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商菊篱 第八章

  天下人都知道,战氏与长孙氏的“感情”极差。
  天下人也都知道,这两大家背后有同样失和的两家人在支撑。
  没错,人尽皆知。
  东菊篱在炎阳帮头子徐离的陪伴下,走进战氏位于扶风的宅邸,接着在穿着轻甲的兵卒引领下,踏入正厅。
  “喔,来了。”主位上,战城手中拿着一封已拆的信,见到她之后,随即交给身旁的主簿收妥。
  “主公。”东菊篱娉婷的福身,“不知道你急着找我入城是什么事?”
  “这儿有一封给你的信,是从金岳来的。”战城说着,有意无意的睐着她。
  主簿随即恭敬的上前,把信送到她手中。
  “因为信使的模样匆忙紧急,我就先打开来看了,东小姐别见怪。”战城又说。
  东菊篱嫣然一笑,“怎么会呢?主公如此关心,是小菊的福气。不如请主公直接告诉小菊信的内容吧!”
  心下明白战城是在怀疑自己,她自然得曲解他的意思,并使他在众人的面前说出书信的内容,以解除在场将领对她的疑虑。
  战城敛下锐利的眸光,语气有些凝重,“似乎是东掌柜病急了,所以派人前来通知东小姐。”
  东菊篱面容丕变,颤抖的摊开信,仔细浏览,最后难以置信的双腿虚软。
  徐离立刻上前,稳住她。
  “东小姐切莫忧心,我立刻派最好的大夫赶到金岳,为东掌柜治病。”战城连忙开口。
  “谢……谢主公好意。”她面容铁青,又福了个身,“小菊想回个信,请主公容许我先行告退。”
  战城多看了她一眼,允了,“下去吧!”
  东菊篱于是在徐离的搀扶下,离开战氏宅邸,坐上马车,没入夜色。
  正厅内,战城拉回视线,看向一旁的严坤锦。
  “看来真的是东廷蔚大病,否则她怎么会如此失态?军师见此情况,还认为东家和万俟懿有往来?”
  “主公应该没忘记,当年金岳人人都在传东菊篱为万俟懿休妻的事疯狂,足以见得他们夫妻情感至深,这当然是一段佳话,倒也让我看出万俟懿当年休妻,其实是为了保住东菊篱这颗有用的棋子。”严坤锦有条不紊的分析。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只是故意让人认为两家早已恩断义绝,枱面下仍有交集。”战城沉吟。
  “当然,但也可能是我多疑。”严坤锦的双眸流转着笑意,没把话说绝了。
  战城吃下侍女夹递的菜,随后问道:“东菊篱的落脚处呢?”
  “目前没有任何可疑之处。”他们早就派人盯着。
  “希望只是军师的多疑,否则东菊篱可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人才。”光是她在战氏的这两年内,就为他带来极大的财富,从没见过打仗还可以赚钱的。
  “主公唯才是用。”
  “若非你不赞成,我真想纳她为妾……不,甚至是战氏主母之位都可以给她。”
  严坤锦朗笑出声,“主公若想养虎为患,属下也只能替你驯虎了。”
  “军师这话可得记下,一旦确认他们之间没有关联,我就要东菊篱。”战城笑说。
  他倒是不担心东菊篱,大概是因为她之前负责押粮上前线,途中看穿长孙军的进攻策略,便使计部署,反将了长孙氏一军,让一同运送的将领和领兵前去营救的左翼将军多有赞声,后又屡建奇功,不少人慢慢的接受她一个商贾却在战场上出现,碰到问题甚至会请示她,才让严坤锦有些吃味。
  这种心理,战城很了解,但毕竟是劳苦功高的军师,只要不伤兵劳民,这点小事,就由他去怀疑了。
  马车继续往前行驶。
  “他们在怀疑我们。”徐离低语。
  “这点从一开始就没变过。”已不复见忧心忡忡的东菊篱这么说。
  偷看他们的信,说是关心,不让他们轻易的离开,就派大夫去,明摆了是有人向战城告密。
  所以,才需要她在战氏这里稳定。
  “也不想想他们利用东家多少,才能继续和长孙家抗衡到现在,若非有我们的势力,他们早就垮台。”徐离冷哼一声。
  让战氏垮台一直是他们计画中的一环,然而要一边扶持,一边弄垮,却是一件难事,不过战城如此公开的怀疑她,看来也该是时候了。
  “这是个扭曲的时代呀!天朝建立到现在,不过是个空有的壳,私底下七大家还不是拥兵自重,爱怎么做就怎么做?鸾皇光是忙着稳固少阴和清除昆仑血脉就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哪有时间管这些诸候?我想,她大概在等待七大家相互用兵,斗得外疲内虚,再来‘清理门’。”东菊篱抿唇轻笑,把这些上位者的心思一个个摸得透彻。
  在这个时代,看的是谁算得多,谁算得远。
  不只要看透敌人的下一步,还有下下步,再下步,要赢,就得不断算,算计,也算人心。
  徐离认真的听着,忽然开口,“这封信是从主公那儿捎来的,夫人不写封信回去通知金岳的东掌柜小心应付?”
