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早晨8点,克莱尔在薄雾中醒来。外面,晨雾正在扩散上升,湿气将树叶背面都冲洗得干干净净。太阳升起,照得院子一片金亮。在她身后,汤姆也起了床,悄悄地跨过地毯,进入洗澡间,关上门。
她听着水响,就象生活又恢复原样,昨天的事已过去。她重温昨天的对话,不觉又怒火中烧,替代了刚醒过来时的疲乏慵懒。洗澡间门上的每一股水流都激起她的怒火。一看到汤姆早晨洗澡的样子,觉得他是在故意装样子,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但发生了。
作为妻子,她尽可能地以各种方式维护着自己的婚姻。突然一个陌生的女人插了进来,使她变成了一个顽固不化、令人痛苦、满怀仇恨的女人。以前她本是善良宽容的。她决心让他也象她一样陷入痛苦的深渊。
他走出洗澡间,来到衣柜前。在金属衣架上挂着的棉布衬衣中选一件穿上。她双眼跟着他在室内移动,躺着不动,下巴搁在枕头上,他的身影在她周围晃动。
他没穿裤子来到床边,系上领带。“最好起床了,现在已经8:25,去教堂要迟到了。”
“我不去。”
“算了吧,克莱尔,别这样,孩子们需要看到我们仍然一起往前走。”
“我不去,我说过了。”她掀掉被子,搅起风暴,“我的脸已丢尽了,我没有那个心情。你带他们去,不用等我。”
突然间,毫无由头的怒火爆发,使他非常意外,“你看,我说过,我很抱歉。”他抓住她的手臂,她正要向洗手间走。“现在,我想我们应当照常生活,直到把这事处理好。”
“我说过,别碰我!”她猛地挣开,眼中的怒火使他非常震惊,就象昨天她煽他那一耳光一样。这提醒了他,别再小题大作。他站在那里,面向着她,心脏猛烈颤动。他看到了她个性中顽强、好斗的一面。在此之前,这一面一直隐藏着。
“克莱尔,”他向着她后背请求,带着恐惧感。洗澡间的门砰地一声关上。他问:“那我怎样向他们解释?”
“你不必向他们说什么?我自己去。”
一分钟后,她走出来了,拴着带子,离开卧室,仍然穿着宽大的白色长袜,全身鼓鼓囊囊的,就象一个葫芦。她向孩子们说了些什么,他无法听到。当他们坐进汽车,他只能告诉他们昨晚上很糟糕。他们已被他妈妈推到一个恐惧而又困惑的境地。以前,她总是和他们一道去教堂的。
“妈妈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去?”切尔茜问。
“我不知道,她怎么跟你们说的?”
“她说她今早晨没情绪准备,要我们不要担心。没情绪准备是什么意思?你们昨晚上又吵架啦?”
“我们在外面谈过话,其余的你们都听见了。此外,就没什么了。”
“她样子很难看。”
“她哭过以后,总是很难看。”
“但是,爸爸,她以前总是和我们一起去教堂的。她是不是因为恨你,不再和我们一起做事了?”
