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几天了?是五天还是六天?路易不清楚,他过着随心所欲的日子,困了就睡觉,饿了就随便吃一点东西,反正什么事情也没有,大多时候他不是在床上躺着就是坐在凳子上发呆,什么也不想,慢慢地看着太阳的影子从一边移到另一边,或是出神地看着那不大的天窗,看着白色的云彩一朵朵地飘过去,听见外面吵闹的声响,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时间也就这样过去了。
到了晚上,醒着睡不着的时候,他还可以从窗口看着夜空,猜测着那一颗是他的家乡提尔纳里,自从父亲去世之后,他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星空,忽然发现,星星很美啊,比那些人工造出来的景致不知要美多少倍。
他基本不出去,只是在食品吃完的时候到最近的一家超市去买了面包和生菜,本来还想买那种廉价的人造黄油,可是考虑到没有冰箱迟早会坏掉,就算了。也没有人来找过他,地下室的门整天都是静静关着的。
这一天,从阳光照在墙上的时间来看,应该是下午的时候,他刚刚醒过来,还不打算起床,正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一块污渍,想着到底像个跳舞的人还是一头野兽在觅食,就在这个悠闲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路易惊慌地坐起身来,是谁?
“上尉?维克里希上尉,你在吗?”是房东的声音,“对不起,楼上新搬来的一位房客,他想请大家去他的房间开个PARTY,特地来邀请你。”
这时代怎么还有这么好热闹的人,路易嘀咕着,但是既然人家已经来了,避而不见似乎不好,他只好飞快地起身穿上长裤,连鞋也顾不上穿就跑到了门口,一边开门一边说:“真是抱歉,我有些不舒服,所以不……”
在打开门的瞬间,他的话梗在了嗓子眼里,除了房东之外,门外的另一张秀丽的脸属于帝国的第二王子,罗蒙·巴恩斯。
“你那里不舒服呢,我亲爱的上尉?”他和蔼地笑着,那笑容就像猫看见了爪下的老鼠。
路易还没有最初的惊愕中恢复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对房东说了声:“多谢。”一手推开门,像是进自己家一样地长驱直入。
”你们认识吗?”傻乎乎的房东问着,路易哪有心思去敷衍他,连话都不说,把门关上,回身面对着罗蒙。
狭小的空间里,两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微妙,路易固然是一副戒备的样子,罗蒙看样子也在烦恼着什么。
最终,路易决定长话短说,他指着门,简短地说:“出去。”
“这么对待客人好吗?”罗蒙不以为然地说,“啧啧,你住的地方还真是难找,人又不是老鼠,为什么会住在地下室里呢?”
路易冷笑着:“人也不是禽兽,可是有的人连禽兽都不如。”
“不错,有进步,会顶嘴了。”罗蒙凑近他,“看样子是有什么事情让你有了信心,是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我和你没有什么好说的,王子殿下。”路易硬邦邦地说,“请你出去,”
“我现在可不是什么王子殿下,我是一个学艺术的大学生,因为穷,所以来找便宜的房子,现在我是在拜访我的邻居们,你,上尉,就是其中之一。”罗蒙秀丽的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不了解他的每个人都会把他看成一个天使。
路易却对他已经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他厌恶地扭过头:“不管你是谁,离开我的房间!”
“火气这么大,欲求不满吗?”罗蒙开玩笑地说,“你真的不想知道……你走后发生的一切?包括你未来的命运?”
