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觅了块假山石坐下,难得偷了个清闲,都说南齐风景秀美,她不得不承认,这初秋花草果然比狄国繁丽不少。虽然不得植树,四处却置有巨大盆栽,深绿颜色,间隔红艳花朵,另有一番风情。
此刻的狄国,花事已经开到茶蘼了吧?
庄涟漪叹一口气,沉溺思乡之情。忽然,只觉得背后一阵冷风袭来,让她突生恐惧。
回眸间,脖上已横着一只黑手,眼瞳映入一鬼魅人影。
刺客!她心下喊道。
生平第一次,遭遇如此险境,一直被保护得很好的她,冷不防被扼住了咽喉,她倒也忘了害怕,只觉全身僵硬。
对方就这样静立着良久,一双冷眼睨着她,她看不出其中含意,只觉蒙面下的眸子冰寒深邃。
“尊驾何人?所为何事?”庄涟漪壮起胆子,低哑地问。
不知为何,她直觉认为这黑衣人不会杀她,否则,以他神出鬼没的能耐,早毙了她,何必拖延?
黑衣人终于开口,他声音低沉,似中年男子,“听闻近日公主常在周皇后宫中走动,还请公主不要多管闲事,譬如煎药之类,交予宫人便妥。”
霎时,她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眼前并非刺客,而是一个威胁者。他并不想夺她性命,只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夺去周皇后的性命。
他是谁?谁派来的?令狐南吗?
就算令狐南对她无爱,也不敢伤了她的性命,毕竟事关齐朝与狄国邦交。
真是讽刺,她为了他而救治周皇后,但他却偏不领情,还派人威胁于她……看来,她真的不该多管闲事。
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假如这人真是令狐南派来的,她倒想看看,他对自已有几分顾忌?
“假如本宫不依呢?”她微微一笑,眉一扬,“尊驾会如何对付本宫?”
“不依?”黑衣人加重手腕的力道,让她呼吸一窒。“公主,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庄涟漪无畏的抿唇,“本宫还怕了你不成?”
那双冷眼猛地一凛,十指收紧,眼看就要扼断她的咽喉,蓦地一阵琴声自假山后飘来。
琴声缥缈,她知道,这世间能弹奏这样的琴音只有一人——
“尊驾何必动怒?”只见司徒容若白衣翩然,手持一柄短琴,盈笑而至,“伤了公主,可是会挑起两国战事。尊驾若是齐朝子民,还请垂怜生灵。”
对方果然犹豫了,手指略放松,冷冷地答道:“你是何人?又一个多管闲事的人?”
“在下是公主的护卫,”司徒容若施礼后道。“尊驾若伤了公主,在下也脱不了关系,无法向狄皇交代,还请尊驾给在下一个方便。”
“你这话倒说得有些意思,”黑衣人似乎笑了,“听似彬彬有礼,实则咄咄逼人。”
“若尊驾愿意悄然离去,今夜之事就当没发生过,公主亦不会追究。”司徒容若看向庄涟漪,“公主,是吧?”
“不错……”她越发觉得呼吸困难,“此事再无第四人知晓。”
“竟与我做起买卖来了。”黑衣人玩昧的说:“所谓各为其主,就算我同意,主人也不会允许我空手而归,如此,两位岂非害了我?”
“不会。”司徒容若凝视他,“尊驾气度不凡,绝不会听命于他人。”
他是什么意思?庄涟漪发现自己竟听不懂了。
黑衣人闻言,呵呵笑了起来,“呵,久闻司徒先生非凡人,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过奖了。”司徒容若微微颔首,“既然被在下识破了身份,尊驾还打算继续行事吗?”
“被你识破了,我还能留你?”黑衣人肃杀之气尽现,他转眼盯着庄涟漪,“你们,都不能留了。”
“这话说错了,”司徒容若从容的回话,“识破尊驾的是在下,与公主无关。还请尊驾放了公主,在下愿意任由尊驾处置。但从今而后,公主也不会再管汤药之事。”
“哦?你愿为她死?这么忠心?难道你们不只是主仆关系?”黑衣人语带暧昧的讽道。
庄涟漪气恼,双颊顿时羞红,可反驳的话语却堵在胸口,一时出不了声。
“公主是在下的知己。”面对污辱,司徒容若坦然回答,“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不正是如此吗?”
这话让她愣住,显然也让黑衣人一怔。
“好一个士为知己者死。”黑衣人似叹息,“好,我给你一个机会——若你能再寻个借口说服我,今晚的事就当没发生。”
“在下不擅言词,却愿意为尊驾弹奏一曲,听完之后,许尊驾会改变主意。”
“不擅言词?先生谦虚了,”黑衣人失笑,“不过,我倒想听听是什么曲子,能改变人心。”
司徒容若不再多言,拨弄琴弦,音韶似流水般悦耳逸出。
庄涟漪熟悉他所有的旋律,此刻他奏出的是一首全新的曲子,令闻者如见青山溪流,晨光初绽,忘却凡尘俗事,所有烦恼顿时抛诸九霄云外。
抚琴的他,犹自浅笑,衣袂随风肃飞,似惊鸿照影。
曲毕,黑衣人良久无言,似在回味,好半晌,才道:“不错……司徒先生果然琴艺高超,让我想起许多往事……”
“希望此曲能让尊驾心境稍定。”司徒容若缓缓回答,“若能抛却积怨,余生会好过一些。”
“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此豁达……”黑衣人幽幽道。“不过,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只要两位不再多管闲事,今后我定不会来打扰。”说完,他转身遁去,伴随着一阵凄厉啸声,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危机解除,庄涟漪双脚一软,跌坐在地,她捂着胸口大口喘息。
“公主无恙吧?”司徒容若立刻单膝跪下,双手扶住她的肩,“别急,慢慢呼吸,别呛着了。”
她闭着双眼,惊魂未定,想到方才扼在喉上的那一只手,仍心有余悸。
全身放松之后,眼泪却涓涓落下,忆起令狐南居然派人如此威逼自己,不禁感到失落与心寒,什么斗志都没了……
“公主,怎么了?”见她落泪,他连忙问道。
她抬起头来,却不经意地与俯下他的唇相触,唇上火热的触感霎时颤入心尖。
他仿佛也感觉到了,不过俊颜上却没有异样,只微微后退。
沉默间,她略觉尴尬的低下头,不敢看他。
奇怪了,她一向不拘小节,刚刚只是意外,她何必在意?从前他还抚过她的长发呢!
