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涂奴儿 第六章

  入夜后,山里的气温愈来愈低。
  两人正走着,一声猫头鹰的叫声,令玉蝉打了个寒颤,但古淮南却停住脚步,凝视远方,随即高兴地说:“别怕,是延和,一定是他在寻找我们。”
  路延和?他怎么会知道他们在这里?
  玉蝉半信半疑地由他拉着手,往山下猫头鹰叫的方向走去。
  刚走出树林,又一声凄厉的叫声传来,而古淮南立刻发出了同样的鹰啸。
  玉蝉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惊讶地毫不费力地模仿出如此逼真的猫头鹰叫声。
  “这是我们的暗号。”他笑着对她解释,然后拉着她的手走出密林。
  淡淡的夜色中,三人四马,沿着山下积雪的道路朝山上奔来。
  玉蝉看出,领头的那个正是路延和,显然他们听到了古淮南发出的“暗号。”
  “少主!”路延和远远地跳下马跑过来,先跟古淮南打招呼,再看看被少主拉着的玉蝉,关切地问:“罗姑娘还好吗?”
  “我很好,古大哥救了我。”玉蝉想抽出被古淮南握住的手,可他拒绝放手,她只好作罢。她看看路延和的身后,问:“就你们三个?其他人呢?”
  “送伤者去白马镇了。”他回答着,转回古淮南,既高兴又激动地说:“三王界被少主的龙刀吓得直往西逃,属下因担心你们和受伤的兄弟,所以没追多远就返回。
  可是顺着车辙印往悬崖下看,什么都看不见,却听到王三界的喽罗在崖下大声给同伙传话,说崖下没人,只有破车板。
  属下估计少主已救下罗姑娘,若进山搜索的话,恐与你们走失,因此安排车马将受伤的兄弟们送去白马镇后,就带两人,在这通往白马镇的山垭口等着。”
  “你这样做没错,而且我很高兴你没忘记带我的马来。”看到自己的坐骑一个属下牵来,古淮南满意地说着,将玉蝉带到蒙古马前,双手将她托上马背。
  玉蝉伸手想抓马缰,却被他早一步抓住,她对他大皱其眉,他则笑了笑。“这马我俩得合骑。”然后继续问他的副手,“伤了几个兄弟?”
  “四个,好在均无大碍。”路延和回答,心里则惊讶地发现,向来对女人兴趣缺缺的少主,却对罗姑娘不一样,显得格外温柔,而罗姑娘似乎变乖巧了。
  从他们彼此对视的眼神,和亲昵自然的肢体接触中,他绝对相信,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里,他们的关系有了很大改善。
  这可能吗?他讶异地注视着玉蝉,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个顽皮的小姑娘,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征服了少主那颗孤傲而受伤的心?
  “延和,愣着干么?走!”见他直愣愣地瞅着玉蝉,古淮南不高兴地吆喝,然后踏着马提子上马,坐在玉蝉身前。
  “我要坐前面,让我控马!”玉蝉大声说。
  “抓紧罗!”古淮南没理会她,一抖缰绳,马迈开了四蹄。
  玉蝉对着他宽宽的后背皱眉,双手拒绝抱他,而是用双腿稳住自己。
  古淮南却抓起她的手,环扣在自己的腰上,低声命令道:“抓好!”