路易紧闭着嘴,像个蚌壳一样。
“哎,真倔,告诉过你多少次了,想要就说,不要等,还是不听,”罗蒙不理他到底听不听,自顾自地在凳子上坐下,“发现你不见了,盖恩德那傻小子几乎把整个帝国都发动起来找你,他先是确定了你不会离开,接着就派人挨着区找,要不是无意发现房产管理局有你签的合同,还真是找不到呢。”
他看了路易一眼:“当然,大哥也很着急,但是他没有表现得像盖恩德那么疯狂,这傻小子,一开始,他知道是妮蔻拉带你离开的,所以就去问他,妮蔻拉什么也不告诉他,他就发了急,差点要动手,还好他也知道对女孩子动手是太野蛮人的行为,只是口头恐吓了一下而已,临走的时候还砸了墙一拳,弄得我还得赔偿损失。”
“那么你还等什么?”路易忍不住讥讽地问,“现在你不是已经发现我了吗?你可以要他来把我捉回去啊,或者这样的小事,也用不着王子殿下们出场,随便找几个人不就可以了吗?你们还是可以一如既往地玩弄我,把我关在什么地方的秘密别墅里,对外人就说我不知下落了,然后,我不又可以成为你们的性玩具,你们又可以白天黑夜地操我了!”
罗蒙交叉着两手,带着依旧很温柔的笑容听他把话说完:“路易,我知道你生气,可是,事情不是像你想得那样,我们是真的很担心你,盖恩德那傻小子不用说了,每天办完了公就往外面跑,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兜风,说是希望能在无意中碰见你,不到三更半夜他是不会回来的。大哥呢,虽然嘴上不说,还是每天去最高法院,像从前一样一丝不苟地工作,但是,我知道,他每夜都要认真地看关于你的材料,关心调查进行到什么地步了,我天天可以听见他在房间里踱步,睡觉也是打个盹儿就醒过来,他说,你有他的电话号码,万一你打过来,他没有接到,那会是他终身的遗憾,有时候他也会叹气,说是他的错:‘如果那时候我不顾他的反对,硬把他带回来就好了,就算他会恨我,也比现在不知道他在哪里好!他一个人,没有熟人,没有朋友,没有钱,身体还不好,什么人,什么地方都不认识,万一出了什么事……’大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担心过一个人,你知道的,他是王太子,这整个帝国将来都是他的,以前,他从来不为任何人,任何事在乎,认为那没有必要,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放弃的,但是,现在,他变了,是为了你。”
路易讽刺地说:“你的意思是,一个高贵的王子爱上了下贱的性奴隶?我真佩服你的想象力,是啊,在那些俗气的言情小说中,常有这样的描写,但是我不相信这种天方夜谭。是啊,他怎么会关心我的感受,我恨不恨他,他也会在乎吗?”
罗蒙深深地看着他:“路易,现在的我们,已经顾不上去取得你的原谅了,我们首先考虑的,是你的安全,如果你没有走,还是住在皇宫里的话,就可以知道,我们是用怎样的心情来道歉的。我们会做我们能做的一切来补偿你,对于我们给你造成的伤害,我知道已经无法补救,现在,我们已经不敢奢望你会和我们重新开始,我们只希望,以兄弟的身份照顾你的一生。”
路易的火气涌了上来,他冷笑着说:“不可以补偿吗?当然可以,谁说不行的?世间的每一件东西都有价钱,看你出不出得起了。想要补偿我吗?把银河帝国给我啊!想要我的原谅吗?让我上了你们我就原谅你们!”
他愤怒地看着罗蒙:“做不到吧?做不到的话就不要来打扰我!让我走好了!”
罗蒙站了起来:“我会考虑一下,但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啊,盖恩德说今天晚上想请你吃顿饭,餐厅已经选好了,希望你无论如何能赏脸,他晚上八点来接你。”
“我没这个福气。”路易厌恶地说,“请他不用费心了。”
“接不到你,那傻小子可是会在门口等一夜的。”罗蒙的声音里充满了对弟弟的疼爱,“还有,这地下室潮气太大,对你的身体不好,我在上面有一套房子,如果你愿意的话……”
路易傲然地说:“谢谢关心,这是我自己的房间,我付了房租,所以我住得很舒服,很安心,至于我的身体,现在再也不是你的责任。”
罗蒙知道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他绕过路易的身边,走到了门口,又回头说:“路易,今天晚上会很冷,多穿一点。”
路易贴着他的鼻子狠狠地关上了门。
***
晚上差不多是八点的时候,有人敲门,路易早就准备好了,打开门,毫不意外地看见盖恩德的脸。
“路易,你好。”盖恩德有些不知该说什么话的样子,“我……我可以进去吗?”
