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曜王朝,紫光二年,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因是新帝新气象,所以注定了朝野权势必然的重新洗牌。一朝天子一朝臣,旧帝提拔的权贵势消,而与新帝有关的姻亲故旧们,理所当然的成了日曜王朝新贵。就算在职务上尚无太大的调整变换,但光是看看那些忙于锦上添花、见风使舵的人开始频繁往哪户人家钻营攀亲,便可知道所谓的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是怎样的一回事了。虽然新政伊始,心性沉稳的帝王,对于朝政,秉持一动不如一静的态度,但仍然止不了那些墙头草见风偃倒的势头。
王亲贵族大官们努力于对未来新势力的巴结攀交,平静的表象下波涛暗涌。对那些想成为新势力里的一员、或不愿随着旧帝崩殂而变成旧势力的人们而言,最理想的青云梯并不是成日上那些朝廷新贵的宅第里去巴结交好,而是竭力让自己成为皇亲,从此顺理成章的变成位高权重的朝廷新贵。
新帝天澈三十岁登基,如今也不过三十二岁,青春正盛,而且依照日曜王朝定制,一个帝王最多可拥有四宫妃、八妾妃而言,目前只有三个宫妃、四个妾妃的皇帝,仍有五个娶妻的配额,这情况对所有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大臣而言,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
紫光帝在二十岁之前,被封为琉离王,是旧帝勤业帝的第七个皇子,原本并不是勤业帝心目中最理想的王储人选,只是当时被视为理想王位接班人的另三名皇子在十几年的斗争中一死一残一伤,更是因手段太过激烈,使得朝臣政争不断,甚至差点演变成逼宫政变。勤业帝大为盛怒,在一番朝廷大清洗整肃后,直接召回早已牧守封地琉离的七皇子,立为东宫太子——只因他是唯一没有被查到有参与王储斗争的皇子。
在紫光帝仍是琉离王时,他只娶了两名正妻、一名侍妾;后来在当太子的十年间,为了让他稳固未来执政的根基,在执政后能有推动朝政的助力,勤业帝与当时的皇后都煞费苦心为他挑选了合适背景的女子,依照其背景给子正妃或妾妃的身分陆续娶进太子府。
如果不把二年前娶进来的明恩华算进来的话,紫光帝天澈可以说已经八年没有再纳新妇进门了。
在明家第一才女明恩雅病故后,明家再嫁出一名女儿进皇家填补这个空缺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如今明家权势如日中天,于武,出了两名战功赫赫的将军;于文,更有三名经由科举出身,且高分通过了吏部在诠选官员时考核的科目,在德行、劳考、言、身、书、判六科,表现亮眼。如今位高权重,分居左仆射、吏部尚书、门下侍中等高职,真才实学得来的职位,让人心服口服。
若要说日曜王朝这五十年来最耀眼的贵族,明家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了。近五十年来整个家族出了两名武将、三名高级文官,放眼天下,还没人能与之争锋。这么显赫的家族,其子弟又在庙堂上深得皇恩信任重用,无论如何,都会是皇家必须掌握在手上的力量,绝不允许有丝毫闪失。
十六年前,由当时的皇后作主,将明家的第一才女兼美女嫁给当时绝对不可能成为王储的琉离王天澈。谁会想到理所当然的与皇家结亲,以牢牢掌控这份势力的一场政治婚姻,竟然把明家权势推到无上巅峰;谁会料到天澈竟意外成为无人可取代的东宫太子,并成功的登基为皇帝。
在天澈登基为帝的那年,长年身体虚弱、怎么也不见好转的明恩雅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香消玉殒于太子府。留下一个年方二岁的女儿,以及刚刚修建完成,还没来得及进住的「明夏宫」。
每一任皇帝的四正妃都会有专属的宫居,紫光帝偏好以四季命名,所以亲题四宫之居名为:咏春宫、明夏宫、金秋宫、藏冬宫。在明恩雅的遗愿以及政治的必须下,明恩华于大姊逝世百日内,嫁进皇宫,取代其姊,成为「明夏宫」的主人。
