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芮希回到“云养斋”时,见迭翠站在正屋外朝窗内探头探脑,奇怪地走过去揪了揪她脑后的小辫子。
“你在看什么?”
迭翠吓了一跳,转身看见凌芮希,忙退后一步,朝屋内暗暗一指,小声说:“四爷,花芋在里面。”
凌芮希顿时笑容凝结,警戒的双眸已然猜到答案。
他慢慢走进去,果然看见花芋在,正和迎月、锦荷三个人围坐在灯前,手里都做着针线活儿。
“四爷回来了。”迎月看见他进屋,立刻放下针线沏茶伺候。
锦荷也起身端热水给他净手,只有花芋呆站着,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一径用羞怯而欣喜的眼神望着他。
凌芮希每回看到花芋这样的眼神,总是心动不已,如果此刻是在花坞里,她早就像小猫般飞扑到他怀里磨蹭了,但是现在碍于迎月和锦荷在眼前,她只能乖乖地站着,什么也不敢做。
“四爷,奴婢把花芋挪进来服侍你了,以后花芋就睡暖阁里间的榻上,可以近身服侍四爷,我跟锦荷在外间挤着睡就行了。”迎月和颜悦色地笑说。
花芋看见迎月在凌芮希面前换上了一张温柔可亲的脸,仿佛多么好心大度。心中万分诧异她竟如此会做戏。
凌芮希淡淡看了迎月一眼。
“花芋在花坞不是住得好好的,把她挪进来干什么?”他没有接过她送上来的热茶,只用锦荷端来的热水净了净双手。
“现在云养斋里谁不知道花芋已经是四爷的人了?不多久,太太那边也一定会知道,我若还装作不知,难免有人会在暗地里说闲话,说我苛待了她。”迎月低声说道。
“原来是怕人说闲话。”凌芮希挑眉一笑,斜睨她一眼。
迎月眼神黯然,幽幽地说:“奴婢知道四爷一定在心里怪我冷待花芋,所以才会隐瞒奴婢,不让奴婢知道你跟她的事。”
“你隐瞒我的事似乎更多一点。”凌芮希的神情微含一丝冷意。
迎月忽然软软地跪下来,带着忏悔的口气,低低地说道:“奴婢服侍四爷这么多年了,从来都是小心翼翼,谨守分寸,但是在花芋的事情上,奴婢的心眼是窄了些,冷落了花芋,是奴婢的错,奴婢愿意领罚。”
花芋没料到迎月会有此举,怔然傻住。
“云养斋有云养斋的规矩,这话好像是你说的。”凌芮希微眯了双眸。“既然这样,你确实应该做好榜样。”
迎月终究不敢在他面前太过出言不逊,只得忍气勉强一笑。
锦荷在一旁忍不住插口说道:“四爷,迎月姐姐十五岁就被太太买来服侍四爷,小心殷勤地服侍了四年多,虽然四爷没有正式将迎月姐姐收房,也没有正式给她名分,但王府里谁不是早把迎月姐姐看成四姨奶奶了?四爷迟迟没有定下她的名分,这一年来待她又是冷冷淡淡的,现在来了个花芋,马上就占据了四爷的心,要说委屈,她可比任何人都委屈呢!”
