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3点,汤姆来到橄榄球场,球队正在作准备活动。肯特•;艾仁斯在场边凳子上坐着。
在怀疑被证实前,汤姆不由得一阵激动。他看到这孩子从铁凳子上站起来,挺直、健壮、有力。一股力量冲击着他,不由自主地衡量起莫尼卡•;艾仁斯的养育能力来。第一印象是她干得很好。
“你好,伽德纳先生!”肯特说。
“嗨,肯特。”他心里跳动不已,费好大劲才装出平静的说话和做事的样子。
“你和教练戈尔曼谈过了?”
“还没有,先生,我刚到。”
“那好,来,我们一起去见他。”
他们一道沿球场边线走去。汤姆与男孩如此靠近,肯特赤裸的胳膊几乎与自己的胳膊挨在一起,他那年轻充满活力的身体,使汤姆十分陶醉,在他体内产生一种冲动。这种冲动不象早年与姑娘在一起时的性冲动。这是一种父子间的,纯洁的,简单的感情冲动,是一股猛烈的激情。靠近肯特,他相信他是自己的儿子,也证实了肯特对他们之间的关系一无所知。你是吗?你是吗?这个问题困扰着他,挥之不去。如果没有这层关系,要是另外的孩子与他人一起,他就会询问他们:你小时候过得怎样?你没有父亲?你觉得我象谁?在你生活中,有父亲的形象吗?你想有兄弟姐妹吗?你为啥总是如此谦恭礼貌?
这些问题在他喉头里涌动,使喉咙发痛,他不得不例行公事地询问一些其他问题。
“象你这样读高三转学,不容易吧?”
“是的,先生。不过我以前也转过学,所以我想我能调整自己。而且,来到新学校,你会遇到许多好心人帮你的忙。”
“参加运动是你找到新朋友的好途径。你说过除橄榄球外,还喜欢其它运动?”
“在校内有篮球和田径;校外有网球和高尔夫。在奥斯汀,我们住在高尔夫球场,很自然地我就尝试了一下。”
这些运动汤姆自己以前也都搞过。不过现在很少有空闲时间了。他注意到肯特提到的高尔夫球,由此可知莫尼卡过得不错,她提供给肯特的是上等阶层的生活。他发现自己被强烈贪婪的欲望控制着,想尽可能多地了解这孩子的一切,以及他和肯特之间的相似处。
“你报名参加篮球和田径了吗?”
“报了,先生。”
“我刚教书时曾当过教练,”他告诉肯特,“我想我的眼力能认出一个高出平均水平的运动员。如果戈尔曼不给你运动服,一定会大出我意料。”
“我希望如此。”
通常校长汤姆想让某个学生参加运动队,只需打一声招呼就行了。但这次,这孩子的记录,进球数,个人品德等好象与自己有关,他毫不怀疑,戈尔曼会清楚了解。
他们来到中场,观看队员们正在练高抬腿短跑。他们身穿红色训练服。穿22号服的运动员举起手臂向他招手,汤姆挥手应答,并说:“这是我儿子,罗比。”教练看到校长,离开球队向他们走来。
鲍勃•;戈尔曼穿着灰色运动裤,白体恤衫,两臂带着防护垫,好象一个巨人。红色垒球帽上印着白色的学校缩写字母:HHH。他走拢边线时,稍息站立,两腿分开,两条手臂弯曲着放在两侧,强健的肌肉使得两臂无法自然垂下。
“汤姆,”他打招呼,同时也向身旁的孩子点了下头,还推了下帽檐。
“怎么样,教练?”
“还不坏。放假后,他们有点松散,但有几个人整个假期都在练习,现仍然状态良好。”
“教练,这是新转学来的肯特•;艾仁斯,读高三,他想参加球队。我把他带来,与你见面,你看他怎样?前两年在德克萨斯的奥斯汀他都参加了校队,去年得了州冠军。他准备报考斯坦福大学的工程专业,并申请橄榄球奖学金。”
教练仔细看了这个六英尺二高,象铁塔一样立在面前的男孩。“肯特。”他打招呼,伸出肥大的手。
“您好,先生!”
