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凤驰接过信拆阅,上头只写了一首诗--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蝶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嫋嫋,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元帅,该怎么办,要不要派人去找回夫人?」陶总管忧急地道。
「不用了,就让她去吧。」
「可是夫人……」
「她不顾留下,何必强留,你退下吧。」
陶总管还想再说什么,下一瞬又想也许让已不再受元帅宠爱的夫人离开反倒是件好事,否则这样的屈辱要她怎么承受?因此他最终什么都没说,默默退了下去。
好一会儿,上官凤驰抓着信纸的手加重力道,青筋毕露,他不停地反复吟着信上的诗句。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位于青州旁的那越县。
此刻有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跟在三名女子身后,直到跟着她们走到一条僻静的巷弄,看着她们迈进一间白墙绿瓦的宅院后,他们才从暗处走出来。
一人斜倚着墙面,另一人蹲在地上,仔细看,这两人赫然就是被上官凤驰革职的林广飞和秦笛。
秦笛蹲在地上,双眼盯着三名女子走入的那扇门。「接下来咱们只要负责在这儿保护好夫人就成了。」
「依俺说,咱们就直接进去告诉夫人实情不就得了,干啥非得在这守着。」林广飞撇撇嘴。
「元帅是担心万一事败会牵连到夫人,才不告诉她实情,免得她担忧。而为了确保她的安全,不情用将她贬为妾的方式逼她离开,元帅心头也很苦。」
「俺也很苦呀,捱了三十军棍。」
秦笛白了他一眼,「你不是有在臀上垫了布吗?捱打的时候还叫得像杀猪似的。」
「不这样怎么像真的!」摸摸下颚,林广飞得意地道:「那天俺冲着元帅一阵骂,骂得很逼真吧?.」
秦笛瞅了瞅他,「我看你分明是心里对元帅有所不满,才能骂得那么像一回事吧!」
林广飞涨红脸吼道:「俺这条命可是元帅捡回来的,俺怎么会对元帅不满,你不要胡说!」
秦笛赶紧掩住他的嘴,「嘘!你这么大声,是怕夫人不知道咱们守在外头吗?」
「唔唔唔。」林广飞用力扳开他的手,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要不是你乱说话,俺哪会这么激动?」
「好好好,不说了,我饿了,你去买些吃食回来。」秦笛差遣他。
「为啥要俺去,你怎不去?」
「好,那你想守在这儿,我出去走走。」
「俺去、俺去!」守在这太无聊了,林广飞立刻掉头大步离开。
秦笛咧着嘴呵呵一笑,「呵,这小子还是这么好骗。」他轻轻一跃,跳上屋顶,躺在上头悠闲地跷着腿休息。
进屋后,琴儿打开窗透气。
「夫人,这儿很简陋,比不得元帅府和别苑,还请夫人将就一下。」
牧颂晴取下遮脸的面纱,抬眸打量了下,屋子虽不大,但也算雅致清静,「这儿很好,琴儿,多谢你,要不是你带我们来这儿,我一时还不知该上哪去……其实你可以留在府里,不用跟着咱们一块离开。」
得知她想离开,琴儿立刻提议说可以来她老家,她的亲人如今都搬到青州去住了,老家空着,刚好可以让她们暂住。
听见她的话,琴儿急忙表示,「夫人待奴婢很好,奴婢只想跟着夫人,请夫人千万不要赶奴婢走。」
「你别急,我没说要赶你走。」
兰儿附和,「就是呀琴儿,你能留下跟我们作伴,我们高兴都来不及了。」
「能服侍夫人是奴婢的福气。」夫人平常不会摆架子,也不斥责下人,能服侍夫人很开心,她是打心眼里真心喜欢夫人。
看着收拾得很干净整齐的屋子,牧颂晴有些疑惑,「这儿看起来很干净,不像很久没人住过。」
琴儿解释,「是这样的,我兄长他们日前回来祭祖,暂住在此曾打扫过,所以看起来还算干净,夫人累了吧,奴婢带夫人先进房歇一下。」
「嗯。」她随着琴儿走进寝房,房间里也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夫人,奴婢先去灶房烧水沏茶,待会再上街买些菜回来。」
「琴儿,烧水让我来吧,这儿我不熟,买菜的事就麻烦你了。」兰儿说。
「也好,那我带你去灶房。」
「好。」
待两人离开,牧颂晴抬头打量着寝房,雕花的窗棂、黄花梨木制成的桌椅,无论是摆在茶几上精美的花瓶和翡翠墨金香炉,还是墙上的字画处处都透出一抹贵气雅致,她心头的疑惑更深了。
不是她瞧不起琴儿,而是这宅院虽然不大,屋内物品却都十分精致,若是琴儿家里如此富裕,她又怎么会到元帅府里为婢呢?