“我不知道,切尔茜,我希望不会如此。她现在非常痛苦。我想我们应该给她时间。”
汤姆的心上好象压着一个重锤。这一晚上他看到因为自己从前的有失检点,对孩子们造成了多么巨大的影响。切尔茜还在提问题,而罗比则脸色十分紧张,保持着艰难的沉默。
切尔茜问:“你还爱她吗,爸爸?”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问题触动了他的心。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让她坚信:“当然还爱她,宝贝。我们会把这事处理好,别担心。我不会让任何事情伤害你妈妈和你们。”
从教堂回来,克莱尔已准备了早饭。她洗了澡,穿好衣服,化了装,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她用迅速、有效的动作作为盾牌和武器。为了孩子们,她强装出笑容,“你们饿了吗?快坐下。”但他们的眼睛却紧盯着她,想看出她和父亲之间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与她保持着距离,慌慌张张的靠近她,又慌忙移开,就象昆虫远离驱虫剂一样。她倒出果汁和咖啡,从炉子上取下煎饼,毫不理会他的存在。意识到她对他的视若不见,看她找到一个碗和锅铲,准备打鸡蛋,他走过去,从她手中夺过来。他的心也在同她赛跑,“来,让我来做。”她畏缩地走开了,避免在他使用这些器具时,碰触到他身上的任何部分。她对他的敌视非常明显,为整个早饭蒙上了沉重的阴影。她和孩子们谈话。问他们问题,教堂怎样?今天打算干什么?家庭作业是否作完了?他们都例行其事地作了回答,只希望她能看一看父亲,与他说话,向他微笑,仍象昨天以前一样。
但她始终没有。
她的冷淡在吃早饭的30分钟一直持续着。最后,她对孩子们说:“我想下午去看场电影,你们谁愿意和我一起去?”他们从盘子上抬起头来瞥她一眼,带着憔悴的表情,找出借口推脱,把碗洗好后,各自溜回自己的房间。
她对汤姆显出很可笑的样子,总是竭力避免与他接触,只在需要时,才与他讲话,也回答他的问话。但他比以前任何时候更清楚,这个女人已进入某个角色,她在扮演一个受伤害的女人,她的礼貌举止仅是看在孩子们的份上。
大约下午一点左右,他发现她坐在起居室的沙发里,周围堆满了学生的作业卷子,立体声音响轻轻地播放着史蒂文森的歌。她鼻翼上架着眼镜,阅读学生的作文,偶尔在纸边作些批注。秋天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在她脚旁地毯上投下黄褐色的光斑。她穿着法兰绒衣服,薄帆布鞋,双膝交叉,脚趾指向楼板。他总是对她这种坐姿和腿的曲线赞叹不已。她的前腿弯曲角度比其他女人要尖锐,显露出使人着迷的曲线。
他驻足在门廊里。上午已遭受多次的断然拒绝,他没有勇气去接近她,但还是冒着再次遭受冷遇的危险,双手插在口袋里,望着她。
“我们能谈谈吗?”他问。
她读完一段作文,圈了一个词,说:“我不想谈。”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什么时候能谈?”
“不知道。”
他叹了口气,极力克制不发火。这个女人象一个陌生人一样待他。真是可怕,他突然一点不喜欢她了。
“我想你该去看电影了。”
“三点钟。”
“我能和你去吗?”
差不多有一刻钟,她的眼睛没离开卷子,最后才微微地抬起眼皮,眼光仍然在手中的卷子上移动,“不,汤姆。我不想你去。”
他更加费力地克制怒火,“那你要好久?对我象没这个人一样?”
“我已经给你说过了,是不是?”
他鼻子哼了一下,偏下头,好象有水灌进耳朵了,“就是你那样说的吗?”
她把一叠卷子理好,放在一起,又拿起另一叠。
“孩子们吓坏了。”他说,“你看出来了吗?他们应该知道你和我至少正在设法解决这件事。”
她的眼睛停止阅卷,但仍不情愿抬头看他。
“他们被吓坏了。”
他冒着风险,从站着的位置向她走去,坐在沙发边上,中间隔着一迭学生的卷子。
“让我们谈谈。”他催促道。“我也吓坏了。我们四个都一样。但要是你不想在半道上与我相随,我只好自己干了。”
手指仍然夹着红笔,她又拿起一迭卷子铺在膝上,透过眼镜上方,用深度伤害的眼神注视着他。
“我需要时间,你明白吗?”
“做什么的时间,完善你的表演技巧?你又开始演戏了。你知道,最好小心点,克莱尔,这是真实的生活。现在整个家庭都受着伤害。”
“你好意思!”她厉声叫起来,“你玩弄了我,然后又来责怪我,假装着受到伤害,然后……”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一个丈夫不愿与之结婚的女人。”
“我从来没有不想与你结婚过。”
“……而且,你还搞了其他女人。你打了人耳光,又要人陪笑脸?”
“克莱尔,你说话小声点。”
“别告诉我该作什么!我想喊就要喊,想闹就要闹。我要自己一个人去看电影,因为现在我不想和你呆在同一间屋子里。你出去!让我以自己的方式舔伤口。”
孩子们仍然在自己的屋子里,他不想让他们听到更多的争吵。所以,他离开了。他被克莱尔的怒火刺痛了。事情变得更糟糕。他想做的是提醒克莱尔,需要交谈,不是责备她,要留有余地。她则不留余地,显得更偏执倔强了。不管她说些什么,都是在扮演着话剧角色。以前不是这样,只要两人意见不合,都会倾心交谈,很快解决。意见不一,互相尊重,使他们之间关系不衰。她中了什么邪?打他耳光、向他怒吼、拒不交流、甚至怒火中烧,将他赶出门外?
