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大使馆里有一个8×10英寸大小的马尼拉纸信袋在等着亨特。他与山斯基来到大使馆,在大门内的问讯台取了信袋。里面装的是一张姑娘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姑娘年轻,漂亮,狮子鼻,一头长长的黑发。她对着镜头微笑,露出一嘴参差不齐的细牙。
信袋里没有别的东西。亨特将照片翻过来,背面有人用圆珠笔写着一个名字:罗莎琳达。哈根。还有一行德文“Address Unbekannt”——地址不详。
山斯基轻轻打了个口哨。“你那位在尼斯的朋友倒是把快手。”
亨特瞧瞧手表,时间是上午9点28分。他安排的会议还有两分钟就要召开。
山斯基从他手中拿过照片。“我去复印照片,你上楼去卖你的狗皮膏药。要不要我去帮你打打场子?”
“我自己就行了,”亨特干巴巴地说。“去拐角那儿的美国新闻处看看,可能他们的复印机有空。”
山斯基点点头,出了大使馆的主楼,往侧街的翼楼走去。亨特上楼,来到三楼的会议室。会议室很大,墙上镶着深色壁板,地上铺着深蓝色的地毯。透过高大的窗户可以看到将卡布里尔大街与爱丽舍田园大街的一端隔开的树木。亨特召集来开会的六个人已经在会议室等着他了。他们都围坐在玻璃面的椭圆形会议桌边黑色的靠背椅上。
除了大使馆保安办公室的莫特。克朗外,有两人也是使馆的工作人员,因为他们的汽车牌照上有6-CD的代码。另一个是美国国务院情报研究司驻法国的联络官,还有一个是使馆的民用航空专员,负责所有与国际客货运输有关的事务。
会议室中的第四个人是常驻巴黎的美国人,但他不直接与使馆发生关系:军事情报局人事安全部的一名上尉,他的工作是,一旦发现美国驻欧洲军事人员的安全受到潜在的威胁,即向他们发出警告。
另外还有两人,是所谓“游客”,巴黎只是他们执行公务的地方之一。这两人是亨特目前最感兴趣的人。
其中一个是他的老相识:詹姆士。麦克英尼斯。他是亨特在马里兰州福特。霍拉比尔德陆军情报指挥官高级学校念书时的同窗。麦克英尼斯现在是国防部超机密职务计划局的欧洲巡查员。这个机构负责对能接触到机密国防材料或情报的高级官员的安全工作进行核查。麦克英尼斯的工作就是综合超机密职务计划局在欧洲各处的特工的情报,然后作出自己的结论来直接向五角大楼3E880室(国防部秘书办公室)进行汇报。
最后一人是佛雷德。里沃斯。他是保卫执行局的特工。保卫执行局是美国秘密警察署的公支机构,负责保护驻美外交官的生命安全。里沃斯的任务是监视世界上各种恐怖组织在欧洲的活动,一旦发现某个恐怖组织试图向美国渗透并组织行动,便立即向保卫执行局报告。
亨特将贝尔。加拉的照片和资料给这几个人看,并解释了他所知道的有关贝尔。加拉的情况,他的怀疑,以及他的要求。
“你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联络网,”亨特对他们说。“我请你们把贝尔。加拉的照片传给他们,并对他们说,不论是谁,一旦发现有关这个人的情况——任何情况——请立即通知我。如果我不在使馆,我的秘书知道我的去向,她会将消息传达给我的。这就是我今天请你们来这儿的目的。事情就这么简单。”
麦克英尼斯大笑道:“就这些?去你的吧,西蒙。我自己的事儿还干不完呢!我一天只能睡5个小时,有时还睡不了那么多。我想在坐的都一样。我可以把你的要求传达给我碰到的人——等我碰到他们的时候。就此为止吧——我还得干自己那份活儿呢!”
