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耀回来了。月娟接受林太太的建议,开了她爸爸的车子到机场去接他。没想到竟然多接到了一个人;神田明子一看到她,就行了一个西洋式拥抱礼,大吼了一句英文:Surprise!
对月娟来说,这倒真是一个大意外。她捺下心中的不快,也做出惊喜状,正想偷看清耀是否会为事前没有提到神田要来而惭愧,那名男子却已因为见到自己的家人,挥着手走开了。
月娟既然开了车来,自然要把全班人马塞进去才是礼数,于是她稳坐司机席,旁边坐清耀妈妈,带着清耀还在上小学的小妹妹清美,后座依次是神田、清耀,清耀的父亲。
神田显然很兴奋,一路爆豆子似的说不停,还要趴到前面问月娟的意见,月娟表示太久没讲日本话,快要听不懂了,神田就笑得喘不过气来。月娟从照后镜里看见她借机在清耀身上挨挨蹭蹭,真是不齿。清耀的父母却是老好人型,只不言不语,面露微笑,时而也会对神田的高见嗨一两声,以示听得懂日文。
「她住那里?」月娟突然硬邦邦的打断神田那唷唷吶吶的娇声,用国语发音。
神田无邪地将眼一瞪,望着清耀问:「什么?」清耀正要翻译,月娟就抢过去用日文再讲一遍:「我说神田桑住那里。是先送神田桑到旅馆,还是先回陈桑家?」
清耀说:「她住青年会,先送她走吧,吵恐了。」他当然说的是中文。
月娟忽觉精神一振,神田再要求翻译的时候,她就笑眯眯代言道:「陈桑体贴神田桑,要神田桑先到旅馆休息休息。」
「今晚请到舍下便饭。」清耀的妈妈也回头邀神田。神田当然答应了。
远来是客。神田这不速而至的家伙居然变成了要角,到处都有她一份,比方说月娟请清耀来家吃饭,就不能不请神田,神田找她陪了去这里那里,再又邀上清耀,走成一个三人行,她也不好拒绝。
月娟这份牢骚只能在程涛跟前发:「我觉得陈清耀也很差劲,他事先也不跟我讲神田明子要来。这个女的脸皮乱厚的,我看陈清耀对她真是一付不耐烦的样子,她也不在乎,要是我,我就受不了。」
程涛歪着头看她:「你呀,真是太好骗了。你怎么知道姓陈的在你面前和在你背后,对那个日本女的都一样?」
月娟辩道:「在京都的时候陈清耀就很讨厌她,她一直来找他哦,陈清耀都没有去看她哦,有一次她车祸受伤回家去休养,她后来回学校上课,还绣了一幅画给陈清耀。你知不知道,就是那种乱针绣,台北也有嘛,很麻烦哪,她还把它框起来给他哦。结果陈清耀把它往橱子里一丢,一点都不珍惜。」
「小姐,半年多了,你现在再回去看看?早都搬出来挂到墙上去了,」程涛说,「算了吧,没有男人会那样狠心的。是我,我就办不到,姓陈的迟早会被感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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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涛自己对女孩子最心软,就不相信天下有铁石心肠的男儿,他以为自己应是男生中的典范,从这样一个基础,他继续推理道:「姓陈的一定也很喜欢你,可是你们彼此之间从来也没有表示过,他是那种怕碰钉子的人,所以你们就有点,有点那种雾里看花的情形,谁也没有把握。可是那个日本女的,就让他很有把握,姓陈的可以确定那个日本女的喜欢他,可是他对你就只能在心里喜欢。」
他的一番话打动了月娟,她考虑着是不是该给清耀一点暗示──甚至于是明示?然而程涛却错估了清耀;清耀比那玩儿小提琴的孩子年长这许多,哪里容得下他来评判,虽则程涛还是说中了一点:清耀是在心里喜欢着月娟。
可是到了清耀这年纪,喜欢──甚至爱──并不代表了伴随而来的容忍、接受以及责任。他千不该万不该是当年打错算盘,上了二十七岁才负笈东瀛去求学。昔日同侪,去美国留学的莫不已学位在手,留在国内的也能独当一面,只有他还是个不知何去何从的游子。因为毕竟还有着喜欢,有着几分感情,他对月娟不是没有做过考虑;月娟和前任男友的交往他很清楚,月娟希望他在吴信峰负心后能即来补位的心事他也不是猜不透,但是怕对自己没有信心,他看清楚了月娟善良本质之后的实际,这个女人爱一个属于她的家,一个做牛做马为她出人头地的丈夫。而清耀,他做留学生做得太累了,他不愿再背负起哪怕是只有一了点儿的期望。