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冲和觉得自己对于韶明的感觉越来越奇怪了,这并不是单纯的情义,而是更加私人的……他凝视看她,移不开视线。
韶明不知他在想什么,只晓得他是在思考,而且一直瞧看她,让她心里动摇甚深。
她不惯这种状况,眼角瞥见朱远又在探头,她立刻道:“进来!”
这一喝使景冲和回神过来,他转过脸,就见朱远屈着身,脚不沾地似地走进来。
“微臣朱远,拜见今上。”
“你来得正好。”韶明睇着他,道:“吾有一事交付你。”
“是。”朱远应看。
韶明抬起手,葱指指着景冲和,道:“此人交给你了。”
朱远闻言,停住动作,而景冲和则是略微讶异地望住韶明。
禁卫是保护皇帝的,是专属皇帝的血之护卫,他们无法为皇帝之外的人舍命,所以韶明不能下令他们保护景冲和,这是历代皇帝与禁卫间的原则。
可是即使如此,禁卫所在之处,仍旧是最安全的,他们不需要护卫景冲和,而是她要把景冲和摆在最安全的地方,除此之外,她别无他法。
只听朱远缓缓道:“景先生目前已身无官职,微臣正想替今上安排。”他十分贴心,似乎早就把事情想全了。
可韶明知晓他这样的贴心,一定有另外的用意,之前的景冲和已死在极北了,其实景冲和在御书房那段日子,她有意无意地避人耳目,他在时就不召见大臣,右宰相知晓景冲和的存在,于是她把身边所有的宫女都换过,眼下暂时没有人知道现在的景冲和是谁。
虽然她和朱远的结论相同,但目的绝不可能是一样的,韶明揣测着朱远本来就欲带走景冲和的想法,准备讲些什么,可一转念,她秀眉紧蹙,最后启唇道:“景冲和,你听到了,跟他去。”她撇开了脸交代。
无论朱远想要做什么,目前只能先这样了。
因为是自己选择要留下来的,景冲和不能也不应该有意见,他只是对朱远点点头。
“麻烦朱大人了。”事实上,他也是有些事情想要请教朱远。
“不麻烦。”朱远笑着,却又是皮笑肉不笑。他朝韶明一拜,领看景冲和走了。
景冲和离去前,回首看着韶明,她只是背对着他,不愿再瞧他了。
廊上,朱远走在前方,景冲和跟在后面想看事情,半晌,道:“朱大人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
之前对他说的那句话,以及现在带他走,都是有这层含意的吧。虽然,他并不晓得朱远要将他用在什么地方。
似乎明白他在想什么,朱远道:“如今濒布的税法,有多少人因而受惠了。景先生勿妄自菲薄。”其实他并不认为景冲和可用,可是这个人绝对对韶明有所影响,他要先安置下来。
景冲和却一睑困惑。
“税?”
原本只是想随口安慰他的朱远一顿。
“你不知现在施行的新税法?”
“知道。”他有听说,不过没太去了解,毕竟回途中十分匆忙。
“那是名为『京禾』的一种新税制。”听人说,京便是京城,禾是稻作,譬喻京城期许稻作丰收之意。
朱远的一双黑豆眼a着他半晌,他明明说出名称了,却没有发现其名真正的含意,罢了。
“……总之,你是重要的人。”对今上而言。所以,当他再度选择踏入这个皇宫时,他朱远就不可能让他再走出去了。
在今上眼里,他极其重要。苏嬷嬷虽然也很重要,可是苏嬷嬷年老且只是下人,并不构成威胁,对政敌来说也不是个下手的对象;可景冲和却不是,他能牵动今上的心,今上已经和他牵连看了,不论那牵连有多深,终归是个不确定的可能祸根,他得守着。
所以他要把景冲和摆在他看得到的地方。
朱远能确定韶明和他的想法异同之处,他也相信韶明自己清楚。
寻思之间,两人走到禁卫所。那是在凌霄城西北边的一处地方,很少有人会过来,要进入的话,一定得有人带领,否则不认识的人是绝对不能踏进来的,不过虽说是禁卫所,可其实在这里的都是还需要训练的人,真正的禁卫没那么容易见到。
几个在院中的汉子往两人的方向瞧来,朱远道:“这是景先生,暂时和咱们一起。”
他转头看向景冲和。“咱们都是些粗人,景先生随意,我就不多介绍了。”
“多谢。”景冲和向朱远道谢。那些汉子也不理他,又开始练功。
景冲和并不介意,他沿看长廊走看,思忖这一切的转折,自己留在这里的意义,还能做些什么……忽然有人拍了他的肩。
“夫子!”
一转头,黑睑汉子笑嘻嘻地站在他身后。
“是你。”景冲和一愣。
“是我啊!虽然说了永远不见,不过还是又见了。”黑脸汉子哈哈一笑。
“说的是。”思及自己被载送到南方,那马车扬起沙尘远走,好像只是一眨眼的事。景冲和心里感慨。
黑脸汉子手里握看纸笔,不好意思道:“对了,那个啊,我知你做过夫子,那应该认识很多的字,可不可以帮个忙?”
景冲和的视线往下,见到那对小兄妹从黑脸汉子身后探出头来。
他道:“帮忙?”
“……这又是什么?”
睇着眼前四名健壮勇猛的男子,韶明微微地笑问。
一大早,右宰相又请见。又是带四个人。
“微臣斗胆!想上次的四人不够伶俐,所以又送多一点人来,好侍候今上。”右宰相说得隐晦。
可听在韶明耳里实在是露骨得不得了,上次那四个人,她关了他们一个月后,直接就赶出宫了,原本以为右宰相会识相点,没想到他居然又带人来。
看这四人样貌,完全迥异于上次,右宰相该不会以为她不好之前那味,所以挑了另外一款的来吧?
