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青梅 第四章

  白帝府邸,位于天宫西侧。当初子晟的父亲詈鸿获罪离开帝都,原先的白王府就被收回,后来赐给了青王,两处并做一处成了青王府。所以,子晟由北荒扶灵回到帝都,另买了宅第做王府,原来不过是个司正府,十分普通,这当然是因为当时的白王并不得意。等到跃而为白帝,情况自然大不相同。这回轮到青王被逐,于是多年经营,已经很具规模的青王府又被赐给子晟。子晟更进一步,索性又将旁边两处豪宅也一同买下。其时白帝权势炙手可热,两家主人巴结不及,出的价钱极低,没费什么就到手。三处打通,加以修葺规整,顿成一座宏敞非常,巍为壮观的巨宅。帝都隐隐有“小天宫”的说法,这固然有讥刺其过于奢华的意思在内,但也没有人真当一回事来挑剔,去碰那个钉子。
  这座“小天宫”门前照例热闹非凡,车驾轿马,由东向西,摆得不见首尾。子晟便吩咐车驾从西侧门进,为省许多寒暄的麻烦。
  等到了内堂,早有仆人等候,趋前告知:“匡大人,徐大人和胡先生都在修禊阁。”说的是吏部正卿匡郢,礼部辅卿徐继洙,与胡山一样,都是子晟极亲信的人。于是更衣之后,径直向后园去。
  后园十顷大的小湖,湖中央填起小岛,东西各有曲阑相连。修禊阁就是岛上一座水榭。这都是原来青王修建的,子晟接过来之后,很自然地,拿来做了延见亲信幕僚的所在。
  进了阁中,见三人正在品茶谈笑。匡徐两人都在四十五六年纪,匡郢极瘦,一脸精干之色,尤其一双眼睛,顾盼有神,徐继洙却是个胖子,团团脸,生性有些木讷,然而为人清慎,而且在子晟还是白王的时候就与他交好,所以也很得信任。
  这都是亲信中的亲信,熟不拘礼,看子晟进来,起身一躬,就算见过。子晟见他们神色轻松,知道事情并不麻烦,于是笑着坐下,说:“难得我腾出这半天清闲,莫不是诸公看着难受,诓我回来的?”
  胡山微笑,说:“事情不大不小,只是需要王爷回来商量商量,好拿个态度。”
  “不错。”徐继洙一面为子晟沏上茶——阁内备有茶炉,可以自沏,不必叫仆人进来,一面接口。不知怎么,脸上有些忍俊不止的神色:“事情不算很大,却可说是天下奇闻……”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看匡郢:“还是匡兄说吧。”
  三人之中,匡郢最善言,于是当仁不让:“说奇闻不能算过。这六百里加紧,专差飞报的军报,居然是为了一只鸡……”
  一句话,把子晟听得讶然。转眼见胡山,徐继洙脸上都微微带笑,知道所言不假,于是接着往下听。
  “这事,其实还是出在东西二营。”
  这,子晟倒是早已想到了。端州原属东府,其中谯明、涿光、边丘三县,地处险要,为军事重镇。帝懋四十年东帝甄淳谋逆之乱平复,便将东府军撤出,改驻天军。然而不久发现,这方法行不通。中土与东府,风土差别甚大,以至天军人心浮躁,不安于职。再加上由中土到端州,路途遥远,军饷开支也殊为可观,于是自四十二年起又改为东府军和天军一半对一半。
  但,这么一来,又有新的麻烦。天军自恃中土正系,自然不把东军放在眼里,而东军毕竟是强龙难压的地头蛇,又岂是易与的?这种地域风俗血脉的隔阂是最容易产生的,不需要任何人从中撺掇挑拨,很自然地,端州驻军就分成了两派,俗称东营和西营。
  此时说的事,出在谯明县。谯明南有带山,西有谯水,自来是重兵驻扎的地方。所以此地人口不过四万,驻军却也有三万之多。自然也有东西营的纷争,幸而统军的赵延熙,比较明白事理,不偏不倚,弹压得很好,一直都没有出过什么大事。然而,因为东府将军文义巡查到了端州,赵延熙北往边丘述职,不过十几天的时间,就出了事。
  事情的起因,就是东营少了一只鸡。本来是再小没有的事情,然而有人却想起来说,看见西营有个叫李升的早上提着一只鸡,很像少了的那只。于是东营几个人寻上门去,李升自然不承认,两下争论起来,不免推推搡搡。既然在西营地盘上,东营的人当然没有讨到便宜。
  结果当天晚上,李升和白天吵得厉害的几个在值哨的时候,被人套了麻袋,扛到没人的地方,拳打脚踢一顿,又给丢了回去。这一来,西营自然不肯干休,一定要东营交出打人的来。
  东营却来了个抵死不认。既然没看见脸,怎么知道是东营干的?为什么不是外面来的人?为什么不是西营自己的人?西营更有道理,驻营是什么地方?外面的人怎么进得来?白天吵架晚上就被打,巧事也没有这么巧!
