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之后,晚上十一点,我抵达克罗町。到卡兰敦大饭店要个房间。然后蒙头大睡。由于前一天晚上太累,所以睡过头了。等我睁开惺松的睡眼——已经九点四十五分!
我请侍者帮我送来上司、咖啡和当日的报纸。当他送来这些我要的东西时,出乎意料地,还多了一份正方开的大信封,左上角题着:“烦交柯林·蓝姆先生启”的字样。
我惊异地察看这个不明之物,纸质很好,不是便宜货,而且字迹整洁。
把它玩了一会儿,看不出所以然。我终于打开它。里面有一张信纸,上头只有几个大字;
麻鹬饭店椧唬喝
四一三室
(敲三下!)
哈玩意儿吗?没头没尾的!
但是,我注意到了房问号码——四一三——与谋杀案现场中钟上的时间一模一样。这是巧合,抑或故意安排?
。我马上想到,打个电话到麻鹬饭店查查究竟怎么回事,继而,又闪过一个念头,打电话给狄克·哈卡斯特:结果,我什么都没做。
那时,已无睡意。我起床,整装妥当,信步到外头逛逛,十一点半准时抵达麻鹬饭店。
街头上已看不出夏天的气息,饭店里也不似旅游盛季时那样人声喧哗。
我未至柜台查询,迳自坐电梯到四楼,沿着走廊找到四一三室。
在门口呆一、两分钟,想起那张儿戏似的信纸,觉得自己像个傻瓜。但,“既来之,则安之”,总要碰碰运气,我举起手,慢慢地敲三下……
里面有个声音:“请来吧!”
试着扭动把手——门没锁,我小心翼翼地闪进门内,却当场愣住!
里面是这辈子我最愿意再看到的人!
邱里·白罗正坐在椅上微笑地看着我。
“很意外吧?”他笑着说,“希望对你而言,是个惊喜!”
“白罗,你这个老狐狸!”我忍不住大叫,“你怎么来的?”
“我坐着舒适的轿车来的——而且是最豪华的那种!”他慢条斯理地说。
“嗳!说起这个,我就生气!他们坚持要整修我的房子,争执半天——唉!有啥办法呢!瞧瞧我这模样,我能怎样,我又能去哪里?”
“世界上多的是地方可以去!”我冷冷地道。
“也许。但我的医生建议,海边的空气有益于我的健康,所以,我就来啦!”
“哼!你那些拍马屁的医生!他们只是知道你想来,做个顺水人情罢了。”我扬着手里的信,“这是你的杰作?”
“当然,还会有谁呢?”
“你这个房间号码——四一三,是巧合吗?”
“不!是我特别指定的!”
“为什么呢?”
白罗把头偏向一边,对我眨眨眼说:。“我觉得这样很贴切。”
“那,敲三下又是什么意思?”
“啊,只是好玩而巳!你不觉得,这样更具神秘色彩?本来,我还想附上一朵迷迭香,可惜找不到,我又想,咬伤手指;在门外印几个血手印,又怕万一伤口发炎……”
“我看,你是愈来愈返老还童了,”我冷冷瞅着他说,“待会儿,我给你买些汽球和免宝宝玩具!”
“看来,你并不满意我的杰作,一副不乐意看到我的模样”“很让你失望,是不是?”我仍旧不放松地讽刺他。
“算了,算了,来来来,让我们言归正传。我有一些愚见,希望能对你们有所帮助。我已经拜访过那位和蔼可亲的局长,而现在;你那位探长朋友——狄克。哈卡斯特也该快到了。”
“你打算告诉他什么?”我感到讶异。
“啊?我不打算演讲。待会儿,只不过是我们三个人聊天而已。”
我瞪视着他。一终于大笑起来。他可说得好听——聊聊天而已,但,我知道,说话的只有一人。
赫邱里·白罗!
哈卡斯特来了。彼此介绍后。大家随和地坐下寒喧。狄克不时偷偷地瞅着白罗,仿佛看着动物园里新奇的动物。我不禁暗笑。他大概未曾遇过像白罗这种人吧。
话过家常,哈卡斯特开始清清喉咙,转入正题。
“白罗先生,他慎重地开场白:“关于你所想要了解的——咳,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老实说,实在是一言难尽。”
他顿了一顿又说:“虽然局长交付我,尽可能地把细节告诉你,可是,这当中实在有太多离奇,令人百思不解的疑窦。但,既然你特别拨空驾临此地,我——”
白罗冷冷地打断他。
“我来这里,一只是因为伦敦的房子正在整修。”.我忍不住爆笑出来,白罗以责备的眼光瞪我一眼。。_。
“白罗先生向来不亲自出马察看案件的。他一直认为坐在椅子上即能洞察一切。”。我又转向白罗说,“但也不尽然。对不对,白罗?否则你干么跑这一趟?”
