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听到声音的女电话员
一
高桥朝子是一家报社的电话员。(即电话总机房接线员——书香门第注)
这家报社共有七名电话员,她们轮流昼夜值班,平均三天轮到一次夜班。
这天晚上,轮到朝子值夜班。开始时,她们三个人一班。到十一点以后,只留一人守机,其它两人去睡觉。
朝子坐在电话交换台前看着书,此时离一点三十分的换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她读的是一本有趣的小说,朝子想半个小时足可以看十几页。她正读得起劲儿的时候,从社外打来了一个电话。朝子连忙放下了小说。
“喂,请接社会部。”电话机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朝子立刻接通了电话。
“喂喂,是中村来的电话。”
朝子告诉了拖着似醒非醒的腔调前来接电话的石川编辑以后,眼睛又马上飞回到了小说的世界。过了一会儿,电话打完了。
电话撂下后,朝子还没看上两页,眼前的红色指示灯亮了。这次是社里的人要电话。
“喂!”
“给我接到赤星牧雄家,东京大学的赤星牧雄。”
“好。”
不用问是谁,听声音就知道是社会部副部长石川汎。但这次的声音却同刚才的声音大不一样,而是充满活力,没有半点儿睡意。
朝子对社内三百来人的声音几乎了如指掌。一般说来,电话员的听觉大都是灵敏的,而朝子的听觉尤其敏感,这一点得到了同事们的一致公认。她只要听过二、三次,就会记住你的声音。
有时,当你尚未通名道姓的时候,她就会说:您是×××吧!这使只打过几次电话的人感到非常的吃惊,不由地称赞朝子道:
“您可真行啊!”
然而实际上,报社的人对这一点有时感到很头疼。因为从外面打来电话的女人的声音,也叫他们给记住了。
“A的对象是H小姐吧,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说起话来娇声娇气的。”
“B的朋友是Y小姐呀!”
甚至根本谈不上是朋友的酒吧间女人催促还债的声音也会被她们记住。当然,电话员们从来不把这些事情向外泄漏,不去做那种不道德的事情。这就是所谓这种职业的秘密。她们只是在机房里,把这些当做唯一能够消除无聊的话题,相互说上几句罢了。她们可以辨别出说话人声音的微妙的特点,抑扬顿挫和音阶。
朝子打开了厚厚的电话簿,手指顺着日文字母的顺序查找着石川要找的人名。不一会儿,她就找到了赤星牧雄的名字。
她嘴里一边叨咕着四二、六七二一的数字,一边拨动着电话号码,话筒里传出了挂通了的信号声。
信号声嘟嘟地响着。朝子想象着这一家人正在酣睡,电话的铃声在夜深人静的屋子里不停地响着的情景,她不由地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电表,时间是十二点二十三分。
朝子原想对方从朦胧中醒来接电话,至少得呆半天,可是没想到对方很快地就拿起了话筒。
后来,当警察询问此事的时候,朝子告诉警察:从接通电话到对方拿起话筒,大约有十五秒钟。
“您为什么看了时间呢?”警察问道。
“因为深更半夜挂电话,给人家吵醒,心里怪过意不去的。”朝子答道。
这时,对方虽然有人拿起了话筒,却没有立即答话。朝子“喂喂”地连叫了四、五次,对方才开始答话。刚才之所以拿起话筒不讲话而沉默了几秒钟,也许是正在犹豫不决地考虑着是否应该答话的缘故。
“喂,谁呀?”答话的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喂喂,请问一下是赤星牧雄家吗?”
“错了!”
对方说着就要放下话筒,朝子急忙补充问道:
“喂喂,是东京大学的赤星牧雄先生家吗?”
“告诉你错了就是错了。”
对方的声音虽然不高,却很严厉。
哎呀!难道是看错了电话号码?或者是拨错了号码数字?朝子刚想向对方道歉的时候,只听话筒里叫了起来。
“这儿是火葬场。”
声音虽然很粗,却夹杂着一种反常的尖声。
二
朝子马上就明白了对方是在说谎。平常偶尔挂错电话的时候,对方常常用一些刑务处、火葬场,税务所之类令人心里不痛快的名称来挖苦取笑,对于这些,朝子已经习以为常了。然而,这次却使她有些恼火,马上回了对方一句:“什么火葬场!简直是不懂礼貌,以后不要再瞎捣乱了。”
对方也不示弱:
“对不起,是我不好。可你也不能深更半夜地净挂错电话呀!何况……”
下面的话还没出口,电话突然中断了。这种中断,给人一种非常突然的感觉,好象不是通话本人,而是另外一个人从身旁给切断的。
这段小小的争执虽然不到一分钟就过去了,可是,却把朝子闹得心情很不愉快,好象洁白的衣服被黑墨水弄脏了一样地懊恼。电话员这种工作,由于不直接接触人,所以常常有气无处泄,只能生这种闷气。
朝子再次打开电话簿重新查找了一下,果然刚才看错了行,拨了下一个地址的号码。类似这种工作失误的现象,在朝子身上是很少发生的。
今天是怎么啦?是看书太入迷了吧?朝子埋怨着自己,又一次准确无误地拨了赤星牧雄家的电话号码。
电话接通了,可是迟迟无人来接。
“喂,怎么还没人来接呀?”石川催促道。
“还没有,时间太晚了,可能人都睡熟了,”
“真糟糕,那你就一直给我守着吧。”
“你到底有什么事儿呀?都这么晚了。”
朝子认识石川,所以才敢这样发问。
“嗨,刚才有个有名的学者死了,所以我才想马上采访一下赤星,让他谈一下感想。”
朝子知道,因为早刊最后一版的订稿时间到一点为止,所以石川很着急。
电话铃一直响了五分钟,对方才拿起话筒。朝子随即把电话接到了石川的编辑部。
交换台上,表示正在通话的蓝色指示灯亮了,好久好久也没有熄灭,石川可能一秒不停地进行着采访。看着这指示灯发出的蓝光,使朝子不由得想起了小谷茂雄送给她的戒指上镶着的翡翠的颜色。
那是在两个人约会的时候,在银座T堂买的。当时,茂雄毫不犹豫地正要往店里走的时候,朝子拉住了他,说:
“在这种一流商店里买,肯定要很贵的。”
“没关系,实际上买好的是很合算的,当然价钱也要贵点儿啦。”
说完,独自走了进去。店堂里,五光十色,商品琳琅满目。看到这种情景,朝子不禁有些心慌,马上在那些标着高价的戒指中买了这个比较便宜的戒指。即使这样,也比在普通商店里买的要贵得多。
茂雄就是这样的人。他虽然在没有名声的三流公司里工作,挣的工资又很少,却总要分期付款地去买些时髦的西服来穿,领带也要时常买些新的换戴,就连约朝子看电影也宁可花上八百日元去有乐町一带的高级影院。他所用的这些钱都好象是从别处借来的。对于他的这种虚荣心,朝子是有些不放心的,加上他这个人性情忽冷忽热,更使朝子感到不安起来。
也许是因为订了婚,类似这种不安的想法总是难以说出口。一般来说,这种弱点在女人身上表现得比较明显,直到结婚以后,才能有所克服。这可能是由于爱自己未婚夫的缘故吧。
朝子把这一点看成是自己的弱点,等结婚以后开始夫妻生活的时候,自己就一定把这个弱点克服掉。朝子把这种坚定的信念寄托到结婚以后的将来去了。
看着茂雄那苍白的面孔,浑浊的目光,使人感不到青年人的朝气。他虽然有时发泄一些不满,但是,从来没有听到他说过什么有抱负或有野心的话。为此,朝于对茂雄感到有些失望。
这时,朝子眼前的蓝色指示灯熄灭了。这个信号说明石川长时间的电话采访已经结束了。朝子有意识地看了一下墙上的电表,还差七分钟到一点半,再过二分钟就可以唤起下一班的人了。
电话簿仍然打开着躺在那里。朝子忽然想到,看看刚才挂错了的电话户主到底是谁,此时,她好象被人唾了脸面的那种不愉快的心情还没有消失。
四二、六七二一的户主:赤星真造,世田谷区世田谷叮七——二六三号。
赤星真造?这个人是干什么的呢?在学生时代,朝于曾经到住在这一带的一位女朋友家里玩过,所以知道这个地方附近的情况。这一带是官邸街,白色的围墙整齐地划分着官邸区域,围墙里面的树林深处,可以隐约地看到官邸的高大屋顶。
朝子感到有些意外,象操着这副声调的粗鲁男人,怎么会住在这种高级的地方呢?朝子又一想,日本在战后,类似这种不协调的事情,已经是不稀奇的了。但是,使朝子难以接受的是电话中听到的那种缺乏教养、令人厌恶的声音。
她之所以厌恶,是因为那个粗浑的声音里,混杂着一种反常的尖声,给人一种奇怪而又不协调、音阶高低完全不同的印象。
这天早晨,朝子十点钟回到家里。她有一个习惯,即使回到家里,到十二点为止她是睡不着党的。这天,当她打扫完房间,洗好衣服后躺到铺席上时,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
朝子醒来的时候,已是天黑掌灯时分了。她的枕边放着一张晚报。母亲经常是在这个时间把报纸放在这里的。
朝子睁开眼睛,她习惯地打开了报纸。突然,报纸头条位置的标题赶走了她的睡意。
《深夜董事住宅——世田谷町一妇女被杀》
消息的报道占了三段篇幅,内容如下:
“世田谷区世田谷町七——二六三号,某公司董事长赤星真造氏,昨夜去亲戚家为一死者守灵。今晨一点十分乘出租汽车返回家时,发现单独一人看家的妻子政江(二十九岁)被人绞杀,他立即报告了警方。经警方调查证实:从室内被弄得乱七八糟的情形来着,明显是行窃杀人。行窃者是单独做案还是合谋做案尚未查清,但是从现场情况分析来看,可以断定犯人做案时间是夜里十二点五分至一点十分之间。因为在十二点零五分以前,住在附近的他的外甥和另外一个学友曾来过家里。”
三
读到这里,朝子不由得叫出声来。
朝子来到了世田谷警察署,找到了为本案件专设的临时搜查本部,报告了情况。
“您为什么认为电话里听到的可能就是犯人的声音,到这里来报告呢?”案件搜查主任问道。
“我看报纸上说,从早晨十二点五分至一点十分之间,被害者一人在家。我是在十二点二十三分挂错的电话,当时从她家的电话中传来的是一个男人的回话声。因此,我怀疑那个男人不是主犯,就是同谋。”
“当时都讲了些什么?”