神田他当然不喜欢,他差不多敢肯定自己根本不喜欢日本女人,可是在男女追逐的游戏中,采取主动的一方总是压抑着自己的个性,忍耐着种种委屈。于是在神田面前,清耀几乎是恣意而为。然而他亦不是笨蛋,当然知道怎么样适时地给那可怜的日本女郎一点好颜色,以维系这微妙的情势,但是绝对不能对她太好,现在是她巴着他,追求他,在道义上,在感情上,无论将来如何演变,只要他没有过承诺,他就能从神田身边潇潇洒洒的走开,既不带走一片云彩,也不留下一分歉疚。月娟却不同了,她有信峰的时候,他可以对她眉目传情,他们天各一方的时候,他可以在信上疯言疯语,这都是自娱。见了面,他感觉到她的魅力,她的威胁,他晓得她在等着他去娱她,去献殷勤,想到日后种种可能有的麻烦,清耀不得不却步了。
清耀许多天没有去找月娟。月娟正下决心要向他示好,他却不见了,当然教她很沮丧,她的郁郁看在林太太眼里,自然不是滋味,可是女儿早先也没松过口,她做妈的也无由挖了疮疤出来骂。
这天月娟收到京都来信,有事要她转告清耀,就打电话去找人。那边是清耀母亲接的电话,说是清耀早几天回南部老家去了,刚好这天要回来,等下回来了就让回话,交代完了却不道再会,絮絮地只盘月娟的身家,连生年月日都问清楚了,一直赞她温柔大方,驾驶技术高超,最后又殷殷邀她过访,噜嗦许久,才依依挂了电话。
「阿那个伊家啥人?」林太太就在不远处旁听,明知故问。
「伊妈妈。」月娟声气愉快地道,「伊妈妈人不坏,伊也在小学教册。」
「讲啥米是和你讲那久?」林太太紧迫钉人,「伊是问你几年次的是安状?阿你那个老大的不是比你多二岁,」
「好啊啦,妈!」月娟告饶,「人家随便问问,你想怎么样嘛!」
「轻睬问问?才不在信吶!」林太太大声地说。看得出来她也是愉快的,然而做惯自己一对受过高等教育儿女的反对党,自然要发表一番不同的见解:「生做歹看,肉又黑,爱饮酒,三十岁了还在读册,没事业,没经济基础。那你若是爱伊,我是不管,你自己去想一个详细。」
林太太其实并不拜金,可是她很实际,她看得到的地方她就提出来供给参考,月娟自己还是可以全盘做主。她不愿为子女操心劳力,到头来他们还来怨她,所以守义三十岁还不结婚,她虽急也不敢催;月娟摽梅已过,她虽催却不主张女儿去相亲。这里是一个母亲小小的自私与自卑;她送他们读太高的书,她不敢管他们了。
月娟却又被妈妈几句话送进了烦恼中;清耀本是除了吴信峰以外和她最亲的男子──程涛的名字在她脑中一闪旋逝,那小鬼!──既然不是信峰,换成清耀她自信也很快可以爱上他,可是清耀这个人本身缺点多多,恐怕还不止她妈妈刚才提出的几项,她对他的「条件」其实很不满意。但是,如果清耀真爱她,她就不会计较这么多;二十八岁的单身女郎毕竟是走在青春的尾端了,月娟看见这残酷的事实,就越发要珍惜已经建立起的情感,她赶快把自己带入京都的回忆中:那时从来一个地方只要有他又有她,无论她何时望过去,都会发现他早已对她默默凝视了不知多久。她想起清耀对她曾有的种种的照顾与好,又想起后来她走,他还请假相送,机场依依……。她孜孜在记忆中搜索证据,这种自苦,居然也有几分坠入恋爱的味道了。
清耀回电话给她,略提一两句南游情形,也收听了她的京都通讯,后来说:「神田星期二回京都。」
「真的?她好几天没打电话给我,我不知道。」月娟说。
「哦。」清耀的声音有点含糊,「早走早好。」
月娟听说笑了:「有人舍不得吧?」
清耀没搭理她的取笑,只说:「神田说明天想去乌来玩,你也一起去。」
「又做你们电灯泡,没兴趣。」月娟半真半假地推托。她和清耀这迷藏捉得辛苦,故意时时拿神田做话柄,是以退为进,想逼出清耀的真心话。
「我妹妹,读小学那个妹妹也去。」清耀一反往常把他和神田讲到一起就申辩不休的作风,平实说话:「神田过两天要走了,你还是一起去吧。」
「好吧。」月娟说,「我试试看,希望我爸爸明天不用车,星期天去挤公路局可吃不消。」
「我也是这样想,有车最好。」清耀说,「你不用带吃的了,神田要做寿司带去。」
放下电话,月娟的心情忽然变得非常坏。神田做寿司?她在哪里做?当然是在清耀家,不会是在青年会啦。清耀刚从南部回来,神田怎么就闻风而去了呢?月娟的心中充满怀疑,幸好周末下午要上小提琴课,她课后便讲这事向程涛讨教。
