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她是个迷糊、做事冲动、不顾后果、正义感超强的家伙。」
　　结束了一段长长的叙述，男人发出喟叹，可是不难从那个叹息中听出一丝宠溺的味道。他拿起桌上的咖啡，优雅的啜了一口。
　　在这个只有十几坪大的个人工作室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志、照片、照相器材，墙上挂了几幅摄影作品。
　　工作室的主人跟这间杂乱的办公室给人的感觉很一致──他几乎遮掉下半边脸的落腮胡是最显眼的，其次是一头乱发，一对浓眉，一双真诚而和善的黑眼睛。
　　他身上穿着棉布衬衫、牛仔裤，还有一双登山鞋。他的打扮和对面的男人有着天壤之别。
　　男人斯文俊朗的脸上戴着金边眼镜，身上穿着手工西装，让他的一双长腿显得更加挺直修长。
　　男人皱眉的放下咖啡。那咖啡又浓又苦，像极了泥巴水，严重的刺激他极为细腻的味蕾。对面那家伙的品味还是没有进步！
　　他是罗牧杰──二十七岁的罗牧杰。
　　「听你这么说，我很好奇，而且我觉得她一定跟我很合得来。」胡须男爽朗的哈哈大笑。「罗老大你什么时候把她带来？」
　　罗牧杰耸耸肩。「后天吧！不急，我不是很想要她上班。」
　　「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不会给她太多工作做。我知道她是你很重要的人，而你呢──是我最重要的贵人，还是我工作室的最大股东！」
　　他们两人的关系说来话长──
　　罗牧杰跟赵大骞是当兵的时候认识的朋友。罗牧杰自兽医系毕业之后，就去当兵，而他在军中时的工作是负责照顾军营里的三、四只狗，那是一个闲到不行的职缺，正好适合他。
　　依跟他同期的赵大骞的说法──他常常打电话，说的都是一些什么股票指数、期货、选择权等等的专业术语，中英文夹杂他也听得不是很懂。
　　「那时候我就知道罗牧杰这个人跟其他人不一样！」
　　当介绍起这个朋友的时候，赵大骞总是挺起胸膛，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他完全不知道罗牧杰是国内有名的大医院的少东，事实上，罗牧杰大学之后的朋友都不知道，因为他在大学时就跟家里断绝了关系。
　　可是就算是没有了家世的光环，罗牧杰还是一个优秀得令人无法忽视的人物。
　　首先最醒目的就是他的外貌，比例良好的挺拔身躯，和一张宛如电影明星般俊美的脸，和总是泛着一派轻松自在浅笑的薄唇。
　　不仅如此，他还一身的名牌，住着让人咋舌的高级公寓。当赵大骞知道这些都不是他从家里拿钱得来的时，罗牧杰只是云淡风轻的回他说：「我利用课余时间稍微研究了一下金融市场的变动，而赚了一点生活费。」
　　赵大骞实在不由得感叹，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天赋异禀，别人要花很多时间才能学会的东西，罗牧杰一下子就可以学成。
　　不过拥有这样的朋友除了偶尔有点自卑以外，好处实在不少──
　　比如说，这个个人工作室，就是他拜托罗牧杰投资设立的。要是没有他的话，他这个梦想恐怕要延后十年才能完成。
　　跟赵大骞这种只有梦想没有现金的人不一样，罗牧杰早在大学毕业之后就筹备了一家超豪华的兽医院跟宠物店。
　　抓准了现代人宠爱宠物的心理，名为「伴你一生」的宠物店开在昂贵的精华地区，一开幕就有不错的业绩。
　　而赵大骞的摄影个人工作室，则开在离宠物店不远的一个商业大楼。
　　赵大骞那个一坪单价要四十几万的工作室，还有占地更大的宠物店，全都是罗牧杰购置的。
　　而他，才只有二十七岁……
　　「对了。听你这么说，你把她管得很严，那你怎么不安排她在你的宠物店工作？」
　　罗牧杰摇头，「她会过敏，不适合长期跟那些猫猫狗狗在一起。」
　　「这样ㄚ！了解了。没问题，一句话，我一定帮你顾好她。」
　　罗牧杰眉一挑，环视这个十几坪大的房间。
　　「我有些后悔了。」
　　「怎么说？」
　　他指着四处堆满杂物的状况，「才一年就变成这样，你先给我整理整理！否则恐怕她的过敏比在宠物店里更严重。」
　　「啊？呵呵……」