花芋怔然凝望低着头伤心落泪的迎月,胸口拂过一丝难过的情绪,心情宛若秋日里的落叶般萧索。
凌芮希冷冷朝迎月和锦荷扫一眼,被迫要面对他始终回避的问题了。
迎月刚被母亲送来他身边时,他才十八岁正是刚刚成年的男子情欲最容易冲动的时期,母亲把迎月安排给他的用意,就是要让他明白男女之间的事,给他一个可以纾解情欲的对象,避免他在迎娶正室妻子以前到外面胡来。
刚开始,迎月少女的天真和柔软的胴体确实让他好奇并沉溺了一段时间,直到他发现迎月渐渐地有了心计和城府,并将她的力量蛛网般地罩住“云养斋”。
为了确保自己的地位,她开始懂得拉拢母亲当靠山,可以讨母亲欢心,甚至妄自尊大起来,对小丫鬟都不够宽容,这样的迎月失去了原本的天真可爱,变得眼浅势利,愈来愈像父亲的妾室白姨娘。
王府虽然有正室夫人汪若兰,但她避世而居,几年也难见一次面,而母亲柳香灵虽为侧室,但精明能干,个性要强,把王府的总账房握在自己的手里管,白淇茉就是个丫鬟收房为妾的姨娘,浅薄无知,专爱惹是非,连她三个儿子都为她头痛不已。
当他发现迎月愈来愈像白姨娘时,对她渐渐感到厌烦,态度也慢慢疏离,岂料,他开始冷淡迎月以后,她更变本加厉做出让他反感的事,就像明明没有怀孕却闹得人尽皆知,对老夫人送来的花芋则暗中使坏,这样的女子一旦收房为妾,将来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生活和麻烦可想而知了,这也就是他为何迟迟不正式将她收房为妾的原因。
“你起来。”他闭眸捏了捏鼻梁,思索半晌。“花芋的事情就算了,明日起,你回家去住一阵子,我让你回来时你再回来。”
“四爷!我不回去、我不回去!”迎月惊惶地抱住他的腿。
“是你自己愿意领罚的,明天一早就叫你弟弟过来接你回去。”凌芮希轻轻推开她,牵起花芋的手走进暖阁。
迎月脸色煞白,整个人僵着,哭成了泪人儿。
锦荷没有想到凌芮希真的责罚迎月,不由得暗暗抽一口凉气,未免引火烧身,她也不敢再吭声了,默默地把迎月扶起来。
“四爷……”跟着凌芮希走进暖阁后,花芋不安地怯声唤他。
“想为迎月求情吗?不用了,省点力气。”凌芮希放下隔着暖阁与外间的帷幔,转过身将她轻轻搂进怀里。
花芋环住他的腰,甜蜜而满足地把脸颊轻轻贴在他的胸前,整整一日的紧张不安都在他的怀抱中一点一点地散去。
“四爷不要为了我和迎月姐姐的事烦心,念着她服侍你这么多年的情分,过几日就把她接回来吧,别让她在心里怨四爷薄情。”她迟疑着嗫嚅。
“你怕我是个薄情的男人?”他抚着她的鬓发,唇角的笑意若有似无。
花芋默然半晌,似有感触般地叹息着。“四爷,我宁可你是个多情的男人,也比当一个薄情的男人好。”
凌芮希轻笑一声,道:“多情和薄情都不是好男人,你怎么不希望我是个专情的男人呢?”
“我若这样想,便是为难四爷了。”她的神色微微恍惚。
凌芮希这样的身份,身边有一妻多妾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不想为难凌芮希,也是不想为难自己。倘若看不开,就会想老夫人一样,终身活在无穷无尽的痛苦和忧愁里。
“像你这样的女人,是会把男人惯坏的。”他哑然低吟。“你应该泼辣地对我说,四爷,除了我以外,你不许再碰其他女人。”
花芋失声笑了出来,就像听见一个叫兔子飞上天去的笑话。
“我是个丫鬟,敢对主子说这样的话不是造反吗?”她是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凌芮希若有所思地淡淡一笑。
“锦囊呢?”他磨挲着她颈侧的细腻雪肤。
“在我身上。”她忙解开衣领,从小袄内把锦囊拉出来给他瞧。
“没有被迎月和锦荷她们发现吧?”他俯在她耳旁轻声问。
“没有。”她摇头。“我一直不敢脱下衣服来。”此时已是初夏,在屋子里还穿着缎袄实在让她热得发昏。
“找机会把这个锦囊扔了。你不是有个香囊吗?把东西换进香囊里,就算被发现也不用担心了。”凌芮希帮她脱下缎袄,并把锦囊解下来。
“一定要把锦囊丢了吗?”绣工那么精致的锦囊,而且还是他的东西,丢了实在可惜。
“不丢掉,迟早会被迎月和锦荷看见。这个锦囊她们眼熟的很,虽然你说锦囊是我送你的,她们也不敢怎么样,但是锦囊里毕竟藏着重要的东西,还是小心谨慎一点。”他笑着捏了捏她的下巴,然后打开锦囊,取出折成四方的白纸,轻轻摊放在床榻旁的花梨小桌上,举着灯柱仔仔细细照着看。
花芋并不是第一次看见凌芮希这么做,但他每次总是看完以后就把纸小心翼翼收回锦囊,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什么,不过此刻她感觉得出来他的神情有些凝重,眼眸仿佛罩了一层阴翳之云。
她心中存了混沌的疑团,忍不住问道:“四爷,那上头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四爷每回都看得如此出神?”
“我也在猜。”凌芮希低低叹口气,专注地凝视着纸面。“这张纸你也看过无数遍了,可曾发现过什么?”
