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真的是小皇叔安排的赐婚给我?」
庆阳殿的掌殿大太监吉祥陪笑道:「王爷,奴才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骗王爷啊,这可是千真万确的。」
廷宝从窗台上跳下来:「你又没有服侍过小皇叔,哪只耳朵听到的?」
吉祥道:「奴才的兄弟在相爷府当差,也还算有点头面,这可是奴才兄弟亲耳听到的,绝无虚言,说这种闲言闲语本是杀头的罪,若不是王爷吩咐要查,奴才哪里敢管这种事。」
廷宝走了几步,略微沉吟了一下:「好,算你这次是用心当差了,这事说到这里就止了,小皇叔和我一向亲近,自然不能为了这些不知哪里的传言就此生分了,这事都着落在你身上,若是外头有一句闲言闲语,都是你的,明白吗?」
吉祥连忙跪下磕头:「是,奴才明白。」
廷宝点头道:「你去我府里领一千两银票,是我赏你的。」
吉祥赶紧磕头谢恩:「谢王爷。」
「下去吧。」
「是。」
廷宝看他走了,这才在椅子上坐下来,先前为了回这事他屏退了左右,此时庆阳殿里一个人也没有,极为清静,正好让他想清楚。
小皇叔当时到底是为了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与皇帝哥哥的事,这世上就是小皇叔最清楚明白了,不止一次流露担心神色,在他自己都还懵懂的时候,小皇叔就已经看的明白,说的清楚了。
廷宝是绝对不相信小皇叔是故意要整治他。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呢?他百思不得其解。
正苦着脸想不明白,却听到一个带笑的声音:「宝宝,你皱着脸想什么呢?又有什么不如意了?」
廷宝猛的抬起头来,他的皇帝哥哥正在眼前,俊秀的容颜上带着浓浓笑意。
几乎是下意识的,廷宝扑到他怀里,手臂也自动的绕上他的脖子:「哥哥怎么进来都没声音,吓我一跳。」
廷宝嘟起嘴,鼓鼓的脸颊似乎更鼓了一些,看起来可爱至极,比实际年龄小上很多。
皇帝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也不怕羞。」
说是这么说,他却十分享受廷宝的撒娇,笑吟吟的伸手抱住他,在他嘟起的嘴唇上亲一下:「我看你把服侍的人都赶到门外,想必是又不知道在干什么坏事,所以悄悄进来看看。」
廷宝不依:「我哪里有做什么坏事,只是天气热了,人多了吵的慌,赶他们出去清静点。」
「是吗?」皇帝拉长了声音问,看样子就是不相信他。
廷宝撒娇是一等一的,套路惯熟,很快哄的皇帝眉开眼笑,早忘了审他,只是低头看着他笑,看廷宝鼓鼓的腮帮子因为说话和笑更可爱,忍不住亲了又亲。
廷宝十分享受,此时皇帝在椅子上坐下,他就坐在哥哥的腿上,伸手抓旁边黑漆描金攒盒里的点心吃。
一边问:「哥哥今天不忙?有空回来陪我。」
皇帝听他这么一问才道:「我和你这么一闹还差点忘了,我是特意早回来的,今天你三哥生日,今年他运道不好,有血光之灾,所以我吩咐了司礼监,今年我亲自替他做生日,就在大内做,我这才早回来换了衣服和你一起过去。」
廷宝嘴里含着果酥,有点含糊不清的说:「我说怎么这些天看微波殿那边张灯结彩的,你又不是这时候的生辰,原来是为了三哥,哥哥好偏心,我建了府后就没有在宫里过过生日了,哼。」
他用力咽下果酥,露出雪白牙齿,似乎想要咬皇帝一口。