朝子把当时的情况如实地叙述了一遍。
搜查主任对朝子所讲的,对方的电话好象是通话者以外的另一个人给掐断的这个情况,似乎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搜查主任又仔细地询问了这一情况后,同其他的警察小声地嘀咕了几句。朝子后来才知道,这一情况对判断罪犯是单独做案还是合谋做案,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您听到的那个声音,是什么样的声音?”主任问道。
他列举了几种声音:高、中、低、尖、浊、清,之后让朝子回答近似于哪种声音。
这么一问,使朝子为难起来了。声音的概念是很难用语言表达清楚的。确定是粗音吧,又很不贴切。因为粗声就可以分为一、二千种的音阶,如果回答那个声音是粗声的话,就会给对方造成一个粗声的概念,这是最难办的了。譬如回答是沙哑的粗声,倒是多少给对方一些启发,可是如果没有明显的“沙哑”的特征时,又该怎样表达呢?所以说,用语言正确地表达自己的感觉,这恐怕是很难做到的。
主任看出朝子有些为难,就把在场的人叫到一起,让他们读些短小的文章。由于朝子刚才回答的是“粗声”,所以从中挑选的都是些粗声粗气的人。听着听着,朝子醒悟到:男人们大概说话都是粗声吧!
被叫来读文章的人们,都有些不好意思地臊红着脸大声读着。听过一遍以后,朝子只好回答说有的很象,但又大不一样。也就是说又象,又不象。
“那么,”主任又想出一种办法,“您是电话员,对声音一定很熟悉吧?”
“嗯!”
“您能区分你们根社多少人的声音?”
“哦,大约有三百人吧。”
“什么?三百人?”
主任似乎很惊讶,同周围的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说:
“那么,您想想看,在这三百人中间谁的声音最象?“
这倒是一个好主意。三百人中间怎么还没有一个相似的声音?朝子认为这个办法倒是具体可行的。
然而,这种具体可行的方法相反却更难断定哪种是相似的声音了。张三是张三,李四是李四,各有各的特征,一比较起来,声音之间的差别反而更加明显了。
这样一来,不知怎地电话中听到的那个声音的特征,在朝子的记忆中渐渐地变得模糊不清了。对照的声音种类愈多,朝子对声音的感觉也就愈迟钝。最后,她好象被声音的海洋给吞没了。
结果,搜查当局只从朝子这里得到了一种“粗声”的单纯的概念,没有得到更多更大的收获。
可是,这点线索却引起了各个报社的兴趣。他们纷纷以《杀人现场传出了犯人声音,电话员夜间值班偶然听到》的醒目标题,大肆宣传报道了这一案件,其中也抛出了朝子的名字。打那以后有一个时期,经常有人询问朝子,同时,也时常遭到一些人的冷嘲热讽。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报纸上有关案件的报道愈来愈少了,最后被抛到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里去了。
半年快过去了。由于找不到犯人的线索,临时搜查本部解散了。报纸在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才把长时间被冷落在角落里的报道篇幅加大了一些。
四
一年以后,朝子辞退了电话员的工作,同小谷茂雄结婚了。
在夫妻的生活中,朝子以前对茂雄所抱有的不安,终于成了现实。
茂雄工作懒惰,性情浮躁,反复无常,经常发泄着对公司的不满。
“这样的公司,早晚我得辞掉它。”
一喝点儿酒,就经常这样发牢骚。他一个劲儿地认为,只要换一个地方,就能捞到更多的油水。
通过婚后的一段夫妻生活,使朝子更加认识到,茂雄只是一个好吹牛,而实际上既无能力,又无才华的人。
“现在在哪儿工作都一样,不能有点几不顺心就不愿意工作,这样我是不赞成的。无论怎样,工作还是应该好好干的呀。”
尽管朝子这样劝说茂雄,可他并不理会,只是冷冷地一笑,道:
“这你不懂,你是不会知道男人的想法的。”
三个月后,茂雄果然辞职了。
“往后可怎么办呢?”朝子哭了。
茂雄却吐了一个烟圈回答说:
“哎,总会有办法的。”
别看他胆小如鼠,有时却活象个恶棍一样,口吐狂言。
又过了半年。在这半年之中,茂雄并没有找到他所说的那种理想的工作。生活的贫困开始向他们袭来。他既无工作能力,又无技术专长,一旦落到这种地步,就更加显得狼狈了。他,也开始着急了。干临时工吧,自己的身体又顶不住,再说他虚荣心又很强,象这种丢脸面的工作,他是根本不想干的。
一天,他终于找到了工作。不知是在报纸广告上找到的,还是通过其它的途径。总之,他当上了一家保险公司的推销员。然而,象他这种性格的人,是根本干不好这种工作的。结果,跑腿费一文没得,就又辞掉了。
又一天,他又找到了一个新的工作。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红运来了”。据说他是以“劳力投资”的形式,加入了一个经营药品的小商业公司。这个小公司是他在保险公司跑外交时认识的几个人筹建起来的。
“劳力投资”是怎么回事儿,朝子并不太清楚。总之,茂雄每天上下班都喜笑颜开,非常得意。他说公司在日本桥附近,不过,朝子从来没有去过。
每到月底,茂雄就把工资如数地交给朝子。那是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金额。可奇怪的是,工资袋的封皮上既没印着公司的名称,里面也没有工资条。朝子不禁感到有些奇怪,因为这和他以前的工资袋截然不同。可又一想,可能也有的公司是这么搞的吧。但不管怎样,朝子隔了这么长的时间才得到了钱,使她感到非常的高兴。
她曾想到,都说夫妻生活中,爱情是根本,但经济条件的稳定恐怕算是基础吧。在半年多的困难生活中,朝子曾经好几次下决心要离开茂雄。她讨厌这个懒惰的丈夫,她暗自下决心:等哪次争吵之后,非私自逃走不可。
每月有了工资收入以后,两人之间又恢复了和睦的关系。朝子觉得有些奇怪,难道夫妻的爱情是随着金钱的有无而变化的吗?而事实上,也确实是由于有了钱,才抑制住了她的火气。
公司可能是赚了钱,茂雄第三个月的工资增加了一些,第四个月又增加了许多。借款也都还清了,剩余的钱还可以添置一些衣服和家具呢。
一天,茂雄对朝子说:
“朝子,我想把公司的人叫到家来打麻将,可以吗?”
朝子听了高兴地应允道:
“好啊。可是咱家这么脏,怎么好意思让人家来呢。”
“那有什么关系。”茂雄说。
“那么,多准备点好吃的吧!”朝子高兴地答道。一想到是丈夫单位的同事们,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可以。
第二天晚上,有三个人来到家里。一个年纪大点儿的有四十多岁,另外两个人看上去也就是二十二、三岁左右。原先听茂雄说客人是经营公司的,因此朝子想句能是颇有风度的人。可是见面一看,并不如此,这些人倒活象一帮奸商。
四十多岁的叫川井,另外二人,一个叫村岗,一个叫浜崎。
“夫人,真对不起,打扰您了。”川井一边点点头,一边开口寒暄道。
他扁扁的脑袋,高高的颧骨,细细的眼睛,薄薄的嘴唇。村岗梳着长长的背头,打着发油。浜崎长着一副象喝过酒而涨红了似的红脸皮。
最年轻的村岗带来了牌和牌桌,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整整打了个通宵。
朝子也一夜没有合眼,半夜十二点的时候,给他们做了咖哩饭。
“夫人,给您添麻烦了。”
年纪大点儿的川井客气地说道。细细的眼睛给人一种和蔼的感觉。
端过饭以后,又给他们沏了茶。将近一点的时候,朝子才去睡觉。
可是,她怎么也睡不着。因为屋子很窄,她虽然是到隔壁房间里去睡,也关上了房门,但还是能听到这间房里的一切声音。
几个人可能也害怕吵醒朝子,都压低了声音。可是兴致一来就全都忘了似地叫嚷起来。
“唉呀!真她妈的臭!”
“真笨!”
笑声、点数声不时地哄动起来。这倒也可以忍耐,最让人忍受不了的是“哗啦”、“哗啦”洗牌的声音。这声音刺激着神经,使得你心情焦躁,难以入睡。
朝子堵着耳朵,在床上翻来覆去,她越想静下心来,神经反而越加紧张而睡不着。就这样,直到天亮,她一点儿也没有睡着。
五
麻将这东西,大概一玩上了瘾就脱不开身了。从此以后,茂雄常常领着川井、村岗和洪崎三人到家里来玩。
“夫人,老来打扰您,真不好意思。”
“真对不起,今晚又让您不得休息了。”
听了这些话,朝于也不好把脸拉下来。特别是当她想到丈夫是靠这些人的关系,才在公司里立住脚的,因此也就更不能流露出不满意的表情。
“哎,不必客气,您们就玩您们的好了。”
朝子虽然这样回答,可是一到深夜,还得为他们做夜宵。这也没什么,可吃过夜宵后就叫人发愁了。那些“嘿!嘿!”“嚯!嚯!”的吆喝声,憋不住的笑声,稀里哗啦的洗牌声,不时地钻进耳朵,让你毫无办法,想睡也睡不着。好容易述迷糊糊要入睡的时候,哗啦、哗啦的洗牌声又冲进耳朵深处,使得神经丝毫得不到休息。
一天,朝子终于忍受不住了,她对茂雄诉起苦来。
“哎!我说,麻将可以玩,可总这样下去真受不了。我一点儿也睡不着,简直快要得神经衰弱了。”
茂雄听了,顿时满脸不高兴,开口大声叱责道:
“你可真不知趣。你知道吗,是川井他们救了我。况且我挣那么多钱,你不也得感谢他们吗?”
“这些我都知道。”
“知道就好。我跟你说,这就是当差的难处。他们要提出来打麻将,我再不愿意也得陪着啊!”
随后,他又稍微缓和了一下口气安慰道:
“亲爱的,请你忍耐一下吧。是我把他们让到家里来的,他们很高兴,而且对你的印象也不错。反正也不是每天晚上都来,你就忍耐一阵吧,过些日子我们就到别处丢玩了。”
朝子无可奈何,只好点头同意。但她总觉得丈夫好象是在欺骗着自己。
朝子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就是不清楚川井这三个人的来历。你问茂雄吧,他总是付之一笑,根本不跟你细说。他们的公司到底都经营些什么项目,也让人摸不着个头脑。
但是,朝子心里也害怕刨根问底地逼问茂雄。那段为钱而挣扎的辛酸苦辣的日子,使朝子一想起来就不寒而栗。她害怕现在这种高工资的安稳生活遭到破产。她茫然地预感到,追根问底,将会毁灭自己的一切。
朝子虽然不太相信茂雄的话,结果还是勉强地答应了他的要求。但是,她一想到茂雄是在哄骗着她,全身不禁象出了许多冷汗似地非常难受。
后来,就是在不打麻将的夜晚,朝子也睡不着觉了。因此,她开始吃安眠药了。
又过了三个月。
又是一个他们约好来打麻将的夜晚。年纪大些的川井和村岗先来了,浜崎却还没到。
同茂雄一起,三个人唠了一阵闲话。可不知为什么。好象喝过酒而涨红了脸的那个浜崎,今天却迟迟不来。
“浜崎这家伙,也不知干什么呢,对他真没办法。”
梳着油光锃亮的大背头的村岗已经坐不住了。
“别那么着急嘛,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再等一会儿就来了。”
川井眯缝起他那细小的眼睛看着村岗,张开那两片薄嘴唇安慰着,实际上他也有些坐立不安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茂雄也开始不安起来。一看大家这个样子,川井就说:
“怎么样?浜崎没来之前,咱们三个人先来一局吧?”