也不知道紫光帝是长情还是不重女色,总之,娶了新妇两年以来,倒也没见到皇帝后宫里传出什么「但见新人笑,哪见旧人哭」的戏码。紫光帝一如过去的表现,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见他对新妇特别的青眼有加。
于是大家理所当然的臆想着:哪个男人不好色?肯定是明家这位千金姿色太过普通的关系。虽然听说也是个美人,但皇宫里从来不缺美人,如果不能美得有特色的话,是很难成为皇帝眼底特别的那抹存在的。
今年三十二岁的紫光帝,他有七个妃妾,除了今年二十岁的明恩华外,其他六个妻妾年纪也不算年轻了,最老的三十六岁——也就是从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奶娘之女、如今的八侧妃之首张妃;最年轻的也二十六、七岁,以男人的眼光来看,实在也算是年纪老大,若不算色衰,也该爱驰了,怎么说也该是将一些年轻貌美的佳人充实进后宫的时候了——每个臣子的心中都这么想着。
皇帝的后宫还有一个正妃、四个侧妃的位置空着,这实在是个很大的诱惑,每个人的心思很难不往这方面转动。有权有势的想要更有权有势;想要有权有势的,自然更加大力钻营于此,所以这几个月来,宫里宫外变得十分热闹纷杂,也不是那么让人感到意外的事了。谁叫皇帝大老爷不耐被这样的琐事纠缠,双手一摆,就在早朝上直接表示:「娶妻纳妾之事,实属天家私事,就交由宫里的正妃们去操办即可。无须再在朝议上谈起,耽误国家民生大事。」
就是这样随便几句话,造就了后宫这些日子以来的鸡飞狗跳,让原本平静如湖水的后宫霎时变成了浪涛狂涌的大海。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拜帖更是如雪片般飞来,三个正妃都逃脱不了拜帖的炮轰,就连其他不得拥有实权的四个侧妃,也被人想方设法的拜托关说,透过她们,非要来到正妃这边探口风、邀人情的,看能不能将自家亲戚闺女给塞进来……
「娘娘,奴婢已经删掉大部分拜帖了,不过还有些拜帖恐怕是不好推掉的,不知娘娘您允许她们何时进宫拜见?」明夏宫的总管女官明翠恭立在一旁,举着手上六张拜帖请示着。
明恩华有些无奈的放下手中的笔,她此时好不容易得到一点空暇来写一点童蒙的教案呢,怎么才没舒心上一会儿,就又有事情来扰呢。
「是与明家有关的人吧?」想也知道,明翠不敢删除的拜见名帖,肯定是出自于明家的亲戚,而且还是排得上辈分名头,无法视而不见的那些。
「是的。分别是明家二婶母、四姨母、六姑母,余下的全是堂姊们了。虽是堂姊,但也长了娘娘十几岁,婆家甚有背景,加上以往在家里多有往来,不好直接拒绝。」明翠说完,见主子不说话,只好宽慰道:「其实娘娘见的人还算少了呢。我早上到议舍开宫务月会时,正好路遇咏春宫女官,她手上那迭拜帖不计,身边还带了二名大丫头,手上都捧着半人高的名帖,都是咏春宫娘娘必须接见的人,所以才会都捧到议舍那里做登记。直到我回来时,听说咏春宫还留在那边登记,而金秋宫那边一大早就派了两名丫头捧名帖到议舍忙这活儿去了,借了一间没人办公的耳房,就忙登记这件事。两宫的娘娘想来会在这三个月内密集接见数十个乃至上百个以上的夫人呢!也亏得这件事儿,不然娘娘们可没有机会接见这么多人,当作与娘家人叙旧也是不错的。」
「妳把这六张名帖登记上去了?」明恩华伸手接过名帖问道。
「没呢。都尚未登记。还没请娘娘过目,奴婢不敢擅做主张。」明翠自幼服侍明恩华,深得明恩华信任喜爱,不是没有道理的。她有三个最大的优点——忠心、不自作聪明、在做事的尺度上把持得很好,知道什么事可以自拿主意,什么事该先行请示。
明恩华随便翻看了手上六张名帖,看了名字,就能在脑中描绘起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势力。确实都是要小心应对的人,如果随便打发或索性不见,总不免招怨,闲言闲语就会无穷无尽的产生。她可以无视这些麻烦,但却不想为着这样无谓的事,牵累到家人。毕竟整个明家上下,除了自己的父母兄长外,其他人对她可是怨意颇深呢。
两年前她意外被钦点嫁进皇室,成为新帝即位后第一个以帝妃之礼娶进的女子。嫁给这么一个年轻英俊的天子,仪式极尽奢华荣宠,何止羡煞天下女子,连整个明氏家族的女子,不管已婚未婚的,都因此而妒煞不已,恨不得那个嫁给帝王、被以帝妻之礼娶进皇室的人是自己!