“完全不必,”路易早把军服外套穿得整整齐齐的,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门,他一开始是不想去赴这个约,但是罗蒙说得没错,要是他不去的话,盖恩德肯定会在门口一直等着他,说不定还会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他当然不在乎,可是自己还得在这里住下去呢。
他走出门,板着脸说:“你不是来接我的吗?”
“啊?是啊!是啊,当然是的,”盖恩德一脸不能置信的样子,他大概以为得费一番口舌才能带路易出来呢。
“走吧,我不想多花时间。”路易简单地说,走在了前面。
门口停了一辆新款的陆上车,现在天已经黑了,所以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否则的话,在这个地区,出现这么豪华的车子,不引起围观才怪。
盖恩德殷勤地拉开车门,路易坐了进去,他兴高采烈地坐到司机座上,忽地一声把车子开了出去。
“今天,我请你去一家很有名的餐厅吃饭,那里的口味很好,”他对路易说,“位子不容易订呢,你喜欢什么酒?他那里的酒也是很有名的,不但品种多,而且年代也很久,两三百年前的好酒都有贮存,还有那里的气氛,由专人负责演奏音乐,啊,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偷眼打量着路易的表情,发现他正在专心地看着外面的夜景。
“吃晚饭之后,要是你不太累的话,我也可以带你去帝国双子塔,那是帝都最高的建筑了,在上面看下来,所有的东西都一览无余,晚上看夜景更是特别美,当然,这时候已经关门了,可是没关系,只要你喜欢,我可以把车子开上去,这是最新型的陆上车,比妮蔻拉的那辆还好,飞行高度可以达到五百米,才上市的哦。有了它,以后带你在帝都里观光就更容易了。”
路易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什么也不说。
车速果然比妮蔻拉送他来的那天快得多,路边的街景飞快地变换着,更多的灯光,更热闹的街道,更喧哗的人群,帝都的夜生活果然灿烂多姿,在提尔纳里这个时候,怕是除了年轻人之外,都已经早早地在家里休息了吧。
盖恩德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路易一概装作没听见,他也感到有些没趣,渐渐地住了嘴。
车子减慢了速度,停在了一家很古典的餐厅门口,居然还有穿笔挺制服的侍者前来打开车门,盖恩德亲自绕过来打开车门,等路易下了车之后,他刚想挽住路易的手臂,被狠狠一瞪,老实地缩了回去。
“欢迎光临,巴恩斯上校。”侍者笑容可掬地说,“您的位子已经安排好了,请跟我来。”
一进餐厅,路易有些不适应,里面的光线是很柔和的晕黄,主要的照明其实来自桌上的蜡烛,一色白色的长蜡,闪着小小的火焰,雪白的桌布,古典的水晶花瓶里插着大束的玫瑰花,餐厅的顶端,放着一架白色的三角钢琴,这古老的乐器正由一个长发披肩的少女演奏着。
“这边来。”盖恩德温柔地说,路易跟着他走到离演奏台相当近的一个靠窗口的位置,侍者拿掉了订座的牌子,恭敬地把菜单递上:“两位现在准备点菜了吗?”
闪烁的黄色烛光下,路易的脸孔更显得俊美,他专注地看着菜单,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决定屈服,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盖恩德正呆呆地看着他,不仅微微恼怒地问:“你在看什么?”
“啊,啊?!没有什么。”盖恩德慌忙打开烫金的菜单,假装看上面的菜色,“唔,就要今天的招牌菜,这个野鹿肉好像很不错的样子,还要一份奶油兔肉汤,还有……”
路易皱着眉头继续看自己的那一份,眼花缭乱的手写花体字就让他无法辨认,何况写的是什么东西他也基本不知道,还有后面的价钱,简直不是他能负担的起的。
“就来个1969年的红酒吧。”盖恩德点完了菜,微笑着说,“路易,你看看吧,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我请一次客,可不能让你饿着回去。”
路易冷淡地对侍者说:“请给我一份清汤。”
“是的,还有呢?”