皇帝抱着他摇一摇,就像小时候哄他一样的动作,笑道:「是啊,我最偏心,就对宝宝一个人偏心。」
廷宝扭一扭,终于咬到了皇帝脖子,尖尖的牙齿划过,却舍不得咬下去,只是磨磨牙,然后说:「才没有,哥哥,给三哥做生日是应该的,可是给我做也应该啊。」
皇帝看着他笑,那般流转的笑颜看得廷宝差点什么都忘了,差点扑上去。
皇帝压低了声音,他的声音本就清亮明朗,此时有意压低了说话,竟是说不出的撩人,细细碎碎的落在廷宝耳中,痒酥酥的说不出的受用:「原来宝宝嫌生日不够盛大,那么今年就做大一点好了,本来我还想宝宝的生日就我们两个人出去到行宫里悄悄过呢,一个服侍的人也不带,哥哥亲自服侍你……」
廷宝心中砰砰直跳,就他们两个?别的都没有?哥哥亲自……
这些并无歧义的话被皇帝哥哥这么压低了声音低低的说出来,似乎满含了热气,廷宝的耳朵不由的就红了,心也跳的很快,就像那日喝了梅雪酒一般,到处都是热气,热的晕晕的,却十分舒服。
「那就我们两个,就两个好了。」
廷宝看皇帝挑起的眉梢,连忙又说:「人多了太闹了一点也不好玩,就我们两个最好了。」
皇帝故意为难的说:「可是宝宝又会说我偏心。」
廷宝扑过去在他脸上大亲了一口:「不会不会,哥哥对我最好了。」
皇帝把他放在地上,笑道:「好,那咱们说定了,这会你快点换衣服和我过去。」
说着就叫人进来。
衣服是早备好了的。
皇帝的穿戴一向是有规矩的,亲王的喜宴穿什么都是定好了的,不过这次因提高了生日喜宴的规格,又是皇上出钱在大内办,也就在冠上增了三颗东珠,换了一根盘龙明黄腰带。
廷宝穿衣就随便的多,因是弟弟,所以司礼监给廷宝准备了一套暗红的盘龙袍子,带了羊脂玉冠,更衬的一张脸粉嫩嫩的,让人恨不得咬两口。
面前服侍的人太多,皇帝也不好咬他,只得伸手掐一下。
廷宝抬起头来冲他呲呲牙。
像一只刚长牙般的小兽,皇帝又笑起来。
微波殿早已点起了灯火,只见院内各色纱绫花灯烂灼,精致非常。微波殿正对着御花园北边的活泉,只见园中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光相映,泉水两边的石栏上都挂着水晶琉璃灯,映入水中,如银花雪浪,廷宝从皇帝的銮架里跳出来,道:「好漂亮。」
皇帝也探身出来,看了看:「不错,这次司礼监办的用心。」
又说:「宝宝别乱跳,这么大了好歹有点分寸,外头大臣那么多。」
廷宝吐吐舌头,果然听话的规规矩矩的走路。
皇帝奖赏般的摸摸他的头,携了他的手走进去。
皇上驾到,微波殿里早已跪了一地的人迎驾,廷宝看那个架势,也不好自己站着,挣脱了皇帝的手,跪到兄弟们后面去了。
至修因伤重未愈行动不便,又兼至修虽然年纪不小了,却一直没有成亲,皇上便早已下了旨意,命至修以下的弟弟们代兄长迎客,此时弟弟们都来了,齐齐跪在门口。
廷宝旁边跪着的定国候齐宣萧悄悄笑道:「你这跟着跪什么,有这时候跪的,还不如等会给你三哥跪一钟酒,皇上还高兴些,现在不如直接进去看看你三哥。」
廷宝偏偏头:「我也难得跪他一次,等会和他一起进去——咦,那你跟着在这里跪什么,不在里面看着三哥,他不是还没好吗?」
齐宣萧笑道:「就是没好才不用看着他,走不了还怕他乱跑不成,你还是进去吧,皇上正挨个说话呢,不定跪多久。」
廷宝看一看,笑道:「也好,咱们一块进去,这里走左边溜,没人看得到。」
齐宣萧左右看一看,点点头,拉着廷宝悄悄溜进去。
别说没人看到,就算看到了,又有谁会说什么?