  吵得相持不下。这时赵延熙不在,自然是副将代职。这副将胆子却很小,两面都不敢得罪,不知怎么灵机一动,借着也有外面人干的可能,找了谯明司县会同来办,意思自然是万一有事好推脱。
  “谁知他胆小这司县胆更小。不但胆小,而且是个不折不扣的浑人!”匡郢一面笑,一面摇头,这笑多少有点“不笑还能如何?”的意味在里面:“也不知是听了谁的主意,想了个再馊不能的办法——”
  跳神!
  这种设祭摆坛,求神问卜的法子,在民间确为盛行,然而竟至用到问案上,而且煞有介事,只能叫人哭笑不得。而更叫人哭笑不得的是,众目睽睽之下,那个所谓“巫仙”折腾半天,好不容易指出的“犯人”,竟是营里一个六十多岁,瘸腿驼背的打杂老头!
  “其实这个主意虽然馊,可是想法却不全错。”胡山插了一句:“他想的是,这么一来,顶多背个昏聩的名声,终归还是两边不得罪。”
  “是。”匡郢接着说:“可是结果却成了两边得罪。”
  这结果一出,两边都哗然。非但没平息下去,反而更激起事端,双方都指对方做了手脚,坏了“巫仙的法术”。愈吵愈烈,终于由吵而至动手。多年积怨,一朝而发,酿成一场兵变,卷入数千人,死伤百余人。
  匡郢绘声绘色地说下来,直把子晟听得啼笑皆非。木然半晌,才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来:“荒唐!”
  “王爷这话极是。”匡郢附和一句,又笑着说:“王爷可有留意,东西二营都不说跳神荒唐,却都说是‘坏了法术’?”
  “这些兵士多从民间来。”徐继洙接口:“所以对这些巫神之术深信不疑。”
  匡郢神情一敛,正色道:“可是这股风气如今有愈行愈盛之势,连帝都许多官吏家里,做起事来,也要先求神问卜。照我看,还是要设法一整。”
  子晟冷笑一声:“怎么整?根本是闲出来的毛病!”
  三人尽皆默然。这句话可谓一针见血。但是这话,只有子晟能说,也只有在这样的场合能说。其时天下赋税,十之七八,由凡界或者天界凡奴所出。而天人之中,倒有一半,不事劳作,镇日游手好闲。天长日久,自然生出许多古怪花样,如巫神之术,不过是其中之一。历代执政,都想了许多办法,终归治标不知本。这种情形,子晟清楚,另三人也清楚。然而谁也不便接口,因为一往下说,就要触及天凡两界的根本。
  子晟自然也知道自己话说得冲动,不但冲动,而且无用。后一点尤其叫他无奈,回想自己少年时代兴正矫弊的种种宏愿,如今也就只有消磨在亲信面前,发几句牢骚而已。这番愁绪,下午被青梅一曲勾了起来,此时更是一股脑地涌上来。
  这样心绪起伏,脸上难免阴晴不定。匡郢和徐继洙看在眼里,一齐望向胡山。因为知道,三人之中,以胡山与子晟相交最久,也最深,所以希望胡山出言劝解。然而胡山却深知子晟的性情,知道这样的情形,不打扰更好。果然,短暂的沉默之后,子晟很平静地,自己把话题转回:“这件事情,虽然不算小,但也够不上紧急军报,怎么会六百里加急送来?”
  匡郢一笑,解释说:“这又是那个副将。既胆小又没肩膀,见出了事情,就发了加急军报。军报也是语焉不详,事情始末还是从赵延熙信里知道的。到底是他聪明,他是出事之后,赶回谯明。连夜写了信,用信鸽直接送到申州,所以今天也到了。”
  “这就对了。”子晟点头。端起茶盏,一面用碗盖把浮着的茶叶,慢慢滤到一边,一面接着说:“这事情,司县固然糊涂,那个副将也难辞其咎!如此小事,居然还要拉上司县垫背。赵延熙我知道,为人才具,在将官之中,都是数一数二,他怎么会用这样一个副将?”
  这话问到了关键上。胡山用手捻着一把山羊胡子,悠然答说:“这副将不是别人。王爷可还记得,两年之前,一个叫仲贵的人?”
  这么一提,子晟果然想起来。这个姓仲的,原本是帝都城西一个混混。偏偏有个花容月貌的妹妹,不知怎么走了门路,送到栗王身边,立成宠姬。于是凭着这层关系,投到军中。记得当时私下里就颇多议论:“这样的人都要塞,早晚成个祸害。”但,端州军务向由栗王主理,纵然知道,也只能苦笑。
  “原来是他!”