早已等得不耐烦了的大背头村岗立即附和道:
“好!咱们先来吧!”
于是,三个人就打了起来。他们不断地叫嚷着什冬“打得还挺起劲。(翘脚麻将——书香门第注)
“家里有人吗?”
门外传来了女人的声音。朝子出门一看,原来是附近食品店的售货员。
“您家的电话,是一位叫浜崎的先生打来的。”
“噢,谢谢您。”朝子说着回头看了看他们。
“浜崎这小子,就爱打电话。有什么事儿呀!”川井一边抓着牌一边嘟哝着。
茂雄冲着朝子厉声命令道:
“现在我们脱不开身,你去接一下。”
朝子跑出门,来到了食品店。电话在食品店的里屋,店主人现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朝子道谢后,拿起放在一边儿的话筒。
“喂、喂。”朝子同以前一样,用习惯的口吻问道。
“啊!是茂雄夫人啊,我是浜崎呀!”
“啊?……”
突然,朝子拿着话筒的手变得僵硬起来。
“请您跟川井说一声,今天我有事儿,脱不开身,不能去了。喂,喂……。”
“……哎!”
“您听清楚了吗?”
“啊……。好……好,我告诉他。”
朝子好象在梦中,六神无主地放下了话筒。她不知什么时候走出了店门。
刚才浜崎的这个声音,正是三年前听到的那个声音!正是那天深夜偶然从杀人现场的电话中听到的那个声音!这沙哑的声音一直记忆在脑海的深处,永久难以忘却!
六
朝子心不在焉地把浜崎电话的口信捎给川井之后,慌忙跑进了里屋。
此时,她的心紧张得蹦蹦直跳。那个声音还是紧紧地绕在耳边,象幻觉似地久久不散。朝子相信自己,更相信自己的耳朵,相信这两只被人誉为听觉最灵敏、具有着电话员所特有的发达的耳朵。只要是从话筒里听到的声音,不管有多少种类,它——这两只耳朵,都可以立即抓住它们的个性。
没错,就是那个声音。朝子心里有底了。可是……,浜崎的声音以前不知听过多少次了,他每次来打麻将都听到过,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感觉出来呢?为什么让那个声音象风一样溜过自己的耳边呢?难道是因为他的声音没有经过话筒,而使你没有听出来吗?
是的,当耳朵听到别人直接发出的声音和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时,感觉大有不同。如果对这个人非常熟悉,那么,经不经过电话,听起来声音都一样;但如果是第一次就不一样,甚至听起来连两个声音的音质都截然不同。朝子之所以没有发觉自己在他们打麻将时听到的浜崎的声音就是那天深夜的声音,正是由于没有经过电话。现在,接到这次电话之后,才知道就是那个声音。
三个人收起麻将牌不打了。
“真没劲儿,三个人打麻将,真是兴趣减了一大半。”川井说着点燃一只香烟,立起身来。
“浜崎这家伙,拿他真没办法。”村岗一面将牌往箱子里收拾,一面顺着舌头说。
茂雄一见朝子不在屋里,就大声叫道:
“朝子,朝子。”
川井突然有些奇怪地问道:
“你夫人的名字是叫朝子啊?”
茂雄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一下子红了。
“是哪个字?”
“噢,是朝夕的朝。”
川井的眼睛顿时失去了光彩,他刚想再问点儿什么,看到朝子走过来,就立即收住了口。
“哎呀!现在就走吗?”
川井佯装无事地用细细的眼睛斜看了朝子一眼,这一眼也许看出了朝子的脸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显得发白。
“缺一个人,打着不来劲儿。谢谢您,我们回去了。”
川井到底象个年长的人,说话总是很客气。朝子同往常一样,站在狭窄的门口目送着他们,可是今天她却表情僵硬,川井和村岗并不回头,径直地朝前走去。
“你怎么啦?”茂雄盯着朝子的脸问道。
“没怎么呀!”
朝子转过头来。她想,这件事情决不能对丈夫讲。做为妻子的朝子预感到丈夫茂雄身上有一种什么无形的东西,使她不敢对他说实话。也就是说,丈夫是站在那三个人的立场上的。对他如果说实话,自己所担心的事情就会全部被他泄漏出去。浜崎那张象喝过酒而涨红似的红脸总浮现在她的眼前。
奇怪的是,从那天开始,川井他们再也不来家打麻将了。
“他们怎么啦?”一天,朝子问茂雄。
“是不是你流露出什么不高兴的样子啦?”茂雄气呼呼地反问道。
“什么?我……?”朝子不由得吓了一跳。
“川井说咱们总在你家玩不好,往后到外边去玩吧。”
“不过,我也没流露出什么不高兴的表情啊。”
“你最近老是讨厌在家里打麻将,肯定是什么时候不知不觉地流露出来,川井才不高兴的。”
茂雄怒气冲冲地背起麻将用具走了。
还是有原因,不然为什么突然不来了呢?朝子暗想:突然,她一下子好象想起了什么,不禁觉得大事不妙。他们可能已经觉察到我知道那个秘密。他们——浜崎、川井、村岗都是一伙呀!可是,他们怎么会知道呢?是自己太多心了吧?恐怕他们确实想换一个地方去玩吧!
然而,这种自我安慰,却被第二天茂雄无意中露出来的话给打得粉碎了。
“川井对你这个朝子的名字很感兴趣。他问你以前是××报社的吧?我说是。结果他更感兴趣了。他激动地说:‘还记得报纸上登过的那个深夜听到杀人犯声音的消息,没想到,那位电话员就是你夫人啊!’他连登在报纸上的你的名字都记着呢!”
听了这话,朝子的脸色唰地一下变白了。
七
自打出了那件事以后,四、五天过去了。
这四、五天使朝子瘦了许多。她感到疑惑,感到害怕,但又不能对丈夫讲,即使到了这种地步。丈夫好象是一个令人难以捕捉的阴影,阻碍着她揭露自己所知道的秘密。他为这个不能对任何人泄露、只有自己一人知道的秘密而苦恼,这苦恼在深深地折磨着自己。
对啦!朝子突然想到,这件事情虽然不能乱讲,但应该把这件事情告诉给谁,她一下于想起了一个人。对!把这件事情告诉石川汎先生吧!
石川汎就是当时报社社会部的那个副部长,也就是那天有一名重要人物突然去逝,让朝子给接电话进行采访的那个人。正是那天晚上,朝子值夜班偶然听到了杀人犯的声音。因此,不能说这件事与石川先生无关。她给自己找了这么一个理由,现在除了同石川先生商量外,再也找不到另外一个人了。
可是,时隔三年,不知道石川先生是否还在那里工作。她没再犹豫,马上来到了报社。来到昔日的工作岗位,顿时想起了以前在这几工作的情景,不免引起一阵怀念之情。
朝子来到门口的传达室一问,才知道石川先生已经调离工作了。
“调到哪里去了?”
“调到九州分社去了。”
九州?哎呀,离这儿太远啦!朝子不免有些失望了。好容易找到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又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她走进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要了一杯咖啡。这是朝子以前常常来的地方。服务员全换了,没有一个是自己认识的熟人。这一切全变了,只留下自己一个人。
在这变化了的世界,当时的那个声音到现在还紧紧地追着朝子不放,这是个什么因果关系呢?这是因为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象喝过酒而涨红脸似的红脸的男人,是曾多次接触过、而又没有注意到就是电话里听到的那个声音的男人。
朝子喝着咖啡,呆呆地想着,突然脑袋里又跳出一个疑问。这次听到的洪崎的声音果真就是那时听到的声音吗?自己总认为是那个声音,可是,现在一经自己的怀疑,这个自信也就变得动摇起来了。
朝子很相信自己的耳朵,而且别人也都非常佩服她的耳朵听力极为敏感。可是,这已是三年前的事情了。离开电话交换台已经三年了,这使她对自己听觉的信赖发生了动摇。
要是再听一次浜崎在电话里讲话的声音怎么样?
对!这样一来到底是不是那时的声音,就可以做出明确的判断,心里也就会有底了。用什么办法能够再次听到浜崎的声音呢?
朝子在回家的路上,绞尽脑汁,一个劲儿地想着办法。回到家里时,丈夫茂雄还没有回来。
朝子觉得很疲劳,进了屋一下子就坐了下来。她正在发呆的时候,从门外传来附近食品店女主人的声音。
“夫人回来了吗?”
“哎!”朝子应声跑出门口。
“您的电话,已经挂来好几次了。电话里没有讲名字,说您一听就会知道是谁的。”女主人显出不高兴的样子絮聒着。
朝子听了,马上想到可能是川井。她说了声“谢谢”,就飞快地跑了出去。她想:如果是川井的话,浜崎肯定也在场,或许能够听到他的声音。……
“喂喂,”朝子将话筒紧紧地贴到耳朵上。
“啊,是茂雄夫人吧?”
确实是川井本人的声音,听起来觉得有些刺耳。
“请您马上来一下,您丈夫得了急病。……什么?噢,您不必担心,可能是阑尾炎,只要动一下手术就会好的。您能来一趟吗?”
“我就去。……喂喂,他在哪里呀?”
“文京区谷町二八零号。请您在驾笼町换坐都电①,在指谷町车站下车就可以了,我在那里等您。”
①都电:旧时,东京都经营的有轨电车。
“哦,喂喂,浜崎在吗?”