人都出去跪迎圣上了,里面只有几个人,行动还不太方便恭王至修,也是今日的主角,皇上的亲弟弟,廷宝的三哥,还有显然也是偷偷溜进来的成王方湛候,此刻正坐在至修旁边和他说话。
成王方姓一族是开国以来身份最特殊的人,与皇家并无亲戚关系,但因在开国血战之时其立下擎天保驾之功,出生入死救了开国圣祖皇帝九次,圣祖皇帝无以为报,遂与他结为兄弟,并指天为誓,生生世世与皇家为兄弟,每一代都尽享荣华。传到这一代,成王之位由上代成王独子湛候袭承,偏上代成王子息上极为艰难,到了快六十了才得了一子,年龄与他的皇帝哥哥相差远了,倒与当时的太子一样大,所以连如今皇帝也称他为小皇叔。
至修虽身上不大好,精神却不错,倚在软垫子上笑吟吟的说话,今日他是主角,穿了一套大红的衣服,衬的满脸喜色,见齐宣萧和廷宝携手走进来,便招手道:「快过来。」
一只手拉了廷宝:「小宝儿这么晚才来,和皇上一起过来的?」
廷宝笑嘻嘻的说:「是啊,三哥大喜。」
一边又对方湛候笑道:「小皇叔好。」
方湛候笑一声:「宝贝儿这么大了说话还这么莽撞,什么大喜,我听起来还以为是你三哥成亲呢。」
廷宝听他说成亲,立即想到先前得到的那消息,不过那念头只一闪就过了,神色和往常无异,放了至修的手,腻到方湛候身上,不依道:「小皇叔取笑我。」
至修笑道:「想必是小皇叔想成亲了,是以什么话都听成要成亲,既然这样,等会皇上进来,咱们奏明了皇上,替小皇叔找个好的皇婶。」
开玩笑,一听成亲这两个字,齐宣萧脸色立即变了一变,别的人不知道,他至修可是看惯了他的脸色的,不赶紧撇清怎么得了。
他现在这个状况,走路还成问题,齐宣萧要是走了,拿什么来追?
廷宝听至修说了,拍手笑道:「这倒是个好法子,等会可别忘了。」
方湛候只是笑。
齐宣萧见他们兄弟打闹,也是笑嘻嘻的,只是一只手在桌子底下掐了至修的腿一下,见他咧了咧嘴,却不敢叫出声,只是委屈的瞅了他一眼,才笑道:「你们两个罢了吧,上次闹的还不算厉害么?把皇上气的那样,还想闹?林将军现在大军就在城下,万一恼了带兵去你们府里抓出来行了军法可看你们这么办。」
方湛候连忙道:「哎,说他干嘛,这带兵的事可开不得玩笑,他是老实人,齐小候爷可别拿他开刀。」
齐宣萧一向嘴巴厉害,此时听他这么说,便笑道:「哎哟,老实人?可不是,当着皇上和众多大臣也敢抢亲,可不是老实是什么?」
至修听得掩嘴笑,廷宝就没那么含蓄,笑出声来,方湛候脸都红了。
廷宝想,幸而他认识小皇叔这么多年,知道他的性子,不然看他这个时候的样子,还以为他多么软弱可期,多么害羞呢。
他也是一次偶然才知道,原来小皇叔表明上没有当差,只是个闲散王爷,实际上皇帝哥哥在外的所有暗探秘报全是他一手安插,一手掌握,这个表明上的闲散王爷手里的权利只怕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所以当初抢亲的事闹的那么大,皇帝哥哥虽然震怒,处罚却是轻飘飘的,多半是因为这层关系。
一想起来,廷宝就觉得小皇叔欺负了他们兄弟,欺负皇帝哥哥,还欺负自己,而且他还一点事也没有。
廷宝撇撇嘴,心里暗暗的给小皇叔算了帐。
不过小皇叔平时也很疼自己啊。
廷宝想起小皇叔府上美味的藤萝饼,晶莹的水晶包子,糟的好鸭掌,每年第一次开封的梅子酒都会叫他一起去尝,喝的高高兴兴的还命人送十坛给他,还有桂花出来的时候总会给他送来几瓶桂花露,小皇叔府里有秘方,酿的桂花露香的不得了,做点心只需要放一点点就好了,那个桂花酒酿丸子……
其实小皇叔是真的蛮疼他的,就算有两年在外面,他也捎信回来叫府里特为他做了送来。
唔,看来是不能太过分。