  一股欲怒不能的闷气,出在手中的茶盏上,“咣”地一声,重重搁在桌上。
  胡山微微一哂:“王爷何须为一跳梁小丑动气?”
  这话刻毒。表面说的是仲贵,而实际上骂的是谁?不言自明。子晟莞尔一笑,便不言语。
  匡郢趁这个空隙,把最重要的问题提了出来。“王爷,”虽然并没有隔墙有耳之虞,仍然略微压低了声音,语气十分郑重:“这件事情,是办还是压?”
  因为彼此极熟,所以问得非常直白。所谓办,小事化大,压,大事化小,如何取舍,不在事情本身,而在各自的利弊。如果办,也就是俗话说“拔出萝卜带出泥”的做法,就要看带出的“泥”够不够份量?倘或没有足够的把握,拔不出萝卜反倒沾一手泥,自然得不偿失。子晟对这样的“花样”已然十分谙熟,想了想,先问一句:“你们的意思呢?”
  “办不办各有好处,还是要看王爷自己的意思。”
  这话自然是说三人合议的结果,认为两方面都没有足以定音的理由。但,以这样的语气,其实是略微倾向于办,因为如果真的两者均等,那么为了求稳,通常总是取不办。然而不管怎样,要先听子晟自己的态度,才能有所决定。
  子晟微微颔首,良久不语,只是若有所思地用三根手指慢慢捻动面前的一只茶盏。三个人都知道他这样的神态,是心里有难以决断的事情。所以,都默然不语,不去打扰。
  然而,沉默又再沉默,考虑的时间十分长久,仍然没有决断,让人心里不由有些诧异。徐继洙先沉不住气,试探着说:“如果办,拿过端州军务应该没有问题。”
  这句话说得不高明,匡郢和胡山同时扫了他一眼。果然,子晟下了相反的决心:“不必。还是压了吧。”
  本来就是两可的事情,所以也没有太大的异议。只有匡郢比较偏向办,所以略微不甘,想了想,说:“王爷,端州军务还在其次,主要是……”
  说着右手两指一张,摆成一个“八”字。指的是栗王,因为栗王济简,排行第八。
  “最近几年,越来越喜欢揽权。这,王爷不会看不出来。所以,我以为此事也不失为一个时机。”
  子晟神情阴郁,看得出心中确实有所不满,然而沉默片刻,仍然摇头:“还不到那种地步。”说着,迟疑了一阵,轻轻叹道:“父王兄弟十一个,如今只剩三个……”
  言出由衷,徐继洙是第一个,连匡郢也不禁动容。惟有胡山,极快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
  定下来‘压’,接着就讨论如何压?首先是糊涂司县和副将仲贵。“司县当然不能留任。至于仲贵,”说到此人,子晟脸色微微一沉,思忖片刻,说:“既然不打算办,也就不用调,有赵延熙这棵树在,让他接着乘凉吧!降一级还留在原处。这样,栗王也不至于说话。”
  余下的事里,最重要的是该派一位钦史前往安抚。此人应当老成持重,能够办事,不会再生事端,又不宜品阶过高,因为会显得帝都对此事大惊小怪。匡郢主管吏部,当然先听他的意见。
  匡郢想了想,提出一个人选:“毛显如何?”
  毛显是御工司正,这是个闲职,所以离开几个月也不要紧。子晟和胡山还在考量,反倒是平时思虑较慢的徐继洙第一个反对:“他不合适。”
  “怎么?”
  “他与冯世衡有过节。”
  “哦——”经过提醒,都想起来,五年之前,毛显与同为御工司正的冯世衡打过一场口舌官司,最后闹到冯世衡调出帝都。冯世衡与赵延熙是同乡,私交极厚。如此,让毛显去自然不合宜。匡郢点头:“不错,是我疏忽了。”
  接着又提几个人,不是为人有欠持重,就是另有要务,不能前往。匡郢见一时想不出合适的人选,正想说,这不是很急的事情,不防明天到吏部让属下检一检再说,胡山却徐徐地开了口:“王爷,我倒是有个现成的人选。”
  “谁?”
  “戚鞅。”
  “噢!他——”子晟想了想,连连点头:“不错,就是他吧。他现在是虚领的督辅司正衔,正好,这件事情办完,可以转到……”
  说着转头问匡郢:“北桐府吏是不是还空缺?”