　　胡须男搔搔头，红着脸傻笑。「哎，我会啦！我保证在你的宝贝来之前整理好。」
　　希望如此，赵大骞在心里偷偷加了这个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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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赵大骞谈完，罗牧杰驱车去接他的小宠物。
　　车子驶进附近一家医院的大门，这当然不是他家族开的那家医院，这是一家军医院，规模也算大。
　　大门出来左边的第一棵榕树下，那是他们约好的地点。
　　「该死！又不准时乖乖等我！」他低咒一声，把车停进停车场。之所以没有先在原地等等看，是因为对那家伙太了解，知道她绝对不是因为赶不上或迟到……
　　而是，她根本就忘了时间。
　　停好车，走进医院。一阵熟悉的消毒水味传来，门诊大厅人挤人，药房前面更是大排长龙。
　　「你是──罗牧杰？」一个穿白袍的男人唤住他。
　　罗牧杰看着眼前的人。几年没见面，可是那副又重又黑的眼镜、蠢毙了的发型，还有略带神经质的表情，他没忘记……
　　「噢，是王同学啊！好久不见了。」
　　准确来说，两人从高中毕业就没见过面。高中三年，他一直保持全校第一的成绩，而王子明的名字始终出现在他旁边──第二名的位置。他从来就没有超越过他。
　　「看起来……你是这里的医生？」罗牧杰注意到他白袍上的名牌。没错，阶级是最嫩的菜鸟。
　　王子明露出的微笑里，有掩饰不了的骄傲跟得意。
　　「是啊！你来看病吗？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没有，我只是来找人。不过还是恭喜你啦。」摆摆手，罗牧杰不想再跟他多谈，在学校的时候跟这个书呆子就不常有交集，更何况是事隔多年的现在。还是找他的「宠物」来得重要。
　　「等等。」
　　他都已经转身了，想不到背后那个不识相的家伙还不放弃的叫住他。
　　「还有什么事吗？」
　　「我听说……你后来念的是兽医系。」
　　「是啊。」
　　「大学联考考坏了是吗？」
　　罗牧杰挑眉，对方眼镜底下幸灾乐祸的目光藏不住，睥睨的浅笑也很明显，实在是……有够无聊可笑！
　　「算是吧。」罗牧杰耸耸肩，不想跟这种人多费唇舌解释什么。
　　「我可是第一名考进×大！」他赢了。憋了三年的气终于有宣泄的一天，对罗牧杰他一向有着恨意。罗牧杰整天忙学生会的事，一天到晚打球、参加各种校内外的比赛，几乎都没有看到他在念书，可是该死的是，他成绩永远比他好！
　　他一直梦想着打败他。现在，他做到了！哈哈！
　　他是医生，而罗牧杰只是个兽医。高下立见。
　　罗牧杰看对方这么骄傲的模样实在忍不住想笑。
　　这家伙是有病吗？都几岁的人了，还这么在意高中时候的事情！看来打败他似乎对他而言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唉……好吧！他就成全他。
　　「恭喜你。」转身，他想走，可是他却挡住了去路。
　　那家伙是怎么回事？
　　「还有什么事吗？」
　　「就这样？你一点都没有不甘心？你在学校成绩明明比我好，我现在是医生，而你却只是个不入流的兽医。」
　　罗牧杰不能就这么走掉，这跟他想象中的复仇差太多了！幻想中罗牧杰应该要自惭形秽、要忌妒他，甚至要流下不甘心的泪水才对，他怎么可以就这么云淡风轻的转身离开。
　　他的脑袋是有问题吗？罗牧杰拧紧眉心。现在他真的惹火他了，不是他的恶意挑衅，而是他一直在拖延他的时间。
　　他冷下脸，「你说你是第一名考进×大的。我想你应该说错了吧？其实是因为第一名没去念，所以你才递补成为第一名的吧？」
　　王子明脸上首度露出慌乱狼狈的表情，「你、你怎么知道？难道……」
　　罗牧杰不屑的勾唇冷笑，推开他。
　　「啊啊啊──」身后传来惨叫，不过罗牧杰已经不再回头。
　　蠢蛋！他在心里咒骂。
　　罗牧杰经过门诊大厅，看见诊间长长的预约名单，还有显示到八、九十号的号码机。
　　他一点也不后悔当初没有选择医生这条路。
　　把自己关在医院里面，每天面对看也看不完的病患，还要跟那僵硬的人事制度、阶级制度对抗……他只要想到这些就反胃。