无论怎么说,这个继补的位置都不该轮到她头上——每个人都这样想。
姊姊本来身子就差,拼着命好不容易生下予瞳后,整个身子真的就垮掉了。接下来那两年,几乎没有下榻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妃已病得太重,没能拖上多少时日了。那时明家上下已经开始在考虑太子妃若不幸亡故,谁该是接替而上的人,整个明氏家族有十几个待嫁少女可供选择,那些少女的父母们各显神通,向族长施压举荐,打定主意要让自家闺女登上高枝当凤凰。可最后,却是才貌仅仅尚可的明恩华雀屏中选,又没能给家族里所有人合理的解释,于是这分怨恨,便就此深种下了。
「明日妳就去议舍登记吧。回帖约她们下个月初四、初六、初八过来。」没将梗在心头的那口气叹出,只是觉得有点疲惫,对明翠吩咐着。
明翠恭谨点头,道:
「是,奴婢会安排好的。」
「还有什么事吗?」认为事情已经处理完,打算埋头进教案编写中,却见明翠没有退下的打算,还定定杵着,只好问。
「奴婢已将娘娘新裁好的春装浆洗整理过,现在正让人放到香房熏着薄荷香,晚上便可以穿了。」
「晚上?」明恩华想了一下,隐隐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不死心的问:「今天是初几?」
「十五呢,娘娘。」
「是十五吗?我记得这几日没见到月光的。」
「因为天连着阴了四五日了,何止晚上见不到月,连白日也少见着阳光呢。」明翠微微笑着道,装作没看到主子脸上闪过的那一丝丝不易察觉的不情愿。
「近来皇上不是忙着与群臣讨论给南方那条常常泛滥成灾的长定河筑堤的事?这个月尤其忙碌……对了,皇上昨日或前日,可去了咏春宫那里?」
「没呢,敬事房那儿没记录。」
明恩华松了口气:
「那好,让下面那些小丫头们都别忙了。皇上今晚不会过来,若今晚需要召幸,会去的地方也该是咏春宫,再不然就是张妃那儿。」
「娘娘,还是容奴婢将一切都准备好吧。即使皇上没过来,我们明夏宫该做的工作可一件也不得落下,这叫以防万一。」
「妳真是不死心。」
「虽然娘娘臆测得很有道理,然而不管怎么说,每个月的十五向来是皇上前来明夏宫宿夜的日子。就算这个月因为忙碌的关系,日子过得有些混乱了,皇上可能不会遵循原来定下的规矩——毕竟这个月还没召幸过咏春宫的娘娘,若是跳过她,直接来到明夏宫的话,总是会惹来一些麻烦。想必皇上与娘娘都不希望为着这样的事惹得后宫动荡……」
「翠,我想妳今天一定很空闲。」忍不住叹气。明明不是爱长篇大论的人,怎么今天话这么多?
「娘娘……」她也不喜欢这样好不好?可身为娘娘最亲近的侍婢,两人情谊这样深厚,总不乐见娘娘为此抗拒,甚至心事重重。
「我明白妳的意思。反正,妳去做妳该做的,而我自然会配合。」虽然两人都知道花了一整天力气所准备出的种种,终究只会是徒劳。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身为皇帝的正妃,本来就有许多责任与义务。那些责任与义务,不管喜欢不喜欢,都必须去尽量做到好。
花一整天的时间去打扮自己,然后从傍晚一路等到深夜,直到皇帝过来,或皇帝派人传话说不过来,才算尽完这份责任。才可以卸下满脸的脂粉、满头的珠翠,脱下八层的华服,让下人将美酒香茶佳肴都撤下,让小厨房的灶火可以熄灭,教全明夏宫的所有人都放心下去休息……
而这些,不过是身为一个正妃每个月会发生一次的例行公事,比起其它必须做的事情来说,已经算微不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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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长定河水患造成灾情、影响春耕的事,皇帝下了早朝之后,将一些重臣都留下来移往御书房继续讨论。这一讨论,就谈到下午,要不是听到某位不耐饥的大臣肚子忍不住发出的鸣叫声,紫光帝还真没感觉到饿。