握手时,教练继续打量他。
“你打什么位置?”
“后卫。”
教练继续询问肯特时,22号球员跑出球场,气揣吁吁地停在边线上。
“嗨,爸爸。”罗比•;伽德纳上气不接下气地招呼。
“嗨,罗比。”
“练习后,你还来吗?切尔茜把车开去买东西了。我没车回家。”
“抱歉,我不来了,哦,我……”汤姆用指关节搓了下鼻翼,“我还有事需出去一趟。”他告诉自己,这不是借口,也不是说谎。他要了解肯特•;艾仁斯的真实情况,采取些预防措施。“你坐校车不行吗?”
“坐那破校车?不,谢谢你,我另外找车搭。”
罗比正要走开,汤姆喊他:“哦,罗比,等一下。”这是个奇怪的场面和说不清的情感,他拿不准是否要对自己的两个儿子互相介绍。如果选择,他不想作介绍,但依照校长职责,他应当尽力让每个新来的学生融入新团体。“我想让你见见肯特•;艾仁斯,他也读高三,今年刚转来。也许你可以把他介绍给你周围的朋友们。”
“没问题,爸爸。”罗比说,转身打量新来者。
“肯特,这是我儿子,罗比。”
两个孩子相互握了握手。
一个满头金发,一个黑发。汤姆站在原地不动,对他们作进一步比较。如果怀疑被证实,毫无疑问他将花更多时间在他们身上。“好啦,肯特,我把你留给教练。祝你好运。”他向男孩微笑了一下,男孩也回应他一笑。他离开球场,向自己的汽车走去,路上越过莫尼卡•;艾仁斯的水蓝色豪华车。这车的存在唤起了他的冲动,但这种冲动不象他十多岁时经历的那样,遇到一个女孩,就想与她坐在车里,四处招摇。这种冲动完全两样,是一种对有可能是自己儿子的男孩的负罪感,如果这一猜测被证实的话,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的红色桃鲁斯轿车停在8月温暖的阳光下。他坐进车里,打开窗玻璃,敞开门,发动引擎,一时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两个孩子握手的画面一直在脑海中回旋。他不停地问:“他们都是我儿子?都是吗?我如何才能证实?”
当空调开始吹出凉风,他从胸袋里掏出肯特的绿色注册登记表,那上面有地址,是用手写体小心地填写的,字体与汤姆自己的字迹有某些相似之处。柯尔沃•;苏密特路1500号,那是一个新建起来的富人住宅小区,位于明尼苏达的圣•;保罗高地西郊,哈维兰湖西岸的小山顶上。经过18年,汤姆对自己学区的地址,就象警察一样了如指掌。
他感到自己象个寻花问柳的浪荡小子,开车出去找那个地址。感情上他希望莫尼卡•;艾仁斯不在家,理智上则知道自己无法回避存在的事实。无论真相如何,他都必须知道,而且越快越好。
房子令人印象深刻。两层楼房,薄壳结构,用灰色砖砌成,不规则条纹的屋顶,三间车库。坐落在高地顶上,上去的车路有点陡。
汤姆将车停在小山脚,慢慢钻出来,把手扶在打开的门上不动,抬头望着这所房子。草坪的草还未长全,装修已经完成,新栽了小树和灌木丛,树木形态漂亮,要买可得花费不少银子。车路用水泥敷设,在阳光下闪着白光。新修的人行道弯曲向上,直达前大门。
莫尼卡干得真不赖。
他关上车门,小心翼翼地走向她的房子,并随时准备逃回车内,开车离开。
但离不开了。
他按响门铃,钥匙圈套在食指上,惴惴不安等待开门,心想,也许下一个钟头将永远改变他的生活。
门开了,莫尼卡满脸吃惊地盯着汤姆。她穿着帆布拖鞋,齐小腿的宽松外衣,毫不修饰的样子,汤姆从没见识过。克莱尔从不这样,不是他不喜欢,而是她自己不愿意。
“你好,莫尼卡!”他终于开口。
“我不认为你该来这里!”