“生菜沙拉。然后来个牛排。”路易合上了菜单递还给他,“就这么多了。”
“请问您想喝点什么?”侍者礼貌地躬身问。
“清水就好了。”
“等等。”盖恩德叫住了侍者,小声地说:“路易,真的,这里别的东西也很好吃,要不然再给你点一只龙虾?”
路易碧蓝的眼睛毫不畏惧地看着他:“我不记得曾经请你为我做主。”
盖恩德摸摸鼻子,没有办法地说:“好,那就这样了。”
“嗯,路易,你还是打定主意要回去吗?”盖恩德小心翼翼地问,“我们都很想你留下来住一段时间,你知道,父王他也很想你。”
路易环顾着四周,居然给他发现了好几对男同性恋人,和普通的情侣一样,对面坐着,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小声地说着甜言蜜语,有的还在桌布的遮掩下偷偷地握着手。
“我不想谈这个。”路易漫不经心地说,“我是来吃饭的,不是来谈话的,如果你真的有什么要和我谈的话,我们现在就走,到别的地方去谈好了。”
“好好好!听你的,我不谈就是了。”盖恩德立刻投降。
这时候侍者已经送上了前汤和沙拉,路易这边朴素的菜色显然是比不上盖恩德的。但是他一样吃得津津有味,这是几天来除了面包和盐之外,他吃过的最正式的一次了。
“好吃吗?”盖恩德征求他的意见。
“是的,沙拉很爽口,汤也很清淡。”路易实事求是地说。
“是吧?味道不错吧?”盖恩德很高兴地说,“知道你会喜欢的,这里很出名呢,而且对客人挑剔得厉害,我知道曾经有一位上将都被拒绝过,不过啊,大家都认为,这里是情侣约会的好地方。”
路易丝毫没有动气,是啊,我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军官,要不是沾了你的光,也可能一辈子都不能到这样的地方来吃饭,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在那里吃饭还不是一样,要是你尝过了挨饿的滋味的话,就是最普通的面包,也会吃得津津有味的。
想起以前的自己,也曾经这么虚荣过,到了提尔纳里最著名的餐厅去吃一顿,花掉几乎半个月的饭钱,但是并不因为它贵,肚子的感觉就有什么不一样,同样的,不因为在高雅的餐厅里用餐,食欲就会旺盛。好胃口不是这样来的。
“尝尝牛排吧,”盖恩德热心地给他介绍,“这里的肉排都用特制的方法先炮制过,肉很嫩是不是?又没有生腥气,还有酱汁也是秘方,连皇宫里的厨子都做不出这个味道来。”
路易用很熟练优雅的姿势切下了一块牛排,放进嘴里,味道是很不错,但是,好像在加点什么会更好吃的样子,他用目光在桌上搜寻,忽然看见了放在一边备用的果酱,不假思索地拿起来看了看,是草莓酱。
脑子还没有多加思考,胃已经自动地发出指令,他完全是很自然地把草莓酱浇了一大片在牛排上,然后再切了一块放进嘴里,果然,这下好吃多了。
盖恩德和侍者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路易吃了两块才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以前他并不是那么爱吃果酱的啊,是不是这几天饿坏了,所以变了口味,连这么腻人的东西都喜欢起来?
他心里这么想,脸上可没有丝毫表现出来,反而冷冷地问:“有什么不妥吗?”