话出口后,朝子自己也感到有些吃惊。在丈夫危急的时候,怎么还能够问别的事情呢?不过,对朝子来说,这可能比丈夫的急病还急、还重要。……
“浜崎?……”
川井说了浜崎二个字后,顿时停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
“噢,现在不在这儿。不过,他马上就会来的。”
川井的答话声中夹杂着一丝儿笑声。可是,朝子并没有注意到这笑声深处的含意。
“我去,马上就去。”
朝子放下电话,才算松了一口气。
到了那里以后,一定要想方设法辨别一下浜崎的声音,这一下,一切的一切,就都可以真相大白了。
第二部 吸进肺部里面的煤粉
一
东京都北多摩郡田无町,位于东京郊区的西部,从高田马场乘西武线电气机车需要四十五分钟。这个地方因为离中央线比较远,所以总令人觉得有些乡村气息。可是,近年来东京都人口过剩的浪潮席卷到这里,因此,这一带的农田也就逐渐地变成了住宅用地,开始建设了新的住宅楼房。
这一带仍然保持着武藏野①景色的风格。耕耘的平原一望无际,到处是一片片枸树、柞树、榉树、红松丛生的杂树林。武藏野的树木并没有形成宽阔无际的树林,而是狭长的林带;它并不阴森可怕,而会使人感到温柔的抚爱。
①武藏野:关东平原的一部分。指从琦玉县川越以南至东京都府中之间的地区。是一个人烟稀少,林木丛生,风光明媚的绿林带风景区,江户时代起进行了大规模的开发。
独步①第一次肯定了武藏野林带的特色,他说:“在日本文学美术史上,歌颂林野向来是以松林为主导的,在诗歌中是寻找不到‘在枸林深处静听着秋雨之声’这样的诗句的。”
①独步:国木田独步(一八七一~一九零八),明治时代的著名诗、小说作家。以自然主义文学的先驱而驰名,主要著作有《武藏野》、《命运》、《酒中日记》等。
这天早晨,也就是十月十三日上午六点半左右,一个少年邮递员骑着自行车跑在从田无到柳洼的小路上。当路过一片树林时,他无意地朝杂树林里看了一眼,突然从已经桔黄了的树叶和草丛间发现了一件象带有花纹图案的东西。
少年停下自行车,走到草丛旁。草丛中间,铺着一条带有红色方格花纹的浅灰色连衣裙,裙于的色彩在清晨显得格外醒目、新鲜。少年发现裙子的两端露出了黑色的头发和白色的脚腕,便马上蹬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拼命跑走了。
一个小时以后,从东京都警视厅赶来了几个验尸的人。警视厅那黑白交错、颜色分明的三辆车子虽然非常惹人注意,但因为在这冷清、静寂的武藏野的小路上升没有来往行人,所以没有多少前来看热闹的人。只有那附近稀稀落落的新住宅之间夹杂着农民百姓们的住房和三三两两地站在远处朝这里观望的几个住在附近的人们。
尸体是一个二十七、八岁、身体很瘦、鼻梁很细、长得也很漂亮的女人。她的脸痛苦地歪向一旁,整个脸上不知被什么东西弄得有些发黑,显得很脏。喉咙部呈现出红斑似的淤血,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掐死的。
女人的衣服并不凌乱,尸体周围的花草也没有被踩得乱七八糟的痕迹。各种迹象证明这个女人的反抗力量是很脆弱的。
尸体周围没有发现手提包。不知是她起初就没有带,还是掉到了什么地方,或者是被凶手给夺跑了。如果是起初就没有带手提包,就说明被害者可能就住在附近,而且从衣着来看,也并不是出远门的打扮。
警察们出于这种考虑,随即请站在远处围观的住在附近的人们辨认了一下死者,前来辨认的人们战战兢兢地看过以后,都说在这附近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不过,我想很快就可以知道她的身份的。”警视厅搜查第一科的畑中股长对石丸科长说道。他似乎还没睡醒就被叫了起来,两只眼睛半睁半闭着。
石丸科长蹲下身来,凝视着带在女人左手指上的翡翠金戒指,没有答话。
尸体被运往医院解剖去了。可石丸科长却仍然站在那里,眺望着周围的景色。说:
“这一带的景色,还真有点儿武藏野的味道呢。”
畑中股长似乎也早已忘记了破案,望着树林前方无边无垠的景色答道:
“是啊,我记得独步的纪念碑就在这附近。”
“哦,对了。畑中,今天早晨你家那边儿下雨了吗?”科长环视着四周的地面,突然问道。
“没有下呀!”烟中答道。
“我家住在莺谷,天快亮的时候我好象在梦中听到了下雨的声音,起来后一看,地面果真是湿的。你家是在……?”
“黑田。”
“黑田那一带没下雨,这一带好象也没下呀。这么说是小阵雨啦。”科长一面用鞋尖敲打着地面,一面说道。
当天下午,尸体解剖的结果出来了。
被害者年龄为二十七、八岁,死因是扼杀,大约在十四、五个小时以前被害,身体无外伤,也没有遭受奸污的迹象。解剖内脏的结果,胃里没有发现毒品,只是肺部里面粘有煤粉,凶犯做案时间为前半夜十点到第二天一点之间。
“煤粉?”
畑中股长听了汇报后,不由脱口叫道,目光冲向石丸科长。接着说道:
“这个女人是在与煤有关的环境中生活的吗?”
“这个……”
这时,解剖医生又说明道:
“鼻孔的粘膜上也粘着许多煤粉。”
二
被害者的身份,是在当天傍晚知道的。
由于晚报报道了这个案件的消息,死者的丈夫闻讯赶到了警视厅。警方立即让他辨认尸体。
“没错儿,就是我的妻子。”他肯定地回答。
警方首先对死者的丈夫进行了询问。男人说他是某公司里的职工,名叫小谷茂雄,三十一岁,住在丰岛区日出町二——一六四号。
“您夫人是什么时候离开家里的?”
“我妻子叫小谷朝子,二十八岁。”男人所问非所答地对警方说道。
他是一个又白又瘦的美丽的男子,服装的穿戴也很时髦。
这样,知道了被害者是小谷茂雄的妻子小谷朝子,年龄是二十八岁。
“昨天傍晚六点左右,我回到家里一看,朝子没在家。起初我以为她是出去买东西了呢,可是等了一个多小时还不见她回来。我这才向邻居们打听,有人说看见她四点左右的时候出去了。”
这是隔着四、五栋楼房的食品店女主人,看到小谷茂雄焦急地寻找夫人,就主动跑出来告诉他的。
“小谷先生,您夫人接了一个电话以后,四点左右的时候,急急忙忙地出去了呀!”
“接了电话?”茂雄感到意外,吃了一惊。反问女主人道:
“谁来的?”
“噢,那是我接的啊。对方没有讲名字,说夫人一听就知道了。我把您夫人叫来以后,她朝着话筒里说了几句什么,马上就放下电话回家了,后来我看她很快就急急忙忙地跑出去了。”
茂雄听了,越发觉得莫名其妙了。
“她都讲了些什么?”
“当时店里正忙,我也没注意听。好象说什么坐都电……去指谷。”
坐都电去指谷?这更叫人摸不着头脑了。指谷这个地方与他们夫妇两人毫无关系,根本没有去过。
茂雄急忙回到家里,东翻西找,看看朝子是不是写了留条,结果什么也没找到。究竟是谁把妻子叫走了呢?连名字也不讲就把她叫去接电话,这肯定是和朝子非常亲近的男人。朝子可能有什么秘密在瞒着自己吧!
小谷茂雄这样心神不定地胡思乱想着,一宿没能入睡,直等到夭亮,也没见朝子的影子。今天,他哪儿也没去,坐立不安地在家里整整呆了一天。看了晚报的消息之后,从被害者的年龄和服装上猜测到是自己的妻子,这才跑到警视厅来。
“这个翡翠的戒指,是我在四、五年前给她买的。”
小谷茂雄指着妻子手指上那已经面目全非的戒指说道。
有关打电话的事情,引起了警察们的极大兴趣。
“您好好想想,什么人会给您夫人打这样的传呼电话呢?”
“我也想了半天,怎么也想不出来有什么线索。”
“以前有过这样的电话吗?”
“没有。”
“在发现尸体的田无町附近,有什么亲戚没有?”
“根本没有。我也感到很意外,朝子怎么会到那个地方去呢?”
“您夫人外出的时候一定带着手提包吧?我们在现场没有找到,您家里也不会有吧?”
“她是带着手提包出去的。是四方形黑色鹿皮的手提包,上面带有金黄鱼的卡子。”
“里面有多少钱?”
“噢,我想到不了一千日元吧。”
“有没有对您夫人心怀不满,想寻机报复的人?”
“没有,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这时,畑中股长插言问道:
“你家平时烧煤吗?”
“不烧煤,我们使用煤气,洗澡到公共浴室去洗。”
“你们附近有没有卖煤的地方?”
“也没有。”
大致情况问过,警方记下了小谷茂雄的工作单位等等以后,让他回去了。
毫无疑问,搜查本部把调查的重点集中到了把被害者调离家门的电话之谜上来了。他们立即将食品店那个接过电话的女主人传到了搜查本部。
询问的结果,同小谷茂雄讲的情况相符合。
“是小谷的夫人自己说去指谷都电的停车站吗?”
“不,不是。他夫人好象是重复对方说过的话。她说:‘去指谷停车站就行啦?’”
“嗯,除此以外,你还听到了什么没有?”
“就这些,四点左右是我们店里最忙的时候啊!”女主人继续说道:
“我只是偶尔听到了这么一句,往下的话可没注意听啊!”
“以前有没有人挂过这样的电话找她?”
“以前?……嗯……。”
女主人用手指抚摸着胖得重叠起来的双下颚,想了一想说:
“您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以前有过一次。”
“什么,有过一次?”
一听这话,在场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凑过身来。
“是呀!本来不是叫夫人的,是叫她大夫的,她代她丈夫来接的电话。”
“对方讲名字了吗?”
“哎,讲了,那次讲了名字。叫浜……浜什么。您看时间太长,我都记不清了。反正‘浜’字是头一个字,这个没错。”
三
关于食品店女主人说的那个电话的事情,搜查人员再次询问了小谷茂雄以后搞清楚了。
“那个男人叫浜崎芳雄,同小谷在一个公司里工作。听说那天他有事,不能去小谷家打麻将,所以就打了电话通知小谷。”
刑警把从小谷茂雄那里听到的话,如实地做了汇报。
“噢?是打麻将?这伙人的名字都知道了吧?”
“都在这里。”
记事本里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川井贡一、村岗明治、浜崎芳雄。
他们都是小谷的同事。以前经常一起去小谷家打麻将,近来因为工作繁忙不玩了。朝子不太认识他们,只是他们来家打麻将的时候,把他们做为客人招待一下。所以,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都不至于、也不可能亲切得用电话就可以把朝子叫出来。朝子也绝对不可能接到他们的电话就背着丈夫,擅自出去的。
“以上是小谷讲的大致的内容。”刑警结束了他的报告。
“这个公司是什么样的公司?”石丸科长转过脸来问畑中股长。
“据说是经营药品的公司,问了一下小谷,好象是把二、三流制药公司的产品转卖给批发商的中间商。算不上个公司吧!”