“我想和你谈谈。”他手拿钥匙,防备着她将门向他关上。对他的出现,她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手扶门把手,站着不动,脸上没有任何欢迎的表情。
“你不想和我谈谈吗?”他再次要求,声音象小块硬物从喉头发出。
她松了口气,说:“对,我想。”然后走回屋里。他知道她很生气,这很自然。
他进到屋里,听到门在身后关上,进入宽大的起居和吃饭合用的大厅。厅的西墙装饰着一个大取暖壁炉,炉侧是两扇法国式防护门。安装在红木墙板上,墙板跨过整个西墙面。整个大厅散发出新鲜油漆和地毯的味道,家具之间填满了北美万字格装饰盒。 莫尼卡领路来到大厅左尽头。这里有张饭桌和几把椅子,在空旷的大厅中形成一个大岛屿。桌面刚油漆抛光过,整个大厅散发出家俱蜡的柠檬味。抹布的旋涡状印迹在从法国炉门透进来的斜光照射下,若隐若现。远处,向下望去,后院草坪还未栽好。一英亩以外,又一所新房子正在建设。
“请坐。”她说。
他拉出一把椅子,等待着。她绕过桌子角,捡个座位,尽可能离得远点坐下。汤姆也随之坐下来。
紧张气氛笼罩满屋。他感到自己在努力搜寻恰当的词汇,以掩盖来到这里的尴尬。莫尼卡显然已打定了注意,双眼盯住桌子光洁的表面,一动不动。
“唉……”他说,“我想,我还是直说的好,……肯特是我的儿子吗?”
她调转头,眼光越过紧握住的双手,盯住后院,松开手爪,再握紧,平静的回答:“是的。”
他长出了一口气,轻声说:“哦,天啦!”双肘撑在桌上,两手蒙住脸面,肾上腺素象电流一样冲击全身,头颅和腋窝登时汗湿,一只手掌握住另一拳头,大拇指关节使劲抵住嘴巴。他看着她,她好似披着一层铠甲。他简直不知如何是好,生活看起来没有今天这样的先例,与一个好胜的,完全无关的陌生女人坐在一起,讨论儿子,对这个儿子的存在事前又一无所知。
“我很……”他清理了一下喉咙,又开始说:“我很担心,不需要细看,就能看出他和我长得很相象。”
她不开腔。
“你怎么不告诉我?”
她转了下眼珠,说:“那不是很明白吗?”
“不,我不明白,为什么?”
她气恨地瞪他一眼,“当我发现怀了他以后,你已经结婚了。告诉你又有什么用?”
“但我是他父亲啦!你不认为我应该知道吗?”
“即使知道了,你又会做什么呢?”
他只好老实回答:“我不知道。但我决不是那种男人,把对孩子的抚养全留给你一个人。我会尽自己所能帮助你,即使只是在经济上。”
她一脸轻蔑和愤怒:“你会吗?如果我记得不错,你结婚时,新娘已经怀孕了,我不是你未来计划的内容,你也不是我的一部分。我看不出告诉你会有什么好处,所以才没让你知道。”
“哦,请……”她把椅子推向身后并站起来,肩头因愤怒而颤动。走到起居室内,站在汤姆身后的纸箱中间。他也随之站起,眼看着她,腋窝和手肘弯过椅背。“我们已经错了一次,”她继续说道,“难道还要错第二次?你在那个毕业聚会的晚上告诉我,你与她结婚是迫不得已。然而还是与她结了。如果我后来找到你,告诉你我也怀孕了,那我也可能使你的婚姻破裂,那又有什么好结果呢?”她用一只手拍胸膛,“我当然没想过要和你结婚。”
“是的,你当然没有。”他有气无力地回答。
“我们只是……那天晚上,我们只是……”她耸了耸肩,说不下去了。
那不过是一个热血沸腾的七月之夜,本不该发生的。十八年后,他们都意识到该品尝自己种下的苦果了。
她承认:“我的过错和你一样多,也许还多一些。我没采取什么避孕措施,我本该坚持要你采取的。但是你知道,在你那个年纪,你会想,这仅只一次,对我不会有问题的。当我去那儿时,我作梦也没想到会干那种事。我想说,我们一样地都应该受谴责。”
“但你不是那个下周末就要结婚的人。”
“我不是,但我知道你是。所以我们之间,谁的错误更大?”
