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占有 永远占有

  卡特四十二岁结婚时,对他来说,这是一次多么有安全感的名副其实的婚姻啊。他甚至欣赏教堂婚礼仪式的每个时刻,只除了当他扶着茱莉亚走下前廊时,看到了若瑟芬在抹眼泪。这完全是那种典型的新的坦诚的关系,若瑟芬才会到这里来的。他对茱莉亚并没有秘密,他们也曾常常谈起他同若瑟芬一起度过的饱受折磨的十年,谈及她那过分的妒忌心,还有她那种很有节奏的歇斯底里大发作。茱莉亚很理解地争辩说:“这全是由于她缺乏安全感,”她还确信用不了多久是可能同若瑟芬建立起友谊来的。
  “亲爱的,我对此怀疑。”
  “为什么呢?我无法不喜欢任何一个爱过你的人的。”
  “那可是一种相当残酷的爱呢。”
  “也许到最后她知道要失去时是这样吧,不过,亲爱的,你们也曾有过幸福的岁月啊。”
  “是的。”不过,他要忘却在爱茱莉亚以前也曾爱过任何人了。
  她那种宽宏大量有时真使他惊愕。在他们蜜月的第七天,当他们在苏尼姆海滩旁的一家小餐室喝酒时,他偶然地从口袋中掏出的一封若瑟芬的来信。它是昨天收到的,他一直藏着它,怕伤茱莉亚的心。这是典型的若瑟芬的作风,她连这短暂的蜜月时期也不肯放过他的。现在甚至她的笔迹也令他感到厌恶,字迹十分工整、很小,是用她头发那种颜色的黑墨水写的。茱莉亚是金黄色头发,他过去怎么会认为黑头发是美的呢?甚至还曾急不可待去看那些用黑墨水写的情书呢?
  “是什么信?亲爱的,我不知来过信嘛。”
  “是若瑟芬寄来的,昨天收到的。”
  “但你还没有拆开呢!”她不无责备之意地说道。
  “我根本不想去想起她。”
  “可是,亲爱的,可能是她病了呢。”
  “她不会的。”
  “或者,经济有困难吧。”
  “她那些服装设计赚的钱比我写小说赚的要多得多。”
  “亲爱的,仁慈点,别那么刻薄,我们帮忙得起的。我们是这样幸福。”
  于是他打开了信,信中很热情,没有抱怨,但他读起来觉得倒胃。
  亲爱的菲立普,我不想在送行酒会上当个不知情识趣的人,所以我没有机会向你们告别和祝你们两个得到尽可能大的幸福。我觉得茱莉亚样子非常漂亮,而且是这样的非常非常年轻。你必须小心照顾她。亲爱的菲立普,我深知你是能很好地做到的。当我看到她时,我忍不住想,为什么你花那么久时间才下定心思离开我呢?菲立普你真傻,行动迅速不是减少些痛苦吗!
  我想你现在是没有兴趣听我谈我近日的情况了,不过若是你稍微为我担心,你知道,你是个爱担忧的人,我就告诉你,我正拚命工作,正在为——猜猜是什么,是为法国服装杂志vogue(时尚)画一整套设计。她们用法郎付稿费,我简直连想不愉快的事都没时间了。我回去过一次,我希望你别介意,我回到我们的寓所,(说走了嘴了!)因为我遗失一幅关键性的速写。我在我们通用的的抽屉背后找到了它。那通用抽屉,是思想银行,你还记得吧?我想我已把我所有的杂物都取走了,但它却夹在你的那良辰美景的夏天中于纳波内开始写的那篇至今未完成的小说稿里。现在我写得杂乱无章了,我真正想说的是,祝你们俩幸福。爱你们。
  若瑟芬
  卡特将信递给茱莉亚,说道:“它可能更糟的。”
  “她会喜欢我看它吗?”