亨特和蔼地点点头,但眼光却流露出固执。“我明白,吉姆。尽力帮我一把,好吗?我对你们所有人就这么点要求。”
他看着其余的人,他们的影象扭曲地反映在椭圆办公桌的玻璃面上。“道理很简单:寻找贝尔。加拉的人越多,就越有机会找到有关他的线索。早晚都行。”
佛雷德。里沃斯一直在研究贝尔。加拉的照片。这时他慢慢抬起头来,皱着眉头。“”早晚都行‘——问题就在这儿,亨特。当然,我会把照片传给我的人,我还真有几个不赖的人。还记得1971年为那个阿拉伯游击队的信使去了一趟南朝鲜的事吗?那人的代号叫“巴沙姆’,意思就是”大笑之人‘。他在那儿跟几个日本赤军的成员开会。我就是通过我的一个在瑞士的探子得知这件事的。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才得知这件事的吗?他们开会拟定的行动得逞两天后我才知道。就是那次在利德机场杀害那些波多黎各人的行动。巴沙姆可能还在为这事大笑着呢。我当然是笑不出来了。“
亨特松开一只手掌,用指关节在关滑的木桌腿上敲击着。“我只是在碰碰运气,”他坦率地承认。
陆军情报部门的人事保安上尉靠在椅背上,批判性地瞧着亨特。“我有这样一个感觉,”他慢吞吞地开口说道,“你在往错误的方向去碰运气。你自己也说,这个贝尔。加拉是恐怖活动中新出现的一个角色。如果你关于他是罗马机场事件策划人的推测是对的,那么据我以这些阿拉伯组织的了解,他暂时还不会获得另一次行动的机会。还是去注意现有的恐怖组织吧,亨特。”他敲敲挂在面前的贝尔。加拉的照片。“穷找这个家伙,无疑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亨特沉默了一会儿,细细地考虑他的话。然后他审慎地说:“我认为你错了。”
“何以见得?”
航空专员不耐烦地瞟了上尉一眼。“亨特已经解释过为什么要注意贝尔。加拉的理由了。”
“嗯,但我恰恰不同意他的说法。”
亨特透过牙缝说道:“如果你不愿意合作,我不会强迫你。”
“啊,我愿意合作,尽力合作。我只是不相信你抓住了正确的线索。”
亨特淡淡一笑。“如能得到你的合作,那我会学着让你反对我。”
上尉绷着脸,耸耸肩,用手指烦躁地在桌上敲着。民航专员转向亨特。“我有一个问题。假如没有人能找到这个贝尔。加拉,你又打算怎么办呢?你似乎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让任何警方对他施以逮捕。即使你能证明他在策划某件阴谋,法国政府也可能只是客气地驱逐他出境。那么他还能回来——这儿或别的地方——改头换面,重新开始。”
里沃斯沮丧地叹口气。“跟恐怖分子打交道一直就数这个问题最棘手。”
“我考虑的是一种预防性监视,”亨特说。但他也不敢肯定这话是真的。他对桌上照片中贝尔。加拉的面容愤恨毫无减退,但他的表情的声音并没有泄露这一点。“如果我们找到他,就可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然后见机行事。至少我们可以让他的计划无法得以继续进行,无论那是什么计划。搞得好我们还能逼他歇手。”
麦克英尼斯带着嘲讽的神情看着他。“也许你还想逼他自杀,是吧?”
莫特。克朗慢悠悠地说:“他要是在黑夜撞了墙,倒是会歇手了。”
国务院情报研究司的人一直在不耐烦地等待他说话的机会。这会儿他开口了:“你们说这些都无用。你们光说该怎样去收拾这家伙,或给他点儿麻烦,是不是?我担心的是,既然你们都说他背后可能有利比亚在撑腰,那么这事儿会让利比亚恼我们……”
“他们本来就恨我们,”莫特。克朗指出。
“我就是这个意思。这样更糟。首先,假如贝尔。加拉在下一次的摩洛哥政变中扮演一个大角色,而政变又得手了,那么他就会是摩洛哥政府的大人物了,就能找我们的麻烦了。我们就会使美国与利比亚和摩洛哥之间的关系变得更糟。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你应记住,”亨特不快地对他说。“我们说的人是一个用炸弹杀了四个成人和一个婴儿的罪犯。我如今信奉一种”怪论‘,我知道这种理论在某些人那儿行不通,但我却情有独钟。这条理论就是:让无辜的人不受杀戳,本身就是对祖国有益。你们认为如何?“
佛雷德悲伤地摇摇头。“这是一种崇高的情感,亨特。我得承认我也是按这种论调行事的。但赞成我们的人不多啊。”
“我知道。”
“你当然知道。你的脑袋知道,心里知不知道?”里沃斯厌烦地说。“你是一个警察,一个退伍兵。如今这两种人不吃香了。倒是恐怖分子人人喜欢,人人喜欢呐。”
里沃斯坚起一根指头。“首先,他是一个”革命英雄‘——不管他杀了多少无辜之人。“
里沃斯竖起第二根手指。“世界上最大的商贾支持他,最大限度地支持他,用他们的钱,他们的权力。这是因为各国际石油公司都需要阿拉伯人的合作,而世界上每两种工业中就有一种要靠石油或石油副产品才得以生存。”
第三根手指又坚起来了。“而正由于有这些大企业,大政治力量做后台,世界上大多数政府就不得不支持这个恐怖分子,或至少对他施以保护或让他一筹。所以现在这个恐怖分子算是”得道多助‘,他吃得开,有许多后台,而这就是力量。你有什么呢?你就是你自己,伙计。孤军作战,“失道寡助’。”
亨特表情木然。“然而这还是我的事,我还得去干。让那些个商业利益,那些个支持恐怖分子的疯子们,那些个畏头缩脑的政府们——都见它妈的鬼去吧!”