「我不知道。」程涛也不敢乱说,「也许陈清耀回来先打了电话给那个日本女的,也许那个女的先到他家去了,也许他们是一起去南部一起回来的,谁知道?」
「哼!一定是他们一起去南部的。」月娟被程涛一言点醒,忿忿地说,「只有我这么傻才会想不到!陈清耀一直在我面前说他有多讨厌神田,算了吧,根本都是骗人!」
「好了,不要生气了。」程涛劝她,「我是乱猜的」
「哼!我才不会为他部种人生气?」月娟其实是越想越气,「哼!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找我去呢,说不定想利用我家的车子。」
程涛很觉她这话不中听,撇撇嘴做个怪脸,没作声。月娟不察,继续骂道:「他实在太不应该了,这样利用朋友,我如果把这件事写信告诉京都的人,他们一定也会很生气。」
「那你明天就不要去了嘛。」程涛笑着说,可是几乎有点不耐烦了。
「我还是去好了。」月娟骂归骂,却未打消去意,「看看他到底搞什么鬼。」
清耀没搞什么鬼,月娟却自己惹了一肚子闲气。说起来这件事该怪清美不好。一开始这小鬼就要求坐前座,神田乐得礼让。车子在假日新店风景线的车河里慢慢游着,时速二十,还要招呼专门抢道的出租车,和钻空隙的摩托车,一面听见后面神田没完没了的废话和娇笑,月娟这开车一向保持最佳风度的淑女驾驶,也只好猛揿喇叭出气。
真是讨厌的人挑的讨厌的地方。月娟还是中学时候远足到过乌来,不晓得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车子不许开进去,早早就在特产店街这边停下,走过比西门町还挤还热闹的一条街,又过桥,又爬梯的才到了坐台车的地方。接下去的节目当然是排队买票,排队上车。台车都是一排排的双人座,清美先上车,清耀再让两位女士,月娟又让神田,神田却不和清美坐,自己另占一付座头,月娟无奈,只好故示大方,又做了清美的褓姆,一路听着神田在后面娇声叫害怕。下了台车,又登楼,又排队买票,排队等上缆车。那队排得极长极长,候车的大厅里一行行铁栏杆把游客盘成曲曲折折一条大龙,一点点的往前渐进。偏这时候神田又讲起歧阜的缆车及种种,这下连月娟的民族自尊心都受了伤,因为这厅里又乱又脏,铁铸的栏杆也没阻住那少数几个非要插队的害群之马。
到了云仙乐园,这才眼界稍微开阔,山道上虽然熙来攘往的还是人多,倒还有点风景可言,只清美这小鬼却粘住了她;月娟真想不透,小鬼固和神田言语不通,却为什么不去亲近她自己哥哥呢?
看见有游泳池,神田提议租游泳衣游泳,月娟第一不会游泳,第二又嫌租来的游泳衣不放心,首先反对。清耀先也不答应,可是神田和清美,一个说日文,一个说中文,吵得他头昏,他又肯了。月娟坐岸边看他们三人在池中戏水,那失败感又加深了一层。
「现在要像神田明子那样才有办法!像我这种是嫁不掉了。」事隔一周,月娟和程涛说起来的时候,已不似先前激愤,只有无限感慨。
「那女的走了?」程涛随意问。
「走了。」月娟硬是没去送神田,她实在看这日本女人不起,她讲神田勾引清耀的事给程涛听:「我们回去的时候在那边等缆车,排队的人多得不得了,大家一直往前面挤,陈清耀的小妹妹站在最前面,再来是我,再来是神田明子,最后面是陈清耀。好,大家都向前面挤对不对?只有我后面那位小姐是向后面挤,我本来不知道,后来不知道什么事情一回头,哇,看见她差不多是倒在陈清耀的身上,整个人倒在他身上唷,你知道陈清耀很高嘛,她的头就刚好靠在他肩膀上,我保证陈清耀向后退一步,她一定摔跤。」
月娟又笑又叫又比划:「反正我做不出来就对了。回去的时候他们两个走前面,神田明子就用小指头勾住陈清耀的小指头,这样牵手的哦。」
「那你要跟那个日本女的竞争啰?」程涛说笑,「我对你有信心,五块钱赌你赢!」
月娟的脸倏地一沉,一言不发地收琴就要走。
「生气啦?」程涛忙拦住她。
「下课了。」月娟看表,「时间都过了。我不应该走吗?」
「等一下。」程涛也快快收琴,「一起走。」
「不要生气嘛。」程涛陪着她走,一面陪小心,「我开玩笑的嘛。」
月娟白他一眼:「开玩笑也不是这样子呀。我为什么要去跟那种女人竞争?我算认识陈清耀了,我根本就不喜欢这种性格的男生,他就是那种不甘寂寞的人。而且他现在三十岁了还在读书,他不一定想结婚啊,反正我对他很失望,真的太失望了。」