不理我的戏谑,白罗严肃地说:
“我一直认为不需要有一大堆猎狗、警犬,又是味道、又是许血的,来来回回地忙碌着。我只认同一条性能优越的追踪狗,你们知道吗?能忠实地带回线索的猎狗。”
他转向探长,一只手抚着髭,露出得意的神情。
“我告诉你,”他说,“我不像英国佬,过分迷信狗儿。但,却不反对你们与狗之间忠诚的关系。人们爱狗。宠狗;不但纵容它,也乐于和朋友们彼此吹嘘着自己的狗儿有多聪明、多能干。有时候,明明自己不想上街。但为了狗儿想逛逛,只好鼓起精神,陪着心爱的狗儿四处溜达溜达。同样的道理,我们换个角度推测。狗儿喜欢它的主人,崇拜它的主人,一旦知道他有所渴望,也一定舍尽力去满足他的需求。”
“我与这位亲爱的忘年之交——柯林,就是这种关系。他带着这个案件来找我,我想,并非要求帮助——我相信,他应该有能力去解决;啊,不,我亲爱的朋友,他只是体贴地可怜我寂寞、无聊,替我找些有趣的事儿做做罢了!同时,他可能企图借此机会考验我——看我是否真能不出门,光坐在椅上就能解决问题!”他继而把眼光转向我。
“是不是?你这淘气的小鬼!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小诡计?但,不怪你,我只想说,你们未免太小看我了!”白罗身体向前倾,手还是不停地抚着髭。
还是老样子,卖了半天关子,尚未导人正题!我爱怜地望着他。
“好啦!”我诱他进入核心,“如果你已找出答案,就告诉我们吧!故意拖延时间,莫非尚未分晓?”
“谁说的!当然,我胸中自有成竹!”白罗果然吹胡子,瞪眼睛。
哈卡斯特闻言,不由精神一振,但,仍怀疑地看着白罗。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谁是威尔布朗姆胡同十九号”凶杀案的凶手?”
“是的!”白罗仰起头。
“那,你也知道谁杀了伊娜·布兰特小姐?”
“那还用问?”
“你知道死者的身分?”探长紧迫着问。
“我……可以查得到。”
哈卡斯特眼中充满了疑虑,但忆及局长的再三叮咛,也就礼貌地保持风度。却仍无法掩饰声音中的狐疑:
“白罗先生,请原谅我的失礼,容我冒昧地再请教一次你刚刚是不是宣布你确实知道谁是凶手?”
“是的,没有错!”
“这么说,你把案子破了?”
“这……倒没有。”
“说了半天,你也只不过是靠预感推测而已!”我也开始沉不住气。
“我不愿和你在无意义的字眼上斤斤计较,柯林,我只强调,我知道答案!”他固执着。
哈卡斯特无奈地叹口气。
“但是,白罗先生;我们必须拥有真实的证据,才能宣布破案。”
“当然!只要你耐心地听我分析,然后善加处理,保证你毫不费力地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我不敢太乐观”“别老是这副德性!我的探长,总得一步一步来么!急什么?”
“怎么不急?”哈卡斯特又叹气说,“眼睛睁地看着凶手逍遥法外,我们心里明白,凶手也在一旁窃笑。““总是少数么,并非街道上每个快乐的人都是坏人!”白罗存心逗他。
“好了,好了,白罗,“我打岔说,“行行好,别兜圈了!
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吧!”
“我了解你们依然不相信我。哼!没关系!但是,在解开谜底之前,我要先教你们一个观念。所谓‘有把握’,就是除了这种假设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可能了……”
“看在上帝的面子,”我央求道,“别说教了!”我都同意你所说的,可以了吧?”