  “是。”
  “那好,就让他转到北桐府吧,那里不错。”
  匡郢哑然。北桐当然不错!民风淳朴,富庶安宁,是出了名的福地。所以北桐府吏一空,走了各种门路想要这位置的人络绎不绝,过了月余还没有定下人选。然而,令匡郢惊疑的,并不是子晟轻易地就决定了这件事,而在于戚鞅一个金王旧属,什么时候与白帝攀上了这样的交情?更可虑的是,自己竟丝毫不知情!然而,看子晟的神色,匡郢知道此时不宜提出这样的问题,心里打定主意,要等有了机会,私下里好好地探探胡山的口风。
  正事谈完,又闲聊一阵,匡徐两人各有要务,不久便起身告辞。他们一走,子晟与胡山独处,言谈又更加随意。
  “我也算是坐朝柄政的一方天帝,连个混混也不敢处置!”
  胡山笑笑:“其实王爷的‘不敢’,和栗王的‘敢’,完全是同样的道理。”
  这道理子晟当然也懂,因为懂,所以更悻悻然:“自从金王下去,这几年他插了多少人进来?到底要到怎样的地步才能罢手?这样闹下去对他自己又能有什么好处?”
  胡山觉得,这是明知故问。但这倒是不错的机会,可以把话说透。于是用极平静的语气点破:“王爷受封的是西帝,不是储帝。这一字之差,就是栗王心里想的‘好处’。”
  子晟脸色有些苍白。天帝对自己的态度,让他感到难以释怀的,就是这件事。从表面上看起来,西帝的尊荣不在储帝之下,但一字之差,名不正则言不顺。然而再想下去,立刻触到心底一段极深的隐痛,数年前的往事从眼前一晃而过,不觉有些恍惚。
  但,只不过片刻之间,神情又变过了,变得很平静地,思虑着说:“栗王这样闹,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如果真要揽权,就不该弄这些奇奇怪怪的人,胡作非为。”
  这个问题,胡山早已想过,所以立刻就有答案:“栗王的意思,无非是要‘闹’,因为‘闹’,才能够‘乱’。如果论正途上的才具,他绝对不是王爷的对手。这,栗王自己也很清楚。所以,他才要搅一搅混水,搅乱了,说不定就有可乘之机。”
  子晟点头,随即轻叹一声:“如果这样下去……”
  胡山果断地接上:“王爷当早做打算!”
  “为了他?”子晟看着胡山,极有自信地说:“不必。”
  胡山一笑:“我说的不是栗王。栗王不足虑!”
  这话大有深意,栗王不足虑,那么谁才是可虑的?想到这里,只觉得隐隐的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沉默良久,轻轻吁了一口气:“先生过虑了。”
  “是我多虑当然最好。”胡山知道已经说得足够,于是把话略为转开:“王爷对中土军务如何看?”
  “这,”子晟想了一想,说:“我也有打算,但是不急在一时。”
  “不错,这不能急。但是现成有一个大为可用的人,王爷不可不留意。”
  “谁?”
  “虞简哲。”
  三字入耳,子晟的神色顿时变得阴沉。其实这是很明显的事情,在胡山提出让虞简哲认女的时候,就应该想到,然而,自己却在此刻才明白到胡山的机心。这不能不让他产生一种莫名的不快。
  胡山坦然说:“虞姑娘是虞姑娘,王爷不必往一处想。但有了虞姑娘,虞简哲必然更心向王爷。我为王爷计,这件事,百利而无一害!”
  子晟看着胡山,忽然之间,展颜一笑,语气非常轻松地回答:“先生不要多心。我明天就把奏章递上去。”
  
  
  这份奏章当然不会不准。
  三天之后,旨意降到虞府。这是已经等了很多日子的事情,然而,当青梅听着钦史念到“……兹以廷尉司正虞简哲之女,端庄贤淑,着封为白帝侧妃”,还是不由有种恍惚的感觉,仿佛不能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是真是幻?
  旨意到达的当日,白府送的定礼也到了。送定的人是白府的大管家季海,媒人请的是徐继洙,自然也要作陪走这一趟。
  单看礼单,定礼也没有什么特别。白银千两,绢百匹,六样镶金嵌玉的器皿之外,也与民间一样,有三牲和糕点。但天家风范,精美之处,就不是民间可以想像的。文定之后,吉日也定了下来,在六月十六,恰好是一个月之后。
  到了五月二十八,是定下纳征的日子。这是大定,花样并不比文定更多,只是数量上翻了两翻。又过三天,仍是季海,过府请期,早已定下的吉日,这才算是正式告知。
  “王爷果然看重你。”虞夫人显出很欣慰的神情:“三书六礼,一点都不马虎。”
  青梅心里也觉得欢喜,但又有疑惑:“不是说,侧室不能用书礼吗?”
  “也不全是。”虞夫人想想说:“贵妃入宫,用的就是书礼。”
  青梅听了,觉得也有道理,就不再问。
  但这话是说不通的。白帝毕竟不是天帝,这是僭越!所以,虞夫人对自己的回答,非但不能像青梅那样心安,反而生出一种难言的忧虑。自己也说不清,这忧虑究竟是为了子晟的逾制,还是怕这样逾分的荣宠反而给青梅带来祸机?