可是唇……这还是第一次。
思绪不知飘向何处,心头忽凉忽热,双颊忽红忽白。
“那个人——”许久,她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会再来了吧?”
“应该不会。”司徒容若柔声答覆,“他是个守信之人。”
“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庄涟漪倏地瞠眸吃惊。
“虽不认识,可我猜到他是谁了。”他自信一笑。
“谁?”她微愕。
“不重要,公主无须知道。”他的双手重新搭在她肩上,“重要的是公主无恙。”
如此亲昵之举,他做来大方磊落,仿佛方才无心的接触已成过眼云烟。然而,她却仍觉得窘迫。
假如不能淡忘,今后她该怎么与他相处?
关于令狐南伤她的心,关于方才的惊魂遭遇,都不如她此刻苦恼的事重要。
而她的苦恼,竟来自于眼前这个人。
自这日后,她沉默了许多。
不再到风栖宫走动,也无任何讨好令狐南的举动,只怔怔坐在窗前,看着日出日落。
心中萦绕的全是那抹白衣身影,她忽然发现,与他相识两年来,自己从未细想过与他的点点滴滴,以为只把他当作兄长,可现下,越想越让她心跳加速。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不知道,也害怕知道。
她一向以为自己是个忠贞不二的人,且一直引以为豪,然而现在她不得不承认,感情禁不起摧残,没想到她的意志如此薄弱。
但她能改变什么?已经成为南齐帝子妃,肩上背负的还有两国的和平。
她和先生……只怕一切幻想只是水中花、镜中月,终归要付诸东流。
“公主——”绿嫣采了一把彩菊,用水晶瓶子盛着,注入清水,“好看吗?公主怎么了,近两日魂不守舍的?”
庄涟漪眉尖若蹙,并不回答,只轻轻叹息一声。
“若为了殿下,公主不如早早放宽心。”绿嫣为主子打抱不平,“俗话说,养不熟的猫就不要理它。”
她不由得笑了,“哪句俗话这样说过?好大的胆子,竟把殿下比成猫了。”
绿嫣一脸正经郑重说道:“奴婢要大胆说一句,公主,可听过仳离?”
她微怔,猛地喝斥,“别瞎说!”
绿嫣不以为意,“明明知道果子烂了心,还硬要吃下去吗?殿下就是那养不熟的猫,公主趁早将他扔掉为妙!再说,从古自今,替自己挑驸马的公主还嫌少吗?就拿咱们狄国来说,光上一辈,就有三位公主与驸马仳离呢!”
“别说了,越说越不像话……”庄涟漪急忙制止她继续说下去,“这个驸马当初可是我自己挑的,况且,事关两国邦交……”
“邦交?”绿嫣讽刺的笑道;“公主一向是明白人,怎么突然糊涂起来?南齐与狄国若真的开战,会因为公主一人休止吗?自古联姻的国家多了,也没见哪个联姻后就真正邦交和睦的,不过做做样子罢了。”
“你这死丫头,哪里学来这些贫嘴?”庄涟漪不禁无奈叹道:“也不见你识文断字的!”
“司徒先生教的。”绿嫣率直的说。
“他?”心尖一紧,“他……还说了些什么?”
“奴婢因为担心公主,就向先生请教了这些。先生还说,公主身陷迷局中,不能自拔,只能待公主自己清醒了。”
他真的这么想,且主张她仳离?不过,这的确是快刀斩乱麻的法子……
“就怕公主舍不得殿下,”绿嫣努努嘴,“依奴婢看,殿下也是个十头牛也拉不回头的脾气,或许最后公主终究能打动他,可要花多久时间?十年?二十年?放着太好青春独守空闺,公主何堪?”
的确,本来她是这样打算的,令狐南此刻不接受她,过个十年八载,终究会感动吧?
不过,她应该要守妇道。这可是司徒容若教的。
说到司徒容若,那夜他为了护着她,险些遭那黑衣人的毒手,若非他琴声出色打动对方,恐怕今天他们便阴阳相隔了……
才高八斗的他,本该有一番抱负才对,他却为了她久居深宫,甘愿当一个小小的教书先生,令她总觉得对他不起。
当初引他来南齐,并非真要他陪嫁,只是希望凭己之力、透过自己的身份,能给他一个锦绣前程,报答他这两年来的照顾。
如今,尚未报答,怎可给他招惹麻烦呢?
心暂定,她对绿嫣交代,“去替我把殿下和司徒先生请来。”
“一道吗?”绿嫣诧异。
“先请先生,你在花园里待一会儿,再去请殿下。”庄涟漪苦笑,“就说我有事与他们商量。”
绿嫣不甚明白,却听命行事的离开了。
看着窗前花影摇曳,庄涟漪一阵怅然。
未过多时,果然司徒容若先到。
他打起帘子,轻浅一笑,“听闻公主不爽快。可是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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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要休夫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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