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我看现在是你该休息,享福的时候了。我们这位来自新英格兰的堂姐能干,有经验,她一定能替你挑起家务的重担。这样,你就会有足够的时间来养身体,重新恢复你的青春和美貌。我看现在就举行钥匙移交仪式吧。”在奥菲利亚小姐来到圣克莱尔家几天之后,有一天吃早饭的时候,圣克莱尔在餐桌上这样对大家说道。
玛丽无精打采地将一只手支在脑袋下面,说:“那是最好不过了,我相信在她管理这个家后,一定会发现在南方,当奴隶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这些主人。”
“这是毫无疑问的,她不仅会发现这点,还会发现其它许多令人受益匪浅的道理。”圣克莱尔说。
“表面上看来,我们蓄养奴隶,仿佛是为了我们自己享福,可实际上,我们如果真为了享福,完全可以把他们全部放走。”玛丽说。
伊娃用她那两只大大的眼睛,带着真诚和困惑的神情看着玛丽,天真无邪地问道:“妈妈,那你究竟为了什么原因而蓄养奴隶呢?”
“除了给自己找麻烦,我不清楚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最厌烦的就是这帮黑奴。我相信他们是把我的身体状况弄得如此糟糕的主要原因,而且,我们家的奴隶真是最糟糕的。”
“得了吧,玛丽。你明知道实际情况并不是你说的那样。你今天早上的心情太不好了。咱们不说别人,就说妈咪吧,她简直是个再好不过的人了——如果没有她,你怎么过日子呀?”圣克莱尔说。“我承认妈咪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一个黑奴。可是现在,她也变得自私自利起来,而且自私得极为可怕。这是黑人的一种通病。”
“自私自利的确是种非常可怕的病。”圣克莱尔一脸严肃地说。
“妈咪晚上睡得不知道有多沉,这难道不是自私自利吗?她明明知道我身体不好,一时一刻也离不开人,可她却睡得不省人事,怎么叫她也醒不了。昨晚,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给叫醒,所以今天早上起来,我觉得更难受了。”
“妈咪不是陪了你好几个晚上了吗,妈妈?”伊娃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玛丽追问道,“一定是她向你抱怨了吧?”
“她没有向我抱怨什么。她只是跟我说你夜里很难受,一连好几个晚上都是这样。”
“你为什么不叫简或罗莎来替换妈咪照顾你,也好让妈咪休息一下呀。”圣克莱尔说。
“亏你说得出口!”玛丽说。“圣克莱尔,你一点都不懂得如何体贴我,我的神经太脆弱了,一点小动静就能吓我个半死,如果换个生手来陪夜,我还能活吗?如果妈咪是真的关心我,她肯定不会睡得那么死。我倒是听说别人家有这样对主人忠心耿耿的仆人,可我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奥菲利亚小姐一直在旁边严肃地倾听着这夫妻俩的谈话,她没有说一句话,发表一句意见,好像她已经打定主意,在没有摸清自己的处境以前绝不轻易发表意见。
“当然,妈咪也有她的长处,老实本分,态度也算恭敬,可就是私心太重。她总是忘不了她的男人,这桩事情把她弄得心神不宁的。你知道,当初我出嫁时,必须得把妈咪带在身边嘛。可我父亲就是舍不得放手她的男人,也难怪,他是个打铁的,这样的人手是不能缺的。那时我就想,她和那个铁匠还不如分开算了,反正两人也不大可能生活在一块儿了,我也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妈咪。现在看来,我当初还不如坚持到底让她再找个男人,我那时太蠢,太纵容他们,根本没有坚持自己的意见。我早和她说过,这辈子她别指望还能经常和那个男人见面,最多也就是一两回。就我这虚弱的身体,根本不可能常回父亲家,那儿的气候我适应不了,所以我劝她倒不如另外找个男人算了,可她就是不干。她就有那么点倔脾气,我可比谁都清楚。”
“她有孩子吗?”奥菲利亚小姐问。
“有两个。”
“我想离开孩子对她来说,也够让她难受的了。”
“可我总不能把他们也带过来吧。他们是些脏孩儿,我可不想他们整天出现在我眼前,况且,妈咪在两个孩子身上花费的精力也太多了。我知道妈咪对这件事一直都很气恼。她无论如何都不愿再找个男人。我看,只要有机会,她肯定明天就会回去找她那个男人,才不会管我呢。她明知道我身体弱,离不开她,可她还是会这么干的,我敢肯定。黑人就是这么自私自利,连最好的黑人也不例外。”
“想想这种事,真叫人无比烦恼。”圣克莱尔干巴巴地说道。
圣克莱尔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很为妻子感到羞耻,却又得强压心中的烦恼,所以脸不禁红了,嘴角微微翘起,带着一丝讥讽的意味。而这一切都没有逃过奥菲利亚小姐锐利的目光。