那位国务院情报研究司的人温和地问亨特:“我可以将您的话记录下来吗?”
亨特冷冷地瞧着他。“我料到你会来这一手的。记吧,越快越好。”
会议在一个半小时后结束时,亨特已不指望国务院情报研究司的人和那位人事保安上尉会给予他任何帮助了。而其余的人,他相信,会尽力帮助他。但即便是这样,麦克英尼斯的看法仍是有道理的:即他们能提供的帮助是有限的。就算他们手下的人能发现一点有关贝尔。加拉的线索,那也只能算是给菜浇了点卤汁,而肉和土豆的拌和还得靠亨特和山斯基。
山斯基在亨特的办公室等他。他坐在椅中,双脚搁在亨特的办公桌上。“怎么个结果?”
“四对二,我们占上风。”
“正如我想象的,虽然我并不明白这到底有什么用。”
“这样一来,知道贝尔加拉的人就更多了。照片复印好了吗?”
山斯基将双脚放下来,从右衣兜里掏出一些罗莎琳达的小张照片。“这是给你的,”他拍拍左边的口袋。“这次我走走大路吧,小路走够了。你也去钻钻贫民窟。”
“很公平。”亨特揣好照片,出门下楼去了。他们在使馆门前分了手。山斯基沿爱丽舍田园大街溜达着去繁华的妓院区查询。亨特则往霍斯菜市场走去。
霍斯菜市场过去号称是“巴黎的肚子”。是一个由肉铺,水果、蔬菜店以及跳蚤市场组合起来的拥闹的大杂烩场所;到处是喧声闹语,拥塞着为自己的传统而自豪,自己颇有主意的劳作之人。但如今霍斯菜市场已不复存在了。戴高乐政府决定,为了使法国更能表现出现代化,须割掉这座城市的“肚子”。在这儿,建起一座高层综合写字楼和极深的地下停车场来取代它。
这是春季里阴霾的一天。亨特来到霍斯菜市场时,所见到的只是地上的一个大坑,这个坑有六条街区长,五条街区宽。坑控得深极了,在底下工作的红黄色蒸汽铲车和推土机看起来就象活动的火柴盒。这坑往下已挖了大约18层楼的深度,但他们仍在继续挖着。推土机推起一道道由昨晚的雨造成的棕色泥浪。
大坑的一面摇摇欲坠地立着一座已毁损的铁屋架,这是过去的市场留下来的唯一遗迹。另外三面则矗立着17、18世纪瘦、高的建筑物,弯曲的暗蓝灰屋顶在阴阴的去层衬托下闪着亮光。许多房子里的人都搬走了,似乎这些人害怕整个巴黎都会陷入这个大坑,因而首先仓皇逃离。亨特的耳膜被拆房的汽锤声震得嗡嗡作响。这其实是在赶紧销毁政府干蠢事的证据。
亨特离开大坑,走进坑边建筑物后面拥挤的街区。在一条残骸狼籍的通道两旁,一边是拆了一半的住宅,一边是被人遗弃的小酒店。酒店的窗户全碎了,锌铜窗格落满了灰法。亨特走出通道,进入一片闹市区。这儿一切依然如故,有无数的小酒店和小市场仍象从前一样开门营业,只是其间掺入了少数时装用品商店和古玩店。这儿下等妓女充斥,她们已与霍斯的环境气氛溶为一体,不管有无大坑,她们是不会离开这儿的了。
