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极了。帮我站起来。”埃斯特和医助搀住他胳膊肘,把他扶起来。胡班摇摇晃晃地站着,赶紧攥住一根柱子。“唷!头昏眼花。‘夫人’,这计划倒不坏。可是要让大家坚守战斗岗位。我最好还是在铺位里睡上半个钟点再说。”
“是,长官。”
艇长在医助的搀扶下,跌跌冲冲摸到梯级那儿,走下舱口,血糊糊扎着绷带的头部在舱口不见了。埃斯特拿起直尺和两脚规。“勃拉尼,最好让赫维斯滕大夫给你治治。”
“我没什么,‘夫人’。我这就到岗位上去。”拜伦想要爬出舱外,看看海浪,吸吸新鲜空气。
埃斯特目光锐利地看了他一眼。“照吩咐去做吧。穿上雨衣套鞋。”
“是,长官。”
等他登上舰桥,只见黑茫茫一片,浪花飞溅,狂风怒吼,波涛滚滚。这些在他看来都很美。射击指挥军官全面负责甲板上一切事务;他是个金发碧眼的弗吉尼亚人,上尉军衔,名叫威尔逊-塔凯尔第二,诨号“呼呼”,那是在安纳波利斯发生的一件早已被遗忘的事里叫开头的。如今只有艇长和埃斯特还叫他“呼呼”。他是个多才多艺的军官,有两个突出的癖性:除了艇上事务之外,一声不吭;另外一点是一上岸就喜欢独个儿喝个烂醉。拜伦走到甲板上的时候,塔凯尔一言不发,此后也没吭声。
舰桥是艇长的战斗岗位。过了半个钟点他还没来。埃斯特打敞开的舱口大声发布一道命令,吩咐转向东。这时塔凯尔那黑糊糊的人影说了五个字:“这事真糟糕。”拜伦听了暗吃一惊,几乎就像听到一棵树开了口一样。
“你说什么?为什么,威尔逊?”
不料树说出木头一样几句话后,再也不吭声了。除了发命令之外,塔凯尔什么话也没说。
半个钟点就在大雨滂沱、前后颠簸、左右摇晃的岑寂中和一片漆黑里度过。声纳找不到那三艘驱逐舰了。“乌贼号”又回过头来沿着海岸开了。扩音器里发出刺耳的喊声:“解除战斗岗位的值勤任务。在军官室里举行军官会议。”
艇长没有出席会议。埃斯特坐在他位子上,脸色铁青,抽着一支灰色的雪茄。等到全体军官就座,他就拉上绿色的帘子。“得,我简短说吧。”他用不安的声调轻轻说。“刚才一个钟点我一直陪着艇长。他的脑震荡看来很严重。赫维斯滕大夫说他的脉搏加快了,血压也升高了,视力也减退了。可能颅骨折裂。‘乌贼号’只好返回基地。”
埃斯特顿了一下,挨个儿看着在座军官惊愕的脸色。没有人吭一声,也没有人做手势。他深深抽了一口臭味难当的雪茄烟。“眼下我揣摩诸位的心情全都像我一样不是滋味。咱们到这儿是来执行任务的。可是没有第二条路好走。咱们的无线电不能通话。如果能通话,潜艇二十六中队司令也准会指令咱们回去的。胡班艇长无法指挥进攻,他也不能委派代表来指挥。要知道保住潜艇和全艇人员的安全是当务之急。惟一的办法就是赶紧离开这儿。但愿‘鲑鱼号’、‘海豚号’和其他潜艇的弟兄在登陆滩头那里多少有点收获。”
“咱们怎样脱身,‘夫人’?”塔凯尔随口问。“几时脱身?”
“打水面上走,‘呼呼’,以二十一海里的时速笔直穿过海湾口”——埃斯特看了一下表——“约莫再过四十分钟。”
塔凯尔只是明显地撇了一撇嘴,点了一下头,表示回答。“有什么意见?”沉默一会儿后,埃斯特问。“咱们是有难同当。”
轮机军官举起手来,这在“乌贼号”的军官中倒是一项尴尬的虚礼。他是费城人,名叫萨姆托,说话尖刻,个子矮小,是个海军中尉,说起机械维修就一本正经入了迷,不过平时说话很逗。“艇长神智清楚吗?他知道情况怎么样吗?”