  没错,那封从战城手中接过的信,并不真是从金岳东廷蔚那里来的,而是万俟懿那边送来,上面的内容只有东菊篱能够看懂,其他人看来不过就是一封家书,因为那封信并不是摊开看的。
  “我爹不笨,自然会有办法应付。”正依照一定的方式计算信纸折叠角度,东菊篱倒不担心。
  她担心的是,该怎么扳倒战氏?
  这几年长孙氏与战氏两家的大小战况,几乎都是十场内,有六、七场是战氏赢,然则虽是赢,却也损失惨重,长孙氏则是输,却损失不大,如此已经能看出私底下究竟谁有实力。
  而现在,最后一计已经在酝酿,但是还差了个重要的东西,依照万俟懿的计画,要等那东西得手,她才能离开战氏。
  “主公派人送来口信,希望夫人做完最后一件事,便立刻离开扶风。”徐离把从万俟懿那里带回来的消息告诉她。
  东菊篱眼波一转,在心里盘算万俟懿的用意。
  把最后一件事做完,指的是告诉战城错的长孙氏进攻地点,但是她还没拿到那不可或缺的石南玉。
  那块原本埋藏在荒山中的玉石,在二十几年前被一个名叫石南的扶风人开采出来,之后献给了大陆当时的统治者昆仑,不过由于外表未经雕琢,并未获得重视,一直以来被搁在昆仑的宝库中,直到宝库被盗,才辗转流落出来。
  据说有个玉工接下了这块玉石,凿开表面的几块石块,终于见到不起眼外表之下的洁白晶莹的美玉。玉工最后把玉送回给开采地扶风的战氏之主,但是石南玉为玉中之玉的美名早已传遍天下。
  鸾皇几次有意无意的试探,希望能拿玉来做传国玉玺,然而战氏否认玉在他们手上,为了避免被天下人耻笑强抢宝物的恶名,鸾皇最后也只好作罢。
  万俟懿深知只要把石南玉献给鸾皇,便能重新获得赏识,所以要她在战氏的日子格外留心石南玉的消息,她也得到一些讹传的消息,经过证实后,没有一个是真的,不过既然他会要她离开,意思是玉已经“上路”了嘛……
  “主公当真那么说?”
  “是的。”徐离顿了顿,“但是现在战城恐怕不会让我们轻易的离开扶风。”
  终于折叠完成,扫过信件真正内容,确定了万俟懿的布局,东菊篱安了心,笑说:“离开的‘路’,主公不是已经为我们铺好了?”
  徐离瞧她胸有成竹,也笑了,“恭喜夫人再过不久就能见到主公。”
  东菊篱有些赧然,仍止不住笑。
  归去路遥,但她即将上路,载着满心的近君情怯。
  相见难。
  房内一盏飘忽的烛火,万俟懿正在抚琴。
  不一会儿,万俟非从外头走进来,揶揄道:“我从你的琴声可以听出迫不及待,是因为小菊要回来了吧!”
  万俟懿坚持弹完一曲,笑容如玉,“大哥又何必在众人面前拆我的台?”