廷宝想了又想,一边听他们说话。
小皇叔一向得先帝宠爱,是以小时候大部分时候是住在宫里的,和他们皇家兄弟都熟捻,齐宣萧是当今皇上的伴读,也是与他们在南书房一齐读书,一直便是亲贵少年,大家从小一起,说话自然也就随便许多。
恭王至修风流倜傥,小皇叔温文尔雅,定国候如珠若玉,此时聚在一起谈笑,看起来真是赏心悦目。
正说的高兴,皇帝终于进来了,自然身后还跟了大批的人,本来还算安静的殿内立时热闹起来。
至修见皇帝进来,连忙挣扎起来接驾,早有皇帝身边的内监传口谕:「免。」
皇帝递一个眼色给廷宝,廷宝连忙扶了至修,笑道:「三哥身体不好,保重些。」
不过说归说,至修也不好再歪着,勉强坐正了。
皇帝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笑道:「好些了?看气色还好。」
至修道:「谢皇兄,已经好了很多了。」
皇帝点头:「嗯,好好养着。」
此时因皇上进来,本来坐在一边的齐宣萧和方湛候都退到了一边,皇上笑道:「小皇叔,坐过来,一块说说话。」
又对齐宣萧笑道:「就你最会躲懒,刚才正说怎么没见你,原来溜进来了,本来还说的高高兴兴的,见朕来了就没话说了?」
齐宣萧只笑着不说话。
皇帝今日显然高兴,说话也随便许多,便笑道:「平日你们两个见了面横眉竖目的,眼里几乎要放飞剑,怎么今日看起来说的很高兴嘛。」
齐宣萧和至修对视一眼,尴尬的别开目光,想了想,强辩道:「微臣是见恭王爷快要残废了,不忍再落井下石,胜之不武。」
皇帝大笑:「刚才还说你们好了,原来还是那样。」
廷宝有点诧异的瞟了皇帝哥哥一眼,原来他还不知道?
至修见是个话缝子,连忙插进来岔开话题,笑道:「刚才还在说臣弟还在说这时日过的真快,一转眼我又长一岁了,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仿佛还在昨天呢。」
方湛候也在一旁凑趣,笑道:「是啊,想起小时候宝贝儿才这么一点点大,跟个肉球一样跌跌撞撞跟在我们后面,看看现在,都这么大这么懂事了。」
廷宝见说到他头上,也跟着笑。
皇帝也想起廷宝小时候,爱怜的看看他,摸摸他的头:「是啊,朕都还记得清楚,宝宝小时候胖得圆滚滚的,手臂跟莲藕一样圆,又白又嫩,七弟只比他大一岁,还不懂事,一见宝宝就喜欢咬他手臂,老是把宝宝咬的哇哇叫,后来一见七弟就爬到一边去。」
大家都笑,至修道:「小时候就是小宝儿最娇气,早上不是父皇就是皇兄亲自抱他起床,穿衣服,香面颊,抱好一阵子才交给奶妈,晚上洗澡还不要侍女抱,定要皇兄亲自抱,可是见他在水里对着皇兄咯咯笑,谁也心软了。」
皇帝笑道:「是啊,小时候的宝宝又香又软,一抱他就笑,舍不得放下来。」
他对方湛候笑道:「小皇叔可还记得,有一年中秋,小皇叔喝醉了,定要和宝宝一起洗澡,谁劝也不听,在御花园大哭大闹,父皇也拿你没法子。」
方湛候笑道:「那是多久的事了?我只记得开头,后面就不记得了,第二日早上醒了还被父亲罚抄书呢。」
至修笑道:「小皇叔后来还喝醉过吗?」
皇帝笑道:「只有一次,从那次之后父皇就下了旨,再不准小皇叔喝三杯以上,似乎就没有醉过了。」
廷宝本来不知道这个,此时听皇帝一说,来了兴致,问方湛候:「小皇叔,你喝醉了做了什么?怎么父皇都会管这个?」
方湛候道:「喝醉了哪里记得,父亲也不告诉我,伺候的人也都不说,只知道先皇下旨,我自然就不敢喝了。」
廷宝又去摇皇帝:「哥哥,哥哥,你告诉我。」
皇帝抿嘴一笑,美眸中流转一丝火光,把廷宝揽进怀里:「我也不知道,那日我正好去了太庙,回来小皇叔已经闹完了睡觉呢。」