白罗换个舒适的角度,要哈卡斯特再管他斟杯酒,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我的朋友们,解决任何案件,首先最需要的就是搜集事实。也因此,才需猎狗,一条性能优越的猎犬,能忠实地把真实的资料一个一个地···”“带回来给它的主人。”我性急地替他说完。
“一个人不可能坐在椅上光靠报纸的消息搜集资料。因为,我们需要的是真实的资料,而报纸的报导,通常是不实的——即使偶尔难得有可靠的资料,也是不够的。他们很可能把一件四点十五分发生的事情指导成四点正发生;也可能把某人的小妻子艾琳娜小姐说成他的妹子伊利莎白小姐……,诸如此类可笑的蠢事,不胜枚举。但庆幸的是,这位可敬的小柯林——有个特殊的长处,就是他那了不起的记忆力,我相信,这个优点对他将来的发展很有助益。啊!对不起,又扯远了。话说,由于他出色的记忆力——你知道吗?他可以把几夭前发生的事,丝毫不差地覆诵出来:也就是说,他可以把所经历的过程,不增不减、次序不变地告诉你。这点很重要,非常重要!这一点表示,即使我不在现场,只要听了柯林的报告,我就可以知道事情发生的经过!”
“只可惜,这忠实的狗无能从中推论出答案?”我不禁苦笑。
“很遗憾,到目前为止,好像是的!”接着说,“我有了这些真实的资料,就好像已身历其境。当柯林重述这个故事时,第一个震撼我的,就是它这个奇怪的特点——现场的四个钟。
每个都比正常时间快一小时,而且现场的人都‘说’不晓得是谁的。说到这里,我们得记住一个原则:千万不可轻易相信别人的话,除非已多方面得到证实。”
“你的想法和我一模一样。”哈卡斯特赞同地附议。
“地上突然躺了个死人——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士。大家都‘说’不认识他。在他的口袋里,只有一张名片:‘R·H·寇里先生,丹弗街七号,都会和地方保险公司’。警方多次查证,根本没有科弗街、都会和地方保险公司,以此类推,可能根本就没有‘寇里先生’这个人。由此可知,这张名片是假的——是凶手故意掩人耳目的手法。但;嘿,不必泄气!
相对地,这也是我方掌握的第一个有力的线索。好,我们继续看下去——好像一场有趣而吸引人的电影,不是吗?现在镜头转到‘加文狄希秘书打字社’,一点五十分,电话响了,一位叫佩玛繻小姐要求该社派个速记打字员在三点钟以前到威尔布朗姆胡同十九号去,奇怪的是,她特别指定要雪拉·威伯小姐。于是,这位威伯小姐依约在下午三点以前抵达威尔布朗姆胡同十九号。一踏入房间,看到地上躺了个死人,她马上尖叫着冲出屋外,惊惶地撞入一位英俊的年轻人怀里——”
白罗停下来,瞅着我。
我不由起身鞠躬说:“是的。碰到我这个年轻的英雄——
正好赶上英雄教美人。”
“你看看!”白罗溺爱地瞪我一眼说,“连你都爱凑上一脚儿,戏剧性地夸张它!好了,好了,有归正传吧!到此为止,整件事情充满了戏剧性,简直不可思议,而且很不真实!老实说,这种事只可能发生在某些侦探小说里面——比方说,已故的侦探小说泰斗盖端·格瑞森先生的故事里。在此顺便一提,当柯林来告诉我这个奇怪的案件时,我正埋首研究一些著名的侦探小说,读到某些作家精心安排的一些情节,真是令我拍案叫绝!但,最有趣的是,我发现——你们注意听!往往人们最容易忽略的地方,才是案情的症结!所谓,最危险的才是最安全的!你们懂吗?人们的注意力往往集中在‘看来’反常的一面:明明狗儿在该吠的时候,为什么不叫?明明是密闭的房子,怎么可能凭空来个死尸?搞得你团团转,一头露水。如果,这是一本小说,你必会不屑地甩在一旁,‘不可能有这种事!’却不去花脑筋想它!但,无知道!现在有个事实摆在眼前,有个男人莫名其妙,不知所以地横死在威尔布朗姆胡同,纵使你们满心愤怒地想不通,却不得不卖力地去追查,毕竟,这不是小说,而是个活生生的事实,对不对?”
虽然,哈卡斯特被白罗一会儿东、一会地西地搞得心神不宁,但,他最后一句话却一针见血地点出目前大家的心态,哈卡斯特不得不用力地猛点头。
白罗满意地又开始漫天胡扯道:
“套句小说上的对白,‘到哪儿去藏片叶子呀?——到树林里!到哪儿去藏个小鹅卵石呀?——到海滩去!’如果,让我也学学这位作家的口吻:‘到哪儿去藏女人逝去的青春呀?’我绝不会说:‘藏在所有失去青春的女人堆里去!’那太戏剧化了!因为,真实的生活不是这个样子。我会说,藏在一堆五颜六色的胭脂、口红、化妆品、名贵的貂皮大衣,以及俗气的珠光宝气里!你懂得我意思?”