霍斯菜市场一带有巴黎最年轻,最漂亮的妓女——也有最老的妓女。大多数雏妓都是在这儿开始学艺,一旦艺精业熟,大部分妓女便转到更赚钱的皮加勒街——甚至爱丽舍田园大街去谋生了。等岁月流逝,徐娘半老之后,许多人便又回到霍斯菜市场,在熟悉的环境靠卖残笑过活。也有人从年轻到老都没有离开过这一带,她们有固定的老嫖客与她们同欢共老。
霍斯菜市场一带的妓女要到午饭时分才会出来觅客。于是亨特开始在附近的酒馆,商店和市场转悠,将罗莎琳达的照片给人辨认,特别是找霍斯菜市场那些“壮汉”——那些能扛一大桶果酒或半扇小公牛的搬运工来辨认。现在这种人大都到巴黎郊外的新菜市场去干活了。但他们仍每星期回来一次,来找他们的老相好厮混。
有两个搬运工和一家酒馆的老板过去见过罗莎琳达,但都不知她现在的去向。
刚过中午,天便开始下起毛毛雨。但亨特的经验告诉他,这雨下不长久。他穿过狭窄的皮埃尔。勒科斯特街,进了一家叫做圭罗米。特尔的酒馆,这是一家旧式酒馆,靠近伊提勒一马塞尔地铁站。开酒馆的是一对老夫妇,他们并不认识罗莎琳达,但一个靠在锌皮柜台上吃馅饼的重型卡车司机却认识她。
“我肯定和这个妞儿玩过几次,大约是在两年前吧。”他端详着罗莎琳达的照片,用厚厚的,劈开的大拇指指甲挠着满是硬胡须茬的下巴。“我忘了她的名字了。这小妞儿挺不错,聪明,善解人意。”
“最近在这一带见过她吗?”亨特问。
“没有。要见了,我肯定会再找她的。”
“她都跟谁好?”
“不清楚。想来是她那些同行呗。她们一会儿就来这儿。”那卡车司机愉快地笑了。“我就是在等她们呢。”
亨特要了一份煎蛋卷,坐到里间一张铺白包大理石面的黑木桌边去吃。等他用完午餐,雨也停了,阴灰的云层裂开来,露出几块湛蓝的天空。亨特起身去外面与妓女们交谈。
爱丽舍田园大街一带的妓女自诩为应召女郎或模特儿。她们有华贵的衣饰和高级轿车,她们要价高昂,以支付这两项开销。她们在旅游者常去的咖啡馆、街边豪华的酒吧或自己的轿车里耐心地等着那些富有的外国人来上钩。外国人是她们的主要客源。由于身价高,她们等得起,一天只要接上三、四个客人,便可有一笔丰厚的收入。
下午两点,山斯基已完成了对爱丽舍田园大街一侧街区的调查,他来到另一侧的埃特瓦尔街端头,开始往协和广场方向走去。迄今他还未找到一个认识罗莎琳达的人。很可能她就没升到有资格在这一带做生意的地位。山斯基打算再花一小时来调查,如到时还无结果,他就转到马德伦街和歌剧院之间中等妓女集中的地区去查。
山斯基看见三辆轿车在巴尔扎克大街头尾相连成一线停在路边。每辆车的方向盘后面都坐着一位可爱的女士。他走过去。第一辆车里的女郎向他颔首微笑。这儿的妓女知道自己的地位,她们不会象霍斯菜市场的妓女那样大呼小叫召唤嫖客,也不会象皮卡勒区的妓女那样动手拉客。浅浅一笑,便是暗示,便足够了。山斯基将头伸进开着的车窗,拿出罗莎琳达的照片来。
“我要找这一个。”
车里的女郎瞟了照片一眼。“她很漂亮,但我也不比她差呀,你说呢?”