  霎时,一屋子的将领和佣兵队都笑了。
  “主公和夫人用心良苦,实在令人佩服。”佣兵队头子江雷说。
  “这几年,大家都辛苦了。”万俟懿的笑容浅了些,“在座各位,不是跟着懿多年,就是在万俟家最困弱的时候仍愿意出一分心力,帮助万俟家的英雄好汉,懿实为感谢。”
  “主公千万别这么说。”
  “这是咱们该做的。”
  众人纷纷附和。
  万俟懿的双眸闪烁着深思的光芒,“现在,朝中有文原兄,和我们有关联的罗东家又是长孙氏最有力的支持者,金岳还有东家、凌家和何家,石南玉也已经上路,接下来,就等最后一批资金运回金岳,现在还留守这儿的兄弟们也能撤离。”
  “接下来只等这可恶的长孙家和战家自相残杀。”
  “咱们万俟家就要重新立足于北方,然后并吞雾泽与扶风。”
  将领们全都是追随万俟懿许久,也略知他的计策。
  “没错,懿的棋局到此,布完了。”万俟懿起身,从容自若却充满自信的笑容重新浮现他成熟许多的俊容。
  一屋子的人马朝着他拱手,齐声道:“主公和夫人辛苦了。”
  少顷,房内只剩万俟非和万俟懿两兄弟。
  “怎么不亲自去接小菊?”万俟非开口问了。
  “我还不能走。”长孙氏里还有人防他,所以不能擅自行动,“请大哥替我去迎接她吧!务必把她平安的带回来。”
  听了弟弟慎重的语气,万俟非叹口气,“虽然我认为小菊最想看到的人不会是我,但是我会把她平安的带回来。”
  “谢谢。”万俟懿的话表达不出心里万分之一的感激。
  如果可以,他想自己去。
  但是房素合防他,现在还不是能撤的时候,他还有事情要做。
  做大事,要心无旁骛。
  小菊对他这么说过,就是因为这句话,他才能支撑到现在,何况他们都分开这么久了,也不急于一时片刻。
  相见难,因为还得再忍忍。
  东菊篱最后仍以放心不下父亲为由,“暂时”告别战城,离开扶风。
  同一时间,东家在战氏的势力,也在东菊篱的部署下,悄悄撤离。
  战氏在不知不觉间,空了。
  “他们一定没发现。”徐离眺望已经消失的扶风城,露出剽悍的笑容。
  披着斗篷的东菊篱骑着一匹战城好意赏赐的快马,“主公常说,做生意,就像好几个杯子装水,换来换去,都要有水在里头,如今战氏空了,就有别家满了。”
  “只能怪战城空有疑心,却没有证据,临别还送我们这么好的马,让我们能加快速度赶回主公的身边。”徐离领在前头,不远处已有闪烁成暗号的火光。
  东菊篱也看到了。
  打从知道即将回到丈夫的身边,便睡不着的兴奋和期待胀满胸口,她看见有人来接他们了。
  她快马加鞭,不断的朝前方一小队人马前进,直到那抹颀长的身影映入眼帘,小脸扬起不可抑制的欢笑。
  “小菊。”那人先出声叫她。
  “主……”看清楚来人,东菊篱欢喜的呼唤顿住,脸上的笑容也僵了,未几才重新露出甜美得像在掩饰什么的笑容,朝万俟非颔首,“大哥。”
  天色不清,万俟非和万俟懿的声音又相似,认错人是应该的。
  东菊篱这么告诉自己,偏偏一股淡淡的失望萦绕心头。
  她在期待什么?
  他怎么可能亲自来接她?
  毕竟这里离战氏不远,太危险了。
  是吧!所以没什么好难过的,他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小心隐藏自己的行踪,并非不愿来。
  可是,为何她偏偏会感到寂寞呢?
  难道想证明即使有危险,他都会不顾一切的为自己赶来?
  不,想证明的其实是在为了他做那么多事情之后,她在他心中会比以前重要更多,结果……
  “回来就好。”万俟非似乎看穿她的寂寥失望,随即向她解释,“懿还有事,所以让我来接你,现在快点回去吧!”
  做大事,不讲儿女私情。
  东菊篱提醒自己,情况还没好转之前,他所做的任何选择,都将以大局为重,而她也该如此。
  “走吧!”她对万俟非比了个请的手势,压下起伏波动的心情,随着他们扬长而去。
  相见难,但见到了呢?
  东菊篱披着斗篷,趁着夜色,悄悄进入万俟懿在雾泽驻守的城郭。
  她步伐匆促,在即将进入楼阁之前,忽然驻足,盈盈水眸笔直的注视迎面而来的女人。
  那是个浓眉大眼的俏姑娘,只见她也同样打量自己,然后就这么经过她面前,一句话也没有说。
  东菊篱倒不是在意她没跟自己打招呼,而是见到一个从未见过的漂亮女人,从那商讨战况的楼阁出来,一股莫名的警戒窜起——她从没忘记万俟懿喜欢聪明的女人。
  而能进入楼阁的,肯定是能为他所用的人才。
  “菊夫人,你终于回来了,我立刻去禀报主公。”一名炎阳帮的人发现了她,掩不住喜色。
  “慢。”东菊篱阻止,“里头还有其他人?”