玛丽接着说:“妈咪可是受尽了恩宠。我真希望你们北方的仆人们来看看她的衣橱——里面的衣服全是绸子和棉布的,还有一身地道的亚麻衣服呢。有时,我整个下午都忙着帮她修饰帽子,把她打扮得整整齐齐,好带着她去别人家作客。她从来就没尝过挨骂的滋味,这辈子可能至多挨过一两次鞭子。每天她喝的都是地道的咖啡和浓茶,还要加上白糖,这可真叫人受不了,可圣克莱尔偏偏宠着这帮下人,搞得他们为所欲为,不知天高地厚。我们家的仆人们都被娇纵惯了,他们之所以敢如此自私,跟宠坏了的孩子似的,我们多少都要负担责任。为这件事,我和圣克莱尔说过许多次了,我也说腻了。”
“我也腻了。”圣克莱尔一边应答,一边读起了晨报。
美丽的伊娃一直站在一边,听母亲说话,脸上带着她所特有的深沉而真挚的表情。她轻轻地绕到母亲的椅子后面,用两只胳膊抱住了母亲的脖子。
“你干嘛,伊娃?”玛丽问道。
“妈妈,能不能让我来照顾你一夜,就一夜?我保证不会吵闹你,也保证不会睡着。我经常晚上睡不着,想着——”
“别瞎闹,孩子!你这个孩子可真怪。”
“可是妈妈,我可以做到。我知道妈咪很不舒服,她告诉我这几天她的头一直很疼。”
“妈咪就喜欢大惊小怪!她和别的黑人一样——为了一点点毛病就小题大作,对这种现象,我不能听之任之,绝对不能!在这件事情上,我绝不放弃自己的原则。”玛丽把头转向奥菲利亚小姐,对她说:“你慢慢就会知道我这样做是有必要的。如果你姑息、迁就他们那为了一点小毛病就叫苦连天的毛病,你肯定会被弄得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从来就不爱对别人诉苦,所以很少有人知道我受的苦有多大、多深。我觉得自己应该去默默承受一切的痛苦,而我自己也是这么去做的。”
奥菲利亚小姐不禁双目圆睁,对玛丽这番话表现出极大的惊讶,以至于圣克莱尔被她这副表情逗得乐出声来。
“只要一提起我的病,圣克莱尔总会笑。”玛丽说话的口气活像个忍受折磨的殉道者,“我只希望将来他不会有后悔的一天。”说着,玛丽用手帕抹起眼泪来。
接着,饭桌上出现了令人尴尬的沉默。随后,圣克莱尔站起来看了看表,说要出去赴个约会。伊娃蹦蹦跳跳地跟着父亲出去了,只留下奥菲利亚小姐和玛丽还坐在桌旁。
“你看,圣克莱尔就是这样!”玛丽一边说着,一边使劲把擦眼泪的手帕摔到桌上,可惜的是,她要谴责的人不在场,“我这些年来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圣克莱尔从来不体谅我。他不会,也不肯。如果说我是爱抱怨的人,或者是对自己的病大惊小怪,那他这样待我也还说得过去。对一个啰里啰嗦、喜欢抱怨的妻子,男人们的确会感到厌倦的。可我总是默默地承受一切,什么也不说。可这样做反而让圣克莱尔以为我什么都可以忍受。”
奥菲利亚听了这些话,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正当她想着该说点什么的时候,玛丽慢慢擦掉眼泪,稍微整了整衣服,如同一只鸽子经历了一场暴风骤雨后总会清理一下羽毛。随后,她对奥菲利亚小姐交待起家务事来。她们心里都清楚,所有的家务事将全部被奥菲利亚小姐承担下来,所以玛丽谈到的事情很多,比如说碗橱、柜子、壁橱、贮藏室和好些别的事务。同时,她还给了奥菲利亚小姐许多告诫和叮嘱,如果换作另外一个不如奥菲利亚小姐这么处事有条理,如此精明能干的人,肯定早就被弄得糊里糊涂了。
“好了,我想该交待的事,我都交待了。这样,下次我再犯头疼病的时候,你就能够独自处理家里的事务了,也不用再征求我的意见。只是伊娃这个孩子,你要多费点心思。”
“伊娃是个非常乖巧的孩子,我还没见过比她更乖的孩子呢!”
“伊娃非常古怪,有好多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她没一点儿像我,一点儿都不像。”玛丽叹道,好像这件事情很让她伤心一样。
奥菲利亚小姐暗自心想:“幸亏不像你。”但她是个非常谨慎的人,不会把这话说出来。
“伊娃就喜欢和那些下人们混在一起,这对于有些孩子来说,也没什么不好的。我小时候就经常和家里的小黑奴们在一起玩,可这对我没有造成什么不良影响。可是伊娃这个孩子似乎总是把和她一起玩的人当作和她地位平等的人看待。我一直就没能够把她的这个毛病改过来。我知道圣克莱尔是支持她的。实际上,除了他的妻子,圣克莱尔纵容这屋里的每一个人。”
奥菲利亚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
“对待下人只有压着他们,凡事都应该让他们规规矩矩。我从小时候起就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可伊娃一个人就能把全家的下人娇惯坏了。我真不敢想象将来她自己当家时会怎么样。当然,我也认为应该仁慈地对待下人,实际上我也是这样做的,但是你得让他们明白自己的身份。可伊娃从来不这样做,要让她明白下人就是下人的道理比做什么事情都困难。你刚才不也听见了吗,她想代妈咪来照顾我。这只不过是一个例子,如果让她自作主张,她肯定会像这样去干所有的事情。”
奥菲利亚小姐坦率地说:“可是,你也一定认为下人同样是人吧?他们在累了的时候也应该可以歇歇吧?”