科长思考了一下,又说:
“嗯,可以再调查一下。同时,有必要对川井、村岗、浜崎进行一次调查。还有,为了慎重起见,证实一下昨天夜里他们有没有做案的时间。”
“对,确实有这个必要。”
股长立即向部下的刑警们分配了工作。
“可是,……”
股长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科长:
“小谷讲的如果是真的,那就不能认为他的夫人是被这一伙人叫出来的,您看呢?”
“小谷的话好象是真的。可是,还不能以此为理由说他们当中的某一个人不会把他老婆叫出来,直到弄清楚为止。指谷,那里究竟有什么奥妙呢?是谁的家住在那附近吗?”
科长说的“谁的家”,很明显指的是川井、村岗、浜崎三个人的住址。
后来,当刑警们把三个人的住址图拿来的时候,他们立即围上前去一看,才清楚了。
噢,原来是这样。川井住在中野区,村岗和浜崎住在涩谷区的一个公寓里啊。嗯,三个人谁也没住在指谷的附近呀!”
别说是近,连方向都不一样。科长又对股长说:
“畑中,指谷方面调查得怎么样啦?”
“哎,我正在让他们全力调查。估计这几个人约朝子在都电停车站碰的头,所以,正在车站附近打听有没有人看见长得和朝子相似的女人。另外,让他们在都电的售票员和乘客中寻找目击者。然后,以指谷町为中心,在自山、驹込、丸山、户崎町一带进行查访。”
“好吧!那么,我们也到指谷去看看吧!”科长说着站起身来。
车里,科长又拉起了话题:
“畑中,你说朝子是在什么地方被害的呢?”
“什么地方?”畑中股长转过脸来盯着科长的侧脸,不解地反问道:
“不是在田无现场吗?”
“既然是掐死的,那就难说罗。因为没有血迹,所以就很难确定哪里是做案现场啦。”
科长讲起了老家的关西话①。他用两手挡着从车窗吹进来的风,好不容易点着了一支香烟,然后继续说道:
①关西话以大阪和京都为中心的地区方言
“是啊!可以说做案现场就是发现尸体的地方,也可以说是在别的地方做的案,然后把尸体运到那里的。你想想看,解剖的结果证明被害者的肺部附有煤粉,这就是说,朝子是在临死之前吸进了煤粉。可是,发现尸体的田无现场连个煤碴儿也没有哇。”
“可是,不能说肺部里面的煤粉一定就是被害时吸的吧?也有可能是在被害前几个小时、或者是前几天吸的呢。”股长反驳道。
“嘿,你呀,也不想想。一个女人一感到自己的脸脏了就要马上洗掉的哟。不是说连鼻孔里都有煤粉吗?这就是说,朝子这个被害者在被杀害之前根本没有时间洗脸。所以,我说是在临死之前吸的。”
“啊,有道理。这样一来,就是说凶犯在别的地方做案后运来的罗。”
“还不敢肯定,但我想是有这种可能的。”
“那么,调查被害者所走的路线就越来越重要啦。”
不一会儿,车子来到了指谷都电停车站,两人立即下了车。
这里是个斜坡,从水道桥驶过来的电车,正吃力地向坡上爬着。科长站在原地环视了一下周围的情形后说:
“喂,我们到那儿去吧!”
说着,两个人跨过了电车的铁轨。他们爬上狭窄的坡路,通过路旁的菜铺阿七姑娘①的小庙,来到了高岗上。从这里可以看到眼下那象狭谷一样的长街。
①阿七姑娘是江户时代留传下来的民间恋爱故事中的一个卖菜的女主角。为能见到自己的恋人而放火,后被判火刑,十六岁被处死
“这附近没有工厂啊!”
科长一边眺望着四周一边说道。在这一带连座烟囱也没看到。只有那一排排整齐的屋脊,在秋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畑中知道了科长的心思,他是在寻找着有煤的地方呢。
四
此后,才过了两天,就又弄清了许多情况。
首先,关于被害者朝子的踪迹。在指谷一带查访的结果,没有得到任何收获。最重要的原因是,食品店的女主人看见朝子外出的时间是四点左右,以此可以推测出她到指谷电车站的时间是五点到五点三十分之间。这段时间正是上、下班的高潮。在这种人多拥挤的情况下,谁能注意到卷在人流中的朝子呢。连都电的乘务员也都说没有注意到。
那么,从到达指谷电车站的十二日下午五点或五点三十分起到十三日早晨六点三十分在田无町发现尸体为止这一段时间,朝子在什么地方了呢?本来,偶然发现尸体的时间是六点三十分,而到底在这以前多少时间才将尸体放在这里的呢?假设同解剖的结果所证实的一样,做案时间为十二日晚上十点到十三日早晨零点之间的话,她活着的那六、七个小时是在什么地方度过的呢?仍然没有找到行踪线索。可是,反过来说,如果朝子在幸存的这段时间里就已经到了现场附近,肯定要使用什么交通工具。所以,他们对田无附近的车站进行了调查。朝子要是从东京方向到田无来,路程最近的是乘从高田马场发出的西武线电车,在田无下车。其次是乘从池袋发出的西武线电车,在田无町下车。或乘中央线在武藏境下车,然后乘公共汽车去田无。可是,田无,田无町、武藏境等车站人员都说没有看到过象朝子模样的女人。再者,他们也估计到或许是乘出租汽车来的,所以,他们走遍了市内各个出租汽车公司。调查的结果,没有从司机那里找到任何什么线索。
此外,如果是凶犯在什么地方杀害了朝子,然后将尸体运到现场的话,侦察工作也就更有局限性了。因为罪犯绝对不可能利用电车、公共汽车或出租汽车来运尸体。假如是用汽车的活,除非是个人用车或是与出租汽车的司机合谋做案。无论如何,车上装着一具尸体这是难以骗人耳目的,因此,同司机合谋做案则成为绝对必要的条件。如果是这样的话,司机是不可能做为目击者出面向警方报告真情的。
再者,被害者鼻孔和肺部粘有的煤粉的化验结果出来了。这是请R大学矿山专业试验室进行化验的,用特殊显微镜检查的结果,炭化度反射率为六·七零。据说这个炭化度说明煤的质量非常好。这种煤产于日本北九州的筑丰煤矿,或是北海道的夕张煤矿。
而另一方面,也了解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况:
对川井、村岗、浜崎三人从十二日傍晚到十三日中午的行动进行了调查。村岗在涩谷的酒馆里喝过酒后,在五反田的朋友家里过了一夜,这一点已经得到了证实,没有问题,另外,川井和浜崎十二日下午七点左右来到北多摩郡小平町铃木八寿家,这也是事实。
“什么?小平町?”
听了这个汇报,石丸科长和畑中股长不约而同地叫出声来。也难怪,因为小平町是在离发现尸体的田无町往西二公里的地方。
“铃木八寿究竟是什么人?”
“据说她是川井贡一的情妇,川井每月到这里住四、五个晚上。”进行这方面调查的一个刑警报告说:“最近,川井为她盖了一个五十二平方米左右的房子,在这里的生活完全同夫妻生活一样,而且同邻居之间的来往也很频繁。”
“嗯,这倒有些可疑。”畑中股长晃了一下头说道。
随即,搜查本部对他们当天夜里的行动做了进一步的调查,并把调查的结果和询问川井、浜崎以及那个年过三十的女人铃木八寿的供述中一致的部分内容迅速整理成文,大致情况如下:
十二日下午三点,川井和浜崎在新宿看电影,六点左右离开电影馆。七点钟以前,两个人来到小平町铃木八寿家(根据这一陈述,刑警做了调查,结果没有得到证据。因为电影馆人多屋暗没人注意,而下午七点钟的时候,天也已经黑下来了。位于小平町西头的铃木八寿家附近,家家户户的窗子早已上了套板,漆黑的夜晚又没有几个行人,因此,并没有谁看到他们两个人)。
七点左右,为了感谢平时照顾铃木八寿的三个邻居,川井约他们去立川市听浪曲①,浜崎也一同去了。浪曲散场的时间是九点三十分,他们乘出租汽车,于十点多钟到铃木家门前。
①浪曲:又名浪花小调。江户时代后期形成,明治时代以后有了较大的发展。表演时由三弦师伴奏,一人说唱,颇受群众欢迎
这时,川井说在铃木家准备酒菜,让他们一会儿过来喝酒。邻居三人虽然已经谢绝,但经不住川井再三请求,只好答应着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家。二十分钟以后,川井亲自来找,说已经准备好了。三个人来到铃本八寿家时,各种酒菜早已齐备,五个人开始喝酒。到了十一点左右,浜崎说他有事,就先回去了。川井和邻居三人一直喝到早晨三点三十分左右,结果都住在川井家里。川井和八寿睡在隔壁房间里。
大约七点钟,三个邻居的妻子各自来叫自己的丈夫。这时,八寿穿着睡衣,披着和眼外套走出门来。
“川井还睡着呢,让我跟他讲一声吧!”
说着,不管她们怎么阻拦,还是叫起了川井。
川井现出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出来弯腰施礼,“很抱歉地说:
“对不起。”
(这一点都从邻居三人及其妻子那里得到了证实)。
五
“浜崎十一点离开铃木八寿家”,这引起了石丸科长和畑中的注意。因为朝子的死亡时间大约在十点到零点之间,而铃木八寿家距尸体现场又只隔二公里远。
“浜崎?不就是和被害者最初在电话里讲话的那个男人吗?”科长问畑中。
“是的。就是说不能去打麻将的那个男人。朝子是代替小谷前来接他的电话的。”
“嗯,我看,浜崎曾同朝子通过一次电话,这一点很可疑。还是再调查一下吧!”
浜崎芳雄,是一个大扁脸、小个子的男人,今年三十三岁。他目光呆钝,讲起话来老是懒洋洋的,脑袋的反应也很迟钝。
他是这样回答警方的询问的:
“在川井那儿(即铃木八寿家)喝了一会儿酒,后来我想去新宿二号街,就说有事儿先出来了。‘弃天’家那里有一个我喜欢的女人,名叫A子。我从国分寺坐中央线在新宿下车,十一点四十左右到了‘弃天’家里,晚上就住在那儿了。可是,由于好久没来,A子的态度很不好,我和她吵了一架,早晨五点多一点儿就离开了‘弃天’家。然后乘电车到了千驮谷,在外苑的长椅子上睡了大约二个小时,八点左右回到了涩谷公寓。”
根据浜崎的供述,刑警来到了新宿公娼街的“弃天”家,对A子进行了调查,得知情况属实。
“哎呀,是浜崎的态度不好啊。不知怎么,他怒气冲冲地,五点左右外面还黑着呢,他就跑出去了呀。”A子这样回答道。
后来才意识到,当时刑警忘记问她一个重要的事情了。
这样,浜崎十一点从小平町铃木家出来,四十分钟以后到达新宿“弃天”,这已经很清楚了。由此看来,他不可能有充足的时间去离小平町二公里的田无杀害朝子。而且,他到次日早晨五点为止,一直在“弃天”同A子在一起,也不可能在这期间跑出来做案。
“这么说,他没有做案的时间,嫌疑也就比较小啦!”
