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男授受不亲(上) 第五章

  「红蓼渡头秋止雨。印沙鸥迹自成行。整鬟飘袖野风香……」
  日暮时分,渔船已歇,广阔的湖面上只剩几艘船只来去,多是为苦观赏夕阳景致的画舫游艇,绕着近岸处缓行。
  武叔崇和燕拂羽也雇了艘渡船,向着湖心而去,预备跨越燕愁湖,往武家大宅而去。
  玲珑曲韵伴随歌声,自一艘位于湖心的画舫内飘出。
  这样的画舫在燕愁湖上常见,因此武叔崇并未在意,只是和燕拂羽两人并肩立在船头上,手指夕阳方向,看着湖面粼粼烁金。
  「过了燕愁湖之后,顺西南支流下去就是凝碧河,大概再一天半的船里,就到我家了。」
  暮风徐吹,扬动两人的衣缩。
  燕拂羽拂开被风吹沾到脸上的发,望着悠远的水天交接处,被金光刺了眼。
  「燕愁湖……好怪的名字,为什么这个湖要叫这个名字?」
  「唔……你问倒我了,我也不知道它为何被这么叫……或许是因为燕子到了这座湖上就会发愁吧!」武叔崇笑答,引来燕拂羽夺目的笑容。
  蓦然间,武叔崇的心里猛地一突,窜起一星惴惴,因此不由得警戒地观察四周。
  这里接近湖心,距离周围湖岸约莫两个时辰的船里,要是有人打算在这里下手抢夺流星剑的话,要逃可也没地方逃,因此他得倍加小心才是。
  「不语含颦深浦里,几回愁煞棹船郎……」
  歌声更近了些,武叔崇的目光不由得瞥向画舫。
  只见那艘画舫比一般画舫大而精致,画栋雕梁,镶花窗扇尽敞,饰着红纱,轻飘如烟,窗内几上放置花瓶,送出淡淡花香。
  花的香气融在晚风中,为夕阳美景更添一抹醉人香艳。
  两个彩衣侍女从船舱里走出,各提着一盏六角宫灯悬挂在舱房檐下,流苏随风轻曳似柳,舱门红纱飘飞,朦胧了灯光,漾出水盈盈的柔媚。
  武叔崇随即转头吩咐船夫掉转方向,不想让两船过分接近。
  「燕归帆尽水茫茫……」歌声幽幽,随琴声袅袅低回,渐至不闻。
  曲歇后,侍立舱外的彩衣侍女轻拢起红帘。
  环佩叮当声响,随着衣裙簌簌的莲步轻移,带出一位红衣女子,黄莺般娇声亮出了一串轻笑。
  「武三弟,你这是怎么了?一见到姊姊我就躲?」
  武叔崇一看,黛眉星眸、杏脸桃腮、朱唇皓齿的一个艳丽女子俏立船舷。
  原来是熟人──他二哥武仲崎的红粉知己──人唤红袖舞的名妓叶双华,歌舞双绝,打十四岁起便名满京华,风靡无数王侯将相。二十二岁那年嫁予老忠义王为妾,后拋弃富贵与「太极门」杨清私奔──即为于上届英雄会中夺魁者──当时英雄美人,不知羡煞多少人。
  谁知不及一年,杨清死于暗杀,自此叶双华形单影只,浪迹江湖,不得已重操旧业,造了画舫于五湖四海间飘荡。
  这许多年来,托赖杨清生前的名声交游与她自己的手腕,不谙武功的她亦能广交黑白两道群豪,让不少人碰上她时,多少得卖个面子,因此在武林间占有一席之地。
  而她与武仲崎之间的交情更不同于一般,故此武家人对她俱不陌生。
  「啊……原来是双华姊姊,小弟先前没认出来,还请姊姊恕罪。」武叔崇对着叶双华抱拳,朗声说道。
  「呵呵……要我恕罪简单,自己过来,别等我请。」叶双华笑道,一双水杏大眼佯嗔瞪大,却是笑意盈盈。
  此时武叔崇命船夫将船驶过去。