“没,没有啊,”盖恩德干笑着,对侍者说:“再去拿一瓶草莓酱来……那个,路易,你想要吃面包吗?抹上草莓酱会很好吃的。”
这还用你说,笨蛋,我当然知道果酱是用来抹在面包上的。路易在心里暗骂,表面上却冷淡地说:“我一直习惯这样吃,不用再拿多,这些够了。”
“那个……路易,吃晚饭我们再到处逛逛吧,”盖恩德用餐巾抹抹嘴,热切地看着他:“好几天没见到你了,我有一些话……想跟你说。”
看见路易不友善的目光,他急忙说:“当然不是现在,现在先吃饭,免得影响消化。”
“我没有什么要和你谈的。”路易漠然地说,“你只要告诉我,什么时候我可以离开就行了。”
“我们非要谈这个吗?”盖恩德抱怨地说,“你明明知道,我是不希望你走的,再说,你别听妮蔻拉那家伙的,她们都是一些唯恐天下不乱,天天等着看我们出洋相的家伙!”
原来这也牵涉到宫廷的斗争啊,路易想着,不过没关系,管他是什么用心,只要最终的目的是帮助自己离开这里,就算被人利用了又怎么样!
“你大概已经知道,芙丹瑞已经动身来这里了,她啊,也是起哄的一个,不过,”盖恩德赌气地握紧拳头,“在没有确定你的心意之前,我是不会让她登陆的!”
路易不动声色地拿起餐巾,抹着嘴角剩余的草莓酱:“我现在不想谈这个问题,抱歉,我要去一下洗手间。”
“我陪你去。”盖恩德立刻起身,路易皱起眉头,“不用了。”
他走出餐厅,并没有去标着洗手间标记的小走廊,而是径直走到了柜台前,直截了当地说:“我是第二十七号桌的客人,我来结账。”
“上尉?您吗?可是巴恩斯上校说过今晚由他来结账。”
路易微微地冷笑:“那是当然,我只付我自己的那一份。”
侍者很快地算好了帐,把单子递给他:“一共是二百一十三圆整。”
路易飞快地掏出现金付了帐,拿过帐单装进口袋里,真是的,一顿饭,比他的房租还贵,但是没有办法,他不想欠盖恩德的情,一点也不想。
无论将来怎么样,在这个时候,我希望能和他,站在同样的高度,面对面地,平等地站着,而不是只能仰视,我知道这样很难,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可是,我的骄傲,是无价的。
他刚要回到餐厅里,忽然一阵难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胃里翻搅了一下,满口酸酸的液体涌了上来,他捂着嘴疾步跑进洗手间,刚趴到水池边就‘哇’地一声吐了出来,刚吃进去的东西带着胃液全都吐光了,最后只剩下苦涩的胆汁。
翻江倒海地一阵呕过之后,他喘着气拧开水龙头漱口,望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色,不仅自嘲地说:“真是的,该说我是穷人贱命吗?难得吃一顿好一点的,又全吐了,那么贵的东西,全倒了下水道……还是说,我一看见他们就想吐呢?”
用冷水洗过脸之后,他感觉好多了,怕盖恩德等不到他真的找来,草草地收拾了一下,走回餐厅,果然,迎面就碰上了盖恩德。
“怎么这么长时间?……路易你的脸色很难看,没事吧?”盖恩德立刻动手扶住他,关心地问:“不舒服吗?”
“我有点累了。”路易不习惯地挣开他的手臂,这一次盖恩德没有顺着他,立刻又把他扶住了,还变本加厉地伸过手臂揽住他的腰,“怎么就累了?是身体不好吧,我送你回去休息?”
路易微沉着脸:“放开我!”要不是顾忌着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早就甩开盖恩德的手了。
“好好,先回到座位上再说。”盖恩德好声好气地哄着他,穿过走道回到他们的桌子,路过的桌子旁,好些情侣都会意地向着他们微笑,有的还在窃窃私语。
他们一定也把自己和盖恩德看成是一对情侣了,路易难堪地想,谁知道在这温情脉脉的面纱下,蒙着的是怎样的罪恶呢!