  紧跟在他后面上马的路延和看到这一幕,咧开大嘴笑了。
  没错,少主真的对罗姑娘很不一样,这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好事。
  他乐观其成,因为他敬重他的主人,也喜欢玉蝉,虽然那姑娘年纪小了点,人也莽撞了些,但她的聪明与勇敢,纯洁与率真,正好可以给少主的生活加点色彩。
  见少主回事离去,他也赶紧催马,和其他两个男人紧紧跟上。
  “你该让我坐前面的!”玉蝉因见古淮南不理她,心里有点生气,便想抽回自己的手,表示对他的抗议。
  古淮南立刻压住她的手,轻声说:“以后吧,今夜风寒就算了。”
  玉蝉微微一愣,她本以为自己的态度,一定会遭他责骂,或者听到诸如“不要吵”、“听话!”、“女人就该乖乖地服从男人!”……之类的训斥。
  她过去遇到相同情况时,常常从男人口中得到这样的回应,就连疼爱她的父亲和世伯,也常常这样教训她,可现在,他只是轻声答她“以后吧……”
  面对如此温柔平静的回答,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继续跟他争,似乎显得自己在无理取闹;不争,又觉得有点窝囊。
  瞪着他的背脊想了半天,加速的骏马让她最后选择了服从。
  不久后,他们进入山谷,随着坐骑的不断加速,和山道的曲折起伏,风愈来愈大,“呼呼”地刮剌着脸面。
  虽然没有下雪,但北风卷起积雪狂舞,整座大山都被笼罩在雪末形成的雾里,稍不留意,冰雪就会灌入眼鼻和脖子,冻得人透心凉。
  她算是幸运的,因为古淮南魁梧的身形就像一堵墙,为她挡去了大部分风雪。
  然而,即使有他的遮挡,她仍感到寒风剌目,她不由得想到,如果真让她坐在前面驾驭坐骑,她怀疑自己是否能够张开眼睛看清楚前面的道路。
  此刻,她终于明白了古淮南让她坐在他身后的原因,以及那句“今夜风寒就算了”的真正意义,他是想保护她。
  从来没有在这样冷冽刺骨的寒风中骑过马,她忍不住缩着抱住他的腰,把脸藏在他的背上,双手插进他宽宽的腰带里,逃避寒气,追寻温暖。
  这风实在太冷了,她不知道他怎么能顶得住。
  在他背上悄悄转身,她看到紧随在他们身后的路延和其他男人,他们都把并头上的帽子压得很低,尽可能缩着脖子半伏在马背上,以降低风雪的破坏力。
  “留神!”
  就在她回头张望时,向前的古淮南忽然发出警告。
  她倏地回过神来紧贴着他,发现他们已经走出山蛮,来到一片开阔的旷野。
  结冰的河面在夜色中闪着银蓝色的光,呼啸的北风因失去山脉的阻挡,而变得更加凌厉相持久。
  狂风呼啸,马蹄达达,玉蝉贴着他的背大声问:“我们去哪里?”
  “白马镇龙泉庄!”他的声音像风一样冷。
  她知道龙泉庄是大豪绅关家的庄园,却不知在何处,于是问:“还有多远?”
  “不远了。”
  古淮南的回答让她振作了精神,可没想到,这个“不远了”的庄园,在很久很久之后,才姗姗地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当他们终于进入高灯明火的大院子时,大家的身上都结了一层薄冰。
  古淮南才将马停住,玉蝉就俐落地滑下地,吓得古淮南急忙跳下马拉住她。
  “你怎么了?”
  “我很好……呃,你看你!”她转向他,却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古淮南好奇地问。
  “你快看看你,都成白发老翁了。”她笑着用手拨拭他眉毛上的冰雪。
  古淮南身躯一僵,感到血液忽然直往脸上冲,忙抓住她的手,不太自然地说:“不用管它,冬天骑马就是这样。”
  玉蝉甩开他的手提起衣袖,很粗鲁地替他擦着脸上的雪,教训他。“怎能不管?蹲下来点,我得赶快帮你擦掉,不然冻坏肌肤,弄湿衣服,会让你生病!”
  她的动作又大又快,而且不容人抗拒。
  此刻,院子里来了不少人,大家全惊讶地注视着她,可她浑然不觉,仍喋喋不休地说:“瞧,你眉毛上都是霜,你该学路延和大哥他们,把帽子压低,缩着脖子。”
  古淮南当然知道,四周有不少惊讶和有趣的目光正望着他们,他本想制止她,可不知怎的,又不愿意当众扫她的兴,因此就这样呆呆地站着,由她摆布。
  玉蝉忽然停下,一把抓下自己的帽子,甩着头惊呼,“你快自己擦吧,我帽子上也有冰滴进我脖子里了呢!”