  燕拂羽在一旁拉着武叔崇的衣袖问道:「她是谁?」
  「我们家的一个熟朋友。她喜欢直性人,等会儿你直接叫她双华姊姊,她一定高兴。」在武仲崎众多红粉知己(红粉眼线)中,武叔崇对叶双华最为佩服,也跟她最为熟络。
  「想拍她马屁的话,叫声妹妹更好。」他压低了声音补上这么一句说笑。
  不一会儿两船接近,武叔崇命船夫驾船跟着画舫后,便拉着燕拂羽的手一起跳上画舫。
  他先对着叶双华抱拳行礼,随即拉过燕拂羽介绍着。
  「双华姊姊,我给妳介绍,我身边的这位朋友是……」
  「燕拂羽。」叶双华接口,灵动黑眸在武叔崇和燕拂羽身上一溜。「流星剑主这么大的名声,我还会不知道吗?」
  笑着,她转向无拂羽,微微曲膝行礼,本该垂下的大眼却直溜溜的盯着燕拂羽,带着献媚的意味。「小女子双华,见过燕大侠。」
  叶双华年纪虽已三十好几,可艳质天成,再加上向来细心于装饰打扮,因此风韵丝毫不逊年华正好时。
  而燕拂羽除了上次跟芙蓉女对过一招之外,从来没跟女人这么接近过,因此在叶双华眉能言、目能语,于举手投足间无不现风情万种的媚态下,不禁结巴起来。
  「啊……呃……不、不敢当……」燕拂羽略显慌乱地对叶双华拱手为礼,「在下燕拂羽,见……见过……双华……姊……姑娘。」
  他的生涩使得叶双华忍俊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纤小双肩颤如风中春花,笑道:「这位小兄弟当真嫩得有趣。」
  掩口轻笑,神情一变,态度爽俐地移步走到燕拂羽身边,伸手搭住他的肩,「你听话,就叫我一声姊姊吧!可不许妳叫我阿姨。」
  「不、我、我不是……」燕拂羽看叶双华似乎误会他因为她年纪大而叫不出「姊姊」两字,因此连忙想解释。
  「双华姊姊就饶了他吧!」武叔崇眼见燕拂羽快要应付不过来,便帮着解围。
  「好吧!」叶双华放开燕拂羽。「我饶他,再不逗他了,否则……万一要吓跑了他,我准备好的酒菜不就白费了?」
  微笑着,她走向舱门边,做了个「请」的手势。
  「听姊姊这话,妳是专程在这里等我们的?可是妳怎知……」武叔崇跨步走进舱房内,疑惑地问着。
  「岂只我知道,只怕连你大哥都知道了双桧镇上的事。」
  进了舱房,叶双华请武叔崇跟燕拂羽坐下,随即轻拍了两下手掌,便有侍女送上酒菜。
  她跟着执起酒壶为两人斟酒。「我猜你大哥这会儿正在为你出手救了他的事着恼呢!」接着,纤指指向燕拂羽。
  一句话让武叔崇的心沉了下来。
  「你这一趟回去,等着你的恐怕就是武家的家法戒尺了。」叶双华笑了起来,彷佛正坏心地享受着武叔崇的忐忑不安。
  「家法?」燕拂羽惊诧,不由得蹙眉看着武叔崇。「要真是这样……你大哥要罚的话,让他罚我好了,事情是由我起的,我来担。」说着,他挺起胸膛。
  「好!」叶双华击了下掌,「不枉老三出手救你。」双手端起酒杯,「这份气概值得我敬你一杯。」
  语毕,她自己干了杯,仍是笑吟吟的,毫不介意燕拂羽未响应她的敬酒,只是看着武叔崇舒展眉心,拍拍燕拂羽置于桌上的手背,示意他别担心。
  「放心,我大哥的气一向生不久,再加上有我大嫂在一旁,他下不了手罚我的。」
  「是吗?」虽然武叔崇这么说,但燕拂羽还是有些担忧。