  “哦,它是给我们两人的,”他又再想到没有隐私是多么好啊。在过往那十年里,有那么多的秘密,为了怕引起误会,怕若瑟芬发怒或沉默,有些甚至是无辜的隐私。现在他什么也不必再害怕了,甚至是罪恶的秘密,他也能信赖茱莉亚的同情和理解。他说:“我昨天不把信给你看真太傻气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做这样蠢事啦。”他回想史宾塞的诗句:“……狂风暴雨之后,从大海回到港湾。”
  当茱莉亚看完了信后,说:“我想她是一个很妙的女人,她写这样一封信,心地是多么多么好啊,你也知道我的,虽然只是有时,也会有点儿替她担忧,不管怎么说,要是我,跟你生活了十年之后也是不愿意失掉你的。”
  当他们坐出租汽车回雅典时,她说:“你在纳波内时很幸福吗?”
  “是的,我想是吧,我已记不起来了,它跟这次不一样的。”
  他以情人的触角,感到到她移身离开他,虽然他们的肩膀还接触着。从苏尼姆回去的一路上阳光普照,真使人昏昏欲睡,但是……他问道:“亲爱的,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你没有想有朝一日也会像谈起纳波内那样谈起雅典?‘我已记不起来了,它跟这次不一样的。’”
  “你真是个小傻瓜蛋!”他说着吻了她。他们在回雅典一路上,在出租汽车里亲热了一番,等车到市街时,她坐起来,梳好头发,问道:“你并不是个冷酷的男人啊,你是吗?”他知道一切都和好如初了。这全是若瑟芬的错,使他们片刻之间有一点小小的不和。
  当他们从床上起来去吃晚餐时,她说:“我们一定得回封信给若瑟芬。”
  “哦,别写!”
  “亲爱的,我知道你会怎样感受,但它真的是一封很美妙的信啊。”
  “那么,就写张明信片吧。”
  于是他们达成了协议。
  当他们回到伦敦来,倏忽间已是秋天了,若说还未到冬天,那飘落的冷雨落在沥青路上已经有点结冰了。他们已忘了在家乡很早就要上灯,经过基列特、卢科萨特和史密斯薄饼店,任何地方也再看不见巴台农神庙了。boac[“英国海外航空公司”的缩写]的海报招贴画看起来比通常更凄凉呢:“boac带你到那儿,又带你回家。”
  卡特说:“我们一到家,就把所有的电炉子点着,否则不知要多久才能暖和了。”不过当他们打开公寓的门时,却发现电炉全都早已点着了。在客厅和睡房深处,小电炉在幽暗中迎接他们。
  “准是有神仙做出这等事来的,”茱莉亚说。
  “不是什么鬼神仙,”卡特说。他早已看见摆在火炉头上那个用黑墨水写着“致卡特夫人”的信封了。
  亲爱的茱莉亚:你不会介意我叫你茱莉亚吧,你会吗?我发觉我们有很多共同之处,我们都爱同一个男人。今天的天气是那么冰冷,我忍不住想到你们两个是从阳光普照的温暖地方回到一个寒冷的楼房(我深知这座楼有多冷,我们每年从法国南部回来我总要着凉的),所以我做了一件自以为是的事,我溜了进来,点着电炉。不过让你知道,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我把你的钥匙藏在门外的草席下面,为了预防你们的飞机会在罗马或某个地方逗留,我将打电话去问机场你们会不会迟回来。如果是这样,我会回来把电炉熄掉,以保证安全。——也为了经济!电费贵得要命!——希望你在你的新家有个非常温暖的夜晚。爱你。
  若瑟芬
  再者:我留意到咖啡罐已空了,所以留了一包兰山牌咖啡在厨房里,这是菲立普唯一真正喜欢的咖啡。
  茱莉亚笑道:“好啊,她什么都想到了。”
  卡特说:“我但愿她别再理我们就好了。”
  “若真如你所说,我们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温暖,早餐也没咖啡喝了。”
  “我感觉她就潜伏在什么地方,随时都会走进来,就等我亲你的时刻,她会闯进来的。”他张开一只眼小心地望着门口,一边吻着茱莉亚。
  “亲爱的,你这可有点不公道了,不管怎样,她已将钥匙放在草席下了啊。”
  “她还不会另配一把备用钥匙吗?”