廷宝狐疑的看他一眼,眼珠子转了又转。
想来皇帝哥哥也不会骗他,廷宝非常的信任他的皇帝哥哥,也就不再追问。
不过后来他们兄弟间的谈笑廷宝却是听的心不在焉,几乎没有说话,就只窝在皇帝哥哥的怀里,低头玩着手指。
皇帝今晚情绪很高,和兄弟们谈着小时候的往事,也没有注意到廷宝的情绪问题,只是习惯性的抓住廷宝的手,慢慢的抚摸着他的手指。
廷宝微微抬起头来,看到的是哥哥秀美的下颌,笑着的时候线条非常的柔和,肌肤光莹无暇,廷宝入神的注视着,移不开目光。
廷宝心中又感觉到那种熟悉的爱意彭湃,那种想把哥哥藏起来不给人看,或者是干脆吞下肚子去完全属于他一个人的心情,非常的熟悉,经常会有这种心情,藏也藏不住。
酒筵开始,廷宝开始还规规矩矩的坐着,过一会亲自替三哥至修执壶,挨桌劝酒,至修和皇帝坐一桌,笑道:「皇兄,小宝儿真是长大了,你看,似模似样的,多懂事。」
皇帝眼中爱怜横溢,在熠熠灯火下婉转流动,微微一笑道:「是啊,长大了。」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转头看至修一眼,笑道:「老三,你也不小了,还不想成亲?」
至修吓一跳:「皇兄……」
皇帝道:「这事当然急不来,不过你也该留心了,你看上了哪家小姐就来回我。」
至修只得道:「是。」
眼睛却忍不住溜向一旁,看一看坐在旁边一席的齐宣萧,他身边是一向交好的宁国候左思意,云阳候薛成盛,三人又说又笑,正喝的高兴。
齐宣萧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漫不经心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两人目光一碰,齐宣萧笑了一笑,至修便觉得心中安定了许多,也回他一笑。
齐宣萧又转回去喝他的酒。
至修听到皇帝说:「咦,宝宝一轮酒没斟完,怎么就没见了?」
至修便在殿内张望了一圈,果然没有看到廷宝的影子,便笑道:「小宝儿那么跳脱,能有耐性斟酒到现在也已经难得了。」
皇帝一笑:「刚才还说他长大了,看来还是个小孩子样子。」
廷宝此时正在殿外廊下,一个宫监打扮的人急匆匆的走过来,那人虽穿着宫监服侍,可身形挺拔,气质凛然,定然不会是在宫中服役之人。
廷宝见他走近,连忙招手,那人左右看了看,走近廷宝道:「在这里不太显眼了?」
廷宝笑道:「我在哪里都显眼,哥哥的暗卫天天跟着我,跑不掉的,你别担心,我又干不了什么坏事。」
那人笑道:「不是干坏事才怪,巴巴儿的要这个,定是别有用心。」
廷宝笑:「哟,看来我往日真是作恶太多,谁都不放心我,可是我最近都安分守己好久了,你们也不肯改观。」
那人说:「你那个秉性我可明白的很,改得了才怪,罢了,我也不替你操心,自有里面穿黄袍那个人伤脑筋,东西给你。」
说着递给廷宝一壶酒。
廷宝接过来笑,一提到他的皇帝哥哥总是忍不住笑的:「行了行了,你回去吧,我自有分寸。」
一边就回大殿里去,手里正拿着那壶酒。
他刚才斟了半轮酒,也忘了斟到了哪里,自然就不管了,走到前面去。
小皇叔方湛候坐在皇帝与至修下首一席,他一向清雅,不爱热闹,此刻只是抿着嘴看着殿里的热闹,桌子上的点心酒菜都没怎么动,只是有一颗没一颗的磕着桂花煮的松子儿。
廷宝坐到他旁边,顺手把手里的酒壶放在桌子上,整个人就倒在方湛候身上,笑道:「小皇叔一个人坐着多没意思,也该去走一走,劝劝席。」
方湛候顺手把他揽在怀里,笑道:「你不是才听说吗,先皇有旨意不许我喝酒的,怎么劝席?」
廷宝圆圆的大眼睛转来转去:「不准喝醉而已,又不是一点也不能喝。」