“啊——”探长看着口沫横飞的他,不知该点头,或抑坦白地摇头。
白罗不理会,启顾自地说下去:
“因为,人们会被耀眼的伪装所迷惑,而忽略这些女人的真面目。他们绝想象不到,静夜孤灯下,洗净铅华,这些女人竟是没有眉毛;鸡皮鹤发的!说到这里,我脑海不禁浮出愚蠢的男人眼见真象,那种大吃一惊的样子。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啊——咳,咳,我说到哪儿了?喔,——所以,我告诉自己,也告诉柯林,因为这个案件如此扑朔迷离,错综复杂,所以,它必是个非常单纯的案件。是不是?柯林,我是不是这样说过?”
“是的!”我点头说。“但,你还未提出让我信服的关键出来!”
“啊,这个,你放心,别急,我们慢慢来。”他摇头晃脑地说,“现在,我们抽丝利茧,丢掉讨厌的伪装,来到问题核心。一个男人被杀了——为什么被杀,他到底是谁?我们只要找出这两个答案,问题就好解决了。显然,第二个答案关系到第一个答案。所以,我们先来探讨第二个问题,‘他到底是谁?’这个男人可能是个勒索者,可能是个成功的魔术师,也可能是个惹人厌的丈夫——他的存在对太太是种可僧、危险的威胁……太多、太多的可能,范围太广了!但是——”他咽下口水,“每一个看到死者的人都说;‘可惜啊,这个人看来家境不错、挺体面的!”突然,我问自己,‘你不是说,这是个单纯的凶杀案?’那么,就把它简单化吧!”白罗又看看探长问;”你了解了吗?”
“啊——?”本来正期待曙光出现的哈卡斯特,突然被人一问,再次傻愣地地张口,不知如何作答。绕了这么个大圈子,重点根本还没说出来呀!问这问题未免太早了。
“好啦!就这么简单!一个正常、快乐的男人被杀死了,而附近居民没有人认识他。显然,他是来这里找人,或与某人约在此地碰面。到此,我们已缩小了范围。好了,找人!那么,找谁?佩玛繻小姐,或秘书打字社的威伯小姐?当然她们都‘说’不知道。记得,我曾建议柯林,‘找附近邻居聊聊天,视察他们的背景与生活习惯’。因为,透过官方的正式查询,人们往往因保护自己而隐瞒实情;只有在毫无防备的家常闲话中,才会无意地露出蛛丝马迹,而这珍贵的点滴就是扭转整个案情,使其化睹为明的重要关键。”
“伟大的高见!”我嗤之以鼻,“只可借,在这个案件中,丝毫不见功效。”
“不,你错了!我亲爱的朋友!你忽略了一句非常重要的话!”
“是吗?”我不信,“哪一句话,谁说的,什么时候?”故事都是我重述的,我自己都模不清门路,他怎么可能从我的话里获取决定性的关键?我就不信邪?!”
“慢点来,慢点来,我亲爱的朋友!”
“由罗先生,请您明示!”哈卡斯特礼貌地催他。
“我们把范围圈在威尔布朗姆胡同十九号附近,这个圈内的居民都可能是杀害死者的凶手;黑姆太太,布兰德夫妇、马克诺顿夫妇,以及华特豪斯小姐。但我们不可遗漏:佩玛繻与威伯小姐这两个关键人物。虽然佩玛繻指出,她在一点三十五分之前即已离开威尔布朗姆胡同,但她可能杀死他之后才从容离去,同样地,威怕小姐也可能行凶之后,才故意花容失色地冲出来。”,“啊,有点儿眉目了!”探长终于说。
“还有,”白罗滑动着他的轮椅说。“柯林,我亲爱的朋友,你也不能脱离嫌疑!”
“啊?!”我可真没想到,“你有完没完?”
“当然还不可能完,戏还没落幕呢!”
我冷笑一声说;“我还傻得急急忙忙跑去告诉你这桩天大新闻?!”
“凶手总是自以为聪明,能满天过海!”白罗指出,“如果得逞,岂不是刚好满足你欲嘲笑我无能的目的?”
