要把麦琪杀掉。
  自从情人节周平向陆蔓投降以后,他们的日子倒是过得平平静静。肖丽再也没给他打过电话,有的时候,周平倒是会想起肖丽,想起她的一家人,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他是个非常现实的人,不可能让肖丽影响他现在的生活和今后的发展,因此肖丽就像她的突然出现一样,又突然地消失了,消失在那片低矮的棚户区之中。
  这些日子以来,周平过得非常舒服:向上走,机会还没到,集团高层进入稳定期,他本人近期内不会有什么提升的空间;对于下面,钱总编和吴总编也掀不起什么大浪,对这样的老同志来点恩威并重也就基本搞定,薛永应这人还是摸不透,不过表面倒过得去。报纸在它自己的轨道上运行,周平明白,以他的能力也搞不出多少新花样,好在基础不错,只要正常运行就没什么大问题。这十几年一路拼杀下来,到这个份儿上终于可以喘口气了,周平觉得胸中一阵畅快。
  可周平毕竟不是轻易能够满足的人,他很快就提醒自己:这样庸懒怎么能行!必须要为下一步的发展打好基础,不然当天上下粥雨的时候,哪里有勺子去接?通过冷静反思,他认为自己能够很好地摆布人际关系,他之所以有今天也全仰仗此法,他必须继续向赵总编发动更猛烈的攻势。而他的弱项则在于他根基不够牢靠,除了一个名牌大学的学历,在报社实在没有什么叫得响的成绩,这就是他一直觉得麦琪威胁他的原因。报社多少还算是学术单位,报社的领导业务上必须说得过去,不然的话,这些小编辑、小记者也不买你的帐,而要想进一步发展,群众基础是必不可少的,现在周平多少能理解像麦琪这样的人为什么也能上来了。在他为了进步想尽办法去敲万众家房门的时候,麦琪正在拼命地写稿,当他当上副主任的时候,很多读者已经知道《早报》有个记者叫麦琪;就在他荣升为部主任那年,麦琪得了中国新闻奖;他当了4年部主任,到第三年的时候,麦琪也被直接提拔为部主任,和他平起平坐;他刚当上副总编不久,麦琪也追着上来了,而且在大家眼里,麦琪是业务骨干,他周平只是个仕途顺畅的后备干部。
  必须填补自己身后留下的缺陷!必须要在《早报》的编采人员中树立自己的形象,要让大家折服于自己的才干,只有这样才能抗击麦琪那种人,才能在未来的竞争中抢得先手!
  周平决定大展他在业务上的才能:扩大谈稿会的范围,让普通的编辑记者参加每天的谈稿,直接感受他的教诲,谈稿会也由原来的大家谈,逐渐转变成他一个人谈,每天都像讲课一样,慷慨陈辞,那几位副总编都是低眉顺眼地陪着。为了显示自己的权威性,周平总是要在报纸上找出一些错误,大加批评,编辑记者们每天都是胆战心惊地来谈稿,不知道今天该轮到哪个倒霉的人挨批,个别胆小而脆弱的还会在大家面前哭红鼻子。
  与“权威计划”同时实施的还有“亲切计划”。形式就是由周总编请客,报社买单,编辑记者喝酒。这样的宴请几乎每周举行两次,每次都要进行到午夜,每回都有几个不胜酒力者大醉而归,但人都是懂得好赖的,即使醉得头晕目眩,即使喝得狂吐不止,也还是要感谢领导的垂爱,毕竟不是所有单位的小喽啰都有幸和一把手同桌共饮的。
  一时间,《早报》的气氛变得非常亢奋,挨批的紧张交织着敬酒的兴奋,谈稿会的沉重伴随着酒楼的豪饮,这是万众在位的时候不可想像的,那时候报社规定总编和副总编不许接受编辑、记者的宴请,当然没说不许总编、副总编请编辑、记者吃饭。万众倡导君子之交淡如水,尽管他也私下里接受宴请,但表面上他可是绝对清淡的。
  对于周平搞的这些,钱总编、吴总编和薛总也不是看着那么顺眼,特别是薛永应,言谈间已经表现出些许不满,但钱总编和吴总编并不应和他,他们的心态薛永应明白:让他闹腾吧,看热闹不怕事大。
  不管那三个家伙怎么想,如此的局面倒是很让周平满意,他的“冷热行动”彻底打碎了报社原有的气氛,一直低调继任的他把自己强力推出,他觉得到时候了,他要的就是这种万众瞩目、众星捧月的效果,这种效果产生的辐射力可以大大提升他的人气,这正是他非常需要的“人和”,再加上《早报》肥沃的“地力”,他等待的就是“天时”了。
  记者和白班编辑都已经请过,周平让办公室安排要闻部的夜班编辑和主任们赴宴,当然他们还是要上班的,所以时间定在下午4点。
  那天正是薛总编做夜班领导,晚上7点半钟他到要闻编辑室去竟然吃了闭门羹,这一下着实吃惊不小,按道理现在正应该是编辑们紧张编稿的时候,无法想像居然唱起了空城计!他并不知道今晚周平请客,气呼呼地上了楼,正要给要闻部主任挂电话训上一顿,他的电话倒先响了。是办公室的人,她说周总编说,让薛总编马上调白班的编辑来组版,晚班编辑要晚一点回去。放下电话,薛永应这个气,这算什么事?他在新闻单位干了这么多年,还没听说过哪个总编辑敢把要闻部的夜班编辑带出去喝酒的!