“是我。”他站起来,随她进入起居室。他把屁股靠在一堆纸箱上,面向着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那是一次背叛行为,清楚明了。她已怀孕了,我被迫要结婚,但我还没准备好。我毕业证上的墨迹还没干。我打算教几年书,过几年自在生活,买辆新车,租一套带游泳池的公寓,和快乐的单身汉住在一起。然而,我不得不和她登记结婚,共同积攒足够的钱,作为租用一间带卧室公寓的押金。穿上我从来都不愿意穿的无尾燕尾服。我可对天发誓,我……我的确没准备好结婚。”
“我知道,”她平静地回答,“在和你上床以前,我就知道了那些情况。所以你用不着向我解释这些。”
“那好,你可否解释一下,为啥要和我上床?”
“谁知道呢?”她离开他,望着法国式门外面,双手交叉,防卫似的抱在胸前,“真是一时的疯狂,逮住机会了。我不是你们称之为可以吊膀子的女人,所以很少有男人注意我。你看起来很不错,我和你在几次聚会上交谈过,相处得十分愉快……。那次我正好给你们聚会的宾馆送比萨饼去,遇上你和你的那些发疯的狐朋狗友……我不知道为啥会干那些事。”
他坐在纸箱上,对那晚的荒唐深感后悔。
“我结婚后很长时间都为那事内疚。”
她回过头来望着他,“你从未对她说过这事?”
他停顿了一会,为自己的过失而忏悔,嘶哑着声音回答:“没……没有。”
他们的眼光相遇了。她的目光是责问的,而他则充满自责。
“你的婚姻还延续着吗?”
他慢慢点头:“是的,有十八年了。每个人都感到比过去更好,我非常爱她。”
“她生的那个孩子怎样?”
“名字叫罗比,也在HHH高中读高三。”
在她平静地呼吸以前,脸上表情十分复杂,并叹口气:“哦,也是男孩。”
“对,是男孩。”汤姆从纸箱上站起来,走到屋子另一边。“他们两个现在正一起在橄榄球场上。并且,克莱尔教高三的高级英语,你的儿子,也是我们的儿子好象选了她的课。”
“哦,男孩,”莫尼卡重复了一句,交叉的手臂第一次稍微松开了一些。
“我和克莱尔还有一个女儿,叫切尔茜。她读十年级。我们一家很幸福。”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的报名卡片上没有丈夫的名字,所以我以为你是单身。”
“是的。”
“从未结婚?”
“对。”
“那肯特认为谁是他父亲?”
“我告诉了他真相,你是我在一次聚会时遇到的一个男人,我们临时产生了感情,但从未想过结婚。我给他提供了良好的生活条件,汤姆,我获得了学位,买了房子,一个孩子需要的东西我都给他了。”
“我看得出来。”
“我不需要男人,也不想要。”
“我很抱歉,我做的事给你造成了痛苦。”
“我并不痛苦。”
“你说起来不痛苦,但行动显得很痛苦。”
“将你的推断留给自己吧!”她抢白道,“你不了解我,你对我一点都不了解。我是一个成功者,这对于我就足够了,对肯特也足够了。我努力工作,当好母亲,我们两人过得很好。”
“很抱歉,我的本意不是指责你,请相信我。在我的职业中,我并不是单身父母的批评者。特别是对那些自愿选择独身的父母。因为她们也会养育出象你的那种儿子。我见过许多缺陷家庭,父母为了孩子,才没分手,但那些孩子每天都要出入我的办公室。咨询老师、警察和我都费尽心机想纠正他们,但大多数都徒劳无功……”汤姆将手在脖子上搓动,根据他对肯特的一点了解,引起新的话题。他眼望着她,用手势加强语气说:“你儿子是教育者的梦想:成绩优秀、目标明确、有考大学的志向、课程选择兴趣广泛。我可以想象他也是所有家长的梦想。”
“那倒是的!”
