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除了在纸上放毒教人意想不到,还必须知晓韶明平常并不大传御医这个习惯,否则事成前,御医一见便会东窗事发。而韶明平时习惯只有朝中大臣较为了解,所以当初在朝会,她放话出去,因为凶手就是其中一人。
虽然她有猜过共犯一事,可她却没想到会是工部侍郎这个人。见他跪在自己面前还如此猖狂,韶明神色一冷,对他道:“吾待你不好吗?有功,吾的赏赐绝不会少;做得好,吾也升你官职。然而,你为什么和工部尚书狼狈为奸加害吾?”
那工部侍郎转过睑,一双眼睛已然发红,直瞪着她。
“我人都已经被拿到这儿了,也没什么好怕的!当官就是要发财,这是人的天性!我唯一错的,就是让你给抓到了!”
他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和以往斯文的样子犹如天壤之别,第一次见他,她的确看出此人的胆色,以为这会成为他当官的助力,而如今,他的胆子已经大到无法无天了。
“……将此二人拿到大理寺,是什么罪,就判什么罪。”韶明淡淡地说完,起身离开了。
身后传来工部尚书的嚎哭和工部侍郎的狂笑,在寒冷夜里,有种可怕的悲伤。
途经长廊,见工部尚书的家人跪在不远处,给侍卫严密地围住监管,其中有老母,有好几名妻妾,更有襁褓中的孩子。韶明撇开脸,命人放了他们,全部逐出京城。
屏退宫女,她独自一人继续慢慢地走着。
她虽会识人,但不表示她就绝不会看错人,她并不愤怒,只是感觉极其失望。本来的好官,为什么会变成贪官?是近墨者黑,又或者真的是人的天性?
心里想看许多事情,走看走看,当发现的时候,藏书阁已经矗立在她的面前。
再走近,站在藏书阁前的景冲和,教她停住了动作。
听到脚步声,他回首,也发现了她。
“今上。”
满腹心事的韶明,在这个时候,却遇见最教她防备不起来的景冲和,她真的是差点就忍不住上前对他诉说一切了。
硬生生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有些怪罪地瞅住他。
“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数日不见也不能见,所以他来此,是为了看看能否见她一面,以前,天天伴她,他没想过这样的事,如今仅是分开一日,他都会思念。
他脸微热,没有把心里想的讲出来,只是关心问道:“身体无恙了吗?”
听他还在担心白己身上的毒,韶明感动,又不想让他看出来。她平淡地应道:“嗯。”
她已经太习惯隐藏自己的真心,可是在景冲和面前她会不小心泄漏,这令她无法自然地面对他。
“那就好。”景冲和神色柔和地说道。
她有好多好多想跟他讲的,如果她能讲得出来的话,可是,她讲不出来,因为她不习惯。
韶明昂起脸,望看天上胶洁的寒月。
“……景冲和,人心贪得无厌,是吗?”轻轻地,她道。
景冲和当然不知她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见她似乎有点愀怆。想了一想,回答她道:“或许是吧,是人总是有欲有求,不过,贪心并不一定全是坏的。”
韶明转而看着他。
“怎么说?”
“譬如一个母亲,贪心地想给孩子最好的;譬如一位国君,贪心地想要做好每一件事……对了,又譬如我,总是贪心地想要看更多的书。”
他是想逗她笑吗?韶明责怪似地看他一眼,他一脸认真,应该不是想逗她笑。
“你说什么呢。”她没办法像他总是那么纯粹,她道:“你的心是干净的,而吾的心,是黑色的。”
景冲和一怔,随即说:“不,我想,你的心和我的心都是肉做的,应该没有不同。”
……她真是跟他说不下去,韶明长叹一声,良久,低声道:“不过你说对了,吾也是贪心的,吾很想把你关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教你出不去,也无法见人。”只有我能见你。
她担忧他的安危,唯有这么做才能安心。
景冲和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她低垂着眼眸,没有表情,脸也和霜雪一般白。于是,他和缓地开口:“那好吧,请今上一定要在那里放满书,我出不去,就看书解闷。”
韶明闻言,凝视着他。
“……总觉得我们俩一直驴头不对马嘴。”她讲的,和他答的,根本是两回事,不过,她的心情是好些了。“你这书痴,来藏书阁这儿是想进去吧?拿去。”韶明从腰间掏出一把钥匙扔给他。
景冲和忙接下,见她转身就走,虽然想唤住她,却又不知用什么理由,她也好像很累,需要休息了。
他垂首望看手里的钥匙,低声道:“我来这里……并不是想要进去。”
韶明其实心里是想继续和他在一起,只是,还要和他讲什么好?
她不知道了。
涩涩地一笑,她朝寝宫的方向走去。衣带被风吹起,一飘一摆的。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竟会是她与景冲和的生离死别。
当夜,藏书阁遭祝融之灾。
烈焰在凌霄城西边张牙舞爪,直冲天际,赤色的火焰惊人地燃烧着,在黑夜里形成可怖的画面。
皇宫内出了事,宫人们敲锣打鼓地通知,御林军立即进驻凌霄城内,宫内所有侍卫亦都整装待命,从不轻易出现的禁卫则是将韶明的寝宫滴水不漏地包围住,凌霄城内一片肃杀。
而韶明,只是表情冰冷,沉默地注视着那抹赤焰。
由于藏书阁里全是易燃的书册,火势一发不可收抬,百来名宫仆不间断地引水洒水,皆控制不了。于是,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直到烧光了才逐渐平息。
虽然皇宫内出事,不过韶明依然照常地上朝。即便是西边还在冒看浓浓的黑烟,她也仍旧冷静地听看大臣们奏事。那态度,那神色,镇定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她的临危不乱,看在某些人眼里,只是加深她冷血无情的印象。
在御书房批阅奏章直到深夜,她回到寝宫。宫女们已经备好热水让她梳洗沐浴,她脱掉衣服,全身光裸地踏进香木制的木盆之中。
热水令她清醒,而香木有安定心神之用。
藏书阁的火已灭得差不多了,外在有纵火的痕迹,是谁这么做,目的又是为什么?