克莱尔!
他自信非常了解她,但仍然感到十分意外,对她的过急反应毫无思想准备。他感到想和谁谈谈。
他爸爸的木头小屋似乎是在烟雾茏罩的山上。墙是高梁色,烟囱是石头砌的,前门也没有屏风。
汤姆打开门时,威思礼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谁来了?”他喊道。
“我,爸爸!”
“我在前门廊里。你来吧!”
威思礼家没有汽车道,只有便道通到后门口, 远处是建在水边的老旧破木屋,他将自己的船和摩托放在那里。他从不花多少心思修剪草坪,一年只那么两三次。苜蓿和蒲公英在前面阳光普照的荒原上蓬勃生长,在那些松树之间,落下的松针形成厚厚的地毯。下面的泥土形成一个个小土堆,散发出刺鼻的气味。汤姆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他爸爸把一根钓鱼杆交到他手里,说:“这是给你的,汤姆,他属于你了。当它失去颜色时,你给它涂上油漆,你可以用它来钓鱼,可用许多年。”
这就是威思礼•;伽德纳的个人私产。他可以一辈子生活在周围杂草丛生的荒原上,泥土的车道。衣服经久不换,但他对自己的打鱼用具却精心养护,花费大量时间维护整理他的鱼船和摩托车。
汤姆来到门廊尽头。威思礼正坐着整理鱼杆和鱼线轮,打开的鱼具箱放在脚边。
“哦,是谁来了?”
“嗨,爸爸!”汤姆爬上宽大的前门台阶。
“端把椅子来。”
汤姆坐进一把阿地隆达克古董椅子上,上面的油漆只存在他的记忆中,压上他的体重,椅子开始摇晃。发出咔啦响声。
威思礼坐在另一把同样的椅子里,一根玻璃钓杆夹在两膝之间。他正把钓线从轮盘转到另一个上面,用一个棉球给钓线上清洗油,并检查是否有扭结或不结实之处。他用左手拇指压住棉球,右手转动收线轮。轮子轻轻地转动着。清洗油和鱼的味道从他的衣服里透出来,他穿着淡绿色的宽大裤子,裤腿装得下三个男人的腿,短得露出袜子的大部分,头上戴着低垂帽檐的老不换的脏鱼帽。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该不是有什么不对劲吧!”威思礼说,双眼狐疑地盯着他,“我早告诉过你。”
“就是有不对劲的事。”
“是吗?我从来不知道有什么问题,在这个门廊里,看到湖面向着人们微笑,而不会轻松化解。”
汤姆看过去,湖水银色、兰色杂陈,闪烁不定。轮盘又开始转动起来。
“爸爸,”汤姆说:“我能问你些问题吗?”
“提问不会使人难受。”
“你从来没有背叛过妈妈?”
“没有。”威思礼毫不迟疑地回答,转动着线轮。“也不需要,她给了我一个男人所需要的所有东西,甚至还有多。你说那可笑吗?”
那就是汤姆喜欢他爸爸的原因。汤姆可以整个人坐在这里把胸中的郁闷和盘托出,而威思礼却不发问。他是那种自己身上舒服,就不去搔弄他人,人家底牌的人。
“从没有过?”
“没有。”
“我也没有。但我在家里遇到了麻烦事。我和克莱尔定婚后的一件事,你不介意我告诉你吗?”