“再说下去,我可真相信自己是凶手了!”我勉强陪笑,开始坐立不安。
白罗又转向哈卡斯特。
“我们再从头整理一下。现场有四个似乎不相干的钟,每个都快一小时;有个应顾客要求的小姐依约前往。却碰巧发现尸体……这一切似乎都事先经过巧妙的安排。好,我们再回到死者这边,有人设计要杀害他。如果我们能查出死者身分,必能把箭头指向凶嫌。如果他是个勒索者,我们必然会查询被勒索的人,如果他是个私家侦探,我们可能会怀疑与他曾有过节的罪犯;如果他是一个家财万贯的人,我们可能会联想到那些急欲继承财产的家属。但,头痛的是——查不出死者究竟是什么身分,所以,要找出凶手,简直难上加难!”
“除了佩玛繻小姐,似乎没有人与此案有任何关联。”白罗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根据我们柯林的报告,仿佛每个邻人都是清白的。布兰德是有名的建筑师,马克诺顿是剑桥大学的客座教授,黑姆太太是规规矩矩的杂货商,华特豪斯一家则是世居此地的老好人!层层过滤,我们泄气地回到这位所谓的‘寇里先生’,他到底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来——
威尔布朗姆胡同十九号。现在!我们开始回想每个邻人的谈话,其中,最惹我注意的是,黑姆太太无心的一句玩笑——
当我们聊及搞不懂寇里先生为何来威尔布朗姆胡同时,她说,‘啊!我知道,他是到这儿来赴死的!’你们知道吗?她给我一个很珍贵的礼物,寇里先生就是老远赶来这里受死的!”他又强调;“就是这么简单!”
“我也对她那句话印象很深刻!”我讨好似地说。
白罗充耳不闻,摇头摆脑地唱起歌来;“奇妙,奇妙,真奇妙!老远赶来送死!”接着说,“但是,问题依旧存在呀!
我们还是不知道他究竟是谁——没有皮夹。没有证件,连西装上的裁缝店号都拆下来。不仅如此;凶手还耍了我们一把,一张假名片,让大家东奔西跑,如丧家之犬。我可以想象。他那得意万分,幸灾乐祸的模样!”
“这儿,有一点深值推敲的是——凭什么凶手那么有把握,我们无法找出死者的真正身分?就算他不住在附近,就算他没有家属——但,总该有一点儿人际关系,比如,总该有房东啦、同学啦、同事……等等。迟早有人来认尸——我曾等待着,结果却真的没有。因此,我做了一个假设——无人察觉他的失踪。接着,我又假设——他根本不是英国人,只是来此游览的观光客。这个就可以解开你们另一个疑窦,死者明明有假牙,为何变遍各大小牙科诊所,找不出他的相片和病例片。
“确定这一基点,我对凶手、死者,以及整个案件,已整理出概括的轮廓。啊哈!——绝错不了的里虽然这案显然经过聪明的设计,而且执行得几乎天衣无缝,但是呀,但是,却被我捉到了尾巴,哈哈!凶手恐怕连做梦都想不到吧!”
“什么尾巴?哈卡斯特紧紧追问。
我也屏气凝神期待下文,没想到,白罗这家伙居然在这节骨眼儿,无关痛痒地吟起诗来:
为了找个钉子,却掉了鞋子;
为了补个鞋子,却跑了马匹;
为了找匹马儿,却掉了士兵;
为了补个士兵,却输了战役;
为了赢回战役,却失了王国;
嗳呀呀,嗳呀呀,——
一切只为了一个马鞋上的钉子!
他戏剧性的吟弄一番之后,又自顾自地转入别的话题。
“杀害寇里先生的嫌犯也许有许多个,但是,杀死伊娜小姐的却一定只有一个!”
我们都被他突来的单刀直入吓一下,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我们再把镜头转向加文秋希秘书打字社,在那儿工作的有八位小姐。九月九日第发当天,有四位小姐应邀外出到较远处工作。也就是说,她们不回来吃午餐。四个人平常是分配为第一批午餐者,即十二点半到一点半。剩下来的雪拉·威伯、伊娜·布兰特和两个女孩,捷妮与摩琳,则属一点半到二点半用餐的第二批。但是那一大,伊娜在离开办公室不久之后,却发生意久,断了鞋跟。她无法那样走路,便在附近买了面包,返回办公室。”
白罗摇摇手指,要我们注意。
“你们是否记得。她的同事说,案发之后,伊娜显得心神不定,好像有心事,她一直想找雪拉在办公室之外谈话,结果突然死了!她的死,使大家的注意力再次转向威伯,认为她们之间必有啥秘密,关系着这个离奇的连续命案——如果是我,我不会花这么多心力去研究他们究竟有啥秘密,女孩子么,搞不好只是伊娜个人的私事找威伯商量而已!但是,我注意一个重点:她要找威伯‘到外头’说话——为什么不能在公司里说?”