方湛候剥了松子儿给廷宝吃,笑道:「不准超过三杯。」
「是啊。」廷宝一下子爬起来:「那我和小皇叔喝一杯。」
方湛候笑道:「小孩子喝什么酒。」
廷宝不依起来:「什么什么,我哪里是小孩子,哥哥都说我长大了。」
说着就定要与方湛候喝酒。
方湛候一向宠他,想着喝一杯没什么关系,便笑着哄他:「好,喝一杯,和我长大了的宝贝儿喝一杯。」
廷宝便高兴起来,拿过酒杯倒了两杯酒。
方湛候端了一杯看一眼,奇道:「这是什么酒?今晚内务府送来的不是三十年的玉梨酿吗?我记得那是微黄色的,可不是这么红的。」
廷宝笑道:「这是去年冬天结冰的葡萄榨的酒,哥哥怕我喝醉,特意命拿这个给我,酒力最弱了,小皇叔放心喝好了。」
方湛候果然在酒中闻到微微果香,便放心的喝下去。
入口甜香,几乎没什么酒味。
廷宝道:「跟喝果汁也差不多吧?小皇叔再喝一杯。」
说着又倒一杯递过来,方湛候觉得也没什么关系,便接过来,笑道:「我慢慢喝。」
廷宝也不劝,拿起酒壶回皇帝身边去了。
在桌子边上顺手把酒壶递给身边的小太监:「拿到庆阳殿去。」
他转头看一看方湛候,微微笑一笑。
方湛候仍旧在坐在那里漫不经心的磕着松子儿,他只是一个闲散王爷,不象至修那样管着三个部,是朝廷重臣,炙手可热,是以大多数人都只是来敬了一杯酒罢了,且他不喝酒,更是无趣,方湛候有趣的看着至修跟前那堆人,觉得真是热闹非凡。
人多了,连空气都特别灼热,在这种凉爽的春夜,这大殿里倒也真热,方湛候不由自主拉拉领子,想要凉快一点。
耳边噪音真大,似乎人人都在喊叫一般,方湛候觉得奇怪,今天皇帝都在这里,群臣怎么会这么失仪,他觉得有点难受,便把头搁在桌子上。
廷宝在旁边看着,小皇叔渐渐红了脸,看起来软弱无力,本来端正坐着的身体歪向一边,后来甚至整个人伏在了桌子上。
他想了一想,便走过去,伏在方湛候耳边问:「小皇叔,怎么了?」
方湛候斜着醉眼看看他,便抓住他的手:「宝贝儿?」
「是我。」
「我怎么热的很呢?」
廷宝眼睛转一转:「殿里很热,出去凉快一下吧。」
说着就扶他起来,方湛候歪歪斜斜的站起来,整个人都挂在廷宝身上。
幸好廷宝身负武功,一个人的重量倒也不碍事,连拖带抱的把方湛候从后面弄了出去。
殿后是一片大院子,此时因为前殿的热闹,这后面除了几个侍卫都没了人,他们看到廷宝与方湛候出来,虽是奇怪,却仍是一动不动的站着,如木头桩子一般。
方湛候皱着眉:「还是热。」
廷宝笑道:「一会就不热了,小皇叔?」
「嗯。」
「你醉了?」
「没有。」
「你……现在最想干什么?」
方湛候眼睛眯着看廷宝,醉意朦胧,把廷宝看了又看,然后,他十分缓慢清晰的说:「宝贝儿,嫁给我吧。」
廷宝怔愣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差点没在地上打滚。
喝醉了的方湛候竟然会这么正经清晰的说这种话,实在太具有效果了,平日里那么清冷尊贵的样子,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谁也抓不到他的把柄,一杯酒下去竟然就成了这个样子。
廷宝笑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正在此时,逃席的齐宣萧竟然也溜到这后面,看到方湛候和廷宝坐在台阶上,笑道:「还以为就我受不了灌呢,原来还有两个更跑的快的。」
廷宝一见齐宣萧嘴角翘的更高了,连忙招手道:「齐大哥,过来过来。」
齐宣萧便过去坐在他身边:「笑的这么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又干了什么好事了?」