他仍站在一堆纸箱旁。她站在另一边。通过交谈,她的厌恶情绪明显地减少了许多。但他们也并未因此亲近起来。
“我送他读的是天主教学校。”
“天主教?”他说,抓住胸膛,好象要把领带弄直。
“那给了他一个良好的开端。”
“那是,那当然是个好开头。”
“体育运动也帮了他的忙……他上的高中在奥斯汀非常有名。”
他盯住她看了一会。看出她在毫无理由地防护着自己。他又想起了一个问题,犹豫了一下,才提出:“他有祖父母吗?”
“我只有一个父亲,九年前去世了。他住明尼苏达这里,所以肯特对他了解很少。你问这干啥?”
“我的父亲仍健在,他住在离这儿十英里不到。”
短暂的沉默。她说:“我明白了。”她将双手放下,眼睛仍然望着他问:“有叔叔或姑姑吗?”
“各有一个,还有三个堂兄弟妹。你呢?”
“这里我有一个姐姐,他对她知道很少。当我宣布我未婚怀孕,并准备自己把孩子养大后,我的家庭就没给过我好脸色。”
紧张气氛又起,汤姆感到后背和肩头一阵疼痛,走回起居室,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放在抛光的胡桃木桌面上。莫尼卡则仍然站着,沉默着,两人都陷入沉思。一会儿以后,她也叹了口气,回到桌子边坐下。
“我不知道怎样作才好。”
“我也是。”
远处传来建筑工地上木匠嗡嗡的锯木声。两人坐在桌旁,沉默不语,试图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对我来说,”她说,“我希望一切事情仍保持原样。他不需要你……,真的,他不需要。”
“我的想法与你一样,但我总是要问自己,怎样对他才公平。”
“这我理解。”
更多的沉默。然后她满脸后悔之情,两肘放在桌子上:“要是我先跟你们学校打电话了解一下就好了。”又把两手张开,“但我又怎么会想到你在这儿?我从来不知道你当了教师,更不用说校长。我的意思是我们在一起的几个小时,的确未想过用生活历程来作交易,你说是吗?”
一边叹息,一边闭眼,肩头向后靠上椅背,他再坐直身子,作出决定:
“从现在起,听其自然吧。让他在新学校自己调节自己,交新朋友。如果形势逼使我们非告诉他不可,我们就告诉他。在这期间,我将尽力帮助他,我一定让他进橄榄球队,我想那应该不成问题。到了向斯坦福大学申请时,我会为他写推荐信,包括申请奖学金。他不需交学费。我要作的就是负责他读大学的所有费用。”
“你不了解他,汤姆。我能负担他的学费,但他不愿意要。他想申请奖学金,只是想证明他有能力得到它。所以我想让他自己去闯。”
“那好,这个问题留待以后讨论。但请记住,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需要什么,他需要什么……无论如何,请来找我,好吗?直接到学校我的办公室。家长经常到办公室找我,不会有人怀疑什么的。”
“谢谢!可是我想不出我有什么需要帮助。”
“好吧。那么……”他把手掌张开放在桌上,好象要撑着站起来。但又改变注意,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两人都无法平静下来。“我感觉很……”
“很什么?”
“不知道。”
“负罪感?”
“是的,有那种感觉。但我说不清,有好几种感觉。似乎我应该还有什么事要做,但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事。我从这里出去后,每天看着他上学,但不能告诉任何人他是我儿子。那就是我该做的吗?天啦,这是给我的惩罚。我自作自受,活该如此!”
“我不想让他知道。真的不想!”
“这真是奇迹,到现在为止,他还未猜测我们之间的关系。当他进入我的办公室,我仔细看了他以后,我们之间的相似之处,几乎将我打下椅子。”
“他没有理由怀疑,那他凭什么猜测呢?”