“我又想起,你所说的,伊娜在审讯时对警察说:‘我不明白她所说的怎会是真的。’这又是个非常重要的关键!伊娜说的‘她’是指谁。那天出庭作证的有三个女人:当然,最可疑的是威伯小姐;也可能是佩玛繻;奇怪的是,大家似乎都不太在意最后一个可能:玛汀戴小姐。”
“玛汀戴小组?她所做的见证只有短短几分钟而已。”哈卡斯特认为她是最不相千的人。
“不错!她只是出庭说明她接到佩玛繻小姐的电话而已!”
“你的意思是,‘伊娜认为电话不是佩玛繻小姐打的?”
“不!可能更简单!我认为根本没有这个电话!”
白罗继续道““我猜想,案发当天,伊娜的鞋跟掉了只好转回办公室。
但是玛汀戴小姐在她私人的办公室内,并不知道伊娜悄然回来,以为整个公司只有她一个人。于是,她伪造一点四十九分有个电话,然后,指派威伯出去。案发前,伊娜并不知道这些情节,因为威伯是被叫进玛汀戴的私人办公室内的。然后,凶杀案发生了,各方争相报导:‘……佩玛繻小姐打电话要威怕小姐去……但,佩玛繻否认她打过电话,···加文狄希的玛汀戴小姐却坚持佩玛繻确实在一点四十九分打电话来……’可怜的伊娜开始不安,因为那个时间,她人在公司,并没听到有啥电话,为何玛汀戴坚持有电话则她一定搞错了!
可是,伊娜不敢贸然行事,急着私底下先和威伯谈谈。
“然后,侦讯会回来了,所有的小姐都跑去听。玛汀戴小姐还是理直气壮地坚持她的见证;而伊娜却很清楚。玛汀戴所指出的明确时间,甚至佩玛繻小姐,都是骗人的。于是她请问警察,要求和探长谈话。不幸的是,这个请求被人群中的玛汀戴小姐无意中听到了,或者她是听到女孩子们聊起伊娜折断鞋跟的意外事情,而明白节外生枝。总之,她跟随那女孩来到威尔布朗姆胡同。我不知道,伊娜为何到哪里去?”
“我想,只是好奇地去看看团案现场吧?”哈卡斯特微微叹了一口气说,“人们总是如此的!”
“这倒是很可能。也许玛汀戴小姐在那里和她说起话来,没有心机的伊娜终于忍不住进出心中的疑念——这会儿,她们刚好走到电话亭边,玛汀戴立即当机立断,马上采取行动——唉!我真不忍再想下去!伊娜本不该直接问玛汀戴的;更不该一错再错,走进电话亭里。我不愿去想这个女人怎么把她骗过去,……可能,玛汀戴小姐说这是很要紧的事,你一定要立刻打电话给警察,告诉他们说我们两人现在就到局里去。伊娜毫无戒心,转身进入亭内,拿起电话筒,……玛汀戴亦紧跟上前,拉紧伊娜的围巾,绞死了她。”
“有人看到吗?”
白罗耸耸肩。
“我也希望有人看到,事实上,可惜没有!那时正是中午一点钟,午餐时间,街上的人也忙着在十九号前东张西望。我不禁暗叹,的确是一个胆大心细女狂徒下手的大好机会!”
哈卡斯特听完,大摇其头,“虽然很有道理,但是,我仍然无法想象玛汀戴小姐怎么会和此案扯上关联?”
“当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既然杀死伊娜的玛汀戴小姐——嘿,是的——只有她才会杀死伊娜,那么,与此案就一定有关系。”白罗想起啥似的顿了顿,“残忍啊!好一个马克白夫人!只可惜——缺乏想象力!”
“缺乏想象力?”哈卡斯特怀疑道。
“哦,是的,十分的没有想象力。但很有效率,善于计划。”
“但是为什么?动机何在?”
白罗转向我说;“你刚刚说,邻人的聊天在此案不起任何功效,啊?”他权威地扬了扬眉毛又说;“我却找到一句破案的真正关键性的话!”他炯然地眼光来来回回地扫视我们,接着说;“你们是否说得,当聊到旅居海外时,布兰德太太说了一句话;‘我很喜欢住在克罗町,因为我亲生妹妹也住这儿。’但是——我亲爱的朋友们!布兰德太太不应该有个妹妹!大家都知道,布兰德太太一年前才从一位富有的加拿大舅舅处继承了一大笔财产,只因为她是娘家亲旅中唯一生存的嫡亲!