“当然可以啦。只要不妨碍我的生活习惯,我对他们的任何要求都会有求必应的。妈咪如果想补充睡眠,随时都可以,这对于她来说太容易了,因为她是我所见过的最贪睡的人,不管在什么地方,不论是站着,坐着还是缝纫的时候,她都可以睡着。你根本不用操心妈咪会缺觉。但是对下人过分地娇纵和宠爱,把他们当作奇花异草一样,那真是太荒谬了。”玛丽一边说着,一边懒洋洋地陷进那张宽大而松软的沙发里,同时伸手拿过一只精巧的刻花玻璃香精瓶。
“我告诉你,”玛丽接着说,声音微弱而低沉,蛮有一副贵妇派头,仿佛是一朵阿拉伯茉莉花即将凋谢时发出的最后一声叹息或者其它什么空灵而飘逸的声音,“奥菲利亚小姐,你不知道,我并不经常谈论自己,我根本没有这个习惯。我和圣克莱尔在许多地方意见都不一致,圣克莱尔从来都不能理解我、体谅我,这可能就是导致我身体如此糟糕的病根子。我承认圣克莱尔的心肠不坏,可男人从骨子里就是自私自利的,根本不会体贴女人,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奥菲利亚小姐具有的地道新英格兰人的谨慎态度使她很不愿意卷入到家庭纷争之中,所以这时她绷紧了脸,摆出一种严守中立的态度,从口袋里拿出一截大约一右四分之一码长的长袜,认真地编织起来。沃茨博士认为人们一旦闲着没事就容易受撒旦的引诱而变得多嘴多舌,所以奥菲利亚小姐便拿织长袜当作防止自己变成那样的特效方法。她那紧闭的双唇和那股认真的劲儿,等于明白地说:“你别希望我会开口讲话,我可不愿意搅到你家的那些事情里去。”事实上,她那副漠然的样子仿佛一尊石狮子,可是玛丽完全不在乎这些。既然她找到一个人听她说话,她就觉得自己有义务继续说下去。她又闻了闻香精瓶提了下神,接着说道:“你要知道,我当初嫁给圣克莱尔的时候,我把自己的私房和仆人都带过来了,所以在法律上,我有权力以自己的方式来管理我的下人。至于说圣克莱尔的财产和下人,他也完全可以用他自己的方式去管理,对于这点,我完全同意。可圣克莱尔偏偏要干涉我的事情。他的有些做法和想法简直荒谬至极,尤其在对待下人这个问题上更是叫人不可理解。他把下人看得比我,甚至比他自己还重要。他一味地宽容下人,无论他们惹了多少麻烦,他都不会干涉。从表面上看,圣克莱尔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可他干的有些事情实在是很可怕。他订下了这么一条规矩:家里除了他和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许打人。他执行这条规矩的认真劲儿,连我也不敢反对他。你可以想象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即使下人们爬到他的头上,圣克莱尔也不会对他们发怒的。至于我呢,我是不会去费那个力气的,这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残忍了。你现在该明白了吧,这帮下人们都成了娇生惯养的大孩子了。”
“我不明白,感谢上帝!”奥菲利亚小姐简短地说道。
“你在这里呆的时候长了,慢慢也就会明白,而且你自己也免不了要吃苦头的。你不知道这帮可恶的家伙有多么愚蠢,他们极其的粗心大意,而且忘恩负义。”
只要谈到这个话题,玛丽就变得劲头十足,两只眼睛也睁开了,似乎把她那虚弱的体质完全忘了一样。
“你不知道,也不会知道,一家人被这帮家伙们惹的麻烦所纠缠是什么样的一种滋味。如果对圣克莱尔抱怨这些,那真是白费功夫。他的理论极其荒唐,说什么他们之所以会这样完全是我们造成的,所以我们应该宽容他们。还说下人们的毛病也全是我们造成的,如果我们因为这些毛病而去惩罚他们,那就太残忍了。他甚至说如果我们处在和他们同样的地位,也许还不如他们呢,好像黑人可以和我们相提并论一样,是不是?”
“难道你不相信上帝是用和我们同样的血肉去造就他们的吗?”奥菲利亚小姐用十分干脆的语气问道。
“真是这样吗?我不相信!这是瞎扯!黑人可是下等人呀!”