  「没事的,我不是怕罚,只是我第一次犯家规,难免会有点不安。」武叔崇淡然一笑。
  一旁叶双华答着腔。
  「我说你们武家这条规矩也太没有道理了,哪能事事这么袖手旁观?只要你认为对的事,就放胆子去做吧!管他什么家规祖训,行事但求无愧的心,为所当为,这才是好汉子呢!」
  对于叶双华的话,武叔崇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转移了话题对燕拂羽说道:「喝酒吧!双华姊姊敬你的酒呢!」
  「啊!」燕拂羽这时才发现自己失礼,连忙端起酒杯,「双华……姊……」
  他还是不习价,一咬牙,那个称呼才顺利出口,「姊姊恕罪,我自罚三柸。」
  说着,他便忙不迭地连灌三杯酒下肚,辛辣的烈酒烧得他的喉头火热,胸腹一阵酒气暖起,脸上立刻红了起来。
  看见燕拂羽的窘样,武叔崇忍住好笑。
  叶双华年纪虽比燕拂羽大上十多岁,但修饰得宜,仍然是个足以令男人心动的女人……像燕拂羽这样的青涩初犊在美丽的女人面前手忙脚乱,一点也不足为奇。
  注视着燕拂羽,武叔崇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
  「呵呵……算你乖,这便饶了你啦!」叶双华举着为两人布菜,「尝尝这清蒸鲈鱼,下锅前还活蹦乱跳的呢,保你们赞好。」
  「多谢姊姊。」武叔崇举起筷子,尝了口鱼,细细咀嚼,果然滋味鲜美。
  一旁燕拂羽则是狼吞虎咽,不知细品,看得武叔崇不自觉地微笑。
  放下筷子后,他好奇地转头问着,「姊姊是有什么消息要我带回去吗?」
  「不是。」叶双华轻摇螓首,「我是特地来接你的。眼下不知多少人在觊觎流星剑,你两人随便雇艘不知底细的船过湖,总是不安全。这燕愁湖湖面广阔,要是在湖心遇袭,可连个接应都没有,所以我一得到消息便赶了过来。
  「再者……」媚眼瞟向燕拂羽,「我也想瞧瞧甫入江湖,便掀起如许风波的青年侠少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
  红唇微翘,笑容在妩媚中含带少女般的浅浅戏谑,传情眼眸饶富兴味地看着燕拂羽。
  嫣然巧笑,看得燕拂羽发愣,而后窘于自己的怔然,赶忙低头扒饭,不敢再看。
  「多谢姊姊挂心。」武叔崇谢了声,表情声音都淡淡的。
  面对叶双华,他本不该如此冷淡──凭她和武仲崎的交情,怎么也不能像对待一般人一样,再加上她一直帮助武家,这次更是一心为他着想,所以,他这样的态度似乎太轻慢了些。
  可是……他就是觉得心里有些别扭,使得笑容不自然。
  「来,别光扒饭,多吃些菜,我厨子的手艺可是一等一的好。尝尝这道芙蓉
  虾球,用的是上好鲜虾,剁碎了,拌上臊子(绞肉)、苇藩丁,裹粉下去炸的,香甜脆滑,当年老忠义王最喜欢的。」叶双华夹菜到燕拂羽碗里,殷勤布让。
  叶双华处事周到,自是不会疏忽武叔崇。
  但是很明显的,她对燕拂羽更加用心款待,甚至可说是有拉拢的意味。
  而不时瞟向燕拂羽的眼光里,更是毫不掩饰她对燕拂羽的中意……相信任何男人都无法抗拒一个美丽的女人以这样的神情相诱。