“我希望你说得对。”汤姆一按桌子站起来,莫尼卡也站起来,随着他向前门走去。在门旁,他们停了下来,感到不自在,想要说点友谊的话,以缩短相互间的距离。他们之间的陌生感暴露在这一事实的光晕之下,有一个十七岁的儿子将他们联系着。
“你在3M公司当工程师?”
“是的,在研发部。我们为贝尔电话系统改进电气接头性能。样品已经作好,现在我们来这里测试,我参加整个研发过程,直到产品模具生产出来,再投放市场。”
“哦,真不错,显然肯特是从你那里获得数学和科学技能的。”
“你数学不好?”
“我设计不出电接头,我是个作人的工作的。我爱孩子们,喜欢与他们一起工作,看着他们在高中三年,由一个个不懂人事的少年,成长为聪明开朗,受到良好教育的年轻小伙,准备好面对世界,向社会挑战。这就是我喜爱自己工作的原因。”
她说:“我想他也从你那里继承了与人交流的本领,他和周围的人相处得很好。”
“是的,我看得出来。”
他们站立着,想摸索出更礼貌的柔情蜜意,却都找不到感觉。
她打开门,他转身与她握手。
“好,祝你好运!”
“你也一样!”
他们松开手。他感到在这个房间中了解到的东西,使他毫无道理地不愿意离开。以前他一直以为不会找到一个人谈论他今天遇到的尴尬事。
“我非常抱歉!”他告诉她。
她耸了耸肩,说:“我一定要他出席明天的新生会议。明天哪些人讲话?”
“我和其他人。”
“那你需要好运气。对吗?”
他们站在门道里,再也无话可说。
“好,我得走啦。”
“好,我也还有许多包装箱该清理。”
“你的房子不错,使我觉得他在这儿生活很好。”
“谢谢!”
他沿着弯曲的水泥梯坎向下面的车子走去。打开车门时,用眼角余光瞥向上方,她已关上门,进屋去了。
他心怀揣揣,不想立即回家,把车开回学校,停在靠近前校门的地方,那里有个小金属牌子,上写着:“伽德纳先生”。球队训练已在5:30结束,运送学生的校车已经开走。他不知道罗比是否被迫赶校车回家。自从为孩子们买了汽车后,汤姆和克莱尔就为迫使他们开车上学而感到好笑。
学校前大门还没锁上。当他走进去时,大门象平时一样,在身后发出吱吱声。整个大楼散发出新鲜油漆味,提醒他今天花在学校新学年事务上的心思太少了。
下周二就要开学了。远处,工人还在油漆大厅,他们要干到晚上11或12点钟,每天都得干,直到劳动节。这件事使他最烦心。有个工人正在吹口哨,“你点亮了我的生命之光”。口哨声从大厅传来,对汤姆产生了奇怪的平静效果。
他掏出钥匙,打开玻璃门,进入主办公室。里面鸦雀无声,秘书都走光了,电话寂寂无声,所有的灯都已关闭,只剩远处角落一盏。墙壁一尘不染,大量纸箱已搬走,绿色地毯已用吸尘器清扫干净。
在他的办公室,他打开屋顶灯,把肯特•;艾伦斯的注册卡放在桌上,打电话到体育办公室。
教练拿起电话:“喂,我是戈尔曼。”
“鲍勃,我是汤姆•;伽德纳。你觉得那新来的小伙子怎样?”
“你在逗我吧?”汤姆听到他把后背倒向椅子的声音。“他使我问我自己,我会不会在哪里出错。”
“你问过他问题吗?”
“当然问过。这小子简直有问必答,我真想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傻话,以便让我判断他是否是个真实的人。”
“他能打球吗?”
“这还用问吗?”
“那你让他入队了吗?
“不仅让他入队,我还觉得他是引燃我们今年火爆的火星。他懂得怎样执行指令、怎样传球、怎样规避对方的拼抢队员,他是个真正的球员。此外,他体形也非常好。我很高兴你带他来见我。”
“那真是好消息。象他那样的男孩子,立志考大学,兴趣又如此广泛,将会使我们的学校增色不少。”
“我很感谢你把他带给我,汤姆!”