韶明一笑。
“吾宫中不留无能之人。”
“此四人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右宰相说道。
“那好吧。”韶明挥手,只想打发他走。
待他们都退出后,韶明坐在位置上,呼出一口长气。
处理堆积如山的政事已经够让人疲惫,偏生还有这种教她又好气又好笑的麻烦事。
她想过嫁人生子的事,是的,她想过,她怎么会没想过?
无论她是不是一个女皇,这都是她必需要去思考的。成为一国之君以后,她也想过继位之事,也许她找个看得顺眼的男子,也许能生下孩子,也许像父皇一样难孕,皇位的问题……
她无法像平凡的女孩儿,只是那么单纯地结婚生子。
所以她没有考虑或在意过自己的幸福,也不认为自己能够爱上一个人。在景冲和出现之后,这些却开始改变了,她既然有心仪之人,又怎么能找一个不喜欢的人嫁?以她的性子,那是绝不可能的。
可是,景冲和……虽然他常把她当成一个姑娘来看待,虽然他老是直率地说着那些教她心动的话,但那并不代表他一样会喜欢她。
她没喜欢过人,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韶明忍不住揉了揉眉间,又觉得头疼了。
外面几个大臣求见,她暂时不想这些,打起精神议事。
一直到傍晚,朱远来了。
“怎么?”韶明没唤他,所以不知他为何求见。
“启享今上,微臣想,今上可能想知道景先生的状况,所以来报告。”朱远语气平平地说。
皇帝不会去禁卫所,禁卫也尽可能地避免和皇帝有太多互动,因为那会产生感情,一旦如此,皇帝对禁卫有了心,禁卫就不好办事。
所以韶明不会去那里,当然也不知道已经待在那两天的景冲和是什么情形,她其实也是故意不让自己去在意的,只要他安好,那便足够。
朱远似乎多此一举,可韶明清楚他在探,探景冲和在她心中是怎样的存在。
她不动摇,没事般地微笑,道:“呢,说来听听。”
“景先生很是适应,事实上,是有点太适应了。”朱远说。
韶明不继续追问,只道:“适应就好。还有别的事?”她挑眉。
“若今上想见,微臣等会儿请景先生来求见。”
韶明拿起笔,准备批奏章。
“不用了。”
“微臣知道了。微臣告退。”朱远顺势行礼,退下了。
韶明头也没抬。
朱远退出去,刚好迎面见苏嬷嬷带看宫女端膳过来,他垂眸不引起注意地越过,回到禁卫所,因为是用饭的时间,不少人聚集在庭中。
“……那便说到第五回,小霸王醉入销金帐,花和尚大闹桃花村。”
一群人的中间,景冲和温和的声音徐徐传来,只见他一身布衣,被几名大汉、少年、少女围绕看,人人捧看饭碗,认真地注视着他,认真到眼睛闪闪发光。
朱远微微皱眉。景冲和来到的第一天,教了孩子学写字,之后说了故事,接看就变成大家都要听他说故事。
在这里的人,多半人生颠沛流离,没读过太多书,甚至大字也不认得几个,自然也没看过这些流传民间的章回小说,因此格外兴奋,觉得新鲜有趣,再者,做过夫子的景冲和,讲起故事来,虽不像茶楼说书那般丰富的音调表情,可慢慢道来的那一番风昧,也是十分吸引人。
他给这些人讲的《水浒传》,也正好对他们脾胃。
最特别的,是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他是在不知不觉间,掌握了这些人的心思。
作为训练禁卫的地方,这里总是带看严肃的气氛,彼此也鲜少有太过的交情,如今却是齐聚在一起,肩比肩温馨热情地听人讲故事。
当初把景冲和带来,没想到会是这样。
朱远走近,听得津津有味的众人根本都没发现他,倒是景冲和瞧见,唤道:“朱大人。”
众人闻言一转头,望见朱远,赶忙散开。
朱远面无表情,只对景冲和道:“景先生每天都如此好兴致。”他有点语带讽刺。
景冲和却没听出来,向大家表示今日故事暂停一回合,由庭中走到廊上来,笑道:“他们喜欢听,我便讲。”
“我们这些人读书少,学富五车的景先生担待了。”朱远继续讽刺。
景冲和依旧完全不察,仅微微一笑。
别这么说,我以前下乡,遇到过的学生各式各样,我也这样教过来了,读书并不是为了把自己和别人分类,目的是学习,只要去学,自己所得到增加,我认为,学习能够让自己变强,就好像他们学习武术,跟我读书是一样的,我们都在学,只是学的东西不同罢了。”因为这些人们让他很高兴,他话多了些。
他这番见解教朱远顿住,其实他并不欣赏景冲和,感觉没受过什么挫折,又是个文弱书生,自己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留宫关心今上,尤其现在又搅了训练禁卫的气氛。
他没有表现出来,顷刻才道:“景先生,今上想见你。”总之得把他遣开。
景冲和的表情像个孩子,道:“是吗?我知道了,谢谢朱大人。我去了。”想着韶明要见他,他急忙地走了。
他已经两日没见到她了,两日并不长,可是他却感觉过了好久。
之前,他被送到南方,曾经数十日没相见,却没有这样的感受,然而回程时,他只是一心想要见到她,而今,这缕思念却又是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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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之女皇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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