  看到她拿着帽子往脸上、脖子上胡乱抹,一个女人笑着走了过来,将她拉到廊檐下,扯下墙头挂着的帕子递给她,“妹子,用这个擦。”
  玉蝉没接过帕子先抬头,看到一个显然是这院子里的中年姜妇,正面带笑容地看着她,那熟悉的五官令她有种亲切感,因此她回了对方一个礼,“谢谢夫人美意,不过我身上的冰雪都被古大哥挡掉了,帕子给他擦吧。”
  美妇笑道:“别担心,他自有人照顾。”
  听到她的话,玉蝉回头,这才发现院子里多了不少人,大家说笑着,有的拿布巾,有的用竹扫帚为他拍身子,跺脚的男人们清扫身上的冰雪,仆人为他们牵走坐骑,不仅古淮南,就连路大哥他们,也都有人“伺候”着。
  看到替古淮南清扫身上冰雪的,是个身材窈窕、容貌十分标致的姑娘时,她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那姑娘美得……惊人,虽然已是深夜,但她依旧衣着整齐,一身花罗深衣华彩炫目,更兼一头乌发披肩,衬托着她水灵灵的双眸和柔情似水的笑靥,就算是仙女下凡也不能比她更美。
  “姑娘先进屋里吧,里面有火。”
  身边的声音令她愣愣地转回头,看到拉她走上走廊的美妇在喊她。
  “哦。”玉蝉回应着跟随美妇走去,进门前,再回头看看那姑娘。
  不料这一眼却落在古淮南的脸上,当即令她大吃一惊。
  因为古淮南似乎不懂得欣赏美女,他不仅没对热心帮他的美姑娘露出温和有礼的笑容,还一副很不耐烦的神情。
  就是因为他甩开漂亮姑娘,往这里走来的动作不小,才攫住了玉蝉的目光。
  可是他虽然往这里走,却没有看她,而是冲着她身边的中年美妇露出大大的笑容,然后一个大步跳上台阶,开心地喊了声:“大姐!大姐夫呢?”
  大姐?
  听到他亲热的称呼,再看到身边的美妇笑阒抱住她的宽肩,玉蝉愕然地想,难怪她觉得这女人眼熟,原来她有着与古淮南十分想像的五官。
  看来,这个华丽的大院里,藏了不少令她惊讶的事情。
  “你这小子,还记得你的大姐、大姐夫哪?几年不来,我以为你早就不认我这个大姐了!”美妇笑着猛拉他的耳朵。
  看到古淮南这么个大男人被一个女人揪耳朵,玉蝉忍不住笑了出来。
  听到笑声,他抓下美妇的手,转而向玉蝉介绍:“这位是一位好朋友的女儿罗玉蝉,玉蝉,这个粗鲁傻气的女人,是我大姐古珍。”
  “大姐好!”玉蝉乖巧地向姜妇问好,心里则在想,原来是他姐姐,难怪看到这个女人时,她觉得面善,实在是他们姐弟俩长得太相像。
  “走,咱们进去烤烤火,饭菜再等一会儿就可以上了。”古珍笑呵呵地一手拉一个,将她和古淮南带进大堂。
  其他人也都跟着进来,围坐在火炉边,这时,玉蝉看到那个漂亮姑娘也跟来了,但没有过来,站在门边,双眼不时地瞟向古淮南。
  古淮南没有坐下,看看四周再问他姐姐,“我大姐夫和孩子们呢?”
  “送织室徵收的丝绢去京城,两个孩子也跟去了,得开春才能回来。”
  “是啊?”古淮南想了想,又问:“我受伤的兄弟们还好吗?”
  “你放心,已经请郞中来看过了,现在在客房安歇呢。”
  “我先去看看他们。”古淮南转向那几个护送伤者的属下。“带我去!”
  知道拦不住他,古珍只好对他说:“要快点回来吃饭喔。”
  “知道。”古淮南答着正想离开,却看到玉蝉也站起身跟在他身后,于是拦住她问:“你要干什么?”
  “跟你去看他们。”玉蝉理所当然地回答。
  古淮南寒声道:“不行,一个姑娘家去那里不合适,你留下。”
  他又想控制她了!
  看着他冰冷的眼神,玉蝉生气地推开他。“我不知道去看看因为我而受伤的兄弟,有什么不合适的!”