  武叔崇并不愿意为叶双华冠上水性杨花这样的评语,毕竟对叶双华这样孤弱的女子来说──嫁了两次,且芳华已逝──是必须以自己为武器,换取男人的保护,才能在这混浊的世间生存的。
  叶双华是有眼光的女人,知道什么样的男人她可以掌握、可以引为凭恃。
  而燕拂羽……是不是也让她忆起死去的爱侣?那初步江湖便锋芒毕露的青年侠少,胸怀天地、豪情万丈,翻手云、覆手雨,短暂却灿烂的一生在史页上遗留下无数传奇的人物……
  竭尽所能地压抑下心里不应该出现的思绪,武叔崇让自己释然,移转心思,开始和叶双华聊些江湖上的典故轶闻,热络席间的气氛。
  在夜、在酒的深浓之下,辰光不觉飞逝,一室暖红抢走夜风的冷。
  酒过三巡,叶双华因酒多而双颊艳红如桃,行止渐见大胆。水盈星眸挑飞,拋过一个又一个令人动情的瞥视。
  而燕拂羽则是一张脸红透,直逼叶双华身上的红衣。
  叶双华倩笑着,纤纤柔荑搭上了燕拂羽的肩。
  「弟弟你现今在江湖上,可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角色,任谁也不敢轻忽你……今天有幸认了你这个弟弟,连带着我也神气起来……可我得讨你一个承诺,要是往后有人欺侮我,你替不替我出头?」
  「济危扶弱,本就是男子汉所应为,如果有人仗势欺人,欺到妳头上,我手中流星剑定不放过那个人。」酒能壮胆豪气,喝了不少的燕拂羽此刻更是豪迈,拍着胸口一口担保下来。
  「好,君子三言,我敬你一杯。」叶双华举杯和燕拂羽的一碰,仰头饮尽,亮了亮杯子后,眼珠子一转,手指轻点着颊边,不小心勾落了一络发,散下,她随意地将之拢到耳后。
  「这些天来,我到哪儿都听到人在谈论流星剑……不知弟弟信不信得过姊姊,把剑拿出来让我看看,开开眼界?」
  「不行。」燕拂羽断然摇头,「不是信不过妳,只是……我师父将流星剑交给我时,吩咐我绝不可让这把剑落在外人手上,即使是拿拿也不行。」
  「只是看看也不行?」叶双华噘噘嘴,「我半点武功都不会,拿了剑也只是看看,又不会弄坏,用得着这样吗?」
  「师命难违,请恕罪。」燕拂羽歉然说道。
  「既然如此,那就罢了。不过……我真的很想见识见识呢!唉~~没法子,谁叫我现在是『外人』?要长见识,看来得等到哪天我成了『内人』再说了。」语罢,叶双华看着燕拂羽呆然模样笑了起来。
  这句话说得已然露骨,武叔崇连忙出声转移话题,免得燕拂勿因为害羞而出丑。
  「双华姊姊,妳向来以歌舞双绝著称,上次有幸聆赏姊姊的歌喉,让小弟想念至今,不知今日姊姊可有雅兴再为我二人高歌一曲?」
  「你马屁少拍。想替他解围就直说,用不着使这种伎俩。」
  说归说,叶双华还是笑吟吟她起身,自行去墙上取下琵琶,抱在怀中,纤指拨弄弦索,挑出寥落音符三两个,叮叮咚咚,彷若沉吟。
  叶双华面上神情歪变,凝神专注,手揉品弦,葱指轻拂,琮水音流泄,似能引动窗外映着银用的水光轻荡。
  音串如流泉溅石,轻盈跳跃,几轮弹扫,叶双华樱唇一张,曼妙歌声如黄莺出谷乍现。
  「含泥燕,飞到画堂前。占得杏梁安稳处,体轻唯有主人怜。堪羡好姻缘。」
  武叔崇听着歌,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瞟向燕拂羽……  
  这歌里的暗示,他懂吗?