廷宝好容易忍住笑,对方湛候道:「小皇叔,齐大哥来了。」
方湛候很慢的转过头去,眼睛亮亮的把齐宣萧上下左右看了个遍,又用那种缓慢而清晰的声音说:「齐宣萧,嫁给我吧。」
齐宣萧彻底傻住了。
廷宝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哎哟,笑死我了,笑死我了,肚子好痛好痛,我受不了了。」
齐宣萧终于回过神来,哭笑不得的把在地上抱着肚子打滚的坏家伙抱起来:「廷宝,这是怎么回事,皇叔怎么了?」
廷宝苦苦忍笑:「你觉得呢?」
齐宣萧打量着方湛候:「你把他弄醉了?」
「齐大哥真聪明,我没想到一杯红雪酒就能让小皇叔变成这样,真是……真是……」他说不下,又在地上滚来滚去。
齐宣萧也想笑,不过好歹忍住了:「你这小家伙,红雪酒当然厉害,千杯不醉也喝不了一杯,你故意整他的吧。」
廷宝皱皱鼻子:「他先欺负我的。」
齐宣萧便拧他脸颊:「谁敢欺负你?不过,这个样子你怎么收场?让皇上知道?」
廷宝转头看着还木木的坐在一边的方湛候,道:「不能让哥哥知道,其实也简单,找一顶轿子来把小皇叔送回府去,睡一觉就好了。」
齐宣萧点头:「也只有这样。」
便招手叫周围的侍卫,几个侍卫面孔扭曲的过来,廷宝便说:「去安排一顶轿子过来,这里的事情你们可看清楚听清楚了?」
那几个侍卫连忙躬身道:「卑职们今晚巡夜,一直很安静,什么事也没有。」
齐宣萧道:「不错,外头有一个字你们都给我去黑山皇庄种地去。」
那几个侍卫答了是,飞奔去找轿子了。
齐宣萧笑道:「看你这烂摊子。」
廷宝笑道:「没关系,送回去就好了。也就咱们两个知道。」
齐宣萧眼珠子一转,突的笑道:「其实送回去倒没意思,有一个地方更好。」
廷宝漆黑滚圆的眼睛看着齐宣萧。
齐宣萧往北边指一指。
廷宝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一下子明白了,拍手笑道:「对,我怎么就忘了,果然还是齐大哥想得周到。」
齐宣萧在他粉嘟嘟的脸颊上拧一下:「真乖,怪不得皇上那么疼你,我也忍不住要疼你,咱们也不进去了,等会跟着小皇叔过去,也看一看。」
廷宝兴奋起来:「好。」
正说着,轿子来了,齐宣萧和廷宝亲自扶了方湛候坐进去,再命四个侍卫跟着轿子,便大大方方的往城北门而去。
北门外两里驻着皇帝的近卫营两万人马,是京城兵马最多的一支,身负勤王保驾的重任,由当年威震关外,驱逐敌寇,却又无故得罪皇上,被贬军前戴罪立功的林靖杰任都督,他在军前戴罪三年,累积无数战功,今年才被调回京城,当然比起当初驱逐敌寇班师回京的荣耀相比,这次回来自然是无声无息。
因是戴罪之身,又兼关防重任,今晚林靖杰只得留在军营,不得进京城。
眼见天色已晚,林靖杰巡视了营地,便命关了营门,回自己的营帐。
刚刚进去还没坐下来,便见副将陆巡冒冒失失的冲进来:「将军将军。」
林靖杰心情本来不太好,此时更是皱了眉:「什么事这么慌张。」
陆巡也自知失仪,连忙退后一步道:「禀将军,九殿下睿亲王和定国候求见。」
林靖杰眉毛更皱的厉害了:「这么晚来,他们有没有皇上手谕?」
陆巡道:「九殿下有皇上「如朕亲临」的玉佩,卑职不敢拦他们,这会儿只怕已经进来了。」
话音刚落,果然便听到齐宣萧爽朗的笑声:「林将军真小气,还拦着不让进。」
说着,已经拉着廷宝走进来。
林靖杰仍是皱着眉,勉强行了礼,道:「不知睿王爷和候爷晚上到营地有何要事?城里有何变故不成?」