  这些想法当然不能对青梅说,在心里放了一整天,到了晚上,终于有机会向丈夫说出自己的疑虑:“你看,我们要不要设法辞一辞?”
  虞简哲想了一会,很有把握地说:“不用。”
  虞夫人对丈夫很信服,见他这么说,先放下一大半的心。但仍要问问仔细:“为什么?”
  “三书六礼还未行的,只剩一书一礼。”虞简哲分析道:“白帝的身份,‘亲迎’之礼本来就不会用。所以,现在要辞,已经迟了。再者——”
  语气微微一转:“以书礼迎侧妃,有嵇妃在先。”
  “哦——”
  虞夫人露出恍然的神色。这样一提醒,她也想起来,三年之前,白帝迎娶嵇妃的时候,已经用了三书六礼。那时他们夫妇私底下还议论过几次,对嵇家跋扈很有些不以为然,然而毕竟事不关己,几年过去,也就淡忘了。
  “上次是嵇家请到天帝恩旨。这次,”虞简哲说:“我听说是王爷自己请旨。”
  “这也是我不放心的。”虞夫人皱起眉:“我们家毕竟不能与嵇家相比。然则王爷为何如此看重青梅?”
  “王爷此举未必是为了青梅。”
  虞夫人不明白了,眉毛轻轻一挑,露出疑问的神情。
  “一来,嵇妃骄横,据传和王爷,并不十分和睦。所以,或许王爷是借青梅压一压她。二来……”虞简哲压低了声音,说出一个传闻:“我听说,王爷可能要动他了。”
  虞夫人的目光移到丈夫张开的两指,摆出的“八”字手势上,不禁微微一凛:“真的?”
  “也未必,传闻而已。说是王爷为了端州的事情,很不痛快。果真如此,王爷此举压嵇家,乃是敲山震虎。”
  “这人做事嚣张,刹刹他也好。”
  虞简哲莞尔一笑。当初白帝清剪金王羽翼,虞夫人还说过几次“王爷行事太狠”的话,如今将做自己的女婿,口风顿转,淳淳慈母之心,可敬可爱。转念间见虞夫人的神情又有些郁郁,知道她的心思,忧虑既去,却又为子晟行书礼并非纯为了青梅而觉得落寞。虞简哲对夫人的深情,二十年不减,当下温言安慰:“你放心,王爷看重青梅不假。否则,王爷想要一个青梅这样身份的女子,又何必费这样的周章?”
  这番话果然说得虞夫人展颜而笑,心中云翳尽去,只剩光风霁月。
  自喜讯传出,虞府贺客如云,每天忙于迎来送往的酬酢,十分热闹。因为这桩喜事,虞夫人特别吩咐,阖府上下,个个有赏,所以人人开心,精神格外抖擞。
  青梅的嫁妆,是早就开始准备的。虞夫人一番真情,抱着决不能让青梅在这方面吃了亏的心思,所以尽心尽力,几乎到了倾囊而出的地步。青梅心里过意不去,几次开口,却都被虞夫人挡了回去。
  “你别管。婚嫁的事情,听娘的就是。”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虞夫人心直口快,不容分说地打断:“这不算什么。你是没有见过,真正富贵的人家,嫁女儿的气派。”
  虞夫人这样说着,心里不由自主想起的,是那年早春,白帝迎娶慧公主的时候,那种叫人目眩神迷的盛况。不见首尾的仪仗,穿红绣金,宫扇轻摇,旌旗招展,远远望去,仿佛连天空的云霞,也失去了颜色。轿舆之前,一百六十对盛妆的宫女,手捧花篮,将五色花瓣撒满了两丈宽,黄沙铺就的大路。听说单单为了这些花,早一个月就将帝都附近的花匠聚拢,要让上万株花,恰恰在吉日的前夜开放,才好在吉日的当天,保持花瓣的鲜艳。于是在那个薄雾轻寒的早晨,整个帝都的空气中都漂浮着淡淡的花香……转念之际,生出无限感慨,什么是天家富贵?什么是万民如醉?那才是!
  然而,随即想到,那场旷世的婚礼,最后落下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尴尬结局。富贵之下,究竟掩藏着多少人的悲欢?多少难测的祸福?