  她用一吻封住了他的口。
  “你留意到坐了几个钟头飞机,弄得你多易动情吗?”卡特问。
  “是啊。”
  “我想是因为受到颤动之故。”
  “亲爱的,我们亲热亲热吧。”
  “我可要先看看草席底下,确定她并没说谎。”
  他享受这次婚姻,他多责怪自己何以不早点结婚,竟忘了如果这样,那他就要跟若瑟芬结婚了。他结识茱莉亚时,她并没有自己的工作,他几乎是不可思议地随时可以找到她,更没有女佣人用习俗来妨碍他们的关系。由于他们经常在一起,在鸡尾酒会,在餐室,在小型宴会,他们只要互相看一眼就行了……茱莉亚很快就有了个娇美的而易累的名声,他们经常参加酒会一个半小时后或在晚宴连咖啡也不喝就走掉,“亲爱的,真抱歉,我突然头疼,我真糊涂。菲立普,你得留下来……”
  “当然,我不留下来了。”
  有一次他们在楼梯口差点被揭穿,当时他们溜出来正在那儿捧腹大笑,他们的主人家跟着他们走出来,请他们代寄一封信。茱莉亚在那关键时刻将大笑变成某种像是歇斯底里的样子……过了好多个礼拜,于是就有了一次真正成功的婚姻……他们经常会喜欢讨论这婚姻的成功,各人都把优点归功于对方。
  茱莉亚说:“我常想你应该跟若瑟芬结婚的,为什么你不跟若瑟芬结婚呢?”
  “我想在我们心坎里都知道,它是不会持久的。”
  “那我们会持久吗?”
  “如果我们不会,那就没有人会了。”
  那是十一月初,定时炸弹开始爆炸了。无疑它本是计划早点爆炸的,但若瑟芬没有计算到他习惯暂时的改变。过了好多礼拜,他才偶然打开了过去他们同居时称之为思想银行的抽屉。他习惯把小说的笔记、听到的对话速写一类东西放在那儿,她则放那些时装广告的粗略速写造意图。
  他一打开抽屉就直接看见她的信了。它上面用黑墨水粗粗地写上“绝密”的标记,加上一个异想开天地画出来的感叹号,这感叹号是画着一个有大眼睛的女孩子,像魔神从一个瓶子升出来的。他极端倒胃口地看了那封信:
  亲爱的,你想不到在这儿找到我吧?不过,经过十年后,我还时不时会说声晚安或早安的,你好吗?祝福你。真正地和真实地非常爱你。
  你的若瑟芬
  那“时不时”的威胁是无可疑问的,他砰的一声用力将抽屉关上,大骂了一声“他妈的”,骂得那么大声,引起了茱莉亚注意。“亲爱的,是怎么回事?”
  “又是若瑟芬!”
  她看了那信,说道:“你知道,我可以理解她那种感情,可怜的若瑟芬。你要把它撕掉吗?亲爱的。”
  “你还以为我会怎样处置它?留下来,收辑成一本她的书信集吗?”
  “这样讲有点不太仁慈吧?”
  “我对她不仁慈,茱莉亚,你根本不知道我们过的那些岁月是怎样一种生活,我可以让你看看伤疤:当她发怒时,她把烟头到处乱捻灭。”
  “亲爱的,她发觉她在失去你,所以绝望,它们全是我的错,这些疤痕,它们每一个都是我的错。”他看得出她眼中那种有趣的思索,总是得出同样结论的。
  才过了两天,第二个定时炸弹又爆炸了。当他们起床时,茱莉亚说:“我们真该调转一下床垫了,我们俩都跌进中间那类似洼洞的地方了。”
  “我没有注意到。”
  “有好些人是每礼拜调转一次床垫的。”
  “是啊,若瑟芬常常这样做。”
  他们掀起了床单,开始调转床垫,放在弹弓垫上是一封给茱莉亚的信,卡特先看到它,想一把将它扫走,但茱莉亚已看到它了。
  “那是什么?”
  “当然,又是若瑟芬啦。用不了多久就有很多信足够成一卷了。我们得把它们像给乔治·艾略特书信集那样交由耶鲁出版社编辑成书。”
  “亲爱的,这封是写给我的,你打算怎样处置它?”