　　他宁可面对天真可爱的动物们，当然……最重要的，还有那些富有的、对宠物疼爱如命的、愿意为宠物散尽家财的饲主们……他们比那些病人可爱多了。
　　他不用管什么狗屁健保。他赚的每一分钱都是他可以自己掌握的，时间又自由，不用管什么复杂的人事问题。
　　他搭了电梯，来到儿童病房。在死气沉沉的空间里，有一间病房就是特别不一样，那里充满了光线、明亮的颜色，还不时传出笑声。
　　他循着声音走去，知道那声音会带领他找到他想要找的人……
　　「然后，那只大野狼就扑通一声掉到水里……哇啊啊！救命啊！」
　　砰！
　　女孩模仿大野狼的动作往后倒，一个重心不稳，真的跌下病床去，还扯掉了一旁的移动式餐台。
　　她夸张的动作引来孩子们哄堂大笑，也引来气急败坏的护士长。
　　「做什么！？吵死了！你们要把医院拆了是不是！？」
　　女孩跟孩子们心虚的闭上嘴。
　　「对不起……」
　　「安静一点！」
　　「是。」女孩涨红了脸，那骨碌碌流转的大眼睛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那模样……实在让人不忍心继续苛责……
　　护士长摇摇头，「算了，以后注意一点。」明知道没用，她还是得再次提醒。
　　「好。」女孩点头如捣蒜。
　　护士长严肃警告的目光像雷射光一样，扫过室内的每一张脸。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小铃、气喘的小宇、血液疾病的小茜，那些原本苍白的小脸蛋现在都泛着可爱的粉红，孩子们似乎恢复了原本应该有的快乐模样……
　　头发乱糟糟的女孩虽然有着成人的身高，可是坐在孩子们中间，看起来比那些长年受到病痛折磨的孩子更像小孩子。
　　这些年也多亏了这女孩，几乎每天都来陪这些住院的儿童。
　　护士长的嘴角微微放松了，她转身离开，走出2703病房。
　　「哇哇！耶耶耶──哈哈哈！」
　　病房里才安静了两三分钟，就又爆出笑闹声。护士长在护理站听到了那些吵闹声，翻翻白眼，脸上随即又出现忍不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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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姊姊恐怕明天以后不能每天来看你们了。」坐在小茜的病床上，抱着两个孩子，曲映帆对孩子们说。
　　「什么？」
　　「嗄！为什么嘛？」
　　面对孩子们失望的表情，她真的很难过。开始来医院陪这些孩子是从牧杰哥哥去当兵以后开始的，那时候她的生活少了牧杰哥哥好像一下子失去了重心，所以想藉此转移注意力。可是，后来她再也放不下这些可怜又可爱的孩子了，于是来医院当义工变成她的习惯。
　　「大姊姊大学毕业了啊！要开始工作了。」她对孩子们解释。
　　「不要啦！不要啦！为什么要工作？不能像现在一样吗？」
　　「对了，大姊姊继续念书就好了嘛！我听妈妈说大学以后还有硕士、博士……大姊姊妳就再念书啊！」
　　曲映帆尴尬的搔搔头，「大姊姊的脑筋没那么好，恐怕念不了硕士、博士。而且我长大了，应该要工作赚钱了。」
　　「为什么长大了一定要工作？」孩子的问题永远没完没了。
　　「嗯，因为要养活自己啊！还有，大姊姊也有要养的人喔！」
　　「真的吗？是谁？」
　　「我最重要的朋友啊！以前我小时候都是他罩我的，我说过等我赚钱换我养他。」
　　「朋友？是谁啊？是那个兽医哥哥吗？」不是小朋友们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而是因为曲映帆的「朋友」实在寥寥可数。
　　「是啊！」
　　「可是兽医哥哥不是很有钱？妳不是都让他养？」
　　「ㄜ……」她涨红了脸，呜……小孩子的话还真是犀利。「可是，万一有一天兽医院的生意变得不好呢？所以我还是要培养一技之长啊！」
　　走到病房门口的男人听到这段对话，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她竟然想要养他！这就是她这么坚持要工作的原因啊……