  生气归生气,薛永应不敢拿报纸开玩笑,他赶紧给几位白班编辑打电话,让他们撂下饭碗,马上到报社来。
  9点钟左右,薛永应和白班编辑正在编辑室里奋战,夜班主任和那几个夜班编辑一身酒气红着脸回来了。主任显然喝高了,一进门先拍了一下薛永应的肩膀:“薛总,你受累了。”然后一头扎到沙发上,脸朝下闷在那儿。
  薛永应尽量控制着自己,但脸色显然很难看,他对那几个夜班编辑说:“你们还能干活吗?”
  “没问题,薛总。”
  薛永应让那几个白班编辑回去休息,留下一个白班的主任,显然夜班主任已经废了,然后他沉着脸上了楼。
  事情就是这样的巧,那天报纸的一版左下角发了一条广告,也就一张名片大,是关于一家酒店的,有一幅图片,图片上压着很小的文字,可就是这些很小的字惹了麻烦,有一道叫作“清蒸猪蹄”的菜,其中的“蒸”字被写成了“真”字。
  第二天,报社门前一片混乱。
  宣传部直接追究责任,因为是值班总编,薛永应首当其冲,面对集团和宣传部的调查人员,薛永应不肯独自承担责任,情绪激动地扯出了当天晚上周平请夜班主任、编辑喝酒离岗的事。宣传部的领导当场大怒,事情到了这个份上,集团也不好替周平圆场,管理上出现这样的失误,集团领导也很没面子,《早报》正在飞扬的“凝聚力工程”一夜间偃旗息鼓,周平和薛永应闹得个满城风雨,只好各自灰溜溜地写检讨,等待发落。
  被集团领导臭骂了一顿回到办公室,周平的情绪低落到极点。坐在自己那张气派的办公桌后面,他不知道应该想点什么,做点什么,仿佛世界把他抛弃了。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来,没有人来打扰他,连司机也不敢问他要不要回家。昨天他还是前呼后拥的老大,现在一下子变得无人理睬了。“一定是薛永应这个混蛋成心害我!”周平在心中反复叨咕着这个念头,现在他需要调动起自己的思维,哪怕是恨也好,但是他发现这种调动很不成功,他的思维仍然是散落的,他的斗志被击垮了,甚至连他最拿手的痛恨都难以寻觅。
  “我周平就这么完了?”他不敢离开这把椅子,不敢走出那扇门,不敢想像如何去面对他将要见到的第一双眼睛,哪怕是他的司机,哪怕是扫厕所的老侯,更不用说去面对陆蔓和那些平时他不屑于与之打招呼的芸芸众生。这应该是他成人以后遇到的最惨重的打击,有一种溺水的感觉,更可怕的是,他第一次发现手边没有可以救命的稻草。以前是借陆蔓他们家的光,到《早报》后投靠了万众,在万众把他扶上总编的交椅之后,他就自己做起了老大。现在他找到了恨的感觉,他恨他自己,恨他错打了算盘,搞他妈的什么群众基础?群众顶个屁用!他怎么就没用百分之百的努力去握住一个真正老大的手!!!
  夜幕笼罩了四野,周围静悄悄的。周平支撑着自己站起来,他感到自己发福了,身体很沉。关掉灯,锁好门,走廊里响起他沉重的脚步声。算是成全他,在走向汽车之前,没有碰到一个人。司机一直在车里等他。周平走向司机这一侧,司机就明白了他是要自己开车。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对视,在周平将要关上车门的瞬间,司机小声说了一句:“慢点开。”
  这条回家的路太熟悉了。
  奇怪,今天陆蔓也没打电话来问他是不是回家吃饭。周平还没有和陆蔓说这件事,他知道她现在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告诉她,不仅要听她一阵埋怨,还扯着她白跟着上火,不如等有了结果再说,可就凭他现在的状态,一眼就能看出被人打了一闷棍,他不想回家。
  不知不觉间,周平把车开向了一个方向,正好与他家的方向相反,一直走,再向左拐,前面就是那一大片棚户区。周平想起了肖丽,想起了她爸爸和她弟弟,还有他们家自己腌的咸菜和二锅头,他馋那酒的味道,越想越馋,于是拿起电话,想给肖丽他们家打个电话,可惜为了彻底消灭肖丽的影子,他已经把她的号码消掉了。周平把电话扔在旁边的座位上,想调头,可是对那咸菜和酒,还有那个低矮、拥挤的热呼呼的家的渴望又驱使他继续朝着那个方向开去。
  下了宽敞的大马路,小路两旁有很多杂物,车和人也很乱,他不得不间或地按着喇叭。因为老百姓自己盖了很多小房,这里的路非常不规则,东拐西拐地,加上他又这么久没来了,几乎迷失在这些小胡同里。“他妈的,我就不信我找不着?”他真和自己较上劲了,像只没头的苍蝇在胡同里穿梭,终于看见了那个他曾经在旁边停过车的公共厕所,他下意识地加大了油门,朝那个公共厕所开去,就在这时,一辆红色的出租车飞快地从一个小胡同里窜出,直着朝他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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