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哥哥在下午看我们来了。喝完了茶并和永远从心里欢迎他的孩子们闲谈了一会儿之后,他忽然沉默了,伸手取过他的填得满满的皮包,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我们。我们马上明白了:这并不是没有缘故的。
卓娅就问:“你那里有什么呀,谢尔杰舅舅?”
他没有马上就回答:他暗自得意地对她挤挤眼,不慌不忙地打开了皮包,取出一叠图案开始翻弄它们,我们都耐心地等待着。
后来谢尔杰终于说了:
“就是这些图案,需要把它们复写下来。你的绘图一门功课的成绩怎样,舒拉?”
“他的成绩是‘很好’。”卓娅回答说。
“那么,舒拉,你接受这工作吧。这是好事,男子干的事,你还能帮助家庭。给你绘图工具。这份是我自己的,旧的,我在大学读书的时候,它就开始为我服务,现在还很好使,没有毛病。墨,我想,你有吧?”
“连誉写纸也有。”卓娅插嘴说。
“那样就更好了!你走近些来,我给你解释解释怎么做。
工作并不复杂,但是它要求高度的准确和仔细,马虎和涂抹可不行。”
卓娅凑近舅父坐下了。
舒拉始终在炉边站着,并没离开原地,也没说一句话。
谢尔杰瞥了他一眼,就俯首在图案上开始解释。
我和我哥哥两个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原来舒拉的个性里有一个特点,一向使我不安:就是他特别的倔强。例如,舒拉嗜好音乐,他的听觉很好,他弹父亲的六弦琴已经很久了。但是有时候他不能一次就记准某一调子。你对他说:“你错了,不是那样唱,是这样唱。”舒拉听完了就很冷静地回答说:“可是我更喜欢这样。”并继续按自己那样弹。他很清楚地知道我说得正确,下一次他就改正过来,可是现在却不改。他有很固执的习惯:一切问题,无论大小,他都独立地决定,任何人都不可能给他出主意。他觉得自己是成人,是男子汉,他自己知道一切,理解一切!
显见是舒拉认为舅父的提议侵犯了他的独立性和热心守护着的自主性。当谢尔杰解释应该怎样做的时候,舒拉在远处注意地听着,但是一言未发,谢尔杰也再没有往他那方面看。
哥哥临行,在门口,并不专对着某人说:
“整整一个星期之后我就需要这些图。”
在他去后,卓娅打开了物理学课本,我和往常一样,看学生的本子,舒拉开始读一本小书。室中寂静了一些时间。卓娅站起来了,伸伸懒腰,晃晃头(她有这样的习惯——用疾速的动作掀起经常落在额上和右眉上的一绺黑发)。我知道功课已经作完了。
“该动手做工作啦,”
她说,“我们可以用一夜半的时间把它弄完,是不是,妈妈?”她就开始往桌上摊放图案。
舒拉放下书,瞥了姐姐一眼,不高兴地说:
“你坐着念你的《大学》吧(卓娅在那些日子正在读高尔基的自传三部曲),我比你画得好,不用你,我也能做完。”
但是卓娅没听从,他们两人用图案把全部桌面占用了,我只好把我的本子挪到桌边。孩子们很快就深入到工作中去了。
卓娅这时就像往常在缝衣服、做饭或打扫屋子的时候一样,总之就是像在进行一种不需要人的全部精神,而只需要手眼准确的工作时候一样,她就开始了小声地唱:
草原上的野麦,绿色的芳草,宝石样碧绿的青草被风吹动了。
雷声虽已响过很久,那早年的往事却没被忘掉,它还在活着……舒拉最初默默地听着,以后他也小声地合唱了,以后更大声地唱起来了……两人的声音融合在一起,很清脆,很协调。
他们唱完了关于一个在和盗匪们战斗中牺牲了的哥萨克姑娘的歌,卓娅就开始唱我们大家喜欢的另一支歌,这支歌从前阿那托利·彼得罗维奇也唱过。
广阔的第聂伯在哭叫着,暴怒的狂风卷起了落叶,它把参天的茂林折到深谷,它掀起可怕的狂澜……他们就这样一边唱着,一边工作着,我也似听不听地听他们唱:不一定是词句传到了我的耳中,也许光是音调和他们唱歌的情感使我心里很舒服。
一星期后舒拉把完成了的工作送给舅父,并拿着一叠新的图案幸福地回家来了。
“他说:‘好!一星期之后给钱。’你听见没有,妈妈?我和卓娅挣来的钱!”
“谢尔杰舅舅再没说别的话吗?”我问。
舒拉注意地看了我一眼就笑了:
“他还说:‘这样比较好,舒拉老弟!’”
又过了一星期,早晨我醒来看见在床边的椅子上放着两双袜子,一条很美丽的绸子的白领子,这是孩子们用他们首次的工资给我买的礼品。
其余的钱装在信封里一起放着。
……现在,在下午回家的时候,我时常走到楼梯上就听见我的孩子们在唱歌。
那时候我就知道:他们又埋头在绘图工作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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