「那你以后不理他?」程涛问,他并不太了解月娟究竟是对她和清耀婚姻的可能失望,还是对清耀的人格失了望。
「也没什么理不理的,」月娟个性中讲求实际的一面抬头,她小小的脸上十分冷静,看来竟很绝情,「大家还是朋友嘛,他在台湾来找我,我有空当然还是会理他,他回日本给我写信,我还是会回信,没什么。」
程涛看看月娟,月娟问:「干嘛?」
「没什么,」程涛把琴盒子换个手,隔两人中间碍事,旋又换回去,「只是觉得你有点奇怪。」
「什么奇怪?」月娟斜仰看头望他,一派天真。
「很奇怪,」程涛笑着摇头头,「有时候很小,有时候很大,有时候很高,有时候很矮,有时候很胖,有时候很瘦──。」
月娟一面笑,一面用力地在程涛背上拍了一掌,程涛假装要呕血,却把最重要的一句话缩了回去,他本来想说不懂月娟为什么有时表现得异常多情,却能说翻脸就翻脸,结果又怕说了她真翻脸,就没往下讲了。然而这疑团他独自是参不透的,因为他自己是个大情种,不知道一身系住了多少感情上的牵牵绊绊。
「喂,告诉你。」月娟忽然叫住他,欲语还休的抿抿嘴,又说:「算了。」
「讲就讲嘛。」程涛凑她的趣,「不要吊人家的胃口。」
月娟其实自己想讲,就说了:「我同学明天要帮我介绍,是一个博士。」
「那好呀,」程涛也替她兴奋,「多大年纪?」
「三十五岁,是我同学先生的哥哥的同学。」月娟说起这拐弯抹角的关系自己就要笑,又怕看起来太乐会被程涛误会,就撇清道:「其实博士不博士我是不在乎,人好就行了,我妈也是这样讲──。」
「你们约在哪里?」程涛打断她,他才不管月娟妈妈怎么讲,他想到了一个新鲜主意:「约他到挪威餐听去,我的演奏七点钟开始,我帮你看看,下次我再把我的意见告诉你。」
「才不要呢!」月娟叫起来,「丢脸死了,谁知道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去嘛去嘛。」程涛真像个小弟弟那样撒起娇来,他是爱看热闹,不惜把自己陪到热闹里头去:「你去,我也约李海伦去,那你就可以看到她了。很公平吧。」
月娟终于被他说动了,一方面地想看看那个老被程涛挂在嘴上的女生,另一方面她也想去看看他工作的地方。在音乐社教琴毕竟只是程涛的副业罢了。
餐厅装潢得像一艘中世纪海盗船的大船舱,天花板都采暗褐色的大木头架着,吊灯里的小灯泡做成白蜡烛的形状,每张桌上又另点一盏小油灯,穿著红纱礼服的领台抬小姐将月娟等四人领到距演奏台约五六公尺远的台子坐定。
博士远洋归来,主人特别请吃过中菜才又接受月娟提议,移驾西餐厅喝咖啡听音乐。博士很健谈,才坐平稳,又开始发表意见:「台北的人就是这样一窝蜂,你弹电子琴是不是?好,我请人弹钢琴。你有钢琴是不是?我再叫一个人来拉小提琴……」月娟可没理会那博士在啰嗦什么,原来程涛先在专心演奏,没有看见他们进来,后来告一殷落,又找到了月娟,就用眼睛指示,要她看海伦,月娟看到程涛很高兴,一下没会意,就又歪头又耸肩的表示不懂。
「……要那么多音乐人才干什么?家家户户都送小孩子去学音乐,也不管自己的小孩有没有这份天才?有没有这份兴趣?为了虚荣心,浪费自己的金钱,浪费小孩子的时间,只是表示你家小孩会弹钢琴是不是?我家的小孩会拉小提琴,欸,怎么样?」博士讲话不喜欢人家不专心,就问月娟:「林小姐觉得呢?」
月娟当然还是听进去了一些,可是怡巧这番话有点犯她的忌,并不觉中听,却仍是温柔地道:「兴趣是可以培养的。而且,我觉得音乐对人生是很重要的。」
媒人夫妇忙介绍道:「林小姐正在学小提琴。」
博士听说,赶快道歉。月娟却是一付心不在焉的样子,原来程涛放下琴休息,走向边边一张台子,那里早坐着一个时髦女郎,长发过肩,身着露背洋装,程涛坐下跟她说话,她回头望月娟这边,同月娟一笑。
「谁呀?」同学问月娟,「蛮漂亮的。」
「一个朋友。」月娟说,也朝那边笑笑。知道那就是程涛的海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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姻缘路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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