  “秘密地毁灭它。”
  “我想我们之间不应有秘密的。”
  “我可不把若瑟芬也算在内。”
  她第一次在打开信前犹疑不决了。“放一封信在这儿实在有点儿古怪,你以为它是偶然落在这里的吗?”
  “我认为绝非偶然。”
  她看了那封信,并把它递给他。她松了口气说:“啊,她解释了为什么了,真的是很自然的。”他看那信:
  亲爱的茱莉亚,我是多么希望你是在晒着真正的希腊的阳光。别告诉菲立普(哦,当然,你现在还不会有隐私),但我从未去过法国南部。总是那么凛烈的北风,吹干了皮肤。我真高兴你不用在那儿受苦,我们常常计划如果抽得出时间就要到希腊去,所以我知道菲立普很快活的。我今天来打一张速写,就想起床垫至少有半个月没调转了。你知道,最后那几个礼拜我们还生活在一起的,我们都很心烦意乱。不管怎样,我不能忍受会想到你从莲花群岛回来,第一晚就发现床上高低不平,所以我为你调转了床垫。我建议你每个礼拜都调转一下床垫,否则中央会弄成一个洼洞的。另外我已挂上了冬天的窗帘,将夏天用的送到布济姆普顿路一百五十三号的洗衣店去了。爱你。
  若瑟芬
  “如果你还记得,她曾写信给我说过,在纳波内曾有过良辰美景的时光呢,”他说,“那书信集编辑将会加上一条注释作互相参证了。”
  茱莉亚说:“你真有点儿铁石心肠,亲爱的,她只不过是想帮忙罢了,否则,我真不知道窗帘或床垫的事呢。”
  “我想你准要写一封亲切的回信给她,里面全是些主妇的废话。”
  “她已等了好几个礼拜,想得到回信了,这可是一封很久以前的信呢。”
  “我可在想还会有多少封这种旧信在等着冒出来呢,老天啊,我要把全屋搜完又搜,从阁楼一直搜到地下室去。”
  “我们不必吧。”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我只知道你是言过其实,小题大做。你的所作所为,就真象在惧怕着若瑟芬似的。”
  “哦,见鬼!”
  茱莉亚一扭身走出房间去了,他没法工作。那天晚些时候,又一个炸弹爆炸了。当然并不严重,但已使他情绪很差。他想找国外电报和电话号码,发现号码簿第一卷插有一页按字母次序排列的号码,是用若瑟芬的打字机打出来的,其中那个“0”字常常打不清楚,这是一整张他最常用的电话名单。跟在哈罗德家的电话之后,有他的老朋友约翰·休士的,还有最近的电召出租汽车站、药房、猪肉店、银行、洗衣店、水果蔬菜店、卖鱼店、他的出版商和经纪人、伊利莎伯雅顿化装品店和当地的美发店等等的电话号码。末后这一项下面还加了注(茱:请记住,相当可靠并且非常便宜)。他这时才开始留意,她们两个名字的字首都是J字。
  茱莉亚发觉他找到这电话名单,就说:“她真是个天使般的女人。我们把这名单钉在电话旁边吧,它真是太完整了。”
  “在她上一封信那种挑拨离间之后,我真不敢想象她还有什么鬼主意了。”
  “亲爱的,那不是挑拨离间,它只不过是实事求是的表白罢了。如果我不是稍有点儿钱,说不定我们也会在法国南部去呢。”
  “我想你不会以为我跟你结婚就是为了要游希腊吧?”
  “别那么笨,你根本对若瑟芬毫不理解,总是把她的好意加以歪曲。”
  “好意?”