  青梅却没有虞夫人那么多的感叹愁绪。安安静静地,专心绣着手里的盖头。帝都习俗,新娘子头上的一块盖头,要自己亲手绣,不能假他人的手。这样规矩,愁坏过不少动不了针线的女子,但于青梅,当然不算是难事。
  虞夫人看在眼里,不由离愁伤怀。想想方才两个月的母女缘分,等青梅进了白府,从此相见又不容易。又觉得这样短的时间,有许多的话都来不及说,倘若再留她一两年,或者半载也好,可以多教她些言行之法,进退之度,如何保护自己,如何驾驭下人,那有多好?这么想着,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
  青梅觉察,抬起头来,恬恬地一笑。这样安详的神态,让人看了,再乱的心仿佛也会随着平静下来。虞夫人的心里,因此更升起怜爱之情,想着白帝的眼光,实在不差。
  
  
  转眼六月十六到了。这时已经入夏,帝都有神器护佑,不会很热。但几个喜婆丫鬟,为了帮青梅梳洗上妆,穿妥厚重的嫁衣,仍是忙出了一身汗。幸而虞夫人心细,立刻差人取了冰块放在屋里,加上青梅性情安静,这才保住脸上的盛妆,不至于被汗浸花。
  吉时选在酉时二刻,申初白府迎使到了虞府。虞简哲所料不差,白帝不可能“亲迎”,所以用折中的办法,遣迎使送上迎笺,就算了全了六礼。到了申时二刻,迎使看看时候差不多了,便向作陪的虞简哲说:“请出小姐吧。”
  早有喜婆等着,把这句话传进内堂。于是在两个陪嫁丫鬟彩霞碧云的搀扶下,青梅款款而出,到了虞氏夫妇面前,拜倒辞别。虞夫人看着青梅,眼圈一红,什么也说不出来。反倒是虞简哲,嘱咐了几句,无非是“恪守妇道”之类的话,青梅一一答应了。等说完话,喜婆捧出大红盖头,虞夫人接过来,万分不舍地,轻轻抚着上面青梅亲手绣的一支并蒂莲,迟迟没有动静。
  “夫人……”
  虞简哲轻轻提醒。虞夫人这才省悟过来,努力做出豁达的笑容,将手里的盖头盖在青梅头上。而眼中滚来滚去的两颗泪珠,终于落了下来。
  迎使一见,连忙高声唱道:“请虞小姐上轿。”
  应合着迎使的声音,繁密的鼓乐响起,热闹的场面总算遮掩住了离别的愁绪。
  等花轿出了虞府,一路上听着送嫁的吹吹打打,青梅蓦然感觉到了难言的空落和紧张排山倒海而来。等扶着轿杆的丫鬟彩霞悄悄地附在轿帘边说:“进白府了。”一颗心更是高高地悬起来,自己也不明白是为什么?以至于等待了这么多日子的时刻,都在恍恍惚惚中度过。如何下轿,如何进堂,如何成礼,都像在难知真幻的梦中。
  直到进了洞房,在床沿边坐下,喜婆丫鬟都退了出去,只剩下她独自一人,才渐渐平静下来。这时候方发觉,一直紧紧攥着的两只手,都已经攥出了一手心的冷汗。
  蒙着盖头的眼前,只有一片暗红,隐隐可以窥见红烛跳动的光焰。青梅知道,自己是在子晟所住的“宜苏园”内堂。这是事先就被告知的,新嫁的侧妃,要在这里住三天,才会另指别院。
  正堂宾客喧闹的声音,不断随风飘来,时轻时响,更显得洞房之中格外安静。这时的心情才像新娘都会有的那种,兴奋与不安交织的感觉,飘忽忐忑。青梅很想站起来走动走动,或者叫个人进来说说话,但这都是不行的。
  所以她只能静静地等着,心里想不知道子晟几时才能过来?掀起盖头之后,会和她说些什么?想了一会,又有点紧张,觉得他还是不要太快过来好,但是又忍不住在心里计算时间,还要多久?
  就这样各种情景也不知设想了多少遍,仍然不见子晟的影子,渐渐地,心里的忐忑变做了疑惑,由疑惑又变得着急。
  又不知熬过了多久,听见外间的仆妇丫鬟在招呼什么人:“云姑娘。”
  然后一个极清脆的声音在问:“王爷到现在还没下来?”
  “是。”
  那声音顿了顿,大约是思忖了一会,接着又说:“亥时都快过了,闹席也该闹完了。秀荷,你到前面和黎顺说说,让他想法请王爷下来吧。”
  叫秀荷的丫鬟答应了一声,转身去了。旁的人又招呼:“云姑娘,喝茶。”
  “不用了。你们几个,赶紧准备醒酒汤。”
  “怎么?”有人诧异:“王爷醉了?”
  “这不用问,想想就知道。”那女子略微提高了声音:“王爷如果不是酒喝得过了,早就该下来了。”
  青梅明白,这是说给她听的。果然觉得心里定了定,同时情不自禁地,对这个声音清脆的女子产生了莫名的好感。
  正想着,外间传来一片嘈杂的脚步声,有人大声说:“王爷来了。快!快!”
  青梅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然而被盖头挡住的视线,提醒了她,又慢慢地坐了回去。强作镇定地,继续听着外面的动静。
  “哟!”那女子低低地惊呼了一声:“怎么醉到这个地步?”