“那你是否相信他们的灵魂也会永生不灭呢?”奥菲利亚气愤地问道。
“哦,”玛丽打了个呵欠说道,“这是当然,谁也不会怀疑的。不过,要把他们和我们进行平等的比较,把我们和他们相提并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过,圣克莱尔还真和我说过这样的话,好像拆散妈咪夫妻俩跟拆散我们夫妻俩没什么区别。真是荒谬,蚂咪怎么可能有我这样的感情呢?这完全不是一码事,可圣克莱尔却假装不懂这个道理,仿佛妈咪疼爱她那两个脏孩子和我疼爱伊娃一样!而且他有回甚至一本正经地劝我把妈咪放回去和家人团聚,另外再找个人接替她,这简直让我受不了。我平时并不喜欢发脾气,总觉得忍受一切是理所应当的。不过我知道他的想法从来都没有改变,我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得出,从他的只言片语就能听得出。这真叫人受不了,忍不住想发脾气。”
奥菲利亚小姐看上去非常惊惶,好像害怕自己会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话来,因而只是埋着头,只顾一个劲儿地织着袜子。她那付样子很是用心良苦,只是玛丽没看出。
“所以,你肯定很清楚自己将要接管一个怎样的家庭,它真是个烂摊子。下人们各行其是,为所欲为,虽然我身体不好,可只能不顾自己的健康来维持家里的秩序。我那条皮鞭有时还真能派上用场,只是用起来很费劲,有些吃不消。假如圣克莱尔愿意像别人那样做的话——”
“怎样做呢?”
“就是把这些不听话的奴隶送到监狱这样的地方去受鞭刑呀!这是治他们唯一有效的办法。我的身体如果不是这么差,我肯定比圣克莱尔管得好多了。”
“那圣克莱尔是怎么管理的呢?你不是说圣克莱尔从不动手打人吗?”
“男人总是比女人威严得多,你知道,对他们来说做到这点并不困难。而且,当你直盯盯地看着圣克莱尔的眼睛时,真是令人奇怪,那眼睛会闪烁着一种光芒,尤其当他拿定主意的时候。连我都害怕他这点,那些下人们就更得留神当心了。而我呢,就算是大发雷霆也不如圣克莱尔转转眼珠子灵验。正因为圣克莱尔管起事来不如我那么费神,他就更不可能体谅我的苦衷了。不过等你管理这个家的时候,你就会知道非得对那些下人们严加管教不可——他们实在是太坏、太狡猾、太懒惰了。”
“又是老生常谈,”圣克莱尔踱着方步走了进来。“这些坏蛋将来可真有一笔好账要算呢,尤其是懒惰这条罪行!你见过了吗,堂姐?”他说着便四肢伸开,直挺挺地在玛丽对面的一张沙发上躺了下来,“他们仿效我和玛丽,变得简直不可饶恕,——我是说懒惰这个毛病。”
“圣克莱尔,得了,你也太过分了!”玛丽气呼呼地说。
“我过分了吗?可我认为自己是非常严肃认真的呀,这对我来说真是非常难得。玛丽,我对你的观点从来都是支持的。”
“算了吧,你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圣克莱尔。”
“那好,是我错了。亲爱的,谢谢你帮我改正错误。”
“你就是想故意气我。”
“行了,玛丽,天越来越热了,我刚才又和阿道夫说了半天,累得我要命,拜托你开心一点,好不好?让我在你微笑的面容里休息一下,可以吗?”
“阿道夫又怎么啦?我简直不能再容忍那个放肆的东西。我希望自己能单独去管教管教他,我一定能治住他。”
“亲爱的,你的话显示出你一贯的洞察力。是这样的,阿道夫一向致力于模仿我的优雅风度,以致于他真把自己当成了我,所以我不得不对他犯的错误给出一点小小的提示。”
“你是怎么提示他的?”
“我不得不让他明白我非常乐意保留几件衣服给我自己,并且,我对他挥霍科隆香水的数量进行了限制,不仅这样,我还只给了他一打亚麻手绢,怎么样,我够狠吧?所以,阿道夫有点不高兴了,我必须得像个慈父一般去开导他。”
“哦,圣克莱尔,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该怎么样去对待下人呢?你这么纵容他们实在是太可恶了!”玛丽愤愤地说道。
“唉,这个可怜的家伙只是想模仿他的主人罢了,这难道有什么坏处吗?既然我没能好好教育他,让他对科隆香水和亚麻手绢产生浓厚兴趣,那我为什么不给他呢?”