他知道今晚宫里为当朝权臣,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恭王至修过生日,满朝文武到贺,这两个都是本朝有头有脸,数的上名号的人,定然没有不到场的道理,可是偏偏这个时候跑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
一想起这个生日酒宴就烦躁,本来就要三日才能见他一次,今晚他来不了,又要等三日。
齐宣萧察言观色,笑道:「林将军放松点,我们两个都是不管事的,哪里有大事轮到我们来找将军?我们不过是散散步,不知不觉就走来了。」
这种话林靖杰自然是不信的。
可是齐宣萧品级比他高的多,又精于闲扯,九殿下又坐在一边笑嘻嘻的看,一句话不说,林靖杰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
果然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所以……林靖杰不由自主想到当初的方湛候,那个时候他也拿方湛候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过……现在也似乎没什么办法,这个和官大不大倒没什么关系了,就是看到方湛候露出隐忍委屈的表情,林靖杰就不由自主投降,再也强硬不起来。
林靖杰想到这里,竟不知不觉露出一点微笑来。
不过这点微笑很快消逝了,齐宣萧坐在营帐里东拉西扯了几乎一刻钟了,林靖杰额头上青筋都冒了出来,只是死命按捺着才没有跳起来叫他闭嘴。
廷宝在一边笑够了,终于开口:「齐大哥,很晚了,我们该回去了。」
齐宣萧冲他眨眨眼:「好。」
林靖杰面色铁青,这两个吃饱了没事做的家伙就是专门来消遣他的吗?他们到底哪里看他不顺眼了。
可是还是得恭恭敬敬的送他们出去。
走到帅营门口,齐宣萧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说:「对了,皇叔大人跟我们一起来的,怎么没见他进来。」
林靖杰一怔,心中竟跳的快了些。
他来了?
廷宝笑道:「小皇叔好像还在轿子里吧,林将军,麻烦你去扶一下小皇叔。」
林靖杰连忙答应,过去掀开轿子,果然方湛候歪在轿子里。
就着营地辉煌的灯火,林靖杰看得清楚,方湛候玉一般的脸颊绯红,暖香诱人,他平日严谨的扣着的衣扣扯开了两颗,竟隐约能看到他细致的锁骨,此时似乎也如他的脸颊一般微微泛红,诱人至极。
林靖杰心中一荡,便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
他探身去扶方湛候,闻道他呼出的芬芳的气息,几乎把持不住的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臂,低声道:「王爷?」
方湛候睁开了眼睛,眼睛亮亮的反射着灯火,他把林靖杰上下左右看了个遍,又用那种缓慢而清晰的声音说:「林靖杰,嫁给我吧。」
林靖杰石化。
身后传来那两个始作俑者的大笑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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怅晚词 番外—宫廷纪事之 当廷宝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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