让御膳房做了简单清爽的饭菜,送到御书房边吃边讨论。等到南方灾情处理、赈济、筑堤等的方案都有一定具体的解决头绪后,已经是月上中天的时候了。本来想留下众位大臣一同共进晚餐,但看到他们脸上心力交瘁的表情后,决定好心放过他们,让他们好好回家休息。还有那么多国家大事要处理讨论,还是多多善待这些用得上的人吧。
让贴身侍仆将晚膳送进御书房随便吃了几口撤下,精神仍然很好的紫光帝在喝了口茶后,坐回御案后,对着满桌待批阅的奏折忙碌起来。新帝上任没有明烧着的三把火,然而为了稳稳掌握好朝政,在最短时间内让朝臣习惯他的执政方式,也让自己习惯国家的运作模式。
在磨合期间,国事繁重不等人,他要做的事还太多,恨不得一天有三十六个时辰可以用,他没有时间累、没有时间睡觉,自然更没有时间去想今晚要去召幸哪位妃妾这种小事。
有时在喝口茶的片刻之间,会让些微放空的脑袋去想点轻松的事——比如无奈的想起眼下自己忙成这样,而他那些臣下却还拼命要把绝世美女往他后宫塞去,仿佛他时间多到可以专职当个采花蜂。虽然说男人没有不好色的,但处他这个位置,他有比当一个好色男人更重要的事。
并非想当什么千古贤明大帝,老实说,纯粹当一个不过不失的安分君王,就是件非常耗费力气的事了。即位两年以来,每日都在忙,却不觉得国家的整体情况有什么明显的改变。当然,国家的变动太大,于国于民都不是件好事,潜移默化才是最理想的治国之道……
「皇上,敬事房总管来请示,今日是十五,是否往明夏宫那儿宿夜?」贴身御侍在一旁乖巧倒茶,边小心问着。
「明夏宫?」心思全然没放在这种事上。随口问道:「上一次朕召幸何人?」
「禀皇上,是随风苑的杨侧妃,于下半夜召幸于『承乾殿』。」
「轮序而言,下一个该谁?」
「照轮序上而言,应是咏春宫。」
「可今夜是十五……」紫光帝想了一下。对于后宫的雨露分配,他向来尽量做到公平,也不喜欢把这种例行家事过得太过混乱,尤其当了皇帝之后,这种事更该慎之又慎,以前曾有过的教训让他深刻记取。
他要忙的事已经太多,最最无法忍受的是女人把后宫弄成一团乱。最好一切按规矩来,这样就天下太平。于是最后决定道:「通知下去,上半夜咏春宫,下半夜明夏宫。明日卯时在明夏宫叫起。」
「是。」侍仆应诺后,立即退出御书房,到外头传话给敬事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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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很久了?可有先睡会?」紫光帝低声问。
「谢皇上关心,臣妾方才确有小睡片刻。」她轻声应。解下君王的狐皮披风到一旁的屏风上挂好,然后倒了杯茶奉上,温顺的立于一旁。
虽然已经在咏春宫那边用过一顿宵夜,也喝了好几杯茶,但紫光帝还是将茶抿了一口才放下。对明恩华道:
「下次若再有这种情况,朕会让人过来传话,妳且先睡无妨,无须再等。」
「是。臣妾知道了,臣妾多谢皇上的关怀。」一贯的低眉顺眼。
「这是什么?」皇帝走到书案旁,就着两盏油灯的亮度,看着桌案上一迭新写成的书稿。漂亮工整的簪花小楷相当赏心悦目,就算内容仅是乏味的练笔抄书,也有十足的欣赏价值。「很秀丽的字。」他称赞道。
「谢皇上。这是臣妾随手写的草稿,内容有些凌乱,还需要加以整理,是一些童蒙的东西。予瞳已经四岁,该开始学习了。」见皇帝的眼神从漫不经心的欣赏转为对内容的注意后,她只好在一旁加以说明。
「予瞳已经四岁了吗?是可以该开始学习了。写得不错,以谣韵的方式编写章句字义与经典格言,容易记忆,施于童蒙教育,应可收到事半功倍效果。这样吧,妳好好编写,待全部编写完成后,交付文书馆缮写成册,日后即以此书册作为所有童生的初学本。」紫光帝很快看完手上的十数张文稿,同时做下决定。
「这……是。多谢皇上,臣妾定会尽心尽力完成。」惊讶,却不觉惊喜,但又拒绝不得,只能应诺。