盖恩德拉开椅子让他坐下,抬手招来侍者要结账,不一会儿侍者拿着账单过来了:“这位上尉已经为自己结了帐,这是您的,一共是七百八十圆整。”
一边拿出一张卡给侍者去刷,盖恩德一边抱怨:“路易,你真是的,不是说好我请客吗,你怎么去结了帐呢?”
路易喘了一口气,冷静地告诉他:“如果你出钱的话,我是不会来的,我说过,我们是平等的,记得吗?”
“你……”盖恩德想要说什么的样子,又忍住了,拿过侍者还来的卡,“走吧,我送你回家。”
***
一直到他把车子开到街道上,盖恩德才开口:“路易,我不是那种纨绔子弟,今天请你吃饭,用的也全是我自己的薪水,平时我不太花钱,多少也攒了一点,但是和你想象中那种一掷千金,还是有区别的,你不要误会我,好吗?”
“尊敬的王子殿下。”路易疲倦地倚在座位的靠背上,“这没有什么可说明的,我花的钱也是我自己的薪水,在这一点上,我们没有不同。”
“可是,我只想请你吃顿饭而已啊,” 盖恩德不服气地说,“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这种请客的方法,通常是应用在朋友之间,或是交际上,我和你既没有什么交际,也不是朋友,如果要你请客的话,太奇怪了。”路易很残酷地撇清关系。
盖恩德微怒地转向他:“你非要这么说话吗?路易,就算以前我做错了,现在的我,也只是想补救而已,你不要作出一副满身是刺的样子来好吗?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我的好意呢?”
路易本来是闭着眼睛的,听见他的说话,慢慢睁开了眼睛,清凉如泉水般的眸子扫了盖恩德一眼,冷冷地说:“停车,我想吐。”
“嗯?啊,好。”盖恩德手忙脚乱地把车靠路边停下,路易打开车门走了下来,回身对着盖恩德严肃地说:“尊敬的王子殿下,我想,以下官这样卑贱的身份,不配和您同坐一辆车,现在,下官会自行回去,您不必担心会弄脏您的车!”
“路易?你又怎么了?”盖恩德急得汗都出来了,“从这里回去?你要走回去吗?”
“看来王子殿下不太深入民间,否则您就会知道还有一种叫做公共巴士的交通工具是为我们这些平民准备的,价格相当便宜,而且昼夜不停,再方便不过了。另外,下官对您的好意深表感谢,但是下官没有这个福气可以享受,您尽可以去请别的人,相信像下官这么不识趣的人是不多的。最后一点,下官觉得,有一些事情是无法补救的!”
他斩钉截铁地说完,回身大步向公车站走去,盖恩德跳下车子一边喊他一边追,路易充耳不闻,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走得飞快,到了公车站,正好一辆悬浮车要开了,他不假思索地跳了上去,隔着车窗冷漠地看着盖恩德追在后面的身影。
你以为你只要付出,我就一定得接受吗?
你错了。
现在的我,终于有了拒绝的权利……
***
转了几趟车,路易终于回到了家,出乎他的意料,盖恩德没有在门口等他,他本来以为还要花一番代价才能打发他走呢,现在倒是用不着了。
罗蒙说得没错,夜晚的帝都,的确很冷,其实,有一段时间是可以用人工来调整温度,始终保持恒温的,但是有反对人士说,这样对自然和健康不利,所以,现在的帝都遵循着自然界的变化,春夏秋冬,冷暖雨晴。今天的夜里,温度就低得很,一开始坐在车里,路易不怎么觉得,一旦自己在外面走动,就真切地感受到寒冷了,透过薄薄的军服外套和衬衫,寒风一个劲儿地往骨髓里钻,他冷得发抖,好几次都想用双臂抱住自己,明知道这样是无用的,还是想多给自己一点温暖。
洗了个冷水澡之后,他擦着湿淋淋的头发走出浴室,小心地把军服挂起来,预备下一次出门好穿,衬衫也洗过了挂在浴室里晾着,他只穿着背心短裤,准备等头发干些就上床睡觉了。
门上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敲击声,他一惊,迟疑地问:“谁啊?”