“我一天都闲着。”
那好,是这样,我背叛了她一次。但看起来,你最好有思想准备,爸爸,因为这是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因为这一次,使你有了一个你从不知道的孙子。他17岁了,来到了我的学校读书。
威思礼停止转动线轮。他扫了汤姆一眼。让自己后仰。落在椅圈里,一分多钟后,他放下线轮说:“你知道,儿子,我想我们需要喝点啤酒。”
他从深陷的椅子中站起来,进屋去,向前佝偻着腰,有点象抛出的鱼线中段。歪斜的腰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他带着四罐斯奇兹啤酒,给了汤姆两罐,坐下来。坐在椅子上之前,把体重压在叽咔作响的椅子扶手上。
他们砰地一声打开第一罐啤酒。
可以同时听到两声喝啤酒的声音。
然后,向后仰头。
威思礼用象核桃一样的指关节揩了一下嘴巴。
“啊,现在……那确实有点不寻常。”他说。
“我也是在学校开学前一周才知道。昨晚上我给克莱尔讲了,她伤心透了,大发雷霆。”
“我毫不怀疑。你告诉我,连我这个旧脑袋也转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她非常痛苦。我是说,真正的痛苦异常。”汤姆眼睛斜睨着湖面,“她不让我碰她,天啦,她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是啊,你得给她一点时间。儿子,这是一种强烈的冲击。由你引起的。”
汤姆喝了两口啤酒,把啤酒罐放在椅子扶手上。“我吓坏了,爸爸,我以前从未见过她这样子。她昨天还打了我一耳光。一个小时前,她要我离开,她受不了和我处在同一间房子中。我的意思是,看在上帝面上,爸爸,我们没有这样相处过,从来没有!”
“我想你真是自作自受。”
“是的,我活该。我知道这一点,我所说的伤了她的心。但我必须诚实,是吗?你知道我和克莱尔之间处得如何。我们对自己的婚姻都努力维护,相互尊重。尊重是我们的口头禅,但现在她连坐下来谈谈都不愿意。”
威思礼停了一会,组织自己的看法和观点。“女人是一种易碎的动物。女人会变的。”
“啊……你可别再这样说。因为我也是这样想。”
“对了,儿子,是你把她推到一个难以处置的境地。两个儿子,同一年生。”
“另一个女人跟我毫无关系。她带着肯特到学校报名。我看她们时,她甚至连我的门铃都没按过。如果不是她带来这个孩子,我连一眼都不会看她。但克莱尔就是不信这一点。”
“是吗?”威思礼喝完了第一罐啤酒,把空罐丢在门廊地板上。“我的意思是,你得走进她的内心。是不是?”
汤姆用啤酒罐搓着膝头。他仍然穿着上教堂时的灰色裤子。领带松松地挂在白衬衣领子下面。“没有,我觉得还没有。”
“那就是说,你必须和她慢慢地来,她需要你向她赔情讨好。”威思礼打开第二罐啤酒。“因为,那样才觉得有趣。”
汤姆斜眼盯着他的父亲,发现威思礼也正斜眼看着他。好玩的眼神从他的老眼中消失掉。
“那个孩子的名字叫肯特?是吗?”
汤姆点了几下头。“肯特•;•;艾仁斯。”
“肯特•;•;艾仁斯……”威思礼重复了一遍。又轻声问:“长得怎样?”
汤姆慢慢地摆动脑袋,用奇怪的声音说:“哦,上帝,爸爸,他真是不可思议。他长在南方,十分谦恭礼貌,他叫老师“夫人或者先生”,表现优秀,学习成绩、个人目标、工作能力都令人赞叹。他的样子非常象我,你见了会倾倒。当我把他照片和我的照片放在一起时,差点让我晕倒。”
“真恨不得马上见到他。”
汤姆继续说下去,仿佛未听到他说了什么。“从他读小学时起,所有照片都在他的学籍档案中,当我看到那些照片时,唉……”汤姆看着自己用大指拇甲刮着啤酒罐上的油漆。“那是我一身中最动感情的时候。我坐在桌子边,独自一人,看着这个孩子的照片……这孩子是我的,我以前从未见过,忽然之间这些照片摆在面前,仿佛不仅仅是他的,而是我自己的。我好象在看我自己在那个年纪时的照片。爸爸,我意识到我应该为给了他的生命而负责。我的生命被抽掉了一份,属于他了。我感到自己有罪过,因为失职而伤心。我伤心得很,简直想大哭一场。事实上,我什么也不能作。上两个星期,我眼中的泪水比过去十年还多。”
“克莱尔知道吗?”