且当琴儿得知她有意离开时,没有任何迟疑,立刻提议她们可以来这儿,此刻由想起来,琴儿仿佛早料到她会离开似的。
走到桌前坐下,思忖须与,她从怀里取出一枚金锁片垂目看着。
她和上官凤驰的缘分,就是从这一枚金锁片开始的,若那日她没动了恻隐之心将这枚金锁片塞给上官凤驰,也许便不会与他结下这场夫妻之缘。
若问她后不后悔,她的回答是不悔。他在父王兵败后娶了她,救了她和娘免于危难,让她们兔于跟其他皇子府上的女眷一样沦为奴仆,光是这一点,她便很感激他,因为他让娘在临终时能平静地离开人世。
「夫人,茶沏好了。」兰儿提着一壶茶进来,瞥见她垂眸看着手上那枚金锁片,脸上流露出思念之情,让她见了有些不忍,不禁劝道:「夫人,元帅这么对你心,您就别再想他了。」她知道这枚金锁片是元帅归还给夫人的,夫人这么看着,怕是在睹物思人。
收起金锁片,牧颂晴抬起眼,「我只是想不通他为何要扶芹倩为妻?」
「不就是贪爱芹倩夫人的美色罢了。」兰儿愤愤道。
「那芊莲比起芹倩可一点也不逊色,为何不见他宠爱她?」
「这……可能芹倩比较会讨元帅欢心吧。」兰儿猜测。
「她们两个都是陛下派来监视元帅的,没道理只宠其中一人。」
「她们是陛下派来监视元帅的?!」闻言,兰儿满脸惊愕。
「嗯。」现下离开元帅府,没有了顾虑,牧颂晴便将上官凤驰曾对她说的事告诉兰儿。
听完,兰儿楞楞地问:「既然这样,元帅为何要扶芹倩为正妻,而贬夫人为妾呢?」
「这正是我想不通之处,若是换成扶正其他的侍妾,我还不会如此不解,偏偏是芹倩……」那日得知他要贬她为妾时的伤心已渐渐平息,如今她己能冷静思索此事,一念闪过,她不禁讶异,「难道他是想……」
「想什么?」兰儿问。
牧颂晴沉吟半晌,轻轻摇头。「我还要再想想。」
再见到娘亲,牧颂晴欣喜地上前。
「娘亲、娘亲。」但任凭她怎么呼唤,娘亲就是丝毫不理她,越走越远,她拚命追赶,伸长了手臂想抓住娘亲。
「娘亲、娘亲,您别走,等等颂晴。」
忽然之间娘亲不见了,上官凤驰却出现了。
「上官凤驰!」看见他,她惊喜地扑上前,但他同样转身便走,她急忙追上去,一路喊着,「别走,上官凤驰,等等我,不要走--」
可她追着追着,他同样突然间又消失了……
「上官凤驰,你回来!」随着惊叫声,她从恶梦中惊醒,吓然发觉床榻旁站着一个人,漆黑中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是谁?!」
对方没出声。
「你到底是谁?为何半夜侵入我房里?」她惊骇地坐起身,正要喊人,却发现手里挂着一截衣袖,借着透入的月光,她隐约看见那衣袖上用银线绣着一只银凤,她一震,抬眸望向那人,她隐约认出那人的脸。
「……上官凤驰?!」她眸中闪过一抹欣喜。
「嗯。」他终于轻应声了声。
「你怎会半夜来这里?」
「我经过这里,顺道拿药过来给你。」他从怀里取出两盒药膏,「这是从乐平侯那里得来的药膏,专治火焚之伤,擦上后,肌肤在重生之时会听到有些痛痒,妳忍一忍,这两盒药膏用完,应该便能恢复。」乐平侯闻人尹精通医卫,这药是他特别命人去向闻人尹要来的。
她接过药,同时抓住他的手。
「我有事想问你。」
「什么事?」
「你可知道我写给你的那首诗的意思?」
他沉默着没回答。
她娓娓说道:「那首诗是出自一名奇女子之手,当时她不顾父亲反对和一名男子私奔,结为夫妻,后来这名丈夫发达之后耽于逸乐,有一日欲娶另一女子为妾,妻子得知后,便作了这首〈白头吟〉给她的丈夫。那丈夫看了诗,回忆起当年与妻子的恩爱之情,于是绝了纳妾之念,夫妇重归于好。」
上官凤驰下意识紧紧握住她的手。原来她写那首诗不是要与他决绝,而是希望他回头。
但计画此刻已来到紧要关头,他不能回头,能不能一举除掉牧隆瑞,全要看下一步了。
「告诉我你为何要扶芹倩为正妻?这其中隐藏着什么原因?」
「她适合当我的妻子。」
「你还想骗我?你若真不在意我,又何必深夜送药来?甚至在别苑时,让琴儿日日端来各种补药给我补身子,那些药材全是上好的药材,对待一个不爱的女人,何须如此?」
「再怎么说我们都曾夫妻一场。」只要他此去能活着回来,他会告诉她真相。
「我该走了。」他转身要离开。
牧颂晴急忙拉住他,不让他离去,「别走,我话还没说完,你扶芹倩为正妻,是想让她和芊莲起内讧吧,你曾说她们两人是陛下派来监视你的,若是因此失和,你便可渔翁得利,而你之所以选择芹倩,是因为她性子急躁莽撞,易于控制。」
听见她的话,他微讶地回头。
她接着再说出自己的推测,「你夜夜笙歌一再纳妾,这些都是做给陛下看,想让他觉得你已耽溺于逸乐之中,而对你失去戒心,对吗?」她话声微颤。
「你为何会知道这些?难道广飞和秦笛他们全对你说了?」他愕问。
听见他的话,牧颂晴便明白自个儿说中了,心里为他不是真的无情松了口气。
「不是,这些全是我推敲出来的。这阵子我思来想去,总觉得你不是会如此放纵之人,却在我毁容后变得如此,且在得知你要扶正芹倩时更觉得可疑,因此细细推敲,而得出这个结论。
「你是不是在筹谋着什么却不愿让我知晓,所以才命琴儿带我来这儿?」见到他,她已确定这处宅院必是他事先安排的,再暗中命琴儿将她带来此处。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然后沉沉叹息一声。
「你不该知道这么多的。」他此去是成是败难以预料,不告诉她,是不想连累她,也不想让她牵挂和担忧。
「如今我已知情,你若还不肯告诉我,我会日日猜想无法心安。若你心里还有我,告诉我实话,别再瞒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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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帅娘子求下堂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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