  “是几位王爷……”这个声音青梅认得,是子晟的贴身内侍黎顺。
  “你怎么不早点想办法请王爷下来?”女子一面埋怨,一面吩咐:“拿醒酒汤来。”
  “你也不是不知道兰王的做派,不是这样,还不肯让下来呢。”黎顺辩解,忽然压低了声音,不知说了句什么。
  “那不行。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是,王爷这样子……”
  “唉。”女子轻叹一声:“顾不了这么多了。反正,大喜的晚上住两个屋,到哪里都说不过去。”
  “那好。”黎顺想想又说:“可是,要进去伺候吗?”
  “这……”女子为难了。想了好一会,才回答:“先替王爷更衣吧。两位,也请进去替王妃更衣吧。”
  后一句,语气比较客气,是对彩霞碧云说的。听到这里,青梅也已经明白了。其时帝都的规矩,掀开盖头、喝过交杯酒之后,才叫仆从进去,换去厚重的吉服,改为易穿的喜袍。而现在,事急从权,只能直接换上喜袍了。
  要把吉服换掉,必须要掀去盖头,因为头上的珠翠也要一并摘下。于是青梅的盖头就由彩霞代为掀开,而她花了几个时辰,梳洗穿戴的一身婚礼的盛妆,也连新郎也未曾见过,就已经卸去。
  彩霞和碧云,默默地忙碌着,什么也不敢说,甚至连目光,也不敢与青梅相交。因为她们知道,青梅的心里肯定比任何人都要失望……
  “小姐……王妃,”一切停当,彩霞才开口,迟疑片刻,终于只说了句:“奴婢们告退了。”临行之前,又将大红盖头,重新覆在青梅头上。因为此后内侍就要将沉醉的子晟送进来,新婚的侧妃,在与白帝见面之前,先见到别的男子,终归不妥。
  等到内侍也退出,洞房的门被轻轻合上,周围完全地静了下来,青梅才慢慢地伸出手,自己除去了盖头。眼前依然是如潮般涌来的暗红,红色的四壁,红色的帐子,红色的被褥……还有已经烧残的喜烛,淌下的一大滩红蜡。
  青梅怔怔地坐了很久,才轻轻吁了口气。转过身来,看见身边的子晟,沉沉地睡着,脸上还有未褪尽的酒意。青梅还是第一次,可以从这么近的距离,肆无忌惮地看他。从鬓,到眉,到眼,到鼻……看着看着,柔情慢慢地涌上来,漫过了所有的失望。
  青梅想,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了。
  于是翻来覆去地,整晚都想着这句话。终于,在窗纸将白的时候,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先看见眼前一片大红,竟不辨自己身在何处?愣了一会,然后才想起自己已经嫁进了白府。回头去看,子晟却已经不在了。
  阳光把窗外的花影映在窗纸上。青梅忽然想起来,这天早上应该去见子晟的家人,连忙坐起来,叫:“彩霞——”
  彩霞推门进来,先行请安礼,然后笑着说:“王妃醒了?”
  “快!”青梅慌张地说:“准备梳洗……”
  “不急。”彩霞安慰她:“天亮得早,其实刚卯时。”
  青梅轻轻舒一口气,随即又问:“那,王爷呢?”话一出口,不觉羞涩,微微侧开脸去。
  彩霞装作若无其事,语气平淡地回答:“王爷一大早就出去了。临走之前吩咐,等王妃醒了,梳洗穿戴,用过早膳,等王爷回来,再一块过去。”
  青梅点点头。几个早有准备的丫鬟,便鱼贯而入,敏捷有序地上前伺候梳洗。一时穿戴完毕,不再是吉服,但仍是一身大红的衣裙。
  到了外间坐定,一众仆妇丫鬟,连同彩霞碧云,一起跪下磕头,这算是第一次正式见过了新王妃。
  然后有个婆婆上前问:“王妃早膳想用点什么?”
  青梅想想,随口问:“都有什么呀?”
  那婆婆便唱歌般念了一长串:“酥姜皮蛋、三鲜鸭子、五绺鸡丝、羊肉炖菠菜豆腐、樱桃肉山药、鸭条溜海参、烧茨菇、熏肘花小肚、卤煮豆腐……”念完又问:“王妃想用点什么?”
  青梅听得头直发沉,迟疑了半晌,也不知该说什么?
  正在发窘,解围的人来了。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妃醒了吗?”
  青梅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得精神一振,认出正是昨夜的女子。
  果然听见招呼:“云姑娘来了!”
  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一亮,一个年轻女子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青梅见她也不过二十三四年纪,穿着官绿的小袄,鹅黄撒花的细褶裙,一身妇人的打扮,精致的五官,带着精干的神色。青梅一面揣度她的身份,一面站了起来。
  “哟!”女子似乎怔了怔,随即笑着上前:“王妃快请坐。如云只不过是个下人,怎么当得起?”