“路易,是我,”声音也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他。
是罗蒙,路易没好气地说:“我睡觉了。”
“我知道,刚才傻小子来电话,说是要我来看看你,没事吗?他说你身体不太好。”
路易烦躁地扔下毛巾,走到门口,隔着门说:“我没事,请他,还有您都不要担心了。”
“那就好,”罗蒙舒了一口气的样子,“路易,不要太倔强了,我们并无恶意,都到了这个时候了,难道我们还会有那种想法吗?如果你真的想走,我们也不会留难你,你随时可以离开,但是,你确定吗?你确定你自己的心意吗?”
“您刚才说下官随时可以离开?”路易不相信地说,“可是现实正好相反。”
“我们不想你后悔,更不想我们自己后悔,就像父王那样,一辈子活在失去爱人的痛苦当中,我知道,我不可以就这么放开你。”
说得越来越离谱了,真的好像对着情人说话一样,路易讽刺地想,他何德何能,由一个下贱的,任人玩弄的性奴隶变成了王子三兄弟们争相宠爱的心上人,好大的变化啊,他真的要以为之前的事只不过是他自己的一场恶梦了。
“路易,你在吗?”罗蒙轻声地问。
“还有什么事?”路易没好气地问。
“没有了,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如果王子殿下愿意的话,可以去买一打男妓来欣赏,他们的功夫肯定比下官要强,不论在什么方面。”
罗蒙轻叹着:“我知道,可是那都不是你,就像夜空里有那么多美丽的星星一样,我所珍爱的,只有你的双眸。”
路易身上一阵恶寒,差点又吐了。
“路易,我会一直等下去的,真的。”
“我想睡觉了。”路易抱着自己的双肩,感觉皮肤像冰一样冷,再不上床怕是撑不住了,不禁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和这个家伙说那么长时间。
“好好休息。”罗蒙柔声说。接着听见他上楼的声音。
路易三步两步地跳回床上,拉过被子没头没脑地把自己给包了起来,还冷得直打哆嗦,一直到朦胧睡去,身上还是冷冰冰的。
***
夜里路易被冻醒了,不知为什么,像掉进冰窖一样,浑身寒颤,他颤抖着把被子裹紧,还是无济于事,寒气像从骨头里散发出来的那样,他无助地蜷在被子里,只有咬牙等待着天亮。
天还没有亮,他就开始发烧了,刚才的寒冷忽然变成了燥热,把被子全掀开了也还是热,手心滚烫,全身渐渐像火烧起来一样,却一滴汗也没有,他知道不妙,挣扎着下床拧了湿毛巾盖在额头上,从厨房里端了一大杯水,勉强着喝了下去。
刚躺到床上还没有五分钟,胃里一阵翻腾,刚喝下去的水‘哗’地全倒了出来,他趴在床边干呕着,暗自惊心,这一次,怕是真的病了。
怎么会呢?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生病呢!他从来身体都是很健康的啊!为什么在这个鬼地方生病呢?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想要喝点水补充水分好发汗退烧,他无奈地起身又去厨房倒了水来,不敢喝得那么快,一口一口,慢慢地咽着,当然是喝热水比较好,可是他租房子的时候已经言明既不要热水也不要电了,现在根本没有办法。
这次没有再吐了,他迷迷糊糊地继续睡,希望醒过来的时候烧就能退了,他的健康保险卡没有带在身上,如果就这样去买药的话,肯定会花上一大笔钱的,现在的他,根本没有这个预算。
真的,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生病呢?连神也在捉弄他吗?等他回到提尔纳里之后,就是生一场可以躺个半年的大病都没有关系,可是在这里,他病了怎么办?连他自己呕吐的脏东西都没有办法收拾,一个可以信赖的人都没有,一个可以伸出援手的人都没有!
这一切的元凶,还口口声声地说着动人的话,声称要补偿他,他宁愿下地狱也不要再和这些人有瓜葛了!