“那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地教育他呢?”奥菲利亚小姐突然不客气地说道。
“那样做太费事了,——这全是惰性在作怪,堂姐——毁在这个毛病上的人你数都数不过来。如果我没有惰性,恐怕早就成为完美的天使了。我非常同意弗蒙特那位博特默老博士的话,懒惰是万恶之源。这可真是值得忧虑呀。”
“你们这些奴隶主要担负的责任真够可怕的,我认为是这样。我是怎么也不愿去负这种责任的。你们应该教育自己的奴隶,把他们看作有理性的人去对待,把他们当作有永生不灭的灵魂的人去对待。你们最终将和他们同样地站在上帝面前。”这位正直的奥菲利亚小姐激动地说道,上午她心中不断涌起的激情终于爆发了。
“哦,算了吧!”圣克莱尔说着,迅速地站起身来,“关于我们你知道些什么?”他坐到一架钢琴旁,弹起了一首旋律轻快的曲子。在音乐方面,圣克莱尔有着非凡的天才。他的指法坚定有力,无可挑剔,他的手指迅速地掠过琴键,轻松而有力,他弹了一曲又一曲,好像想借此弹出一个好心情。最后,他推开乐谱站了起来,愉快地说道,“好了,堂姐,你给我们上了一课,尽了你的义务,总的来说,你说的是对的。我一点也不怀疑你扔给我的是一颗真理钻石,只不过你恰好把它砸到了我的脸上,所以我一时还接受不了。”
“我可没从这课里得到什么收获,”玛丽说,“我想知道还有哪一家对待下人比我们还要好,可这又有什么用,对他们连半点好处都没有,只能让他们变得越来越坏。要跟他们讲道理,我已经早就讲得精疲力尽了,嗓子也讲哑了,例如教他们尽职尽责,诸如此类的事情。他们可以随时到教堂去,可有什么用?他们笨得像头猪,对牧师的布道几乎全都不能理解,所以即使他们做礼拜也没多大的用处。不过他们还真的去做礼拜,可见他们并不是没有机会。不过我已经说过,黑种人是下等种族,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教育他们等于对牛弹琴。你知道吗?奥菲利亚堂姐,我已经这样试过了,你还没有。我是和他们一起长大的,因而我了解他们。”
奥菲利亚小姐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够多的了,于是坐在那里一句话也没说。圣克莱尔却吹起口哨来。
“别吹口哨了,圣克莱尔,你把我的头都弄疼了。”玛丽说。
“我不吹了,行了吧。你还有什么不希望我做的呢?”
“我希望你能关心一下我的病痛,你真是一点都不体谅我。”
“我亲爱的天使,你真是会指责别人呀。”
“我讨厌你这么说话。”
“那你希望我怎么说呢?您就尽管吩咐吧,只要您高兴,我一定听从。”
这时,从门廊里的丝绸帘子透过一阵欢快的笑声,这笑声是从院子里传过来的。圣克莱尔走到门廊掀起帘子,看了看,也笑了起来。“怎么回事?”奥菲利亚小姐朝栏杆走了过去。
此时,汤姆正坐在院子里长满青苔的凳子上,衣服上所有的扣眼都插满了茉莉花,伊娃在旁边一边笑着,一边朝汤姆的脖上挂上一串玫瑰花环,随后她在汤姆的膝上坐了下来,像一只麻雀大笑个不停。
“汤姆,你看上去真是好玩极了。”
汤姆没有说话,脸上挂着憨厚、善良的笑容,看得出来,他和小主人一样正享受着同样的快乐。当他看见自己的主人时,不好意思地略带歉意地抬起了头。
“你怎么可以让她这样呢?”奥菲利亚小姐问道。
“为什么不可以呢?”圣克莱尔反问道。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可这样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如果孩子玩的是只大狗,就算是只黑狗吧,你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了。可如果是个人,那就不一样了,因为他有思想,有理性,有感情和不灭的灵魂,是这样吧,堂姐,我对某些北方人的情感太了解了。我不是说南方人没有这种情感,因而品质上就怎么高贵了,只是我们的风俗习惯和基督教教义有不谋而合的地方罢了——那就是尽量避免个人的成见。我在北方旅行的时候,看到太多这样的现象,你们北方人对黑种人的歧视远远超过我们南方人。你们讨厌他们就如同讨厌蛇或癞蛤蟆一样,可他们的遭遇又让你们感到愤怒。你们不能容忍他们受到种种虐待,却又在极力避开他们。你们宁愿将他们送回非洲去,眼不见心不烦,然后再派一两个传教士去做自我牺牲,承担改造他们的任务,是这样吗?”
“堂弟,你的话的确有些道理。”奥菲利亚小姐若有所思地说。
“如果没有孩子们,这些生活穷苦、出身卑贱的人们该怎样活呢?”圣克莱尔说道,他倚着栏杆,看着伊娃领着汤姆走开了。“孩子是真正的民主主义者。对伊娃来说,汤姆是英雄。在她看来,汤姆讲的故事充满着神奇色彩,他唱的歌和卫理公会赞美诗比歌剧还要动听,口袋里那些不值钱的小玩意简直就是一座宝藏。而汤姆呢,则是一个黑色皮肤的最神奇的人。孩子是上帝特意送给那些穷苦卑贱的人的,就像伊甸园里的玫瑰花,他们从别处获得的快乐实在太少了。”
“奇怪,堂弟,听你这么一番话,别人都会以为你是个理学家。”
“理学家?”圣克莱尔不解地问道。
“宗教理学家,难道不是吗?”
“根本不是这样,我既不是你们所说的理学家,也不是什么实践家,这点恐怕更糟糕。”
“那你为什么说那么一番话呢?”