“当然知道。他病了,头昏眼花。感到人不行,不能指挥进攻,再说浪费鱼雷也没意思。”
“他可知道咱们要在水面上通过海湾口?”
“知道。”
塔凯尔的嘴唇勉强动了动。“那是他的意思?”
“哦,‘呼呼’,我们俩颠来倒去琢磨过啦。”埃斯特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喷着雪茄烟,放下几分勉强摆出来的架子。“这事可难办。那边的驱逐舰和猎潜舰艇多得密密麻麻,就像菜市街的婊子一样。这点情况我们是了解的。这些毛猴子甚至可能在海湾口布下雷。虽然咱们的情报机关说他们没有雷达,但据我们所知,他们也有雷达。”埃斯特把两臂朝外一摊,耸耸肩膀。“另一方面,咱们在海面上舷侧的能见度是零吧?咱们用内燃机,不消一刻钟就能开过去,逃之夭夭。这个湾子有十二英里宽,在雨夜里,这一大片水域要用巡逻舰只来牢牢把守,那可不得了。不过如果咱们放掉空气下潜的话,因为有那么多驱逐舰用脉冲声纳在搜索咱们,咱们就得花上四倍时间才能通过这个危险地带。不错,我承认,头顶上有着两百英尺的海水确是很好的安全系数。艇长最后说,由我来指挥,一切照我的办。所以我再说一遍,有什么意见?”
军官们个个面面相觑。
“只有这么个走法。”塔凯尔说。
埃斯特挨过了一忽儿,大家都一言不发。他点点头。“那好吧。还有一件事。胡班艇长托我代他对中断巡逻表示歉意。他说整个潜艇、艇上人员和军官全都表现良好。要不是鱼雷失灵,咱们这回返航就可记上两大笔击沉敌舰的功劳。我们弄明白了‘乌贼号’尽管吃足苦头,仍能继续战斗。巡逻任务并没一败涂地,他说干得很出色。”这番话埃斯特完全是用一种单调的干巴巴口吻说的。说罢他又用平时的声调说:“就是这么回事。回到战斗岗位上去。我暂时解除战斗任务只是给艇上人员有个机会啃口三明治和撒泡尿。”
萨姆托说:“你是说这艇上还有人没尿裤子?”
这次会议就在粗俗而轻松的笑声中一哄而散。从海湾口逃走给人有虎头蛇尾之感。埃斯特、拜伦和塔凯尔穿着橡胶雨衣站在舰桥上,凝视着黑乎乎的瓢泼大雨。声纳兵激动得结结巴巴,报告螺旋桨的声音和脉冲信号越来越多;开头还只是远在前边,接着越来越近,再接着就在“乌贼号”周围。显然声纳接收器上三百六十度个个角度都送来回声,闹成一团,十分可怕,可是舰桥上却一片潮湿,乌漆麻黑,太平无事。他们就这样笔直开过重兵驻守的日军巡逻线,当他们趁着夜色一颠一颠地安然冲出海湾,开到公海时,竟看不到丝毫动静。
尽管声纳兵喋喋不休地接连报警,埃斯特却径自讲道:“勃拉尼,就是要让你瞧瞧,无知才是福。咱们这下给这帮黄鬼团团包围,可这倒像一次游览。但愿千万别叫咱们撞上一个鬼子才好。”
他让潜艇作好战斗准备,直到声纳上的脉冲信号逐渐消失,远远落在艇尾后面为止;于是他安排了一下值班。“勃拉尼,你换了班到我舱里来一趟。”
“是,长官。”
拜伦进舱的时候,他正穿着宽松的短裤躺在铺位上,抽着雪茄。“嗨,拉上帘子,坐下吧。”埃斯特用一只胳膊肘撑起身子。“你喜欢潜艇的任务吗?”
拜伦隔了半晌才回答得上来,就实话实说。“对我倒合适。”
埃斯特那双绿眼珠炯炯发光,嘴角一抿,露出极为独特的、几乎是闷闷不乐的淡笑。“好,仔细听着,”埃斯特向他凑过身来,两人的脑袋相距只有一英尺光景,简直在打耳喳似地说道,“胡班艇长什么事也没有,只是他吓得屁滚尿流罢了。”
“什么?不是脑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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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与回忆 第52节 帮我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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