挂上电话,汤姆坐在椅子上,拿不准这一学年会发生什么事。今天了解到的事将会怎样改变他的生活呢?
他有了另一个儿子,一个聪明、健壮、开朗、礼貌、看起来十分幸福的十七岁的儿子。人到中年,这一发现意味着什么?
电话响了,他跳起来,充满犯罪感,仿佛这打电话的人会看透他的思想。
是克莱尔,“嗨,汤姆,回家吃饭吗?”
他强装高兴地回答:“要,我马上回来,你今天带罗比回家了吗?”
“他搭杰夫的车回来的。”杰夫是罗比最要好的朋友,也是球队队友。
“那好。我告诉他,他们训练结束时,我回来不了。但后来我又回到学校。好吧,一会儿见!”
离开办公室时,他将肯特的注册卡放在多娜•;梅依的办公桌上,以便归档。
汤姆和克莱尔住在一幢两层楼房,这是他们在孩子三岁和四岁时买下的。原来属于一个上流社会的移民。刚买到手时,清扫工作量十分巨大。如今院子非常整洁,仍然象盛夏一样一片翠绿,大门两旁的红木杉树已长大,就象克莱尔的耐心似的,一派葱茏。
她的轿车停在车库里,孩子们的那辆破车,老式的,锈迹斑斑的雪佛莱,就停在右侧。汤姆将车停在通常的左侧,出来绕过克莱尔的车向后门走去。
他抓住门把手,但没转动它,面对自己的家庭,他今天了解到的东西,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
他有一个私生子。
他的儿女有一个异母兄弟。
十八年前,他在婚礼前一周背叛了怀孕的未婚妻。
如果家人知道了这一真相,对这个幸福的家庭会带来什么?
他走进屋,直接进入厨房,屋内温馨的气氛顿时攫住了他。厨房里充满烹调香味,妻子和孩子们在等着他一起吃晚饭。
切尔茜在摆桌子,罗比把冰箱门打开,吃着冷冻香肠,克莱尔在炉子边,将烤好的肉夹入面包,作成汉堡包。
“要放卤汁吗,切尔茜?罗比,别吃香肠了,晚饭已经好啦!”她转脸瞥见汤姆,笑了一下,手脚不停,“嗨,汤姆!”
他走到她身后,一只手环住她的肋骨,吻住她的脖子。屋里非常温暖,充满大葱和其它香料的味道。她停下来,一手拿勺子,一手拿面包,回过头来看他。
“你真是,一天来两次?”她说,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在她嘴唇上响亮地又一个吻,罗比说:“你那什么意思?”
切尔茜说:“我今天上午在教室里也看到他们脸对脸。并且不只是对脸,他还把她紧紧抱住。猜他们想干啥?他们想外出度周末,让爷爷来陪我们。”
“爷爷?”
“你们两个坐下!”克莱尔命令道,脱开汤姆的怀抱,端一盘蒸好的三明治放在桌上。“爸爸建议我们开学前去外地玩玩,放松一下,你们没意见吧?”
“那为什么我们不能独自在家?”
“因为我们已经立了规矩。汤姆,能把冰箱里的胡萝卜和芹菜端来吗?”
汤姆找到并端来,大家围着桌子坐下来。罗比铲了三个汉堡包在盘子里,才把铲子递给妹妹。
“你吃得跟猪一样多!”
“听着,你去橄榄球场跑一下午试试!”
“我们也在艾仁家跳了一下午,我们啦啦队练习。”
“那你们也够辛苦的了!”他轻蔑地说。
“你怎么这么说话?”
“你算了吧,也许我会给你说个原因”
“那你说吧,什么原因?”
“爸爸晓得,对吗,爸爸?一个新来的小子,从来没参加过练习,而我们已经苦练了一周,每天在八十度高温中折腾,他只是在场上溜达一会,用虚情假意的南方口音与教练说几句‘是,先生,不,先生’,教练就让他参加球队。”
汤姆和克莱尔迅速交换了下眼色,问:“你和他有麻烦了吗,罗比?”