“还有什么事情比嘴巴上夸夸其谈来得更容易呢?我记得莎士比亚笔下有一个人物这么说过,‘教诲十二人做人的道理远比按自己的教诲去做那十二个人容易得多。’因此最好是分工合作,我擅长于说,而堂姐你呢,则擅长于做。”
从表面上看,汤姆目前的状况是没有什么可以值得抱怨的了,这正如人们爱说的那样。伊娃出于纯真的天性和本能的感激,十分喜爱汤姆,她向父亲请求让汤姆做她的特别陪伴,只要她出外散步或者坐车上街,需要一个仆人陪伴的时候,就让汤姆来陪她。所以,汤姆被告知,凡是伊娃小姐需要他陪伴时,他就可以把其他所有事情放在一边,读者可以想象汤姆对这样的吩咐绝对不会不满意的。他的衣着总是整整齐齐,圣克莱尔对这点非常挑剔并且给予坚持。他在马厩里的活十分清闲,每天只需要去照料巡视一番,指挥那个下手怎么干活就可以了。因为玛丽声称,汤姆到她身边的时候,不能让她闻到一丁点儿牲口的气味,所以凡是容易沾上这种让她不快活的气味的活,他都不能做。玛丽的神经系统对这种气味完全不能适应,照她自己的说法,哪怕是一点点这种臭味,她简直就活不下去了,世间的一切痛苦也就会随之完结。因而汤姆总是穿着一身刷得非常干净的毛葛衣服,头戴一顶光亮的獭皮帽,脚穿一双乌黑发亮的皮鞋,领口和袖口干干净净,这套行头加上他那庄严而又不失和蔼的黑脸庞,使人一见不由得生出敬意,因为他的样子太像是一位古代非洲迦太基的大主教。
汤姆以他那黑种人独有的灵敏感觉,对自己所处的如此美丽的环境,是绝对不会视而不见的。他愉快地欣赏着那些鸟啊,花啊,泉水啊等等景致,欣赏着庭院里的种种美丽,欣赏着那些丝绸帘子、油画、烛台、雕塑以及金碧辉煌的色彩,所有这一切使得这些厅堂在汤姆的眼里成了阿拉丁的宫殿。
将来有一天如果阿非利加民族成为一个先进的文明种族,那么非洲大陆将会兴起一种辉煌灿烂的文明,而这一天终将会来到的,人类进化的伟大历史进程中总会有非洲民族大显身手的机会,而他们创造的文明在我们这些冷静的西方人的脑海里只是曾经有过一点模糊的影子罢了。在那片遥远而神秘的土地上,到处是黄金、珠宝和香料,遍地都生长着奇花异草,还有那随风摇曳的棕榈树。而在这片土地上还将孕育出崭新的艺术和风格。那个时候,这里的人民将不再受到压迫和歧视,他们一定会为人类的生活带来最新最美的启示。他们之所以能做到这些是由于这个民族生来淳朴、善良、谦逊,更容易相信万能的上帝,领会他的智慧,遵从他的意志。他们那如孩童般的纯洁爱心使他们能够宽以待人。他们将在这些方面体现出一种最崇高最特别的基督精神。非洲人民是一个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苦难民族,因为上帝对自己深爱的选民总要给以惩罚。在上帝将要建立的天国里(一切别的国度都曾试图建造这个天国,可都失败了),非洲人将被放置在最高贵的位置,因为到那个时候,原本在前的将要在后,原本在后的将要在前。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玛丽衣着华丽地站在门廊里,正将一个钻石手镯套上她那纤细的手腕。不知她此刻心里是否正在想着这些事,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玛丽绝对不会错过任何好东西,现在,她正精心打扮准备去一家时髦的教堂去做礼拜。钻石、丝绸、花边、珠宝,她应有尽有。礼拜天必须得特别虔诚,玛丽把这点看得极其重要。她这会儿正仪态万方地站在那儿,纤细飘逸,一副飘飘欲仙的味道。她那条缀着花边的头巾罩在头上,如烟似雾般,使她看上去优雅极了,玛丽内心也觉得自己太美了。而旁边的奥菲利亚小姐则是个极好的陪衬。倒不是说她的绸子衣服和头巾不如玛丽的好看,手帕不如玛丽的精致,而是因为她长得方方正正,棱角分明,僵硬的姿态更加衬托出玛丽的仪态万方来。不过,玛丽的华贵并不是上帝心目中的华贵。
“伊娃到哪里去了?”玛丽问道,“这孩子和妈咪在台阶上说些什么呢?”
伊娃和妈咪在台阶上正说什么呢?读者们,你们可以听见,可玛丽却听不见。
“亲爱的妈咪,我知道你的头很疼。”
“上帝保佑你,伊娃小姐!我总是这样,你不用担心。”
“我真高兴你能出去走走。这个,给你,”说着,伊娃伸出手臂搂住妈咪,“你把我的香精瓶带上吧。”
“什么?让我带上你那个美丽的镶钻石的金瓶?你可千万别这样。”
“为什么不能?你用得上它,可我根本用不上。妈妈总拿它来治头疼,你闻闻它就会感觉好多了。拿着吧,就算是为了让我开心,行吗?”
“可爱的小乖乖多么会说话呀!”说着,伊娃一下子扑到妈咪怀里,亲了她一下,便跑下楼找她妈妈去了。
“你在那儿干什么呢?”玛丽问道。
“我只是想把我的香精瓶给妈咪用,让她带到教堂去。”伊娃回答说。
玛丽不耐烦地跺着脚,嚷道:“伊娃!你把自己的金瓶给了她?!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懂事?去,赶快去把瓶子要回来。”
伊娃看上去一副沮丧难过的表情,慢慢吞吞地往回转身。
“玛丽,你就随她去吧,只要孩子觉得这么做能高兴就行。”圣克莱尔说道。
“可是圣克莱尔,像这样发展下去,将来她自己怎么过日子呀?”