  见燕拂羽微笑听着,顺着旋律微微摇头晃脑。
  注入感情的歌声曲韵,自然有其力量……  
  「红绣被,两两间鸳鸯。不是鸟中偏爱尔,为缘交颈睡南塘。全胜薄情郎。」
  两阙曲才唱罢,曲音仍续时,燕拂羽已捧场地大声拍起手来。
  武叔崇却怔怔地,直到被拍手声惊动,这才回过神来,跟着鼓掌。
  「向来伶俐的武三弟今天怎么钝起来?难道嫌姊姊唱得不好?」
  「不……小弟是听得入迷了,余音绕梁,这才不知琴曲已终。」武叔崇巧妙地解释着自己刚才的发愣。
  他明白叶双华藉歌声传达的暗示,只有燕拂羽仍然懵懂。
  君子有成人之美,看来,他该当个识趣的君子。
  隐去唇边一抹连自己都不明了的苦笑,武叔崇站起身来,说道:「夜已深了,小弟也有些困倦,这可要告退了。」
  闻言,燕拂羽跟着站起身,却被武叔崇压着坐下。
  他俯身在燕拂羽耳边说道:「鸡蛋别放一篮里,我回我们的座船里歇息,你呢……就留下来吧!别辜负双华姊姊的一番心意。」
  燕拂羽瞪大一双凤眼,不明所以地看着武叔崇。
  可武叔崇避开了他的视线,径自跟叶双华告辞后,掀起红帘步出舱外。
  武叔崇也没跟送出来的叶双华再多说些什么,闷不吭声地提气腾身,足尖在船头上一点,轻飘飘地便纵过两船间的空隙,回到租赁的座船上。
  桨橹破水声在静夜里悠悠地响起,武叔崇听到前头画舫里有隐约的话语夹在风隙中传来。
  「不用跟那么紧了.放慢些吧!」武叔崇对船天说道,淡淡的语气,是胸膈里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压迫所致。
  放目四顾,周围湖岸只是隐约的一线蒙眬,天上月孤单单地俯视水面上的自身倒影,带着点顾影自怜的味道。
  武叔崇望着那轮于湖心水面上袅娜的月,娉娉婷婷,在一阵细微的银铃娇声间被打乱了形貌。
  前头画舫后拖着水线,两艘船的距离愈拉愈远。
  自红纱窗外泄出的灯光倏地熄灭,船周荡漾着的是一波幽黯……再也听不到什么了……  
  武叔崇下意识地抚着左胸,忽然有借酒浇愁的冲动。
  然而,愁为何来?为何而愁?
  看着窗子那方的黑暗,偶有一抹飘忽的红纱像骤亮的火光似的在风中一闪,像偷偷拋出的暗香,是魅惑的,脑中不由得揣想那道红影内的香艳情致……
  如同看了什么不该看的,武叔崇别开视线,转而住视着其下黝黯。
  自制的线在这个夜里崩断,武叔崇真个取了酒出来,独自坐在未亮烛的舱里自斟自饮。
  本就不是善饮的人,再以不明所以的愁绪拌着莫名的烦躁下酒,因此更为易醉。不过数杯,武叔崇已觉得胸口哽咽得难过。
  无意识地转头,却见身旁空空的,叫孤独的感觉窜上心头,酿成一股怅然,那间铺天盖地般朝他袭来,让他百无聊赖般地感觉恹恹……  
  这是怎么了?像是失去了什么似的……闷闷地。
  武叔崇又倒了杯酒,仰头饮尽,猛地喝得急了,一口气呛上来,辣得他眼眶一阵发热。
  他该为燕拂羽高兴的,不是吗?
  叶双华细心精明,加之江湖阅历丰富,很多事都看得透彻,有她在燕拂羽身边时时多提醒着,想必可以让燕拂羽那冲动的性子稍微收敛些,毕竟有时候有些话由女人来说,会比他这个做兄弟的去说要有用的多。
  再者,燕拂羽也多了个人嘘寒问暖、多了个人为他牵挂着,那么,他就不会再那么孤单了……
  因此,今日燕拂羽蒙叶双华青眼相加,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好事,可为什么……他就是高兴不起来?
  武叔崇勉强自己笑,却发现嘴角就是不听使唤。
  今夜的自己太不对劲了……武叔祟想着,双脚不受控制地步出舱外。
  夜仍静,月白风清,平阔的湖面上只有画舫的远影,和自己所在的这艘小舟。
  恍惚间,武叔崇感觉这个世界好象只剩下自己,冷得悚人。
  双手不自觉地抓着船舷,他怔怔地、怔怔地看着前方的画舫,心里突然有股冲动赶上前去做不速之客──他知道燕拂羽不会怪他,叶双华最多也只是笑笑地打趣他舍不得兄弟,像离不了娘的孩……
  离不了?
  蓦然撞进的思绪乱了武叔崇,游移不定的眼神显露不安。
  离不了是什么意思?
  什么时候……他变成不是跟着流星剑,而是跟着燕拂羽?
  而又是什么时候起,这跟随竟成了「离不了」的依恋?