既然如此,她那儿来的亲生妹妹?”
哈卡斯特一下机警地挺直腰杆。
“你的意思是——”
白罗又更换坐姿,无意义地玩弄指甲,沉吟一会儿,才眯着眼,以梦般的音调缓缓地说道;
“现在,假如你是一个平凡而粗枝大叶的男人,刚好财务上有点周转不灵。有一夭,突然从天上掉下来一纣陌生的信,一位律师通知你,你的太太即将从加拿大的舅舅处继承一笔可观的财产。信上指名继承者是布兰德太太,本来,这是天大的惊喜,问题是:现在的布兰德太太非那个富翁的侄女,她是第二任布兰德太太。想想看,想想看,在这份惊喜之后的遗憾!是多么可惜!多么叫人生气!于是,有个点子出现了!
谁知道呢?——在克罗町,没有人知道布兰德先生结过两次婚。第一次结婚时,正值战争期间,他在海外服役,不久,太太死了,他几乎马上又结婚。虽然,第一任布兰德太太死了,但是他还存着他们的结婚证书。照片和其他文件。即使相片上的布兰德太太与现任的有些不同,但事隔多年,而且唯一能指认的加拿大那位舅舅也去世了,那么——如果他们冒领,也无人能变得出来!这事儿只有夭知、地知、他知、他太太知,岂不万无一失!考虑的结果,他们决定冒这个险。幸运地,他们成功了。经过了合法的手续,他们领了那笔遗产。于是,看看今日的布兰德夫妇,-下子变成了富豪,所有的财务困难都迎刃而解!““但是,一年后,发生了一件他们始料未及的事情。一位前任布兰德太太的朋友从加拿大远道来拜访她。他可能是她以前的街坊邻居,或是她们的家族医生、律师什么的……不管他究竟是谁,他可能会识破现住这位布兰德太太的身分。因此,布兰德夫妇开始动脑筋想如何避开他。布兰德太太可以作装生病,也可以假装碰巧出外旅行……但,无论如何安排,只有引起怀疑而已!因为,这个朋友早已通知她,将要专程来看她——”
“所以——就谋杀他?!”
“是的!而且,据我推测,布兰德太太的妹妹才是幕后主谋者!她提出这个意见,且策划了这个几乎无懈可击的谋杀案。”
“所以,你认为布兰德太太与玛汀戴小姐是姊妹?”
“只有这一可能?”。。
“的确,当我第一次看到布兰德太太时,就有种面熟的感觉。”哈卡斯特说,“她们两人——仔细回想,的确有点像,虽然气质上很不相同。但是,他们怎能如此镇定?!“纵使我们查不出来,加拿大方面——他的亲戚朋友也会奇怪,怎么一去就没下落?”
“如果一个人远赴重洋宏观光旅行,他的行程就不似商务考察那么固定。他可能久久才偶尔寄张风景明信片回乡——
即使写着甲地住址却盖着乙地邮戳,——人们也不易察况异样。等到他们开始感到不对劲对。可能已过一段很长时间。纵然,加拿大方面查询到克罗町……已是日换星移,徒唤奈何?人们总是健忘的,天长日久,谁会把孤魂野鬼与这位富有的加拿大观光客联想在一起?如果我是凶手,我会找个借口到法国、比利时玩玩,顺便把死者的护照随手去在火车或电车上;那么,加拿大方面就会从该国查起,时间愈拖长,则愈对我有利啊——”
白罗话中有话,我才想起自己又忽略一条线索,“布兰德先生透露最近曾偷偷带一位金发美女到法国布伦玩,那时我只以为——”
“很正常啊——哪只猫儿不偷腥?何况,这本来就是布兰德先生的兴趣之一。”白罗存心臭我。
“但这一切,从头至尾,只是推测。”哈卡斯特仍然反对。
“你可以开始调查了!”白罗说着从架上取出一张饭店的便条纸递给他。
“你可以写封信给恩德比先生,地址是加拿大xXXx。
他是闻名国际的大律师,已经答应帮我这个忙。”
“那么,现场的四个钟又是怎么回事儿?”