汤姆看着他父亲,耸了耸肩,然后喝完手中的啤酒,把空罐放在地板上。他们坐了一会儿,闻着巨大的松树下沾满灰尘的松毛和湖边菖蒲的霉味。仰头望着几只野鸭子在湖上飞过。这些野鸭嘎嘎地叫着,消失在远处。门廊屋顶档住了他们的视线。太阳照暖了他们的裤腿,屋顶遮住头。威思礼从鱼具箱里取出磨刀油石和鱼钩,坐下磨鱼钩消磨时光。
最后,汤姆说:“肯特是在我和克莱尔结婚的前一周有的。”
威思礼磨好了第一根鱼钩,又拿起另一根。
“而且切尔茜又和他搞到了一起了,罗比在球场上挤兑他,因为他把他最好的朋友挤出了首发阵容。还有一个原因,可能他的橄榄球比罗比打得更好。明天,我们都要相互见面,更难受的可能是克莱尔,因为她教肯特的英语。”
威思礼又开始磨另一根鱼钩,发出悦耳的沙沙声。他消磨自己的时间,专心一意地干自己的活儿,一次又一次地检查鱼钩光亮的钩尖,直到满意为止。做完后,将它们放好,才开口说话。
“好吧,我得给你说……”他向后靠上椅背,两脚叉开,将两手指关节放在膝下,“一个男人在某种场合会为自己的一生立下誓言,按照誓言生活。如果他是个顾家的男人,他会教会自己的孩子某些生存技能;如果他是个好丈夫,他会给自己的妻子有所依靠;如果他是个领导者,他会给自己的手下制定出标准,让他们仿效。如果一个男人这样生活,那他就不会有羞耻的感觉。在我们年轻没做过的事,现在更不会做了。要是我们还能倒转回去改变历史,那就好了,我们就不会因做了错事而后悔。告诉一个人怎样处理过去的事,那只是一种骗人的把戏。我倒是认为,如果你因为某些事而有负罪感,也是件好事。这可能使你守规矩。实际上,只要你不屡教不改,怙恶不悛,是可以原谅的。但你得承认自己的过失,必要时向她讨好赔情。然后,就将它抛开,继续生活,尽量改正自己。”
“现在,汤姆,你无法改变肯特原来的生活,但你能改变他今后的生活,从今天我所听到的事情中吸取教训。你知道有这么个儿子已经使你很紧张了。对克莱尔要有耐心,还应该象从前一样爱她,她会从这个打击中恢复过来。一但她回过神来,她会意识到,这个孩子必然会给她的生活带来影响。别把感情毁掉了,这是你们都值得珍惜的东西。”
“同时,你应该和我们其余的人一道努力。告诉你自己,这个大错不是那孩子造成的。我是说,这是你的错,而不是你新的儿子的错。有时间,带他来我这里,我很想见见他。也许我会教他在芦苇丛边喝啤酒,在这里一起晒太阳,用啤酒烧菜,并且告诉他,他爸爸小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好好待他,你说是吗?”
威思礼这番话,使汤姆心里好受多了。他放松地坐下,脑袋靠在椅背上,家里的形势似乎不再可怕了。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说。
威思礼笑起来。“那对我这样的老头子真是个很好的信息。”
汤姆也笑了,转脸对着他爸爸。“每次到你这儿来,回去后,我才意识到为什么我是一个好校长。”
威思礼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的光芒。但只是问:“再来一听啤酒?”