  呼吸紧迫起来,武叔崇背转过身,靠在船舷上,不敢再追寻前方画舫的影子。
  黑夜里,天顶银月是唯一的光源,那般透亮,直直地射进他的心底──
  那飞扬的双眉、坦直的眼神、噙梦的微翘唇角……即使闭上眼,也清楚地浮现在他眼前的黑暗中。
  他的心,就如底下这一潭深湖,无论愿与不愿,都清楚地映现着天顶的银月。
  是……明白了……明白了自己的心情
  武叔崇看着自己的足尖,忽地想笑。
  他笑自己,怎么会跌进这样一个泥淖里,连自己怎么跌进去的都不清楚,只是清楚地看见那双坦直率真的眼眸、那谈论着梦想而微翘的嘴角……在他眼前荡漾。
  燕喙下虫无生理──不想初会那天不经意的一行字,竟是他为自己写下的谶语。
  「呵呵……」武叔崇低声笑了起来。
  原以为自己对燕拂羽是欣赏、是羡慕、是如同对自己的弟弟一般的疼惜,所以一直忍不住想跟着他、想看着他、想帮着他……
  却原来,这份感情在他尚未意会到时已悄悄变质,如同封埋于土下的新酿,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甘冽成酒,而在这一刻毫无警觉地开封时,被那浓呛的酒气给醺晕了。
  抬头望天,银月璨然,周围蒙着一圈月华。
  这月之前见证了他们的结拜──他们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然而今夜,却又照透了他的心情……
  武叔崇摇摇头,像是想甩开脑中的醉。
  就做生死与共约好兄弟吧!原来在内心深处封埋的,就让它回到它原应待的地方……
  暗暗下了这个决定,武叔崇看了画舫一眼,却在这时感到不对劲──
  杀气!
  肉眼瞧不见的,但是,他却觉得书舫四周弥漫着一股杀气,彷佛叶双华正歌着一曲金戈铁马,以至于风中染上肃杀,让远随在后的他也有所感应。
  但是叶双华并没有拿出她那无双琵琶弹奏歌唱,以他的听力,这是绝对可以肯定的。
  那么,难道是有人暗袭?
  四周水面一派平静,成月儿照颜的菱花,因此不可能是外来的刺客……  
  莫非是有人早就埋伏在船上?
  以叶双华之老练精明,不可能让这种发生的!再说,叶双华也没有理由觊觎流星剑,更不是会遭威逼利诱而下手助人抢夺流星剑的。
  这么一来……武叔崇脑中思绪窜飞如电,连忙唤船夫加速赶上画舫。
  这时,武叔崇忽然想起今夜画舫中叶双华的举动……  
  芙蓉娇历笑得妩媚,纤指不经意地勾落了整齐发髻上的一络柔丝,而她却是将之随意地拢到耳后……
  叶双华向来注重修饰仪容,粉上得有一丝不匀便不见人,而随着年齿渐长,这习性只有益发变本加厉。那时,乱了发的她,要借故离席去整理仪容绝对不难。但她怎会如此轻率处理?
  她或许会故意让一丝秀发散落,让那丝垂落雪白颈项的发为她的美增添另一种慵懒的魅惑,但,这必定是她在镜前反复修饰后才会呈现的,绝不该是这样的随意。
  叶双华可以容忍自己看来慵懒,却绝对不容许自己看来邋遢──为什么他当时竟没有注意到?
  武叔崇心下发急,连声催促船夫加快速度。脑中思考持续不停,推测着这个「叶双华」的来历。
  她是谁?竟能假扮叶双华,且像了个十足?
  这时,他想起江湖上一对姊妹在──诗情画意──姊姊「诗情」精擅音律,妹妹「画意」长于丹青,要假扮歌舞双绝的叶双华,则非姊姊「诗情」施宛儿莫属。
  一时两船距离拉近,武叔崇立时腾身跃上画舫。
  不料,内息却猛地一滞,身子一沉,便倏地落下,掉进水里。
  武叔崇浮出水面,心里着慌。
  运起内力,却发现内息断断续绩……  
  难道中毒了?
  那燕拂羽……思及燕拂羽现今的可能遭遇,武叔崇完全无法静下心来思考,赶忙游到画舫边,攀住船舷纵身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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