她笑起来有两个酒涡。山斯基抑止住心中的欲火,说:“我是在办公事。你要能帮我找到她,我会付钱的。你认识她吗?”
那女郎端详着照片,回想着。“也许……”
山斯基审视着她回想的样子。“说假话是拿不到钱的。”
她轻轻笑了。“要是这样,——对不起,我不认识她。”
山斯基又去问另外两辆车里的女郎。最后一个女郎说她大概在拜伦勋爵街的一家酒吧里见过照片上的人。
这是一间豪华的酒吧,光线充足,有一种热带的色彩。酒吧里设有高背隔间。这家酒吧只在白天营业,山斯基进去时,柜台里没人,也没有顾客。只有一个下颚发表的男人在前排隔间的壁架前忙碌,还有一个穿着和神态都象画室模特儿的女郎傲慢地坐在酒汉柜台前的高凳上,回味着昨夜的美梦。
山斯基在她身旁的凳子上坐下来。她旋即将傲慢的目光转到他身上。她的笑容倒是蛮热情,没有无礼的成份。“我们喝一杯?”她平静地问。
山斯基将照片放到柜台上。“认识她吗?”
吧女扫了照片一眼,点点头。“罗莎琳达。她不在这儿干了。”
“那她在哪儿干?住哪儿?”
她摇摇头。“我与她不没熟到那种程度。问问老板吧。”她朝壁架跟前的男人点点头。
山斯基走过去,向他出示照片。
“她过去是来过这儿,”那人小心翼翼地承认。“但那是去年的事了。”
“她在这儿时住什么地方?”
“不知道。她没在我这儿干,只是有时来一下,我甚至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他显然是在担心社会保险问题,按法律他应为吧女支付这笔费用,但他没有。
“看耶稣的份上,我不是警察,”山斯基告诉他,“我会付给你钱的。”
但那人却固执地说他无可奉告了。最后山斯基相信了他。那个吧女也谈不出更多的情况。山斯基离开酒汉,来到隔壁的烟草店,买了一枝上等的哈瓦那雪茄,然后给亨特在大使馆的分机打了个电话。亨特那面也没有消息。于是,山斯基只好继续出去查询。
霍斯菜市场的妓女并不在酒吧里拉客。她们中有的人倚靠在圣登尼斯街和皮埃尔。勒斯科特街之间的小巷角落里等客人,大多数人则还是呆在一座座狭小的门洞里,门楣上只涂写有“旅店”二字,没有名字。
霍斯菜市场的男人们成帮结队地拥在这些门洞跟前,不时进去一人讲生意。其他人则在外面等一会儿,然后继续往前挪。有的人在外面站上十五、六分钟之久也舍不得离去,他们既羡慕、又渴望地盘算着兜里的钱够不够自己上楼去乐上几分钟。
门洞里的妓女向他们嘻笑着,毫不害臊。恰如橱窗里的宝石,她们不在乎这种展览。当然嫖客中也有外国人,有暗送秋波的德国人,有窘迫不安的美国人,有装着要对本地风情作一番调查的英国人。但大多数还是法国工人,他们大睁着双眼,流露出嫉羡而又尊敬的神情。
圣。罗伊教堂对面的圣登尼斯街上也有这样一家“旅馆”。在它的玻璃门里有三个女郎。一个坐在脏巴巴的楼梯台阶上,手肘搁在膝头,双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街上。另外两个女郎就倚靠在玻璃门内侧斑驳的墙上,偶尔做着交谈。一见过路人停住脚步,便自然而然地向他们打招呼。这三个女郎都很年轻,健康,有结实而成熟的身材,戴着低胸乳罩,穿着不同颜色的超短裙。
亨特停下来看着她们,她们便轻佻地向他招手微笑。靠墙的两个女郎只有十七、八岁,坐在楼梯上那个也只有20岁出头。她的头发呈红胡萝卜色,脸上有雀斑,这不禁使亨特想起奥黛尔。拉马克。这种想法使他觉得好笑。那女郎见自己引起了他的兴趣,便站起身来,双手撑在圆圆的屁股上,挑战地向他点点头。亨特推开玻璃门进去。“多少钱?”他问那个红发女郎。靠墙的那两位识趣地保持沉默。这人已挑了货,接下来该他们之间讨价还价了。
楼梯上那个女郎揣摸着他的口音。“只要100法郎,”她甜甜地向他开出价码来。
亨特取出罗莎琳达的照片。“要是你能告诉我哪儿能找到这个女孩,我就给你五十法郎。”
三个女郎都瞧他手中的照片。红发的那个问:“为什么?你过去常找她吗?”