  “是的。”
  她点点头,“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是。”那人欲退下。
  东菊篱又唤住他,“刚才那位姑娘……是谁?”
  “那位是贾文娴小姐。”那人照实回答。
  贾文娴?
  是万俟懿新扶的右相贾文原家里的姑娘?
  因为长时间待在战氏,对贾家还不够熟,东菊篱无法确定,也没有问出口。
  “她怎么会在这里?”
  “贾姑娘负责来往少阴与雾泽,替主公传达消息和办事,石南玉就是她在少阴和扶风的交界附近找到的。咱们都说她处事的手腕和行事风格有菊夫人之才,主公也对她极为欣赏。”讲起贾文娴,那人赞不绝口。
  东菊篱听着,急着见万俟懿的心跳渐渐缓了下来。
  原来石南玉是贾文娴找着的。
  爱才惜才,万俟懿爱的,从来不只有她一个……她也不会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难怪他没来,拥有另一个能为他做事的人,她东菊篱又算什么呢?
  摒退了那人,东菊篱拖着步履,沉重的爬上楼阁的阶梯,忽然听到里头传来声音。
  “现在缺的就是运石南玉和资金的人选。”
  “江雷率领佣兵队把守在东门,徐离头子和炎阳帮则守在粮道上,确保畅通,其余的弟兄大部分都撤到这城郭守着,恐怕……”
  “这是个攸关生死的工作,不如还是让佣兵队负责吧!”
  “不妥,东门正对着长孙家,有佣兵队在,胜算高些。”
  “但是咱们并没有打算参与这仗啊!”
  “一旦战氏和长孙氏开打,房素合一定会让我们打头阵,所以城郭里的兵不能动。”
  “那……”
  东菊篱静静的聆听里头正上演的议事,明白负责运送的人选并不难找,难找的是能随机应变,且绝对能从长孙氏和战氏的眼皮子底下把这两样重要的东西运到少阴的人。
  “让小菊去吧!”
  那个令她熟悉不已,也心悸不已的声音,风平浪静的吐出这句话。
  心头一突,她的气息开始不稳。
  “但是菊夫人才刚回来,要她马不停蹄的运送石南玉和资金,是不是太操劳了?”
  “眼下这个环节,人人都有要务在身,同样操劳,为何独厚她?再说,小菊一向深明大义。”
  那个声音又说,她感觉心脏也开始不安的狂跳。
  就像别人所说的,她才刚回来呀!甚至连见一面、说上一句话也没有,他已经迫不及待要把她推入另一个生死关头吗?
  就因为他找到能取代她的人?
  “由菊夫人来运固然令人放心,但是她身在敌营,辛苦已久,少阴又是福家兄妹的地盘,虽有贾相在,通往少阴的路仍是危机重重,主公是不是再考虑一下?”
  “不能等了,房素合打算夜袭,今晚就会出兵,如果小菊照我安排的做,此刻战氏应当作了万全的准备,守在错误的长孙氏攻击主力点,等到明早,发现情况不对,两军正面交锋后,要离开更难。”
  那个声音说了长长的一段,里头没有只字片语是为她考量,全都是大局为上的企图心。
  穷心计,唯有我目光如炬。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写过的字句,惊觉这个男人从来没变。无论她怎么做,永远都是一颗为他所用的棋子,而她却还傻傻的期盼他垂爱。
  他爱的,从来不是她的人啊!
  众人的沉默,似乎成了决定她生死的理由。
  “菊夫人那边……”有人嗫嚅的开口。
  “……我会负责说服她。”
  然而,对东菊篱而言,万俟懿的话才是真正判她生死的关键。
  他要说服她再一次为他去送死,但是死是生,就得靠她的造化……该不会只要还活着,他便会一次又一次的送她去死?