“不啦,你自己喝吧。”汤姆坐着不动,稍微振作些了,看着自己的父亲。
威思礼把眼光射向湖面,嘴上露出浅浅的微笑。他想,象这么一个美好的秋日下午,啤酒的味道真是又浓又爽,有这样一个儿子对自己信赖和依靠真是不错。从自己这个又老又软的头脑中,还能挤出几点智慧教给儿子。哎呀,真是不错。坐在门廊里,太阳晒着脚,钓鱼用具整理得井井有序,自己的儿子在身旁,而老婆安妮在另一边。叶思莉•;安妮,他想道,抬眼望着湖面上空蓝湛湛的天空。他爱她,就象她爱他一样。我们和汤姆在这儿干得多棒,他变成了世上少有的好男人。
星期一早晨,事情一如既往,汤姆6点45分离开家。克莱尔半个钟头后离开。他们在7:30教职工会上见面,会议由汤姆主持。
家里没什么变化,克莱尔睡觉时,坚守着床垫自己的一边;在洗澡间里关紧门换衣服;孩子们远离着,一声不响;没有人在桌子上吃饭,只拿些果汁到自己房间里吃。汤姆走时,找到克莱尔,象平时一样说:“我走啦,等会见!”她不回答一个字。
整个家使人觉得象是幽禁场所。现在,他又面临另一个同样之地。
走向教师午餐食堂参加教职工会议时,他想,要是能在其他地方工作该有多好,那就能不受家庭生活的烦扰了。在这里,他感觉自己被挤压着,要准备在全体同事面前与克莱尔见面,将他们之间的疏远样子展现出来。
在身后的门关上前,他扫视了一下午餐厅,找寻他的妻子。她和她们英语部的其他教师一起坐在最远的桌子上,喝着咖啡,既不参加交谈,也不笑。他进来的一瞬间,她从杯子上方与他的眼光相遇,又迅即望着别处。他走向不锈钢咖啡壶,为自己倒了咖啡,一边说着“早上好!”一边极力调节自己的情绪。
他们在以前早就达成协议。但他从未在她面前摆过校长的架子,更不用说如此相互敌视。当他心中有愧的时候,要行使上司的职责,心中实在难受。
炊事员放了一盘热牛奶蛋卷,他拿起一个,端着咖啡杯走到自己的位置——正中间桌子的一端。戈尔曼教练进来了,穿着套衫,戴着棒球帽。许多人向他祝贺星期五晚上的球赛胜利。当他端着自己的咖啡走过汤姆的椅子旁边时,汤姆也说:“你干得好,教练!”
爱德•;克林顿,科学教研室老师对戈尔曼说:“看来你找到了一个新的球星。鲍勃,就是那个后卫,艾仁斯,简直是个明星料子。”
这个周一早晨和以往球赛后的周一早晨没有两样。HHH高中体育方面很优秀,这样的评论,通常会在教职工会议前开始,一直持续到会议正式开始。但当谈论集中到肯特•;艾仁斯身上时,汤姆感觉到克莱尔的眼神盯住了他并刺进他的内心。这孩子给人的印象很深,已经是显然的事,他在学生和教职工中都引人注目,因此,一旦与汤姆的关系成为学校议论的话题,克莱尔一定会成为众多眼光注目的对象,或许会完全毁了她。
汤姆站起来,用惯常的语气宣布开会:“好了,让我们开始开会吧,西赛尔,”他对管理主任说:“还是照旧,由你开头吧!”西赛尔宣布了本周需要特别注意的一些事项。随后,有人提到,有些学生没有停车许可,把老师的车位占了。每年这类抱怨都要好几个星期才能平息下来。
社会学主任邀请汤姆参加公民教育会议,要求老师们鼓励学生参加拜访老年之家,结识大兄弟和大姐妹,以及其他文明活动。
汤姆一个又一个地要求各部门负责人发言最后轮到克莱尔。
“英语部?”他问。
“我们的教科书仍未找到。”她回答。“到底进行得怎样了?”
他说:“已在路上了,我们明天召开英语部会议,再讨论这件事,还有其他问题吗?”
“高三年级的话剧表演,我今年又是监制。因此,如果有人抽时间帮忙,我将感激不尽。不必是英语部的才能帮忙。我想在这个月底开始使用音响设施,正式演出在感恩节前举行,但现在必须尽早地提出计划。”
汤姆补充说道:“新来的教职工清注意,克莱尔导演了不少引人注目的节目。去年是奥兹的《向导》,今年是……”
他指引着克莱尔,但她却不接他的眼神,只是补充道:“《钢铁般的蒙古人》。”那些知道他们关系的老职工,感到他们之间的冷淡气氛,就好象是在零下温度时,窗子突然被风吹开似的。在会议余下的时间里,他们的天线伸开了,捕捉校长与其妻子之间的紧张信息,特别是从克莱尔身上散发出的敌对情绪。
散会后,汤姆调转身和其他人说话。克莱尔从他身后离开,饶过很长一段路,以避免与他接近。
几分钟后,汤姆带着职工会议的影响,来到自己的岗位,站在入口处内监视前厅的情况。此时,校车已开始到达。透过玻璃墙,汤姆看着学生跳下校车,走在人行道上,一边说笑着向教学大楼拥来。