“是啊!”畑中无精打采地回答。
“可是,朝子确实是被熟人杀害的,这绝对没错啊。”
确实是这样。一个电话就能把她叫出来,这说明是和她的关系相当密切的人。正因为如此,朝子才服服贴贴地跟着那个人从指谷一带一直走到田无那么远的地方。
“朝子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被害的呢?”科长咬着手指头说道。
股长这才注意到,科长是在说煤粉的事儿。经科长这么一提,他好象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说:
“科长,再调查一下市内各个工厂的贮煤场吧!”
“好吧。”
科长立即同意了。他不能忘记被害者的鼻孔和肺部粘着的煤粉。
如果对市内所有工厂的贮煤场都一一进行调查的话,需要相当多的劳力和时间。究竟有多少工厂呢?而且,在这些贮煤场果真就能发现和本案有关的线索吗?一想到这些,真让人感到灰心丧气,没有什么指望了。可是,他们仍然想试试看。
果真,他们动员了刑警开始对市内工厂的贮煤场进行走访。可是直到第三天,还是没有理出什么头绪来。
正在这时,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喜报,飞到了正在被高山拦住去路、陷入困境的石丸科长的身边。俗话说,老天有眼。这虽然是句老掉牙的活,可是现在的石丸科长却完全是这样认为的。
报告说:十三日早晨,田端警察署管辖的派出所收到了一个遗失的手提包。是小学四年级的一个小女孩上学路过田端机车库的贮煤场时捡到的。手提包是方型黑色、鹿皮的,里面装有用蜡染花布做的蛙嘴形女式小钱包以及梳妆用具、手纸等物品。钱包里装有七百八十日元现金,并没有发现名片。派出所的警察以为这个手提包与此案无关,就没有向搜查本部报告。这是一个刑警来到派出所调查贮煤场的情况时问出来的。
搜查本部马上将手提包拿来,并把小谷茂雄也传来辨认手提包。
“确实是我妻子的。”小谷茂雄肯定地说。
“你夫人和田端那里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哇,根本没有什么关系呀。”小谷呆果地回答道。
石丸科长和畑中来到了田端贮煤场。一个警察带着捡到手提包的小女孩和女孩的母亲正在那里等候。
“小朋友,你是在哪儿捡到的呀?”烟中问。小女孩用手一指说:
“就在这儿。”
为调换机车而铺设的十几条铁轨的西侧,有一座大型吊车。吊车下面是机车用煤的煤堆,煤堆有些倒塌,煤炭哩哩拉拉地一直撒到院内的栅栏附近。沿着栅栏有一条生了锈的废线路,离公路很近。那个手提包原先丢在栅栏和废线路之间。小女孩可能是在这条公路上走,路过这里的时候发现的。那里散有许多煤块儿,似乎是从煤堆上滑滚到这里的。
六
石九科长和畑中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环视着四周。吊车正在往货车上装煤。东侧,调换机车的作业正在不断地进行着,汽笛声、车轮的滚动声以及行驶中的国电①的叫声响成一片,令人听了心情烦躁。
那段废线路的西侧,有一排车站的仓库,仓库后面是同铁道并行的公路。公路上,各种卡车川流不息。四周充满了机车库所特有的嘈杂而又紧张的气氛。
“我说……科长,到了深夜,这些噪音就全都没有了吧!”
“是啊,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哪。”
被害者的死亡时间为晚上十点至零点之间。到了这个时间,周围就会静得令人毛骨惊然。而凶犯为什么能够把朝子服服贴贴地带到这个地方来呢?
是的,案件的一切都是在没有任何抵抗的状况下顺利地进行的。从朝子被电话叫出来去指谷车站,到朝子同犯人来到这个田端机车库的贮煤场,整个途中,都没有发现被害者进行反抗的迹象。这一切,都给人一种驯服地跟随着犯人走的感觉,这是说,朝子四点左右出来以后,一直跟着犯人转了七、八个小时,这说明朝子是非常信任那个犯人的。
①国电:国营电车,即日本国有铁路电车线
科长在女孩抬到手提包的附近来回地走着,寻视着。一会几,他在离遗失手提包的地点大约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畑中,你看!”他用手指着地面叫到。
原来,倒塌的煤堆从栅栏中溢出来铺了一地。其中有一部分好象被什么东西平整过,但还可以看出凌乱的痕迹。
“案件已经发生五天了,说不定原来的现场已经给破坏了吧。”
从科长以后的行动来看,畑中才明白了他这句话的含意。他来到栅栏内的仓库左侧的办公室前,推开了玻璃窗子。里面有三个站员正在那里闲谈,听到响声一齐转过脸来。
科长拿出了自己的名片,问道:
“十三号的早晨,这一带有没有什么变化?比方说,象有人搏斗过的痕迹啦。”
他一问是否有人搏斗过,对方马上想起了什么似地回答道:
“您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嗯,是那天早上吧!我们八点三十一分左右上班来一看,那儿的煤炭给人搞得乱七八糟的。”
所说的“那儿”,就是科长所指的地方。对方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说:
“瞧那个样子,倒好象是一男一女俩个人调情时给弄过似的。我们这儿的A君看了,觉得心里怪恶心的,就拿管帚把那些散得一地的煤末儿和土都给扫了。”
科长听了,心里抱怨着:真是多此一举。但是,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也就没有怪罪他们。仅仅是听到了当时现场的情况这一点,也就应该有所满足了。
石丸科长转身向等在那儿的车子走去。他发现抬到手提包的那个女孩和她的母亲还站在那里,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迅速地走到少女身边,抚摸着她的头问道:
“噢,对了。小朋友,你抬到手提包的时候,那手提包是湿的吗?”
“不是啊,没有湿呀!”
女孩仰起小脸儿,出神地望着天空,显出一副沉思的样子明确地回答:
“就是,没有湿。”
“噢,你再好好想一想,是真的没湿吗?”科长又问了一次。
“就是吗!我去派出所的时候,是用两只手抱着去的呀。”
女孩这样回答,说明了正因为没有湿,所以才抱着去派出所的。
科长一钻进车子,就对司机命令道:
“从这里抄最近的路,丢田无町。”
司机歪着头想了想,马上转动了方向盘。这时,科长看了一下手表。
科长一边看着车外那掠闪过去的景致,一边对坐在身旁的畑中说:
“这回该知道做案现场了吧!”
“能肯定吗?”
其实,畑中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只不过是想探一探科长的想法,才这样反问道,科长从口袋里取出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递给畑中看。也不知什么时候,科长把现场的煤碴、煤末儿装了一信封。
“你看,一切都由它来决定啦。”
科长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
车子从驹介穿过巢鸭、池袋、目白,登上昭和大路向西行驶。又左拐右折地跑了一段弯弯曲曲的小路,穿过荻洼的四面道,驶上了青梅街道,一上了青梅街道,顿时变得平坦宽阔,人的心情也随之舒畅起来。车子笔直地朝西疾驰而去。
科长望了一下眼前的时速表,指针正对着五十公里的数字上下摆动着。
不久,车子驶进了田无町。穿过这条町以后,来到了杂树林。
科长命令把车子停在发现朝子尸体的地方之后,马上看了一下手表。说道:
“从田端到这儿,花了五十六分钟。现在是白天,要是在夜里的话,出租汽车或是摩托车可以跑六十公里左右。嗯……,大约需要四十五分钟吧!”
科长指的是犯人在田端杀死朝子以后,把尸体运到这里所需要的时间。
科长和畑中从车子上下来。两人都张开双臂,贪婪地呼吸着武藏野这清爽的新鲜空气。
七
石丸科长返回警视厅后,立即命令进行两个调查。
一是去中央气象台核实一下十三日早晨田端附近的降雨时间是从几点开始到几点为止。
二是委托R大学矿山专业试验室对信封里装回来的贮煤场的煤末儿进行炭质化验。
布置完毕之后,科长点燃一支香烟沉思起来。一会儿,他拿起一支铅笔,在桌子的纸上开始写起什么来。
这时,畑中走了进来。他看见科长的样子,立即停住脚步,问道:
“您在工作吗?”
“噢,没关系。来吧!”
科长说着,可他那写字的手并没有停止。畑中坐到侧首的椅子上。
“科长,直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涉及到这次做案的动机。”
畑中两眼呆呆地望着科长握着铅笔正在挥动着的手。
“是啊,到底是什么动机呢?”
石丸科长搭讪着,但他仍然没有停止挥动着铅笔的手。
“是盗窃吗?恐怕根本没有这种可能性吧?”
“嗯,是啊。”
“由于怨恨、痴情而进行报复?可我叫刑警进行了调查,这种可能性也是非常小的。朝子这个女人,同小谷茂雄结婚之前,曾在一家报社当过电话员。对报社进行调查的结果:朝子是一个性格非常温柔、老实的女人,报社的人们对她的评价也很好,没有什么男女关系不清楚的地方。象她这样的人,不会有谁为了报仇雪恨要杀害她的。可是,这个案子又是同被害者认识的人干的,这就叫人捉摸不透了。”畑中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是呀,我也是这个意见。”
科长这才抬起头来。与其说他是为了阐明自己的见解,倒不如说他是因为写完了什么东西。
“啊,动机不清楚,只能让实际材料来理出这团乱麻罗,别无办法。来,你先看看这个。”
说着,他将刚写好的纸递给了畑中。畑中两手展开纸看了起来:这是一张象一览表似的东西,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到:
(1)小谷朝子。12日下午4时左右,接到某人电话后,不久外出。电话似乎让她去指谷。到13日早发现其尸体的14个小时去向不明,尚无证据,经解剖鉴定,朝子遇害为10时至0时之间。假设田端储煤场为做案现场,情况将是如下:朝子4时30分左右离家,5时左右到达指谷停车站(估计)之后,约7个小时去向不明。10时至0时,朝子于田端被害。此后6个小时尸体下落不明。此间,罪犯将尸体转移。13日早6时30分,于田无町发现被害者的尸体。(2)川井贡一。12日下午3时至6时,同浜崎芳雄在新宿电影院(无第三者证明)。6时至7时离开电影院,与浜崎来到小平町铃木八寿家(除铃木八寿外无证明)。7时30分与浜崎、邻居三人同去立川市听浪曲。9时30分散场后,一起回到小平町铃木家前。10时10分分手,此时约定三人稍后来家吃酒(邻居三人证明)。之后,20分钟,与浜崎、铃木八寿同在八寿家
..(滨崎、八寿外并无证明)。10时30分,川井出面分别邀请邻居三人来家。一同回到铃木家的时间为10时50分左右(邻居三人证明)。直到次日天明前(3时30分)一同饮酒,后留三人住宿。川井到邻室同八寿共寝(三人证明),睡至7时30分。早7时30分左右于铃木八寿家会邻居三人之妻。
(3)浜崎芳雄。12日下午3时至6时同川井贡一在电影院(无第三者证明)。之后同川井贡一一起行动。晚11时离开铃木八寿家(邻居三人证明)。乘电车于11时40分到新宿“弃天”楼上,唤起A子。13日早5时多,说与A子吵架不合离开“弃天”(A子证明)。后到8时为止,睡在外苑长椅上约2个小时(无证明)。
(4)村岗明治、小谷茂雄。明显没有做案时间,故作略。
“怎么样?太复杂了吧?”科长问。
“不不,很清楚。”股长答,然后用手指着表中注有黑点的地方问道:
“这二十分钟加了黑点,是什么意思呢?”