  她被这个想法逗笑了,无奈的笑,因为终于明白自己之于他的定义何在。
  无法解释那零碎的情绪,东菊篱努力抹平面容,试了几次,终于能露出没事的笑脸,虽然脚步还有些颠簸,但是斗篷既长又宽,能够掩饰了。
  “主公,你找小菊?”她在他们的对话告一个段落后,才装作没事的模样走进楼阁。
  万俟懿见是她,眼底闪过异样的神采,却因为太快了,没人发现。
  “都下去吧!”他命令。
  不消片刻,楼阁净空,只剩下他们两人。
  万俟懿坐在主位上,眼神清亮得令人费解,许久,才缓缓开口,“怎么不过来?”
  “近君情怯。”东菊篱这么说。
  一想到他能如此狠心的对待自己,她也忍不住胆怯了。
  “傻小菊。”他吟喃。
  她说的是真的?还是一如往常为了讨好他才说?
  “过来。”他敞开双臂,“靠过来一点,我有话跟你说。”
  东菊篱迟疑着。只有她自己晓得,浑身抖得不像话。
  “小菊站着就好。”
  她胆怯了,因为明白不管他要自己为他牺牲几次,她一定都愿意。
  万俟懿也不勉强,迳自起身,徐徐的踱至她的面前。
  “我等你好久了。”低沉的嗓音有着她不明白的情绪,眼神灼亮。
  但是你马上又要把我送走。她深邃的眼里藏着他也不懂的心思,黯淡不少。
  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万俟懿想,分开了这么长的岁月,他们只有少数几次在战场上匆促一瞥,每次他都在心底反刍那些暗自记下要告诉她的事,不让将来重逢时忘了一切……结果,仍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这么瞅着她。
  东菊篱亦然。
  这几年来,她总想着回到他身边会是多么开心的一件事,只要有机会,都想远远的见他一眼,靠那每次累积的惊鸿一瞥,维持支撑下去的希望……然而,事实总是那么的伤人,她已无话可说。
  但,等待只是加深折磨。
  “主公有什么烦心的事吗?”她按住斗篷下颤抖的双手,不愿让他发现异状。
  我在想,你为何不愿意喊我一声“懿哥”?他没有把心思表现出来,只怕最后会忍不住要她留下。
  东菊篱凝望着丈夫。
  他依然目光如炬,也依然深不可测。
  “小菊有一件事辜负主公所托,实在愧疚。”
  “你做得够好了。”没听见那些将领对她敬佩不已?
  “不,我没能替主公得到石南玉,所以我想替主公先一步把玉运到少阴。”料想从他口中听到这些是徒增心痛,也不想教他为难,她便主动提了。
  万俟懿迟疑了下,“现在去少阴的路太危险,我打算找江雷送。”
  在她面前,他何必客气?何必让她有不去是对不起他的愧疚?他永远不需要对她耍这些手段,自己便甘之如饴。
  “我送。雷得留下来保护主公,所以我去最适合。”东菊篱逼自己扬起他爱看的笑容,掩饰心中的苦楚和郁痛。
  万俟懿眉心一拢,倏地抱住她。
  “小菊,天下之大,唯有你懂我。”
  东菊篱沉浸在他的哄骗中,暗自忖度,天下之大,也唯有我爱你。
  相见难,偏偏见了是为难。
  东菊篱换上战甲,伪装成小兵卒的模样,混在炎阳帮的护送队中,一点也不起眼。
  她将要离开了。
  不用怕,小菊,能对他有帮助,值得的。
  她一辈子都是为他所用,聪明才智是他的,爱情也是他的,回头看看,她的生命中,充满了他存在的痕迹。
  所以这样很好、很好。
  审视那个走下城墙,前来送她离开的男人,偏偏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起了个念头。
  为他所用就好……就好吗?
  她忽然有了疑问,而后变得贪心。
  “为何把金钗送回我那儿?”万俟懿问。
  “寄在主公那儿,小菊才会识得归途。”东菊篱回答。
  她等待将来有一天,能再让他亲手为自己戴上金钗。
  “你爱我吗?”她坐在马背上,头一次居高临下的问出这个问题。
  “爱。”他仰望,握住她的手,来回轻搓,答案不变。
  天寒了。
  这一点他们早料到。
  该上路了。
  这也在他们的计画中。
  为了霸业,他算,她也算,算了许久,算了许多。
  偏偏她机关算尽,却算不出一颗真心。
  “懿哥,小菊走了,别挂念。”东菊篱弯下身,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
  这一刻,她选择纵容自己的真心。
  然后在那个男人诧异的目光中,遁逃。
  相见难,别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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