“上帝会知道,不过将来她在天堂里肯定比我们过得幸福。”
“爸爸,别说了,”伊娃轻轻碰了碰爸爸的胳膊肘,说,“妈妈心里会难受的。”
“那么,堂弟,你打算去做礼拜吗?”奥菲利亚小姐转过身来,对圣克莱尔问道。
“谢谢你的关心,我不去。”
“我真希望圣克莱尔能到教堂去做做礼拜。可他身上完全没有一点宗教的影子,真太不像话了。”
“我知道你们这些太太小姐们到教堂去是为了学会为人处世。我想,既然你们是这么虔诚,总可以让我们沾沾福气吧。再说,即使我要去做礼拜,我也只会去妈咪去的那家教堂,起码那儿不会让我打瞌睡。”
“什么?你要去卫理公会的教堂?那里的教徒只会大吵大叫,可怕极了!”
“你们那些表面上很体面的教堂实际上只不过是一潭死水罢了,玛丽。谁都受不了那儿的气氛,这是一定的。你愿意去吗,伊娃?算了吧,还是和爸爸呆在家里吧。”
“谢谢爸爸,不过我还是决定去教堂。”
“你不觉得那儿很乏味吗?”
“的确有点儿,而且我也有点想睡觉,不过我会尽可能地不打瞌睡。”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要去?”
伊娃悄声说:“爸爸,你知道吗?姑姑说是上帝要求我们这样做的,是他把一切赐予我们。你知道吗?如果他想要我们去,谁也阻止不了。做礼拜毕竟不会乏味得要了我的命。”
“我的小宝贝,你真是个招人喜欢的小东西!”圣克莱尔吻了她一下,“那好,去吧,要听话,别忘了为我祈祷。”
“当然不会忘记,我一直都在为你祈祷。”伊娃说着,跟着母亲跳上了车。
圣克莱尔站在台阶上,看着离去的马车,给了伊娃一个飞吻。他的眼中不禁噙满泪花。
“伊娃,你真是上帝赐予我的福音啊!”他自言自语道。
圣克莱尔感慨了一会儿,点燃了一支雪茄,拿起了一份《五分日报》读了起来,很快就把他的小福音忘得一干二净。他和别的俗人也没有什么差别。
在马车里,玛丽正对伊娃说:“听着,伊娃,对待下人的确应该态度和蔼,但不能把他们同我们自己一样看待。比方说吧,如果妈咪生病了,你总不会愿意让她睡你的床吧。”
“我非常愿意,妈妈,这样更便于照料她,而且,你也知道,我的床比她的舒服多了。”
玛丽被女儿这番完全没有道德观念的回答搞得极为沮丧。
“怎么样才有让她明白点道理呢?”
“没办法。”奥菲利亚小姐意味深长地说道。
有那么一段时间,伊娃看上去有些不安和难过,不过,孩子们的思想通常不会在一件事情上停留很久,所以不一会儿,她就又变得快活起来。随着马车不断向前驶去,车窗外的种种事物把伊娃逗得大笑个不停。
等每个人在餐桌旁就坐好了,圣克莱尔问道:“女士们,今天教堂里有什么新鲜事呢?”
“G博士今天的布道精彩极了,你真应该去听听,他的观点和我的完全一致。”玛丽说。
“那对大家一定大有帮助,他的话题有那么广泛吗?”
“我是说他表达了我的社会观点,《圣经》上说‘上帝造万物,各按其时成为美好’,G博士的布道说明这社会中的一切等级和秩序都是上帝亲手创造的,所以,人会有高低贵贱,有的人生来就是主人,而有的人生来就是奴隶,上帝把这一切都安排得极为和谐,你明白吗?G博士的观点使那些反对奴隶制的理论显得荒唐至极。他的言论证明了《圣经》是支持我们的,不仅如此,他还维护我们的制度。你没听到他的布道实在太可惜了。”
“这没有什么值得可惜的,我随时可以从《五分日报》上获得对我同样有益的东西,同时我还可以抽着雪茄。要知道,在教堂可不允许这样。”
“难道你不相信这些观点吗?”奥菲利亚小姐问道。
“你是指我吗?你知道我这个人是无药可救了。任何宗教上关于这些问题的观点看法都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影响。如果一定要我就奴隶制发表观点,那我坦率地说,‘我们已经陷入这个社会问题,我们占有了奴隶,并且不打算放弃他们,因为我们要享受,要谋取利益。’不论怎么样,G博士的理论虽然神圣,无非也就是要说明这些,不论在哪里,人们都一清二楚。”
“奥古斯丁,我真是惊讶你会说出这些荒唐的话来!”玛丽说道。
“惊讶!这是事实。宗教就是这么来解释这些事情的。他们为什么不把这些理论推而广之,论证论证年轻人中间酗酒赌博这类行为也是合情合理的好事呢?我倒想听听他们是怎么自圆其说的,把这些事情也说成是正确的行为,而且是上帝的旨意。”
“那么,你认为奴隶制到底是好还是坏?”奥菲利亚小姐问道。
圣克莱尔快活地说道:“我可不愿染上你们新英格兰人那种可怕的坦率劲。我如果回答了你的这个问题,你肯定会接着问好多的问题,而且会一个比一个难以回答。所以,我不打算表明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我是专爱拆台的人,怎么可能搭起台子让别人拆呢。”