“噢,这个啊。这二十分钟是川井和浜崎在朝子被害期间之内,唯一没有第三者证明的空白时间。也就是说,这个时间是属于川井、浜崎和铃木八寿这三个人的时间。铃木是川井的情妇,所以不能做为证明的对象。”
是的,此话有理。川井和洪崎,正如科长所说的那样,只有从十点十分(听过浪曲回到八寿家前同邻居三人分手)到十点三十分(再次出面邀请邻居三人)为止的二十分钟,得不到第三者的证明,而这个时间恰好在被害者死亡时间的范围之内。
“可是,做案现场是田端机车仓库贮煤场,这是明摆着的事。被害者好象在临死之前吸进鼻孔和肺部的煤粉,大概和这个贮煤场的炭质是相同的。试验的结果不久就会知道。这样一来,即使有二十分钟的空白时间,川井他们要从小平町赶到田端贮煤场,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呀。我们乘厅里的车子从田端到小平还用了五十六分钟呢。就算再快一点儿,恐怕也得需要四十分钟吧!往返就得八十分钟,而且,还要加上做案的时间呢。只要证明他们确实在小平町,这二十分钟的空白,恐怕是起不到什么能够破案的作用吧。”
从小平町到田端有四十五公里,无论多么快的车,在二十分钟之内往返一次,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八
科长命令的两个调查,结果都回来了。
第一,是来自R大学的报告。化验结果证明,科长从现场收集的煤粉和被害者吸的煤粉是同一炭质。另外,从机车库这里也了解到贮煤场的煤是从九州大浦煤矿运来的“筑丰煤”。
“现场就是田端,这下子该肯定了吧!”
尽管结果已经很清楚了,可是,石丸科长却仍然闷闷不乐。
畑中是理解他的心情的。如果说做案现场就是田端,那么,川井和浜崎也就都不具备做案时间。似乎是有些罗索,然而又必须说明:只有二十分钟无旁证的时间,要做案确实是不可能的。是不是另外一伙人杀死了朝子,做案时不小心或根本没注意到遗失了的手提包,就将尸体运到了田无町呢?如果不这么考虑,那就不符合情理。
第二,是来自中央气象台的答复。十三日佛晓之前日端一带的降雨时间大约在三点至四点五十分之间。
“对!问题就在这里,畑中。”
科长说着,将降雨时间表递给畑中看。
“这就是突破口。”
“什么?突破口?”
畑中听了科长的话,不禁奇怪地追问了一句。
“那个抬到皮包的小女孩不是说皮包没有湿吗,收到女孩送来手提包的警察也说没有湿。这不就怪了吗?小女孩是八点左右抬到的,所以毫无疑问,手提包应该而且也必须是被下了将近两个小时的雨淋湿的。可是,手提包却一点儿也没有湿,这是什么原因呢?”
“对啦,手提包是朝子被害时丢的,照理说是应当被三点左右下起来的雨给淋湿啊!”
“那,为什么没有淋湿呢?”
“雨停了以后,也就是五点钟以后,字提包才丢在现场的。”
“对,正是这样。虽然不太合辙,但是,客观的逻辑只能是这样。”
“可是,科长,死者是从前半夜十点到零点之间被害的,而手提包却是五点以后掉在现场的,这也不符合逻辑呀。”
“对,我刚才说的不合情理就在于此。可是,客观事实是难以推翻的,只能说我们的推理在什么地方有错误。”
究竟哪里错了呢?对于这一点,石丸科长也闹不清楚。朝子于十点到零点在田端贮煤场被害;川井这个时候正在铃木八寿家;浜崎从铃木家出来乘电车来到新宿公娼街,住在“弃天”家;这些都是事实。而被害者的手提包是在五点以后丢在田端现场的,这也是事实。
所有这些都是事实,既杂乱无章,又各自独立,互不关注。简直象一组失调的齿轮,鹾龌不合,无法运转。
“可是,这些线索虽然互不关连,但又不象有假。特别是手提包,五点以后丢在现场、这件事儿倒有些出人意料,可正是这一点却是这个案件的突破口,到现在还是稀里糊涂,一点儿也摸不着门儿。”
这时,一个年长的刑警出现在门口。
“可以进去吗?”
刑警见科长点了下头,就来到科长的桌前,开始向二人汇报起情况来。
“关于铃木八寿,我们在小平町进行了查访。她是川井的姘头,好象没有什么职业。川井同邻居们的关系处得很好,邻居对他的评价也不坏。案件发生的那天并没有见川井有什么异常的反应,一切都同川井讲的一样。嗯,只是有一点,不知能不能起到参考的作用,……”
“你说吧!’”
“铃木家同左右邻居相隔较远,那一带都是这样,家与家之间大约有五十米远近。听说铃本八寿在白天晚上七点左右,到东房邻居家借了一把扇子。”
“借扇子?”
科长和股长相互看了一下。
确实,十月中旬借扇子,倒有些奇怪。然而,又并不奇怪。
“所说的扇子,就是饭煽火用的大圆扇子。这虽然不是奇怪的事情,可是铃本家平时是用煤油炉做饭,总也不用扇子,所以她家里可能没有扇子吧。听说,铃木八寿去还扇子的时候,说是把扇子用破了,买了一把新扇子还给了邻居。这个邻居说他们也感到奇怪:挺结实的一把扇子,怎么会使坏了呢?这次了解到的就这些,不知道同这个案件有没有关系。”老刑警结束了他的汇报。
刑警走了以后,石丸科长和畑中股长又一次互相对眼望了一下。从两个人的表情来看,倒也很难判断,他们是否对这把扇子产生兴趣呢?
九
当天傍晚,畑中又被叫到科长的房间。
石丸科长似乎格外高兴,一见到畑中进来就立即眉开眼笑地说道:
“畑中,你不是说那个于提包是突破口吗?我琢磨了一下,好象是有些道理嘛,啊?”
“噢?您是说……?”
“啊,来,你看看这儿。”
还是上次看过的那张表。科长指着浜崎芳雄名字下面的一段。上面写到:
13日早5时多,说与A子吵架不合离开“弃天”
(A子证明)。
“啊!原来如此。”
手提包被丢在现场,正是五点钟停雨以后。
“这两个齿轮总算用‘五点’这个时间给合上牙了。”科长颇为得意地说道:
“从新宿到田端,就是坐国电也不过二十分钟吧。五点离开新宿,到田端现场也就是五点三十分左右。把手提包放在那里就可以返回来去外苑睡觉。”
“哎?您是说,朝子的手提包是浜崎放在那儿的吗?”
“嗯,这是最合适的。不妨我们按逻辑来推理一下试试。而且,你想想,浜崎说他离开‘弃天’以后,在外苑的椅子上睡了两个小时,这是没有第三者证明的事儿。哦,对啦。赶快派人去问问‘弃天’的A子,看看浜崎的话符不符合事实吧!”
被派住新宿的刑警很快就回来报告说:
“浜崎那天晚上来幽会的时候,带着一个象包着饭盒一样的报纸包。A子曾问过他那是什么,浜崎没有理睬她。A子也不好再问,事情就算了。”
听了刑警的报告,石丸科长很高兴,颜色也顿时变得明朗起来。然而,他又有些火气,不禁懊悔地唠叨起来了:
“最初去查访A子的那个刑警要是早点儿问就好了。看来这家伙是忘了询问洪崎当时带没带什么东西这个重要的问题啦。”
随即,科长又命令畑中道:
“你马上把浜崎给我叫来,问问报纸里包的什么。”
浜崎芳雄被刑警叫来了。然而,不管畑中怎么质问,他都佯装不知。
“我没带那样的东西,是A子记错了。”
仅仅为了这么个小事儿就把他叫来,他似乎很不满意,气得他鼓着腮帮子,大声叫道。
“哎,好了。你要是不知道我就来告诉你吧!那里面包的是被害者朝子的手提包!”
畑中的申斥虽然很严厉,可浜崎只是毫不在意地翻了个白眼,冲着畑中说道:
“别开玩笑了吧!我怎么能拿她的手提包?你是说我在什么地方抢来的吗?”
他反而转守为攻,并不直接回答问题,畑中没有理睬他,继续追问道:
“你五点多离开‘弃天’以后到什么地方去了?是去田端了吧?你把于提包放在贮煤场以后就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公寓,是不是?”
“岂有此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知道。”
浜崎说着把脸转向一边。他脸色发白,暗淡的眼睛更加变得无光无彩。然而,却没能掩饰住他那动摇的表情。畑中一直盯着他那每一个表情的变化。
“科长,果真是浜崎把手提包丢在那里的啊!别看他装做不知道的样于,没错儿,肯定是他。”
“嗯。那你们把他怎么处置了?”
“为了保险起见,先把他作为盗窃嫌疑犯拘留起来了。”
科长满意地点点头。
“可是,浜崎是在什么地方把朝子的手提包夺下来的呢?不搞清楚的话,在抓不到证据之前还得释放他呀!”
“先不管释放不释放吧。让人搞不清楚的,倒真是不知道这小子是在什么地方抢来的手提包。他当时在小平町铃木八寿家,十一点离开那里,十一点四十五分到‘弃天’上,楼,这同途中乘电车所需要的时间正好相符,根本没有把朝子带到田端杀害的时间。而且,同其它的事实也挂不上钩哇。”
“那么,浜崎为什么特意把手提包丢到田端现场去呢?”