“50法郎,”亨特决然地重复着。
他右手边的女郎说:“这是罗莎琳达,记得吗?”
楼梯上的女郎点点头。“是那条德国母狗。我就是跟她合不来,太目中无人了。”她又瞧着亨特。“但她有一年多不在这儿了。”
“去哪儿了?”
“那谁知道呢?”
亨特取出一张50法郎的钞票,用食指和拇指捏着,让她们瞧。于是她们都竭力地回想,但也想不起什么来。
“她常常跟哑嗓查理在一起,”右边的女郎记起来了。“至少我在几个月前见过他们在一起。”
“在哪儿见到?”
“鸟市。罗莎琳达给查理买了一只金丝雀。”
“那人的父名是什么?”
“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叫哑嗓查理。人们这么叫他是因为他不能大声说话。他的喉咙在斗殴中挨过打。”
“是帮派之争还是街头打架?”
“是街头打架。他打拳不在行,只是有把蛮力,姐儿们都喜欢他。”
亨特听出来她自己也喜欢那人,或曾喜欢过。“他住在哪儿?”
那妇郎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他经常换地方。但他曾在皮卡勒街黑锣夜总会当过掮客。”
皮卡勒街的掮客身兼两种职能:拉客和撵客。他们将过路的傻瓜拉进店来,但如果有人钱花光了,又不肯走时,便将他们扔出去。亨特又问了一些别的问题。那女郎躲躲闪闪地说,哑嗓查理在不当掮客时,也给一些能付现钱的小股黑帮当打手。她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亨特将那张50法郎的钞票递给她,动身去皮卡勒街。
在皮卡勒街下等酒吧云集的中心,有一条克里奇林荫大道,这儿有一个“红磨坊游乐场”,从前土鲁斯。劳特雷克常常在这儿画他的扭摆舞女。他画中的另一种主角——妓女,如今在周围的街道上仍比比皆是。宽阔的林荫大道中间的打靶场就象国界一样,将两种不同类型风格的妓女和酒吧分隔开来。其中一侧的酒吧邋遢破败,妓女粗野庸俗。她们已徐娘半老,拉客的方式粗鲁不堪。她拉喜欢在当街或酒吧里隔着裤子揪摸嫖客的生殖器。当然这样做还有一个目的:转移那人的注意力,另一只手好趁机将他的钱包掏走。
而在克里奇林荫大道另一侧的酒吧却有一种拉斯维加斯的风味。这儿的妓女既年轻又漂亮,个个都象电影明星黑锣夜总会就在这一边,靠近皮卡勒街和佛罗索特街的汇接处。
亨特从皮卡勒街街右侧的人行道上走过时,成排的女郎都挨个儿对他说话,每人都柔情万分地邀他去共度一小时销魂时光;而酒吧门口的掮客则来拉他的胳膊,对他说街上这些女人都是劣等货,真正的美人在里面。亨特转过皮卡勒街的拐角,来到都艾街。黑锣夜总会门口的掮客还没有上班。亨特便径直走了进去。
一个身穿低胸黑礼服的金发女郎溜下柜台前的第一张高脚凳,友好地微笑着拦住他的去路。她并没有象林荫道那边的女人那样去摸他的下身,只是用她柔软的乳峰顶撞他,并盯着他的眼睛说:“喝一杯,再玩会儿?”她的神情看上去很严肃。
亨特说:“我找哑嗓查理。”
乳房缩了回去。“他不在这儿干了。”
“去哪儿能找到他?”
“别问我。他不合我的口味儿。我不喜欢那种狠人。”
“谁了解他?”
“芭柏娣,当然是她了。这地方是她的,哑嗓查理是她堂兄。”
“她在这儿吗?”
“现在不在。她白天去乡下,让孩子们吸点新鲜空气。”
“什么时候回来?”