  古淮南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与她发生争执,也知道她个性倔强,服软不服硬,便放柔了声音,低声说:“这是不是罗家的商队,他们也不是你所熟悉的‘罗家兄弟’,所以你听点话,好好留在这里,别让我为难。”
  玉蝉是个聪明人,经他这么多一说,明白是自己唐突了。
  过去在商队,伙伴们都是自小一块玩耍的兄弟,又有爹爹在,自然不须避讳什么,可如今,无论那些男人对她有多好,都是奉古淮南之命行事,自然与她关系生疏,她也该有些分寸。
  当下,她红了脸,羞愧地说:“是我心急,没顾虑周全,你去吧。”
  见她如此懂事,古淮南反而觉得自己对她太严厉了,于是轻轻拍拍她的肩,安慰她:“我会把你的关心告诉他们,你先坐下烤烤火,我很快回来。”
  待古淮南带着路延和大姐等属下离开后,玉蝉坐回火炉边,才发觉屋里剩下的多是女人,而且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她。
  她诧异地抬起头,见刚才为古淮南清扫,后来站在门边的漂亮姑娘,此刻已经走进来,站在大姐身边,而他们注视着她的方式让她很不自在。
  她迎上那些令人费解的目光,发现就连大姐的眼神里那混合着惊讶与趣味,好奇与不解,还有些她说不上来的,类似遗憾与不满的情绪。
  “你……你们干么这样看着我?”她迟疑地问,并努力面带微笑,做出不在乎的样子,但她的手,却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玉佩。
  大姐也发现大家对她无礼的注视,忙笑着解释:“妹子不知,我那宝贝弟弟从来对女人没脾气,可今夜妹子发怒,他却轻声细语,极是耐心,这才让我们大家傻了眼,让妹子见笑了。”
  说着古珍又对其他人说:“都别忙着看热闹了,快去厨房看看饭菜准备得怎样了,再看看东园客房准备妥没有,今夜天寒,记得备酒、加厚被褥啊!”
  “是的,夫人。”女人们回应着相继而去,几个男人也往侧面穿堂离开。
  大堂里只剩下大姐和玉蝉,还有那个依然站着的漂亮姑娘。
  玉蝉明白了众人吃惊的原因,心中自然没有了芥蒂,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招呼她们。“两位姐姐,这边坐吧。”
  大姐拉着漂亮姑娘的手,让她坐在火炉边,笑盈盈地对玉蝉说:“妹子,这位是我小姑关九儿,我得厨房看看,就不坐了,让她陪你坐会儿吧。”
  说完,丢下两个姑娘走了。
  玉蝉看着文静美丽的姑娘,称赞道:“九儿姐姐真漂亮,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似姐姐这般美的人!”
  “妹妹真会说话。”九儿娇羞地看了看她,似有话要说,但终究没开口。
  玉蝉以为她谦虚,真心地补充。“是真的,刚才在院子里,看到你给古大哥扫雪时,我还以为看到仙女了呢!”
  听到她赞美,九儿却不怎么高兴,反而面带忧色地看着远处,似有难言之痛。
  玉蝉见她如此闷闷不乐,心里惊讶地想,像她这样既美丽又富有的女子,生活中难道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她正犹豫着该如何继续与她们的交谈时,九儿若有所思的目光,却忽然转向她的脸上,幽幽地问:“玉蝉妹妹跟古少主……情分很深吧?”
  她的问题和她的情绪一样古怪,玉蝉感到有点不安,把玩着腰带上的玉佩,随口回答:“没那么深,不过是偶然相遇,相识罢了。”
  “是吗?”九儿阴郁的双眼,因听到她的回答而霍然一亮,可随即又充满了不解与怀疑。“既然是偶然相识,为何他要亲自护送你回晋阳?”
  玉蝉本来并不在乎把古淮南与自己的友谊告诉她,可不知怎的,她问话的语气和咄咄逼人的目光,让她很不舒服,进而又想到古淮南的“秘密”。
  她咧嘴一笑,闪动着慧点的双眼说:“那你得去问古大哥了,我不知道他为何那么做。”
  九儿看着她闪烁的眸光,苦笑道:“他恐怕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又怎么会告诉我任何事?”
  “怎么可能?”她落寞的神情和语气让玉蝉一愣,想起先前在院子里看到古淮南甩掉她的手走开的那一幕,不禁同情地说:“九儿姐姐一定是误会了,古大哥虽然有时不讲道理,但他是个心地善良,为人正直的好人,不会故意不理你。”
  “我没有误会。”九儿语气低沉,“他的好与善,是对你和其他人的;对我,他比寒铁还冷硬无情!”