“是啊!真叫人捉摸不透。”
“那手提包也许是在朝子的尸体被运到田无之后扔的吧!可是,又是谁运的尸体呢?真是越来越糊涂,又象一组齿轮对不上牙了。”
石丸科长听到畑中又说齿轮对不上牙,不禁笑了起来。
“可是,犯人在田端做案后,为什么要把尸体运到田无呢?”
“可能怕被人知道田端是做案现场后对他们不利才这样干的吧!或者是犯人出于要隐蔽做案现场的心理,才在A地做案后将尸体转移到B地的吧!”
“那么,为什么后来又特意把手提包丢到田端去呢?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畑中不知不觉地将浜崎做为罪犯来阐述他的推论了。
石丸科长并没有制止这种比喻法,而且,他也无意识地默认了他的推理。两个人的大脑都不约而同地绘画着罪犯的轮廓。
“是他?”石丸科长挠起头来。
先不说犯人在手提包上耍的鬼花招,粘在朝子肺部和鼻孔里的煤粉早已毫无疑问地证实了田端机车库贮煤场就是做案现场,这是不可推翻的事实。
川井贡一,在推测朝子被害的时间范围内,确实是在北多摩郡小平町铃木八寿家里,这已有邻居三人的证明。其中虽然有二十分钟得不到旁证,可是,在这二十分钟之内要往返小平和田端是绝对不可能的。尽管矛盾重重,而同时刻印在石丸科长和畑中股长脑海中的凶犯影橡,正是那个细眼睛扁脸庞的川井贡一。
畑中股长拖着筋疲力尽的身子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十点多钟了,家里的人都洗过了澡。
他家最近安装了一个浴槽,实现了他梦寐已久的愿望。浴槽是用今年夏季的奖金买来的。
他把身子浸在浴槽里,冲着老婆叫道:
“哎!我说,水有点儿凉啊!”
他老婆马上跑过来,往浴槽的炉灶里添着煤。煤在燃烧着,火焰把整个暗淡的房间映得通红。
畑中看着一闪一闪的红光,不禁联想起和案件有关的煤来。他想起那粘在被害者肺部里面的煤粉;在贮煤场亲眼所见的煤堆;科长用信封从现场带回来的煤碴、煤末儿;以及科长打开信封口递到自己眼前的,煤……。
水,渐渐地热起来了。水面上,畑中只露出一个脑袋,他一动不动地想着,思索着,他总觉得好象有一件什么东西在他的脑海里徘徊着。他本来应该把这个无形的暧昧的东西抓往,拿出来,然而,又一时捕不到影,只能呆呆地坐在浴槽里等待时机。
“现在水怎么样啦?”老婆问他。
“嗯。”
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从水里站起身来,无意识地往毛巾上打着肥皂。
他的脑海仍然在转动着。现在映入脑海的镜头,是石丸科长递给他的装有煤碴的信封。
他正想得发呆。突然,他似乎抓到了什么,问着自己:对呀!用信封不是也可以带煤吗?
他突然跳出浴槽,连身上的水珠也顾不得擦一擦,急忙向老婆发出了命令:
“哎!快把衣服给我拿来!”
“哎哟,这么晚了您还出去呀?”
“嗯,到科长家去一趟。”
畑中穿好衣服,走出家门,心情无比兴奋。他用附近的公用电话挂到科长的家。正好是科长本人接的电话。
“什么事儿呀?畑中。”
“科长,那个事儿让我搞清楚啦,现在我就去您家跟您讲吧!”
畑中放下电话,兴奋的心情稍微平静下来了。他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十一点多了。随即叫了一辆出租汽车。
石丸科长正坐在被灯光照得明亮的客厅里等着他。科长的夫人端来了咖啡就回里屋去了。
“你说什么事儿让你搞清楚了呀?”
石丸科长见畑中那个高兴劲儿,就把身体从椅子上往前凑了凑。
“是您装煤的信封启发了我。”畑中开始说道。
“信封?”
“是的。科长不是用信封把田端贮煤场的煤碴装回来进行化验了吗?那个罪犯也采取了同您一样的做法。”
“噢,那么……?”
“就是说,罪犯也把田端贮煤场的煤粉装在大信封,或者是什么容器里面带回去。然后,在什么地方杀害朝子之前,让她吸进大量的煤粉。恐怕是把她关在很窄的地方,硬逼她将煤粉吸进肚里,他这才需要借来一把扇子。就是说,用扇子将煤粉扇到空气中,就是被害者再反抗,也只能眼睁睁地同空气一道儿,把煤粉吸进肺里。”
畑中说着说着,当时的情景似乎象银幕一样地展现在他眼前——一把大扇子在朝子面前一个劲儿地煽动着:煤粉同灰尘一起到处飘舞着;一个人死死地按住朝子,朝子痛苦地呼吸着,拼命地挣扎着……。
“后来,罪犯们看到扇子被煤粉给弄黑了,害怕留下证据,第二天这才买了一把新扇子还给邻居。”
“这么说,田端贮煤场是伪装好了的假现场罗?”科长问道。
“是的,罪犯考虑得很周到。他们知道咱们一定要解剖被害者的尸体进行检验的,当发现肺部粘有煤粉,就一定会认为是被害者自己吸的,不会有人认为是旁人从中作弊。所以,只要发现有和尸体中的煤粉是同一炭质的地方,那里就肯定会被认为是做案现场。”
“那么,为什么要把手提包放到田端去呢?”
“那是为了让人捡去,交给警察。也就是说,罪犯想通过这个手提包告诉当局:‘这里就是现场’。不然的话,往被害者的嘴里煽了半天煤粉,而不让人知道有这种煤的地方,那不就白费了吗?”
“嗯,这么说,他们的目的是想制造没有做案时间的证据吧?”
“对。罪犯是想说明在短促的时间内是不可能往返于田端和小平町的。无论开多快速度的车,往返一趟也需要一小时二、三十分钟,没有这么多的时间,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没有旁证的这二十分钟,是不能被列入怀疑的范围之内的。”
“什么?二十分钟?……啊!就是川井同邻居分手到再次找他们的时间,从十点十分到十点三十分这二十分钟吧?”
科长好象把这二十分钟加了黑点的时间给忘掉了似的。
“是的。这二十分钟是在铃木八寿家里,恐怕正是在这个时候杀害了朝子。”
“你是说他们把朝子带到铃木八寿家里去了?”
“正是。他们肯定是把朝子叫到指谷,然后出水道桥,一起乘中央线来到国分寺。铃木家附近的房屋比较分散,即使发出大点儿的声音也不会被外人听见。而朝子呢,她同川井于七点钟左右来到铃木八寿家以后,肯定被监禁起来了。川井为了伪造时间上的证据,七点钟以后同邻居一起去立川听浪曲。九点三十分散场后,他们于十点十分左右在铃木家前分手后,急忙用上述方法,逼迫朝子吸进煤粉,随后把她掐死,先将尸体放在仓库或壁厨等地方。之后,川井到邻居家去接客,这时是十点三十分左右。凶手当然是川井、浜崎和八寿三人,做案现场是铃木八寿的家。”
“呶,不错,有道理。”科长想了想后,点头说道。
“邻居来了以后,就开始喝酒了。而浜崎要把手提包放到田端贮煤场去,所以,他十一点离开了八寿家。川井同邻居的几个人一直喝到拂晓前三点三十分。”
“那么,是什么时候把被害者的尸体运到田无现场的呢?”
“噢,三点半以后,人们都睡着了吧!川井和八寿睡在隔壁的房间里。睡觉只不过是借口而已,当他看到几个人都酩酊大醉,睡得象摊烂泥,就从仓库或壁厨里取出尸体,走了二公里的路,扔到了田无西边的杂树林里。”
“走了二公里的路?”科长呆望着畑中,重复着他的话问道:
“是用车运去的吗?”
“不,用车运肯定会留下什么证据,肯定是川井背着去的。被害者是个女的,身体轻,象川井那样健壮的男人是不费力气的。我看,他们担心的只是怕在路上遇见什么人。但是,在三点三十分到四点三十分钟之间,这一带是不会有过路的人的。因此,他把尸体丢到杂树林的现场后,又重新走着回到了铃木八寿的家,这时,可能已经五点多了。所以,当邻居们来找睡在铃木家的丈夫时,他就不慌不忙地走出来,揉着眼睛,装出一副和他们一样一直睡到现在的样子。”
“这家伙真够厉害啦。”科长不禁惊叹道。
“原来只把眼睛盯在田端和小平町的距离上了,没想到我也上了个大当。好吧,明天早晨马上去搜查铃木八寿的家吧!”
“我想他们已经彻底清扫干净,消除痕迹了吧。不过,如果在哪个角落里留下一、二个小煤碴儿,那可就是我们的啦。”
“这家伙真够厉害啦。”科长又重复了一句。
“您说的是川井吗?这小子是够滑头的啦。”
“不,我说的是你。你能够一眼看穿川井的企图。所以我说你这家伙真够厉害的啦。”
十天以后,在川井贡一的供词中,证明了畑中股长关于案件的推理是完全正确的。
出乎人们意料之外的是,川井供出了一个重大的事情——搜查当局无论如何也搞不清楚的——做案动机。
“我和浜崎是三年前在世田谷发生的杀害某公司董事长夫人案件的犯人。当时,我们去行盗被夫人发现,因为她拼命喊叫,就把她害死了。不巧,这时候电话铃响了。因为是在深夜,而且又刚刚做完案,所以,我们都大吃一惊。是浜崎接的电话,听出好象是对方挂错了电话,这才放下心来。本来放下电话就没有事了,可是浜崎这小子又说什么‘这里是火葬场’,他还想戏逗一番,我急忙在一旁切断了电话,果真不出所料,到底成了祸根。挂错电话的是一个报社的话务员。因为她说听到了杀人凶手的声音,报纸就把这消息醒目地刊载了出来。浜崎这小子不吸取教训,为这事,不知被我骂了多少次。三年以后,他又办了一次最糟糕的事儿。他把自己的声音又让那个电话员给听到了。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电话员正是我们新收来贩卖麻药的同伙小谷茂雄的老婆,真是祸不单行。她具有电话员所特有的听觉和记忆力,她立即觉察到了浜崎的声音就是当时她听到的那个声音。我从她的表情看出来了,觉得绝对不能让她再去声张。我们抓住了她还想再听听浜崎的声音这一点。我对她说‘浜崎和您丈夫都在小平町呢’,她就服服贴贴地跟我来到了小平町。对她来说,当然是想进一步核实一下浜崎的声音,她却没有想到,正是因为这个,才使她不知不觉地跌进了死亡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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