　　他记起来了，那年离开家，她确实说过要养他，他还记得她说出这句话时的可爱表情。
　　想不到她都还记得！而且还那么认真……
　　心底的某个柔软处似乎被碰触到了，他的嘴角不自禁弯起。他走进病房，对床上的人儿说：「该走了。」
　　「不要啦！你不要把大姊姊带走。」孩子们已经自动把罗牧杰当成「坏人」，因为每次他一出现，就代表着大姊姊要离开了。
　　罗牧杰看着那群正在抗议的小萝卜头，他冰冷的视线成功的堵住了一个个抗议的小嘴。
　　曲映帆从床上跳起来，快乐的走向罗牧杰。「嘻嘻……你来啦！对不起，我又没有准时下去。」
　　他喜欢她一见到他出现就向他跑来的样子，他喜欢她眼睛里只有他的样子，于是他的眼睛变得温暖。
　　「走吧。」他朝她伸出手。
　　「嗯。」接着她转头跟小朋友们说：「我走啰！我会再来看你们的。」
　　「大姊姊不要走！呜……」
　　可惜不管怎样，可怜兮兮的哀求再也不能打动那个转身离去的女孩，因为没有什么会比她的牧杰哥哥更加重要的了。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她边走边问。
　　「吃饭。」
　　「好啊！」
　　一路上曲映帆一直叽叽喳喳的讲着医院里小朋友的事情，罗牧杰微笑着倾听。
　　一走出医院的自动玻璃门，由于温度落差很大让她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外套呢？」
　　「啊！我忘了！」
　　从小到大她迷糊的个性从没改过。叹了口气，他又陪她上去拿。
　　他们在儿童病房的护理站遇到一个年轻的医生。
　　「曲……曲小姐。」
　　看到那个瘦高苍白的家伙看着曲映帆，一副腼腆的样子，罗牧杰瞇起了眼……
　　「嗨！林医师。」
　　「妳……妳要走了吗？」
　　「对啊！」
　　「这样啊……我本来想请妳吃饭的说……」
　　「请我吃饭？为什么？」她跟他又不熟。
　　「ㄜ……这个……」
　　那羞涩的笑容罗牧杰越看越、不、顺、眼！
　　「走了。」罗牧杰的手搭在曲映帆的肩上，占有的意味非常明显。年轻医生张大了眼睛，最后只能讷讷的低下头。
　　「噢，好。」她被罗牧杰带着走，仍不忘转头对那年轻医生说：「林医师，我走了喔！还有，你不用请我吃饭啦！就这样，Bye-bye。」
　　「跟他说那么多做什么！」罗牧杰不悦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
　　「人家好心要请我吃饭，我跟他说不用ㄚ！」曲映帆不知道他在不高兴什么？
　　罗牧杰被这样「天真无邪」的回答给打败了。
　　「他想追妳。」
　　「什么！？」她瞠大眼睛，「怎么可能！？我还没有被人追过耶！哇塞，有人追我！好酷喔！」她一时还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被人喜欢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曲映帆也不例外。
　　但，身边的男人脸沉了下来。
　　从来没有人追过她？那并不是事实。
　　从小到大他就已布下了天罗地网，他在学校的「势力」够大，所以只要有人胆敢越雷池一步，就会被他无情的把刚刚冒出头的「爱苗」给连根拔起。别说是告白了，根本没人敢接近他的「所有物」！
　　没想不到百密一疏……该死！以后不能让她到医院来了。
　　「妳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他冷冷的说。
　　「嘻，是啊！」
　　「怎么？想谈恋爱？」他额头的青筋隐隐浮现。
　　「才没有！」
　　她的话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罗牧杰停下脚步。
　　身边的女孩拉着他的手，笑着抬头看他，「我才不要谈恋爱，我有牧杰哥哥就好了！」
　　他一怔，随即释然的一笑，摸摸她的头说：「好乖！」
　　放心了，他的宠物果然是离不开他的。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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