“喔!钟,这四个了不起的钟!”白罗神秘兮兮地急着接下去说。
“这就是玛汀戴用来搅局的道具。一开始我就说过,这必是个单纯的谋杀案,只是装模作样地布局成扑朔迷离的大案件。其中那个迷途香钟是雪拉·威伯的,本来要送修,却不慎在公司里遗失,被玛汀戴取来派上用场:其实,这也是倒楣的威伯被扯入这个漩涡的原因。”
哈卡斯特终于恍然大悟,不同意地嚷道:“如此巧妙的布局,而你居然说她缺乏想象力?!难以想象,要花多少时间筹划呢?”
“用不了太多时间,因为根本不是她策划的!这才是本案最有趣、最传神之处!甫自侦察本案件开始,我老觉得很熟悉——一种很熟的做案方式。因为,我才刚刚读过类似的剧情。我一直是很幸运的——这个礼拜,我参加一个专售作家手稿的拍卖会,其中,有一些是盖瑞·格瑞森先生的。虽然不敢抱太大希望,但,幸运之神很照顾我。你们看——”他变魔法似的,打开书桌的抽屉取出两本破旧的笔记本,“全在这里面!这两本笔记本记载着他预备写小说的各种情节大纲。
可惜,有些令人赞叹的大纲来不及连串成册,这位泰斗就去世了。但是,他的秘书——玛汀戴小姐,知道部分情节,擅自盗用,以达到她杀人灭口的目的。”
“但是,那些钟在原来格瑞森先生的情节里,一定有其涵义。”
“喔,是的!他原来设计三只钟,一只时间定在5:01,第二只5:04,第三只5:07,把这三个数字放在一起。515457——
保险箱的暗码。保险箱被藏在复制的蒙纳莉莎画像背后,里面……”白罗不悦地接下去,“藏着俄国皇室的皇冠和珠宝。
好啦,电影播映到此为止,一切水落石出,真相大白!我们可以称之为‘一个贪心妄想女人的故事’!当然,对编剧兼导演的玛汀戴小姐而言,这个任务太容易,只要挑几个具体方色彩的重点换到原来的剧本上就好,太轻而易举了!但,”她自作主张安排的角色:威伯、佩玛繻小姐,甚至那四只钟,除了在荧幕上亮亮相,凑凑热闹外,下文如何?当然不会有下文了!啊哈——所以,我说么,一个缺乏想象力,却行动快速、有工作效率的女人!我不得不说,伟大的盖瑞·格瑞森先生赠给她一笔丰富的遗产,是不是?——但,话说回来,我们这位伟大的侦探泰斗怎么会死呢?他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一嗯——我很怀疑……”
哈卡斯特对过去的历史不感兴趣。他敏捷地收好格瑞森的两本笔记本,并在便条抵上了草地涂写思德比律师的地址。短短的一、两分钟,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快速挥动的笔,真不可思议!饭店名称与地址颠倒在便条纸的左下方,显然,这位大探长把纸张拿倒了。
盯着这纸条,刹那间,我才体会过去自己的愚蠢!
“白罗先生,非常谢谢您,”哈卡斯特站起身说;“今天真是受益非浅!同时,很感谢您的协助。”
“哪儿话?嗳,谈不上什么帮忙。”又来了,故作谦虚状。
“这会儿,我该赶紧去办事。”
“自然,自然,请使——”
互道再见,哈卡斯特转身离古。
白罗转过头来看我,表情丰富地说;
“啊哈,我亲爱的朋友,请容我问。你怎么啦?见鬼了?
怎的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没什么,只是,猛然了解自己的愚蠢。”
“啊,没关系!凡人么,难免如此!”
但白罗似乎就不会!我一定要打击打击他。
“亲爱的白罗,再请教一件事情,——你所一向强调的:
“坐观大势’,你只要坐在伦敦家中的椅子上即能洞察一切,也能把我和哈卡斯特叫你家里去,那……为什么,你要破例跑到这儿来呢?”
“我已经说过两次,他们正整修我的房子。”
“他们可以暂时租给你另一个房子;否则,你也可以趁此机会到一流的里兹饭店去。保证有更豪华、更舒适的享受,为什么跑到这名不见经传的麻鹬饭店呢?”
“毫无疑问,”白罗说;“咖啡!我亲爱的朋友,因为这儿的咖啡!”
“咖啡?什么意思?”
赫邱里·白罗大为冒火。
“嗐,既然你那么笨于猜测,我告诉你。我是人,是个是?
如果需要,我可以变成机器。我可以躺靠着椅子,沉思。我可以如此解决问题。但我告诉你,我是人,而那些问题是和人有关的。”
“是又怎么样?”
“我的解释一如那桩谋杀一般地简单。我是凭着人类的好奇心。”赫邱里·白罗想要保住尊严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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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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