他看到肯特从校车上下来,望着他走近,汤姆感到自己心跳加剧。这不需要父子之间的心灵感应就可看出,这孩子有麻烦事。他拉长了脸,不与任何人搭话,夹着文件夹,贴在右大腿侧,肩膀宽阔,脑袋笔直,一付运动员的姿势。阳光照着他的头发,黑亮黑亮的,用发胶定型成一种流行的发式,显示出是用劣质的理发工具做成的粗糙条纹。他穿着牛仔裤和尼龙风衣,苏格兰式衬衣,领子开着。象往常一样,他衣着干净,烫得平整。他的外表显露出他妈妈对他的照顾的质量是上乘的。在那些从校车走出来的学生中,他显得十分出众,不仅仅因为整洁的衣着,还因为他那黝黑的漂亮面孔和强健的体魄。他吸引了汤姆的注意力,就象铁丝网上的倒钩一样,抓住了他。他迅速地升起一种骄傲,同时又心怀恐惧,这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年轻人,竟然是他的儿子。
焦虑攫住了他,这孩子的出身,与他的关系很复杂,过去的事需要讨论,将来的事情也存在巨大问题。汤姆最近一次与肯特相遇的情景细节又变得非常清晰,他看到自己的儿子走到门口,向他吼道:“你把她搞了,就走掉了。”
一个学生走过,说了声:“嗨,伽德纳先生。”
汤姆转过身回答:“嗨,辛迪。”当他再次面向大门时,肯特已走进门,向他走来。他们的眼光相遇,肯特向前的意愿很明确。汤姆顿觉自己的脉博跳动加剧,心脏好似蹦到喉咙里了,血管膨胀,似乎领带结压迫得太紧了。相遇不可回避的,汤姆站在两个大厅交界处,肯特必须走向其中一个大厅。他一步步走来,似乎想一句话不说就走过去。
汤姆不会放过他:“早上好,肯特!”他打招呼。
“早上好,先生。”肯特顺从地回答,也不停步。
汤姆的声音使他停了下来:“我想今天和你谈谈,如果你有空的话。”
肯特的眼光盯着从他身后跟上来的学生背影。说:“我今天课程很紧,先生,放学后球队还要训练。”
汤姆脸上感到很难堪,他是校长,却被自己的学生拒绝了。
“你当然很忙,那好,过一两天再说吧!”退后一步,让这孩子过去,从后面送上一个无声的歉意和请求。
罗比提前到校,在举重房练举重。所以切尔茜只好赶校车到校,她不和人说话,眼望车窗外面,心里想着的是家里的情景。车里满是叽叽喳喳的笑声和坐位的撞击声。当车子停下来,她下车径直向教学楼走去,在拥挤的人流中挣扎向前。透过玻璃墙,她看到父亲,她被人流裹着来到宽阔的前门廊,她父亲正站在那里,就象平常一样,总是站在两厅交接处。在此时刻,她又恢复了自信心,她爸爸还在那里,就象以往一样,在每天早晨她习惯了的地方。但这个周末以来,什么都变了,就象一张棺材布罩着她要走过的地方。而以前,这地方总让她觉得幸福,现在恐惧装满她的胸膛。
“嗨,爸爸!”她小声说,在他面前停下来。抱着一个黄色的讲义夹。
“嗨,宝贝儿!”声音十分熟悉,但他的笑容却很勉强。她感觉好象是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那里的风俗与她知道的完全不同。她很讨厌在充满紧张关系的家庭中,小心翼翼地生活着,没有可靠的规则指导她。她曾经是多么的快乐,在家里随时可以和父母亲切交谈,相互影响。但现在她简直不知道该怎样去接近他们,和他们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爸爸……发生了什么事?我的意思是……”她泪水盈眶,“什么时候和妈妈和好?”
汤姆伸出双臂搂住她,把她拖出人流,转过身,面对墙壁,低头面对她。
“切尔茜,我的宝贝,我非常抱歉,让你遇到这种事,我知道你要问很多问题,但你能不能还是象平常一样,仍然把注意力集中在学习上,就象你一贯表现的那样?享受生活,别为我们的事担心。我们会解决好的,我发誓会解决好。但我不知道要多久。在这同时,如果妈妈的反应不同,请原谅她。如果我的反应不一样,也请原谅我。”
“但是爸爸,这件事太困难了,我今天甚至不想上学了。”
“我知道,宝贝。这种危险,是将要把我们的家拆散。但我想要我们都作出努力,就象你这样。”
她低下头,力图使眼泪不流出来,毁坏画好的妆。“但我们家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我们家始终完美无缺。”
“我知道,切尔茜,我们会恢复原状的。没有完美无缺的东西,也没有完美无缺的家庭。我想我们会找出解决的办法,仍会象以前一样幸福的。我会尽力而为,你说对吗?”