  “我想是一种罪恶感作怪吧。”
  这以后,他真开始一番大搜索了。他打开香烟盒、抽屉、档案柜,搜过所有留在家里的西装袋,他找开电视机柜的后板,掀起抽水马桶的蓄水箱盖,甚至连厕所纸也另换一卷(换一卷新的比解开整卷容易些)。当他搜查厕所时,茱莉亚走来看着他,一点也不同情。他搜过窗帘上的木框。(谁知道送了窗帘去洗后还会有什么古怪?)他把他们的脏衣服从篮子里倒出来,以防漏看了篮底会有什么。他手脚着地扒在厨房地上,看过煤气炉底,这次他终于找到有一片纸卷着煤气管子了,他不由得胜利地大叫一声,但它根本不是什么,只不过是防漏员留下的废纸罢了。下午的邮差插信进信箱,茱莉亚从客厅里喊他:“哦,真好啊,你从来没告诉我你订了法国的时装杂志。”
  “我没订。”
  “对不起,在另一个信封里有张圣诞卡一类的东西,这本是赠阅的,赠阅人是若瑟芬·赫斯多·钟斯小姐。我只能说她太好了。”
  “她卖了一套设计给他们,我不要看!”
  “亲爱的,你真孩子气,你以为她会停止不再看你的书吗?”
  “我只要求不要再来理我和你,就几个礼拜也好,这要求并不过分嘛。”
  “亲爱的,你有点儿太利己主义了。”
  那天傍晚,他觉得安静和疲累,但心里倒也轻松了一点,他搜索得十分全面,在吃晚饭的当中,他记起结婚礼物还包着放在那儿,因为没地方还未拆开,但他仍一定要去看清楚它们仍然是打着包,没有打开,才放了心。他知道若瑟芬不会使用螺丝旋子,怕弄伤手指,而且她怕锤子的。他们终于有了一个安静的单独相对的夜晚了,那是一种脆弱的安宁,他们都知道任何时刻只要用手一碰,它就会改变的。他引用一句诗对她说:“我今晚平静得有如老年。”
  “谁写的诗句?”
  “白朗宁。”
  “我不懂白朗宁,你念些给我听吧。”
  他喜欢大声朗读白朗宁的诗,他有一个念诗的好嗓子,这正是他的无伤大雅的自我陶醉的本事,“你喜欢它吗?”
  “是的。”
  “他警告她道:“我过去常念诗给若瑟芬听呢。”
  “关我什么事?我们是没办法不做某些相同的事的,亲爱的,我们可能吗?”
  “这儿有一些是我从来不念给若瑟芬听的,即使是在我爱她的时候,它也是不适合的。我们过去那段爱情不是持久的。”
  他开始念起来:
  我知道得多清楚我要做什么
  当漫长的秋夜来临之际……
  他自己深为自己的朗诵所感动,他从来没有象在这一刻那样深爱着茱莉亚。这儿是家,没有了她,这儿岂不只是一间旅舍了。
  ……我现在将说话了,
  不再望着你坐在那儿
  就着火光读书,那眉毛
  和那心灵的小手插进了它,
  我的心无言沉默却知道怎么办。
  他真希望茱莉亚真的在读着书,不过那样的话她就不可能以那样崇拜的样子听他诵诗了。
  ……如果两个生命结合,那将会有疤痕。它们是一个又一个,还有一个隐约的第三个:一个接近一个已是相距太远了。
  他翻过一页,这里有一张纸,(如果她是将它装上信封的话,他应该在读诗之前就发现它的)上面又是那黑色的工整的笔迹:
  亲爱的菲立普,我只是在你我最喜欢的书的书页中向你道一声晚安。我们真走运是以我们这方法来了结我们的爱情,有着共同的回忆,我们永远都有着一点儿接触的。爱你。
  若瑟芬
  他把那书和那张纸扔在地板上,说道:“这母狗,这该死的母狗!”
  “我不准你用这样的粗话骂她,”茱莉亚带着令人吃惊的力量说道,她捡起了那张纸看完了它。
  “这有什么不对?”她问道,“你憎恨回忆吗?那我们这段日子将来回忆起来会是怎样?”
  “可你还看不出她耍的鬼把戏吗?你不明白?茱莉亚,你是个傻瓜吗?”
  那晚他们躺在床上,背对着背,甚至连脚也不相碰,这是他们回家以后第一晚没有亲热,而且也都睡得很少。第二天早晨,卡特在最显眼的地方了现了一封信,他怎么一直没有发现它呢!它就写在他常用来写小说的还未用过的单行稿纸上,它是这样开始的:“亲爱的,我肯定你不会介意我仍用这旧称呼来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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