……是想要杀掉景冲和吗?那么,就一定是针对她而来的。
那晚,她把钥匙给了景冲和,虽然他并不一定有进去,可是朱远也找不到景冲和人在哪里,那么他果然还是在里面吗?
韶明忍不住闭上眼睛。
她在事发后一直保持看冷静,要自己绝不可泄漏半分情绪,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袖中的双手微微地颤抖,她的心绞紧般地剧痛。
她果然不应该让他留下来的!
在他回来的那时候,她应该什么都不要听他说,立刻将他送到更远的地方才对。
可是她办不到!
曾经放弃过的又再次得到,再一次见到他,她的决心崩塌了。
他带回给她的东西,他为她回来的决定,彻底击垮了她心中的防备,想要把他赶走,又不舍不忍。既然无法再送他离开,那么,干脆就让他留在自己身旁,好好看住他吧。
这样,或许他也能安全。
在心里如此告诉自己,可她知道这全都是安慰之词,她只是再也不想让他离开,所以找借口给自己罢了。
而现在,她对他的感情,终究是害死了他!
韶明整个人没入水中,用水封闭自己的眼耳口鼻,她紧紧地闭看双眼,眼角有什么东西淌流出来,全部都消失在水里。
她不能哭!不能让别人看到她在哭!
她是一国之君,是女皇,她必须让所有人知道她没有痛处,也不会被任何事物击倒!
可是、可是……
她在水中闭气许久,胸腔越来越紧窒,意识也变模糊了,那巨大的悲伤,无法和眼泪一般在水中消失无迹,她真的好痛好痛。如果只有死亡不会感觉到痛,那么,她干脆……
“今上!”
伴随看惊呼,宫女将她从水里拉了起来,水声哗啦哗啦的,韶明慢慢地抬起眼,注视看一脸惊慌的宫女,然后她笑了。
啊,对了,她不能死,因为她是一个皇帝,所以,她要考虑百姓,考虑社稷。就连想要追随心爱的人这种事,也不会是自由的。
“怎么?”她笑看问那宫女,脸上滑下几道水痕。
“不……”宫女吓一跳,赶忙说道:“因为今上在水里太久,奴婢以为今上过于劳累,睡着了掉进去,若有冒犯之处,请今上原谅。”
“嗯,吾是不小心睡去了。”韶明一笑,跟看从木桶中起来,宫女们立刻替她拭干穿衣。“……好了,这里不用你们侍候了。”事毕,她吩咐道。
宫女们福了一福,依言退出了。
韶明身看轻薄的衣裳,光着双足,走到床榻前。她从枕下取出一个小布袋,以及一个红纱巾包。
小布袋里头装的是景冲和带回给她的泥土,而红纱巾包里头的是那根修好的断簪。
虽然东西都在,他大却已不在了。
她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韶明异常地冷静,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木然,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随看景冲和一起死去了,她将簪子取出来,握在手里片刻,她只是想,或许皮肉的疼痛,可以盖过心痛。
于是,她将尖端对着自己的掌心,面无表情地刺进去--
喀疼。
忽然有什么声响打断她的思绪,她迅速地抬起脸,见到是柜子上的东西掉了下来。然而,寝宫内无风,也无地震,为什么木柜在动?
她不禁站起身,就在她要唤人之际,摆放木柜的那面墙,忽然轰地一声,像个门般转开了。
这还不是最离奇的。
景冲和一身狼狈,就站在里面。
“呃...…咦?”他显得困惑又讶异。
不管这是为什么,不管那是人是鬼,韶明毫无犹豫,立刻奔上前,张开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别走!”她道,几乎是命令。“绝对别消失!”她用尽全力搂住他的身体。
一头雾水的景冲和,见她投入自己怀中,先是不知所措地接住她,听到她那么说,他的眼神变得温柔。
“好,我答应,不走,在你身边。”他低看头,任由她搂紧。
韶明听看他规律的心跳,感受看他温暖的体温,她终于能够确定,景冲和活着,并没有死!
她紧紧地闭上眼睛,紧紧地搂着他,仿佛死也不会放开手。
待得两人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之后,景冲和坐在韶明的床榻上,而韶明坐在他的腿上,把脸埋在他的肩头,牢抓看他的衣衫不放,他们两人用这个亲密的姿势互相依偎看,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
本来要就寝的韶明,身上只穿着抹胸和纱衣,圆润的胸脯及臀部若隐若现,白皙的肌肤如脂柔滑,及腰长发披散在纤细的肩上,还有一抹沐浴后的馨香,被如此曼柔的女体紧贴看,景冲和完全无所适从。
而且她不是别人,是他心爱的姑娘,就在他的怀里,衣不蔽体,他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景冲和身体燥热,衣衫汗湿了又干,他想,韶明大概以为他出事了,所以见到他才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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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之女皇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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