  “你不该这样说他,古大哥不是冷酷无情的人!”她的怨气令玉蝉吃惊,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古淮南表示不满,因此自动地替古淮南辩护。
  “我当然可以这样说他!”九儿脸色阴沉地看着她。“我和他做过夫妻,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夫妻?你嫁给古淮南了?”玉蝉瞪大了双眼看着她,因得知古淮南有妻室而大惊失色。
  “是的,十年前我嫁给了他。”九儿紧盯着火,不知是因为火光,还是由于激动,抑或羞愧,她的双颊绋红。
  玉蝉觉得此刻的她,更加美丽。
  可是,她说什么?十年。那么久以前,她就嫁给了古淮南?
  “你……你有多大?”她难以置信地问。
  这女人看起来很年轻,如果是十年前,那她才几岁,能嫁给古淮南吗?
  九儿迟疑了片刻,但还是低声说:“二十六。”
  二十六?玉蝉真的被吓了一跳,失声叫道:“不可能,你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你别唬我,我去问古大哥!”
  “别问!”九儿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一把抓着她的手。“我没有骗你,但你不能去问他!他是个非常注重隐私的人,如果你去问他的话,他会以为我把跟他的事都告诉了你,他会更加恨我的,那我这辈子,就再也得不回他了?”
  “好好好,我不问!”玉蝉从来没被人求过,哪受得了?当即保证。
  九儿这才放开她的手,“谢谢你。”
  玉蝉被她这番惊人的话语和举动,弄得心里七上八下地,她暗想,这大院果真藏了惊人的秘密!
  过了一会儿,她糊里糊涂地问:“你既然已经嫁给他。为何又说要得回他?”
  “因为我做错了事,他不要我了。”
  “不要你?怎么可能?古大哥宅心仁厚,只要你认错,他会原谅你的。”
  “他会吗?”九儿期待地问,双眼急切地看着她。
  她的眼睛太亮,看得玉蝉心里发毛,但仍尽力地鼓励她。“会的,只要你真心认错,古大哥不会计较,我也对他做过坏事,我害他坠马、冤枉他,他那时也很生气,可是我一认错,他就原谅了我,还跟我做朋友。”
  九儿美丽的眼睛瞪着她,心想这女孩看起来很聪明,可她到底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为何跟她说话这么费力?
  今夜,她之所以掏心掏肺地说出自己心里的话,是因为她看到了古淮南对这个女孩的温柔,发现了这个女孩是她潜在的情敌,因此她要让这个女孩明白,古淮南早有妻室,没人可以再染指他!
  可是,跟她讲了这么半天,她还是仿佛鸡同鸭讲,说不到一块儿。
  “玉蝉妹妹,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她问。
  “我当然明白。”不想被她看轻,玉蝉努力挺起身子,“你不就是想回到古大哥身边,做他的夫人吗?”
  “对对对,就是这样。”
  玉蝉摊开手,潇洒地在空中挥了挥,“去找他,跟他道歉,求他原谅,然后,跟他回家。”
  九儿半张着嘴看着她,不明白为何自己苦苦思索多年,都解决不了的事情,经过这个女孩的口,就这么简单地被解决了。
  “去找他?”九儿若有所思地问。
  玉蝉用力点头。“对,找他!”
  “找谁?”古淮南的声音,随着他的身影一起进入大堂。
  “嘿,古大哥,那些伤者怎么样?”玉蝉高兴地起身走过来迎接他,很开心因为他和其他人的到来,她不必再与九儿继续这番带给她压力的谈话。
  “他们还好。”古淮南摘下帽子,在她走近时追问:“你说要找谁?”
  玉蝉信口道:“找你。”
  “玉蝉妹妹!”火炉边的九儿忽然喊了她一声,玉蝉转回身看着她,她立刻换了个声音,轻声道:“你能跟我去厨房帮忙上菜吗?”
  “当然。”玉蝉笑着向她走去,但被古淮南拉住。
  “玉蝉是客,找别人帮忙!”他的眼睛看着玉蝉,话却是对九儿说的。
  “呃,是九儿疏忽了……”九儿美目阴暗地看了他一眼,转向侧门。
  但她还没走出去,大姐的声音就从那里传来了。“淮南,过来吃饭啦!”
  听到可以吃饭了,玉蝉的唾液分泌忽然旺盛起来。
  仿佛听到了她吞咽口水的声音,古淮南问她:“饿了吗?”