“没有,上面有什么吗?”她摇摇头,好奇地问。自从拿到“无字天书”的那一天忍不住好奇看过以外,就没有再那么认真地看过了,她真正感兴趣并爱到心坎里的是那颗枇杷色的小玉印,因为上头的“芮希”两个字深深虏获了她的心。
“如果我有办法知道上面写什么就好了。”凌芮希支着额角,深蹙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难解的谜。
“原来纸上真的写着东西?”花芋好奇地靠过去细看那纸,最初,她都没有往密写字迹这方面去想,现在经他点头,忽然灵光一闪,脱口说道:“难道是融明矾水写的字?”
“你知道矾水可以写字?”凌芮希诧异地盯住她。
花芋点点头,盈盈浅笑道:“矾水还能作画呢!以前画云烟和雨景时,老夫人曾教我用矾水刷纸,这样画出来的风雨云烟就会特别自然。”
凌芮希突然领悟过来,他忘了她会作画,而作画时常需要用矾。
“你可知道要如何才能看得出来究竟是不是矾水写的字?”他急着想听听她的说法。
“我想……弄湿以后再烤干应该就看得出来了吧?”花芋思索,虽然她知道矾水的用处,但并没有实际这么做过。
“万一不是用矾水写的呢?”因为若是不确定,在上面动任何一点手脚都会直接毁掉这张藏宝图。
“先用清水轻轻刷一遍就知道是不是矾水写的字了,因为没有被水吸进去的部分一定就是字迹。如果不是矾水写的,立刻用火烤干,应该就可以恢复原貌,不至于有太大的差错。”这一点她可以肯定。
凌芮希深吸口气,有些犹豫不决。
“四爷想试一试吗?”花芋小心轻问。“这是一张质地坚韧的玉版纸,轻轻刷过一道清水其实不会造成太大的损伤。”
“可是……一旦试了,祸福难料。”凌芮希拧眉凝视着桌上的白纸许久。
自从东宫太子把这张藏宝图交给他之后,他虽然知道几种可能解开密写文字的方法,但迟迟不肯动手,就是担心这张藏宝图会给他带来祸害,毕竟这张藏宝图是太子私自从皇上的密匣里偷出来的,皇上迟早有一天会发现,到时候追查起来,后果难以设想。
本来,他想用解不开谜底当借口,让太子把藏宝图收回去,这样他就可以摆脱这个祸根了。
可是,今天和太子一席对话之后,他才猛然惊觉,无论自己归不归还这张藏宝图,或者能不能解开谜团,他都成了手握藏宝图的最大嫌疑人,已经陪着太子一起陷在这个泥沼中脱不了身了。
“奴婢不知道四爷为何要因为这张无字天书如此烦恼,不管是福是祸,奴婢都会陪着四爷。”花芋仰面看着他,双手紧紧与他交握,脸上带着福祸与共的无怨笑容。
凌芮希的目光凝在她嫣红的脸颊上,有片刻的怔仲失神。
当初他要她替他看藏宝图,就是看准了她性格上的优点和对他的忠诚,然而他的自私却害得她必须陪着自己遭祸,他怎么能害了无故不知情的她。
“我准备物归原主,既然知道可能是祸,就不能拿兰王府无数条人命跟着我冒险。”他缓缓松开她的手,把那张隐着字迹的玉版纸小心叠好,决定在皇上发现密匣里的藏宝图失踪以前还给太子。
花芋见他神情凝重,甚至还提到了“兰王府无数条人命”,微微心惊。
兰王府的地位已十分尊荣,谁能动摇得了兰王府?能动得了兰王府的人,权势一定更高了,她思索着,不免也深深忧虑起来。
“四爷怎么决定,我都听四爷的。”她的小手轻抚他英挺俊美的面容,想抚平他躁动不安的心绪。
凌芮希的眸光温柔如水,他轻吻了吻她的额。
“这个锦囊你找个机会溜到院子里寻个隐密的地方丢了。”他把锦囊连同那张藏宝图一起放进花梨小桌下的抽屉里。
花芋忙起身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凤竺替她缝制的香囊来。
“四爷,收进这个香囊里吧,还是让奴婢帮你看管比较放心。”她把隐着字迹的玉版纸从抽屉里拿出来,同时也把锦囊中的玉印取出来,两者一起小心地放进香囊里,然后依旧戴在颈上。
“迎月和锦荷她们没有太为难你吧?”他低声问。
“没有。”虽然迎月和锦荷对她的态度冰冷淡漠,但大概是顾忌凌芮希,所有对她还算客气。
“没有就好,如果我不支开迎月,锦囊的事总会被她发现。”
“原来,四爷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要迎月姐姐回家去,不是真的要责罚她。”花芋浅笑道。
她自己也是被买进来的奴婢,所有能够了解迎月的心情,换成了她,她也不想离开“云养斋”,不想离开他。
“训她也应该,如果身边留着这种不懂得自尊自重,专会惹是生非,背地里使坏的妻妾,那不是永无宁日吗?我最讨厌浅薄无知,心性恶劣的女人了。”凌芮希淡淡地说。
花芋闻言,立刻开始反省自己有没有那种浅薄无知、心性卑劣的症状?