“天哪,简直乱弹琴,教练让他打后卫!”
“难道不该吗?”
罗比瞪着他父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后脱口而出:“可是杰夫打后卫呀!”
汤姆拿起一个汉堡包,“那么,杰夫是不是比艾仁斯打得好些?”
“哦,爸爸,算了吧,杰夫从一年级就开始打后卫了。”
“那后卫就只能由他去打啦,有比他打得好的也不行?”
罗比转动着眼珠子:“我根本不相信!”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一直很有团队精神,如果新来的小伙子不错,只会使你们大家脸上有光。你知道吗?”
罗比停止龃嚼,望着父亲,橘子水和烤肉汁从嘴角流出来,两朵红晕出现在他光洁的两颊。他刚在学校洗了澡。
切尔茜的眼珠在哥哥和爸爸之间转动,拿起牛奶,喝了一口,问:“新来的是谁?”
汤姆放下手中的三明治说:“他的名字叫肯特•;艾仁斯,刚从德克萨斯的奥斯汀转到我们这里。”
“他帅吗?”她问。
汤姆在寻找答案时,肾上腺素分泌增多,脸颊潮红。克莱尔向后坐着,好象整个谈话与她无关,只是仔细地观察着。
“是的,相当帅。”汤姆回答,好象想了好一会。才说出来。
罗比满脸不忿,嘟噜道:“讨厌。”把头埋在牛奶玻璃杯后面,喝干牛奶,放下杯子,说:“我希望你不要指望我象带朋友那样带他到处跑,爸爸。”
“没关系,我只是要你对他礼貌一点。对待他就象你到一个新学校,希望人家对你那样。”
罗比用餐巾揩了揩嘴,把椅子放还原,站起身来,端起盘子,耸起的双肩向全家人表明他对今晚的谈话很不满意。“你们知道,我有时很讨厌自己是校长的儿子。”他将盘子和玻璃杯冲洗一下,放进洗碗机,离开了。
他走后,克莱尔问:“汤姆,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我把这个新生带到球场,介绍给鲍勃•;戈尔曼,并要罗比带他与队员们见面。就是这么回事。显然,他脑子里嫉妒心在作怪。”
“但那完全不象罗比一贯的性格呀!”
“我知道,但杰夫•;莫尔豪斯一直是球场上的尖子,又和罗比要好。新来的小子可能对杰夫构成了威胁,很自然,罗比会因为他可能影响他的好朋友而憎恶他。”
“这对罗比或许是件好事,让他学会一两件事。”
“我也是这样想。注意,周末的事,我负责通知我爸爸来,你负责找一个想去的好地方。好吗?”
他们同时站了起来,向洗碗池走去。
“我想我该去和露丝谈谈,”克莱尔说,“她和迪安经常去旅馆过周末。”
“那好!”
他们将自己的盘子冲掉残渣,克莱尔将其放进洗碗机。汤姆站着,看克莱尔弯着腰,一阵痛苦的潮水向他袭来。以前从未有过什么东西能威胁他们的婚姻,但突然间威胁出现了,悬在他头上,吓得他颤颤惊惊的。
“克莱尔?”当她直起腰来时,汤姆喊住她。
“哎!”她正忙着同时作三件事:拿洗碗布;开水龙头;用热水清洗洗碗池四周。他伸出手搂住她的脖子,使她不能动弹,她转头仰望着他,湿手仍然在揩抹洗碗池四周。汤姆想说“我爱你”,但这样做的理由却突然被痛苦和不忠的感觉所替代。他想热烈地吻她,以补偿他在以前的过失,表达他对她永远的爱。
但切尔茜从桌边站了起来,把她的盘子拿到洗碗池里。
“你要干啥,汤姆?”她悄声问,望着他的眼睛。
他把嘴伸到克莱尔耳边,言不由衷地耳语:“星期六晚上穿得性感些,好吗?”
汤姆走开后,克莱尔眼光跟着他,她的嘴唇露出明显的微笑,但心里却有个不安的声音在叫他:“怎么啦,汤姆,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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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之歌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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