  本来就忆饥肠辘辘的她,在闻到牛肉汤的味道时,更加饿了,此刻一听他问,立刻笑眯了眼睛回答:“是的,我好饿。”
  “走吧!”他拉她走进位于大堂与厨房之间的饭堂,那里围着火炉,放了几张矮几,古淮南带她坐在同一张矮几前,路延和及其他的人也随即就座。
  两个女人在古家大姐的指挥下,端上热气腾腾、香浓美味的羊肉汤,和烤得金黄的面饼,按照规矩先送给古淮南。
  餐钵才放下,玉蝉便顾不得礼节,从汤钵里舀了大块羊肉想往嘴里塞。
  “玉蝉姑娘,你不该抢少主的食物。”坐在对面的路延和一脸正经地责备她。
  羊肉停在半空中,她回头看看身边的古淮南,有点犹豫。
  “没事,你吃吧,他没事做,逗你开心。”古淮南对她说,又瞪了存心作怪的路延和一眼,后者只当没看见。
  玉蝉知道路延和没有逗她,但既然古淮南不在意。她又何必跟肚子过不去?于是她安心地把羊肉塞进嘴里,边吃边说了句:“失礼了!”
  看她的馋样,路延和本想再作弄她几句,逗少主着急,可随后,食物陆续送到,被饿坏的他,再也无暇顾及其他事,还是先享受美食要紧。
  这顿晚饭玉蝉吃得十分痛快,等肚子填饱后,她想起了九儿告诉过她的话,不由转向身边的古淮南。
  他在她之前就放下了碗箸,此刻正跟坐在他另一侧的大姐说话。
  看着他的侧影,玉蝉第一次仔细地端详他,发现他长得俊美。
  虽然他给人最初印象总是平静、温和与耐心,但在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上,有着隐然可见的冷酷无情曲线,那就是为何他即令人着迷,又令人惧怕的原因。
  他的皮肤黝黑,身体结实而灵活,想起在悬崖上,他用一把刀相有力的身躯拯救她的过程,她就觉得他像一匹久经沙场的天马,优雅俊美、傲慢自信。
  他表面看来温文尔雅,亲切随和,可是一旦需要,就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他原始的、未经驯化的野性展现出来,让企图控制他的人吃尽苦头。
  现在她知道了,这就是他吸引她的原因。
  做他的朋友,她得到的不仅仅是他的保护和照顾,还有他给予好了她精神上的慰藉和依赖,跟他在一起不过短短几日,她已逐渐摆脱了自从爹爹去世后,内心深处的不安全感。
  可是,她还是有点迷糊,古淮南到底是成过亲?还是没有?
  以前,她一直认为他没成亲,在庐奴千驹阁,她以为他有,可他坚决否认了,但今夜在他大姐家里,美得像仙女似的九儿,却自称是他的妻子,还是十年前就嫁给他的原配夫人!
  她相信九儿的话,因为没有女人会随便乱认夫,可是,她搞不清他为何要否认有夫人的事,本来她并不想搞清,因为他娶妻与否跟她没关系,但她无法漠视,今夜九儿把难以启齿的私事告诉她的动机,是想要她做中间人,撮合古淮南吗?
  尽管她不明白九儿人何以认为她有这样的能力,但她愿意尝试,而且,她也想知道,古淮南这么宽厚仁慈的人,为什么偏偏不能原谅他美丽的夫人?
  她会帮九儿这个忙,找机会劝古淮南,让他原谅九儿的错。
  错?
  她忽然想起忘了问九儿,她到底犯了什么错。
  她四处寻找,看到九儿就坐在大姐身后,可是隔着两个人,她无法询问。
  唉,连他们为什么分开都不知道,她要如何帮忙?
  想了想,她决定明天离开前一定要找九儿问清楚,然后尽力劝他们和好,那样的话,回到晋阳她也比较安心,否则以后她恐怕不会再有机会来这里,就连去庐奴见古淮南,也是为了带他找张侍卫的坟址,那之后,她与他也没机会见面了。
  想到这个,玉蝉心里有些悲伤。
  她已经开始习惯古淮南的陪伴了,尤其在经过今天这番患难与共后,她发现自己对他的感觉变了,他不再是模糊不清的陌生人,不再是过去她心目中那个,由传说和想像组合成的完美英雄。
  他,真正成了她可以信任的朋友,和可以依赖的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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