“一般是晚上9点。”
亨特瞧手表,现在是下午4点半。
金发女郎试探地瞧他一眼。“一边喝着玩着,一边等她回来,怎么样?”她突然哈哈大笑。“至少喝杯啤酒,然后说会儿话吧。”
亨特叫了两杯啤酒,然后去后面给使馆打了个电话,给山斯基留了个信儿。他打完电话回来时,柜台上已摆着两史盛满啤酒的高筒杯,长长地喝了一口,亨特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坐下,问柜台里的侍者知不知道哑嗓查理在哪儿。那人不清楚。亨特又问另外两个吧女,也都不知道。
“别担心,”金发女郎安慰他。“我说过了,芭柏娣会知道的。”
“那也得等她回来后才清楚,”亨特焦燥地指出。
“说得对。”那女郎又喝了一大口啤酒。
“别喝那么快,”亨特警告她,“你要是讲不出什么有趣的事儿,我是不会给你买第二杯的。”
“那就试试吧。要我说点什么?性、政治或体育?”
亨特将罗莎琳达的照片放到柜台上。“认识她吗?”
一点也没有犹豫:“哑嗓查理的妞儿。我想她是个德国人。”
“知道她住哪儿吗?”
“不知道。我只是见过他们在一起。他有时也到这儿来,还带着她。”
“最近来过吗?”
“昨天晚上还来过。”
于是亨特又给她买了一杯啤酒。
※※※
朱丽叶。夏尔离开贝尔。加拉在罗克布伦的公寓时,已经是下午5点了。她从百忙中抽出3个小时,来与贝尔。加拉共度这短暂的时光,一享云雨之乐。而她得知,贝尔。加拉为了这几个小时,作出的牺牲更大。他在巴黎的事至少还有两天才完,他今天飞来完全只是为了见见她。
她被深深地打动了——而贝尔。加拉也就得到了一张瓦拉西生日招待会的镌版的正式请柬。
她离开一小时后,贝尔。加拉就上路往机场去了。他戴了一副浅棕色的假髭,浅色的太阳镜,一副精致的棕色假发套,颜色比髭稍深一些。如果你跟他很熟,并贴近了注意看,那么你可以看出他的伪装。但他混在一大队人中,而你又刚在前面很多队人中寻他而不获,心里想着下面的结果也一样,在这种情况下,你就认不出他来了。
果然,他在科特达祖尔机场登机时,没人认出他来,在飞行途中和在巴黎奥利机场下飞机也都平安无事。
※※※
亨特和山斯基来到哑嗓查理在玛尼尔的住处时,已是过了晚上10点了。这是一条黑暗僻静的小街,靠近巴士底狱。巴士底狱从前曾是王家城堡,许多世纪的恐怖气氛将它熏染成了一座黑色的建筑。如今,它的主城堡是一家胶合板厂,右翼成了一座仓库,左翼则改成了单间公寓。他们进入了左翼楼房。
山斯基用一只袖珍手电筒照着路,在黑暗中爬上三节吱嘎作响的楼梯。哑嗓查理的门口没有灯光,锁孔里也没有亮光透出来。他们敲敲门,没人答理,屋里也没有声音。亨特掏出一根特制的铁丝,将门上两把不同的锁捅开了。山斯基看得又惊奇又佩服。
他们进了房间,将门关上。亨特又从里面将锁锁上。山斯基用手电四处照射,小心着不让光线从灰尘满布的窗口漏出去。房间很大,但零乱一堪。一张乱糟糟的大床;一张大沙发,上面堆满了衣服。两张书桌上乱摆着男女化妆品;几把椅子杂乱地放在一张大餐桌周围,餐桌上狼藉地堆着脏碗脏碟和打开的罐头。屋里还有一个鸟笼,里面关着一只金丝雀。
墙纸大都剥落了。在漏出大块墙面的地方,哑嗓查理用从杂志和报上剪下的画来贴补:运动员,打仗的画面,西部片和匪警片剧照,还有裸体女郎。屋里有一间盥洗室,敞着门;一个放煤气炉的双层架,还有一个大水槽,里面有数量更多的脏盘子。但就是没有哑嗓查理。他们坐下来等他。在等待的漫漫长夜中,他们轮换着睡觉。到早晨差几分钟打8点的时假哑嗓查理终于开门进来了,这时他们俩都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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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谋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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