她点了点头,眼泪落在黄色讲义夹上。他们仍面对着墙,汤姆仍用双臂搂着她的肩膀。他们两人都知道,身后的学生走过时,大概都在好奇地望着他们。
切尔茜试图揩干净眼泪,又不损坏化妆。“爸爸,我能用你办公室的镜子吗?”
“当然可以,我和你一起去。”
“宝贝,我感谢你,你是两天来第一个和我说话的人。我感觉好多了。”
他们进入办公室,切尔茜很快打开柜门,藏在门后,以免秘书们看到她。她照着镜子,试图擦拭掉涂在脸上的眉毛油。汤姆走向办公桌,拿起电话记录信息翻了一半,扔在桌上,来到切尔茜身边。
当他们的眼光在镜中相遇时,她停止修整自己的化妆。镜中两个伤心的面孔,是她一生中从未见过的。“爸爸,我拿肯特怎么办,我不知道向他说些什么?”
他把她肩膀轻轻转过来。“作他的朋友,他需要朋友。”
“我不知道能不能作到。”她被他吻过后,担心无脸再见到他。
“给他时间,或许他也不知道怎样对你呢!”
“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向艾琳说。她会说什么事出了差错。她昨天给我打电话时,我告诉她我无法在电话中告诉她。”
“宝贝,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说,或许我们都最好等上一两天。有许多感受牵扯着我们。特别是肯特,他是否想让学校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我的儿子。”
他们站了一会。汤姆将手放在她手臂上,她盯着他领带上的花纹。生活怎么会如此巨变,变得如此迅速?两人都很奇怪。上个星期,他们都还是四口之家的幸福成员,现在全变了。
她叹了口气,转身走开,从包里掏出眉笔和眼纹笔,开始补妆。他走回桌子边,拿起电话记录条,但并不读它,而是走到切尔茜身后。
“你对这件事是怎样想的?”他轻声问。
她看着他在镜子里的脸,手里的眉笔在眼睫毛上边乱涂。耸耸肩。“我不知道。”
“你很震惊吗?”
她眼睛向下,“有一点。”
“是的,我也是。”
他们站得很近,不知道还说了什么,“我猜想,要是大家都知道了他是谁,你肯定会难堪得要死。”他不由自主地选用了他在大厅里经常听到的学生俚语说这话,看起来非常适合今天这个场合,表明他和女儿有同等的感受。
她的下巴贴着胸膛,嘟嘟囊囊地说:“是呀,我想会的。”
他又一次把她转过来,“你气我吗?”
她不抬头,他屈下膝头,看着她的脸,使她无从回避,“有一点,是吗?”
“可能吧。”她很不情愿地承认。
“没什么,切尔茜。如果我是你,也会气得发疯的。”
她关上壁橱的门,转过身来。“爷爷知道这事吗?”
“知道,我昨天下午去他那儿,告诉他了。”
“他说什么?”
“哦,你知道你的爷爷,他对任何事都不会过多地责备人。他说经过一段时间,你妈妈会明白……我们大家都会明白过来……。也许肯特会给你们的生活带来什么东西,而不是抢走什么。”
她仔细看着爸爸的脸,因睡眼不足、满腹焦虑而显得十分憔悴。铃声响了,提醒大家4分钟后开始上课。她想说:“但他已经从我们手中抢走了东西,他抢走了我们家庭的幸福。你说是不是?”但是大声说出来,又害怕那会变成真的、令人害怕的现实。
汤姆把手放在她肩脊上,推她走向门口,“你该走了,宝贝,否则就迟到了。”
突然,她非常爱她的爸爸,对他的气愤消失了。她抬起头,把脸贴到他脸上,只因为她看到他是多么的悲伤和劳累。在门廊里,她回过头,给他一个充满思念的微笑。然后走开了,心中牢记着他痛苦而焦虑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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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之歌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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