“他说话总是这么怪里怪气,你就别希望他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我想他整天在外面乱跑的原因就在于他不喜欢宗教。”玛丽说道。
“宗教!”圣克莱尔说话的语气引起两位女士对他的注意,“宗教!难道你们在教堂里听到的就是宗教吗?难道宗教就是那个左右逢源的东西吗?就是那个迎合一切世俗私利的东西吗?连我这么一个不敬神灵,庸俗的人都比它更知道廉耻,更公正,更宽厚,更为他人着想。我绝不会相信这样的宗教!假如我要信仰一种宗教的话,我也要去信仰一种比我的本性更崇高而不是更低贱的宗教。”
“这么说,你是不相信《圣经》关于奴隶制合理性的言论了?”奥菲利亚小姐问道。
“《圣经》是我母亲为人处事的准则,如果《圣经》上这么说了,我将感到非常遗憾。我不能仅仅为了使自己相信自己抽烟、喝酒、骂人是正确的行为而去证明我母亲也有一样的嗜好,好让自己能够求得心理上的平衡。这么做不仅不能使我自己心理平衡,相反会失去因为敬重母亲而带来的欣慰。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值得自己尊敬是一件真正令人欣慰的事情。简而言之吧,”圣克莱尔说话的口气突然变得快活起来,“我只是想把各种事物分门别类。不管在美国还是在欧洲,作为社会框架的这些组成部分都经不起理想道德标准的检验。一般来说,人们不愿意去追求什么绝对真理,他们只是希望自己不要与别人取向相悖。如果有个人敢于站出来宣称我们必须保留奴隶制,没有它我们便不能生存下去,如果要放弃它,那我们将会一无所有,所以,我们绝对不可以放弃。这种坦率、直接的言论是值得钦佩的,至少它是真心话。如果按照人们的实际行为来判断,大多数人对这种观点都是赞同的。可如果有人绷起脸来,引经据典,装腔作势,我真要怀疑他是不是个十足的伪君子。”
“你对别人要求太苛刻了。”玛丽说道。
“是这样的吗?如果棉花价格因为什么原因而大幅下跌,市场上的奴隶难以卖出,那时候恐怕我们就会听到对经文的另外一种解释了,你意下如何呢?教会马上就会意识到《圣经》上的每句话和讲的所有道理已经完全颠倒过来。”
“我才不管这些,”玛丽说着在椅子上躺了下来,“总之我对自己生在长在有奴隶制的地方非常满意,我认为奴隶制是很合理的——它必须存在下去。无论怎么样,没有奴隶制我就活不下去了,这是毫无疑问的事。”
“哎,宝贝,你怎么看呢?”伊娃这时刚好走进屋来,手里拿着一朵小花。圣克莱尔向女儿问道。
“关于什么,爸爸?”
“你觉得在弗蒙特你伯伯家的生活好呢,还是像咱们家这样奴仆成群的生活好呢?”
“那当然是我们家好啦。”
“为什么呢?”圣克莱尔轻轻摸着女儿的头问。
“因为有那么多人在我们周围,你可以去爱他们呀!”
“她又在说她那套莫名其妙的话了。”玛丽说。
“我说的话很奇怪吗?”伊娃爬到爸爸的腿上,不解地问道。
“如果按世俗的观点来看,你是够怪的,宝贝。吃饭的时候,你到哪儿去了?”
“我在听汤姆唱歌呀。黛娜婶婶已经给我吃过饭了。”
“听汤姆唱歌?”
“哦,是的。他唱的歌可好听了,都是关于新耶路撒冷闪光的天使和圣地迦南的。”
“我想肯定比歌剧还要好听,是吗?”
“当然,他说还要教我唱呢!”
“教你唱歌?——你肯定会学得很棒的。”
“他唱歌给我听,我念《圣经》给他听,他还把经文解释给我听呢。”
“我看这真是个最新鲜的笑话。”玛丽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汤姆解释《圣经》绝对不会比别人差,我敢保证。他在宗教方面有种天赋。今天早上我想坐车外出,于是我轻轻地往汤姆的小屋走去,结果我听见他正在那儿做祷告。老实说,像汤姆这样虔诚的祷告我已经好久没有听见了。他简直虔诚得可以做个圣徒了,他还替我祷告呢!”圣克莱尔说。
“也许他知道你在偷听,这种手段我见多了。”
“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那他可没有把握好分寸,因为他非常坦率地告诉上帝他对我的看法。他似乎认为我有什么地方需要改进一下,而且急切地希望我能皈依上帝。”
“我希望你能记住他的话。”奥菲利亚小姐说。
“我想你肯定和他有着相似的看法。那好吧,我们走着瞧吧。好吗,伊娃。”圣克莱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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