“你不是那种女人。”凌芮希挑眉扬着嘴角轻笑。
花芋吓一跳,他怎么会知道她在想什么?
凌芮希慢慢站起身,背对着她,低声说道:“老夫人出身名门望族,是当代不可多得的才女,也只有老夫人这样的出身,才能把你们风花雪月四个丫鬟调教得如此出众,别说王府里所有的丫鬟都及不上你们了,就连我的二姐芮艳和三妹芮敏,与你们一比也都逊色一大截。”
“四爷夸奖了。”花芋唇角含着融融笑意。
“其实,把你们留在王府里当丫鬟是委屈了你们,也可惜了老夫人当一番苦心栽培。”他转身,深深看着她,目光明澈似一泓清泉。
花芋倾头微笑,轻轻说:“四爷,我们四个人都是贫苦人家出身,能被卖进王府,又能得到老夫人调教,对我们来说已经是极大的福分了,普通人家多少人羡慕我们的命运,怎么还敢有委屈当想法。”
“兰王府里有才貌出众的四大丫鬟已经是满城皆知的事,其实有意求配的人不少。”他直直望进她黑亮的黑瞳,温柔至极地说:“花芋,以你的条件,可以嫁进不错的人家,当个正室夫人,不用在王府里当奴婢,如果你想聘出去嫁人,从此脱离奴籍,我可以成全你。”
“不!”她惊愕地摇头。“我不要离开王府,我已经是四爷的人了,怎能够再嫁给别人。”
“再嫁人有何不可?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难道你想一辈子当奴婢服侍人?”凌芮希淡淡地说。“如果由我来替你安排亲事,我来帮你选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比我差的人娶你为正妻,你可愿意?”
她骇然大惊,颤声娇喊:“我不愿意!”
凌芮希凝视着她惊慌的反应,轻声叹息。“你要想清楚,就算当了我的侍妾,将来我娶进门的正妻还是会把你当丫鬟使唤,你想过这样的日子吗?”
“我愿意!”花芋急切地点头。
自小,老夫人就一直灌输她们要当“兰王府男人的妾室”,所有她早就能接受自己的人生和命运的安排了,何况如今的她正深深爱着凌芮希,更不可能有半点推翻命运的想法。
“花芋,你要听清楚,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放弃了就别后悔。”凌芮希双眸温润柔和,唇角含着浅笑。
“不会后悔。”花芋坚决地摇头,握紧了微颤的小手,忍不住怯声吐露。“我只想要留在四爷的身边,只想要天天都能看见四爷。”
他深叹,朝她展开双臂。
她绽开笑容,扑入他怀里,依恋地躲在他的气息里,倾听低沉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身体的炽热,这样,她就能安心了。
“四爷,以后别再问我这些了,在我心里没有你说的那些如果,就算这世上真有比四爷更好的男人,我也不要。”她伏在他的胸膛上,不安而无助地环住他的颈项,坦诚倾吐。
凌芮希拥紧她,抚着她的长发,轻轻叹息。
她是他的丫鬟,占有她仿佛是理所当然,这种事在各个王公贵族间向来都是被默许的,不会有人认为他不对,他也不必有罪恶感,打从见到花芋的那天起,他就是这样看待她的存在。
从小到大,他早已习惯身边女子的服从、柔顺、付出和奉献,这些气质花芋的身上也有,然而真正吸引他的却是她美如兰的气质,还有凝视着他时那种几近痴迷的纯稚眼眸。
她宛若一朵柔嫩的娇花,静静地、柔美地吐露着淡雅的芬芳。
花很美,却也脆弱,禁不起一阵疾风的摧残,这是他不爱花的原因。
但是,他现在愿意看顾这朵娇花,不想让她受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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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年欢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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