紫光帝满意点头,对这个决定意犹未尽,见桌案上放置了十来本书,内容经史子集无所不包,一旁还放置了数十张记下重点的稿纸,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可做,便落坐,对这些东西一一检视起来,一方面提个意见补遗,一方面打发剩余的时间。
倒没料到明夏宫这位,竟有如此好本事。翻看着所有文稿,发现自己竟没有可以提意见的地方,就可以知道这个编写人是多么心思缜密的人了,而且,难得的学识丰富。
紫光帝发现自己对这个新妃的了解太过贫乏,算起来根本是一无所知……这样可不好,非常不好。
明恩华一直乖乖静立于皇帝身侧,安静得像个最本分的侍仆,主人没有需求,她就绝不开口表现,沉静的观察着他。
皇帝身上有干净清爽的味道,想来是在咏春宫那边沐浴过了。那么,此刻来她这儿,应只是打算坐坐就走吧?所以才会刻意专注于桌案上那些不值一哂的事物上……她心中暗暗想着。
在紫光帝的七个妻妾中,只嫁进皇室两年的明恩华,对紫光帝而言,是最陌生的妻子,两人一直非常不熟。
以前当东宫太子时,由于没有太多事情需要他劳心劳力——经历过差点被儿子逼宫政变的事件后,勤业帝把国家权柄握得极牢,绝不旁分。东宫太子每日能做的也不过就是一些与国家政策无关的事,与士子往来、主持宗庙祭祀、在早朝上听政而不能问政等等。所以日子过得很悠闲,有许多时间可以与妻妾子女相处,情感维系得还不错。
而明恩华是在紫光帝登基的第二个月嫁进皇宫的,那时正是新帝最忙的时候,加上明恩雅甫亡故,新帝与明恩雅感情还不错,还在惆怅着,实在没有心思与这个新娶的妻子培养感情。所以两人的圆房,是在成亲半年之后。
两年来两人私下相处的时间算起来也不过十几次,而且还是在深夜,没什么聊天了解彼此的机会,总是吹了灯、上了床,有时会肌肤相亲,有时只是睡觉,时间也就这样乏善可陈的在黑夜里过去了。
明恩华觉得皇帝是个极冷静自制的人,所以他能理智的把妻子当成臣下管理得有条不紊,也能把床笫之事当成不太重要的琐碎家事,囫圃处理完毕。当然,对于床笫之事,本就懵懂无知的她是没什么抱怨的,毕竟无从比较起,也没人可以交流心得。
她所知道的肌肤之亲,只有少少的几个词儿就可以说完:躯体交迭、汗水交融、压力、喘息、晃荡,然后结束。
她从来爱洁,无法忍受顶着一身热汗入睡——更别说是睡在沾满暧昧气味的床上。老实说,即使两人什么也没做,纯粹同睡于一张床上,就足以教她浑身难受了,私有领域多了个外人,是件太痛苦的事。幸好这个男人一个月只来一次,而且他很忙,来时总是因为想着公事而心不在焉,所以从来没发现她的异状。
她想,她是喜欢他的,这个男人具备了女人所能想象得到的最绝顶优异的夫婿条件——身分是帝王,手握全天下最高的权与利,难得的年轻又长相俊美;他勤于政事,性情沉稳淡定,证明了他将会是个大有为的君王。
两年前被他掀起盖头的那一剎那,她看到了这个出色得难以形容的男人。太出色了,让她忍不住低下头,无法遏抑住心口某种陌生且难受的感觉。那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如今已能概略理清,挫败的承认这就叫自卑。
是的,自卑。
对方太出色,而她差得太远,远到让她没有站在他身边的勇气。在无法旗鼓相当的情形下,与他并立,只能被他的光芒彻底吞噬。就算忍不住对这男人崇拜喜欢,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斤两与之相距有多远……
再有,喜欢一个男人,不表示喜欢与他相濡以沫,或者亲密的相处。至少,她喜欢他,却从来不希望有太多的机会与他翻滚到床上,总觉得有种幻想破灭的心情。
紫光帝认为她是个安静守分的女人,这样就够了,他无须再对她了解更多。他不期待、也不需要她倾城绝艳、出凡脱俗或娇俏可人什么的。女人太出色,心思就多,男人一但关注上了,就注定会为这种难缠的女人累。
原本说是下半夜就过来的,但因为在咏春宫那边被耽搁了,咏春宫半缠半求的,硬是将皇帝给留在床笫上小睡了会,所以过来时已经过了寅时,再没多久就要准备上早朝了。
剩下的时间不多,皇帝显然需要安静,他的心思似乎已经放在满桌的书册上了,完全忘了身边还杵着一个服侍他的人。