连着作了噩梦之后,他醒来了,从窗口的日影来看,已经到了黄昏,烧倒是退了一些,身上也不那么烫人了,但是全身的骨头和肌肉,无一不酸痛得要命,就像被人毒打过一顿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连坐起来上卫生间都费尽了全身的力气。
路易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天色渐渐地暗下去,直到天黑。
门又被敲响了,还是罗蒙的声音:“路易?你在吗?是我,我只想问问你怎么样了,今天没有见到你出来,我很担心你。”
路易想说话,喉咙干哑得说不出来,勉强起身喝了一口杯子里剩下的水,嗓子里像被刀割的一样难受,却总算能够开口了,他愤怒地吼了起来:“滚!不要你假好心!”
罗蒙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心里恨着我们,可是,路易,你知道吗,我们都很为你担心,因为是我们把你弄到目前这个地步的,不能不对你负责,开门好吗?”
路易就算现在想给他开门,也没有这个力气了,他索性不理睬,昏昏沉沉地又倒回枕头上,刚才出的汗已经把枕头和薄薄的褥子都濡湿了,现在躺下去,一身的冰冷。
罗蒙又敲了一会门,听见他什么动静也没有,就离开了,半夜里,路易又开始发烧,这一次更加厉害,他陷入了可怕的梦魇之中。
他身处在一片火海当中,无论怎么样努力也无法逃脱,灼人的热焰团团围绕着他,烧着了他的头发和衣服,他的皮肤开始干裂,一片片地掉下来,他开始呼救,却没有人答应。
然后,是父亲,早已经在天堂的父亲,站在火焰的那端,忧郁地看着他,脸上是无能为力的哀伤,路易向他伸出手去,叫着爸爸爸爸,可是,父亲的影子慢慢地淡了,消失在火焰当中。
忽然,他开始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沙漠中艰难地跋涉,好像已经走了一辈子那么累,喉咙里干渴的像有把刀子在割,火辣辣的太阳在头顶无情地照射着他,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沙漠里走着,好不容易看见了绿色的影子,使出全身的力气奔到前面,绿洲里的水一到了他手里就变成了滚烫的沙子,他绝望地四下张望,却看见了那三个人。
他们舒适地坐在一角,面前摆放着无数的水果和饮料,盖恩德诱惑地拿一杯水慢慢地倒在地上,路易贪婪地看着水分迅速地被沙子吸干,消失的毫无踪迹。
“过来啊,”他们脸上挂着可恶的笑容,“过来这一切就全是你的了……你要什么都行,过来啊……过来吧……”
罗蒙又拿起一杯水,使劲地泼到他的脸上,路易不顾一切地用舌头舔着水珠,可是太少了,根本不够,他反而更渴了!
“想喝水吗?”他怀心眼地问,“跪下,爬过来,求我们啊,求我们就给你水喝,你要多少有多少,全看你的表现了,跪下啊。”
路易的膝盖在颤抖,他几乎要放弃了,但是,终于在最后的一分钟,他鼓起了最后的力气,转身就跑,不辨方向,跑到哪里都好,只要不再看见他们了!他情愿渴死在沙漠里,也不愿向人卑躬屈膝地哀求什么。
有什么东西牢牢地抓住了他,路易惊慌之下开始拼命地挣扎,可是,他微薄的力量根本没办法去抗衡,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什么东西捆绑似的困了起来。
“救命!救命!”他以为自己是在大声狂喊,实际上他只是在无力地申吟,“救救我……救命……救救我……”
耳边传来一阵说话声,路易什么也听不见,就是听见了,他也没有力气去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只是本能地向这个声音靠过去,只要有人,就可以救自己吧,不管是谁,救救我……求你救救我……
在那个声音的抚慰下,他稍微安静了一会儿,接着,就是清凉的水涌进嘴里的感觉,他急不可耐地吸吮着,索求着,终于暂时缓解了身体的干渴。
然后,他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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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恋(下)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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