  说着跪下,清清朗朗地说道:“如云见过王妃。”一面说,一面叩下头去。
  青梅观颜查色,知道她肯定不是普通的“下人”,连忙拦住了:“云姑娘,不敢当。”又吩咐:“给云姑娘搬凳子。”
  立刻有丫鬟搬了凳子来,如云却不肯坐:“王妃面前,如云不敢坐。还有,请王妃叫如云的名字。王妃称‘姑娘’,如云受不起。”
  虽然是客气,语气里却有不容置疑的味道。青梅有些迟疑,偷偷地瞟了彩霞一眼,见彩霞微微点头,这才放心地改口:“如云。”
  “如云在!”
  “你可别和我客气。”
  如云笑了:“如云怎么敢和王妃说客气?”说着不等青梅再说,转身问:“怎么还不伺候王妃用早膳?”
  那婆婆便显得有些怯怯的了:“王妃还没说想用点什么……”
  如云眼光一转,冷笑着说:“我知道了,你们准是又搬了那个大菜单出来。没说错吧?”
  果然没说错。那婆婆更加地畏缩。
  如云回头看着青梅,笑着说:“王妃别在意,这菜单是宫里传出来的,说是照着做,其实都是摆摆样子。”又问彩霞:“王妃平时早上都吃什么?”
  彩霞说:“就是白米粥……”
  “菜呢?”
  “皮蛋,笋脯。”
  “那好。”如云吩咐:“上一碟皮蛋,一碟笋脯,一碟拌黄瓜,一碟鸡丝,一盘芙蓉饼,一碗白米粥。”说完,问青梅:“这样行吗?”
  “好。”青梅欣然回答。
  一时菜点上齐,如云怕青梅不自在,便悄无言语地侍立在她身后,这份细致体贴,青梅觉得不能不有所表示。然而如何表示才合宜?青梅没有把握,因为不清楚她的身份。于是青梅决定找个人商量一下。
  找的人是贴身侍女彩霞。等吃完了,青梅站起来,递个眼色,叫了声:“彩霞”,彩霞会意,跟着她进了里屋。
  等彩霞掩上门,青梅便低声地问:“你可知道,这如云是什么人?”
  “这,昨天晚上已经跟府里的人打听过了。”彩霞也压低了声音回答:“这位如云,原本是太妃的贴身丫鬟,太妃过世之前,把她给了王爷。她是从北府就侍侯太妃的,又是太妃亲口许给了王爷,所以,很得信任,在府里说话也有些份量。”
  “哦……”
  彩霞向外瞟了一眼,又说:“听说她极会做人,上下都周旋得很好。不过,她肯这样逢迎王妃,里面另有个缘故……这,说来话长,等闲着的时候再慢慢说吧。反正,王妃毕竟是王妃,也不用特意去低就。”
  青梅点头。想了想说:“不过,还是应该送份礼。你帮我看看,送什么好?”
  “好。”彩霞答应一声,四下里看了看。然而青梅的嫁妆,大部分都不在这里。眼波转处,望见妆台上的首饰盒:“从这里挑吧。”
  里面装的,都是虞夫人精挑细选过,特为带进洞房中,可见非同寻常。
  “这就很好。”
  彩霞拿的,是一对翠玉镯子。青梅一看,连忙摇头:“这不行。这是义父给的见面礼。”说着,自己选出两样,一支镶玉的金钗,一朵珠花,中间嵌的一块宝石异彩璀璨,也是价值非凡。
  这也都是虞夫人亲手交付的,青梅其实十分不舍得,看了一会,终于下了下狠心,递给彩霞。彩霞找了块大红锦缎包好,拿在手里,又随着青梅到了外间。
  “如云,”青梅从彩霞手里接过东西,亲自递给如云:“两件小玩意,实在拿不出手。”
  “哎唷,这怎么敢?”
  青梅先在戚府,后进虞府,对场面上的逢迎,也知道不少,故意说道:“那必定是嫌薄了?”
  如云听她这样说,也不再辞。“这真是受之有愧了!”说着,作势要跪谢。
  “如云,你不要客气。”青梅连忙拉住,很恳切地说:“我刚来,这里的规矩,还不大懂,往后你还要多提点我才好。”
  “王妃的意思,如云明白。”如云正色说:“但是这话,应该如云来说。告诉王妃一句实话,如云不是没有私心的。以后仰仗王妃的地方还多,这——暂且不去提它,反正王妃以后自然明白。”
  说着,笑了一笑。这笑非常真诚,同时也仿佛别有深意。
  然而青梅无暇细想,因为恰在这时,院中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青梅猜想到是子晟回来了,心忽悠一晃,顿时有些羞涩忸怩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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