不过明恩华也不希望得到他的注意就是了。腿有点酸,一夜无眠的等待,让她身体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疲累,而且皇帝没叫她坐,她也不敢动作,只能努力把自己幻想成屋里柱子的一根,以不引起皇帝注意为最高原则。隐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处,不着痕迹的将他线条完美的侧面悄悄收拾在心底记忆……
「……什么味道?」皇帝突然从沉思中回神,被一抹奇特的香味唤醒。
明恩华嗅了下,轻啊了声,带着点惊喜,一时忘了礼数,快步走到向西的窗口,将两扇原本虚掩着的窗给推开。随着晨风的拂入,将那香味更清楚完整的卷了进来,满室生香,让人不由自主迎面昂首而就,被香气掳获,沐于其中。
「是薄荷莲,它开花了!」由于太过惊喜,让明恩华一时忘了保持谨慎矜持的呆板模样,把皇帝晾在身后,整个人扑向窗台,上半身向外倾,想把那朵在暗夜中开花的莲给看得清楚些。
天还没亮呢,东方的天空底端甚至连一线微白都没有出现,可这株我行我素、品种奇特的莲,居然就径自在夜里开花了,还是开在不可能有人会清醒的时刻!真是太……太任性了!
可是,好香!完全不似一般莲花的清淡似无,这朵薄荷莲拒绝让人看到它开花时的娇美,却又不吝招摇着它独一无二的凉香。带着薄荷味的莲香,很浓郁,闻久了也奇异的不感到刺鼻,反而会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感受,整个精神不由得都振作起来。
「散发薄荷香味的莲花?倒也稀奇,皇宫里几时有这样的奇花?」紫光帝放下书,缓步走到窗边,与明恩华并立在一起,忍不住也想看清那朵薄荷莲长成怎生模样。但天实在太黑了,除了迷人的香味外,什么也没办法看到。
「这是臣妾从娘家带过来种下的。种了两年,今年第一次开花,原本还以为没办法种成。先前种了满池,都没种成,仅存墙角这一株奄奄一息的活了两年,见它今年好不容易结了花苞,也因为时令未到,所以不敢奢想真的会开花。」理应夏天才开的莲,居然在春末探头!她太过兴奋,无法忍受看不到新绽的花,忙回身从墙柱上取下一盏纱罩灯,笑着邀请皇帝:「皇上,能否移驾回廊,让臣妾陪您一同赏花可好?」
她极其喜爱莲吧?只是一朵花开,便能教平常守分文静的她一改娴雅性情,主动对他提出请求,倒也教紫光帝颇觉有趣。
「自然好,走吧。」颇为欣然的应着。
他对薄荷莲的好奇心不下于他这个似乎爱花成痴的妃子,所以在明恩华的邀请下,自是点头,与她一同出房门,到回廊赏花去了。
在咏春宫那边小睡过后,便再也没有困头。来到明夏宫,既不想再睡,亦无欢好的欲意,心思有些索然无味,本想与她谈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要不是发现了她编写教案的长才,从而开始对这女子感到好奇,这会儿就真的只能耗着时间等天亮了。
一个随手就能编写出好记易学、具有史事典故教案的女子,又怎么可能只是个普通角色?
一个不简单的角色,却在这两年来毫无声息,无所作为,这是为什么?
然后,紫光帝想起来,在他临幸的妃妾中,这明夏宫是唯一没有在独处时,向他索求过恩宠的人!小自索讨一件名贵首饰,大至为家族谋求封宫荫爵等,都不曾有过。
她安静得就像不存在,也刻意在他面前淡化痕迹。为什么?
平淡的夜晚,没有月亮的十五,因为意外的新发现而变得有趣起来。
紫光帝终于对明恩华生出印象,在心底记下了。总算是把明恩华这个名字与容貌长相对上,不再模糊一片。
在他无暇理会后宫的这两年时间,这后宫究竟变成了什么样了呢?也许,他该花点时间了解并且整顿一下了——紫光帝漫不经心的欣赏那朵坚持不按时令偏要在春末夜里绽放的薄荷莲,心底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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